“这个人呐,就是之前内衙买回来,训练好了的。可是这小子胆子小啊,就想跑,内衙就派我去杀了他,以绝后患。这小子一见到我,就扭着屁股就贴上来了,叫我留他一命。当时我也心软了,所以我就把这件事告诉了宇文,他就说让我把人送回京都,他再安排。那时候回京的路上,在晋州的时候,我们遇到了一次暗杀,他身上就是挨了这么一刀,当时要不是我及时救了他,那小子肯定早就没命了。”
“暗杀?是杀你的,还是他?”
“当时我就以为肯定是冲着我来的嘛,他一个毛头小子,谁犯得着跟他过不去不是?所以那个时候我也没往他可能得罪了谁这个方面去想。直到后来我再去晋州执行命令的时候,才知道,那些人就是冲着那个小六子来的。”
“你刚刚说,他姓王?你怎么知道的?”
“不就是那时候嘛,我救了他,他就跟我说起了他的身世。他是他们家第六代单传的独苗,但是家里实在是太穷了,所以他爹早早给家里留下了种,人就被家里人给送到宫里净身做太监了。所以大家都叫他王小六王小六的,久了以后就直接叫他小六子了。他后来跟我说啊,他知道他爹没死,所以就一直在找他,直到后来听内衙派去江南采买人选的人说起,这是去京都的好事,他就跟着来了。”
“王严。”
崔璟郅嘴里嘀咕道。
“谁,王什么?”
“王严,京都年前发生过一起案子,就在梨桐书院,死了两个人,一个是这个小六子,一个是一个叫王严的太监,有些岁数了。我们当时还说呢,看外表根本看不出来他是个太监,原来是进宫进得晚的缘故啊。这个王严在京都贩卖消息,一头帮着兖王做事,一边还跟长公主暗自勾结。至于这个小六子···看来咱们都被骗了,起先内衙说是因为他们是洛州方面的探子,才把他们杀了的,现在来看,他们其实是内衙的探子,只不过无辜受害而已。”
“不是,你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了?”
魁听看着崔璟郅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的样子,愈发看不懂了,不就是在说一个死了的小六子的事吗,怎么突然变这么严肃了?
“内衙需要一个点来刺激兖王发动叛乱,以此来迷惑长公主,好叫她跟孤注联系,发兵南下。可兖王也不是个傻子,要不是一些关键人物暴露,他是不会贸然进取京都的。我就说呢,那时候在洛州,他怎么表现得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原来是这件事刺激到他了。”
“这件事这么刺激到他了?”
“哼,还真是机关算计呐!他们俩根本就不是什么洛州密探,就是内衙的人,那个王严也不像他们说的那样,背叛了内衙,是为了钱财所以才向洛州传递的消息,这一切,都是因为内衙掌控住了他唯一的儿子,王严是为了自己的儿子才冒险做的这些事。”
“你是说,他装得两头卖好,就是为了蛊惑兖王,叫他以为自己就只是一个唯利是图的小人,然后他就趁机把内衙希望他传递给兖王的消息递到洛州去?”
“我说呢,圣上怎么对一个叛徒如此容忍了,原来他根本就不是什么叛徒,王严的死那就是预示着朝廷向洛州发难的开始,这也是圣上跟孤注决战的开始。”
“这跟以前你们知道的消息,有什么不一样的吗?”
魁听看他激动坏了的样子,还以为这是什么惊天动地的消息呢。
“没什么区别,但现在我更加惊讶于圣上的谋算了,原先我只是觉得他们处置叛徒速度很快,没想到啊没想到。”
说到这里,崔璟郅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眼睛突然放光,看着前方。
“又怎么了,一惊一乍的!”
“杜琚没死吧?”
“你说什么呢,人家好好的,咒人家早死啊?”
“我先前还奇怪呢,为什么圣上这样一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会放过杜琚这样的跟兖王有直接关联的人,原来不是杜琚,是圣上!”
这下李昭晏也跟着站了起来了,他也想听听,崔璟郅到底是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崔璟郅环顾了一下身边两人急切又疑惑的视线,拍了拍手才说道;“这个王严和他儿子小六子可能是假死!”
“什么?”
两人同时惊叹道。
“那天在梨桐书院,跟杜琚会面的,是京都府府尹许留北对吧?”
崔璟郅一边讲述着,一边带动着两人的情绪,比比划划地说着。
“其实这戏就是做给许留北看的,他一见到王严死了,便会立马给兖王发消息,以他武断的性子,再加上那个李维在他身边添油加醋,兖王肯定坐不住,会急于发兵,再加上这个时候咱们又去了洛州,晏儿还是奉的圣上的旨意去洛州巡查,兖王肯定来不及思考就要作出决策了。长公主也是一样,她也会多多少少被惊到,孤注跟她暗地里联系了这么多年,等这个机会也已经很久了,所以必然也不会错过···”
“等等等等,你还是直接说杜琚怎么了吧,后边的事我都知道。”
“杜琚做状叫他们俩假死,还让负责处置这件事的,也就是他的侄子杜明,来得非常快,就是不想让身为京都府尹的许留北钻了空子,他要先把这件案子拿下来!等他们死了的消息传遍京都传到洛州的时候,王严和那个小六子的作用就没有了,他们就可以离开京都了。”
“圣上何必费这么大的功夫,还放了他们,直接一刀不就完了吗?”
崔璟郅摆了摆手,坚定地说道:“王严这些年帮圣上做了这么点事,为了就是有一天能跟跟自己的儿子团圆,圣上不是个不守承诺的人,既然答应了他,事成之后放他们父子自由,就肯定不会出尔反尔的。”
“所以这个杜琚最近闭门不出,不是因为许留北的死吓到他了,而是他要在家装作惊恐的样子?”
“我猜,王严父子应该就在他家。”
“我就说嘛,圣上那时候为什么那么着急要处置了许留北,他还是太后的族亲呢,下手也太狠了吧,原来是因为这个!”
“圣上连皇子都不许他们与母族交往甚密,又怎么可能容忍兖王借杜琚之势呢?杜琚也不是傻子,兖王是他的姐夫,圣上肯定也会格外注意他些,依照他自己对兖王的了解,他也该知道,兖王是个难以成事的,所以不如顺着圣上的思路,将自己伪装成一个乱臣贼子以混进兖王的阵营之中去,再帮着圣上办事,为自己博取更大的利益。”
魁听这次是真真的被崔璟郅给折服了,他以前真的是看不上崔璟郅这个吊儿郎当的性子的,现在看来,这小子也是个心机深沉、善思善辩的人。
“我猜,咱们要是现在去杜府拜会,肯定能在杜家后院见到这两个本该死透了的人。”
崔璟郅来回看着他们俩,意思就是自己去的话肯定是会被人轰出来的,要是带着他们两位一起,那可就不一样了。
“怎么着,殿下,咱们走一趟啊?”
魁听也顿时来了兴趣,撺掇李昭晏一起去瞧瞧。
“可咱们以什么样的由头去呢,咱们也跟杜家素无往来的。”
“我认识杜明的弟弟杜晦,他应该也住在他伯父杜琚家里,我带着你们去吧。”
崔璟郅前半辈子可以说是只有杜晦这一个朋友,后来还因为崔璟郅老是去逛梨桐书院,两人断了联系,现在再去,还真是有些物是人非的感觉了。
“那走着吧,咱们也去瞧瞧这起死回生的好戏法去!”
说着,大家便轻装简行出了门,也没有带很多的随从,只有他们几个。毕竟是就是去看看老友,整那么大的排场的话,叫人看了还以为李昭晏是去拜杜琚这个山头的呢。
一路上,李昭晏还是没忘了借着如风的旧事挖苦讽刺他一番,崔璟郅也只是笑着安慰他,两人倒是打打闹闹的,一点看不出真生气的样子来。
“你跟这个杜晦,认识这么多年了,现在为什么反倒不联系了呢?”
魁听骑在马上,边走边晃悠着问道。
“小时候关系还是挺好的,那时候我大哥老是给我脸色看,他还老帮我出头呢,后来···”
崔璟郅像是遇到了什么难言之隐一样,一说到他跟这个杜晦的关系,就吞吞吐吐的,不肯接着说下去。
“哟,怎么回事啊,崔公子?不会是跟这个杜公子有什么幼年时的故事吧?”
魁听一向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这可给崔璟郅吓了一大跳呢,刚刚自己好不容易把人给哄好了,你小子又来搞这个是吧?
“不是不是,我跟他就是玩得好的朋友,没那么复杂的。”
崔璟郅赶紧就撇清了关系,生怕叫李昭晏误会。
“那人家为什么不搭理你了?你小子是不是犯什么错了?”
“什么犯错?哪有那么多的错可犯呐!就是我···我逛梨桐书院的时候,有一回让他看见他,他骂我,然后我们俩就闹掰了。”
“哟,原来是害怕呀!”
魁听可算是逮着个机会,今天好好地玩弄了崔璟郅一把了。
“待会去了,见到人家,你可别瞎说啊。”
崔璟郅最是知道魁听的德行的,要是现在不跟他打好招呼的话,待会肯定又是张口就乱说。
“崔公子这是念念不忘啊,这么记得为人家着想啊?”
“胡说!”崔璟郅一边打量着李昭晏的神色,一边反驳着魁听,“人家爹娘早死,寄人篱下一辈子了,我要是跟人家走的太近了的话,会影响他的名声,影响他未来在官场上的声名的!”
“是吗?这个杜琚不是对他那两个侄子挺好的吗?”
“可他们家又不止杜琚一个人,他那个大娘子,他那几个儿子,都不是好相处的。我跟杜晦小时候认识,就是因为这个,他不愿意在家待,我也是,所以那时候我们就满京都地乱窜。”
“既然杜家这个大娘子如此强势,那你说这个王严和小六子还有可能在他们家待着吗?”
魁听这样一说,还真是这么回事,要是没在杜府找到人,那他们又该去何处寻这两个大活人呢?说难不难,说简单吧,也没有多简单。京都这么大一个地方,找两个普普通通的人出来,还是不那么容易的。
“这样吧,咱们走后门,我先去找杜晦问问看,要是有,咱们再进去,没有就算了,怎么样?”
他们俩都同意了崔璟郅的提议,所以就换了个地方,偷偷摸摸地溜到了杜府后门的小巷里去。
“咱们仨,你身手最好,你去。”
到了地方了,崔璟郅又有些畏缩了,所以想使唤魁听进去。
“凭什么,那是你朋友,我现在进去,要是让杜琚发现了告到圣上面前,我是要挨罚的!”
“内衙没有监视他吗?”
“就算是监视了,我也不知道啊,这人他也不是我啊!我现在偷偷摸摸溜进去了算怎么回事?人家不知道还以为我是得了内衙什么命令来的这里呢。”
“行行行,我去我去,贪生怕死的,真是指望不上你!”
说着,崔璟郅就叫他们俩躲到了巷子深处去,自己则走到了后门口去叩了门。
魁听本想制止他,觉得他还不如直接翻墙进去呢,但却崔璟郅信心满满地招呼了回去,叫他放心,不会出岔子的。
魁听一脸的疑惑,像他这样直接叩门的,不是会暴露吗,那还不如走前门进去呢。
正当他们看得着急的时候,后门突然打开了,开门的人走了出来,看那打扮,还真不像是杜府的下人。
“阿郅?”
那人开口便叫崔璟郅的名字,还叫得相当暧昧,那小声儿,那叫一个酥啊!
“阿郅?”
躲在巷子里的两人都发出了相同的惊叹声,李昭晏更是死死地盯着刚刚走出来的那个少年,难不成他就是崔璟郅的那个青梅竹马的杜公子?看着还挺像那么回事的嘛,真是叫人难以忘记呀!
“阿郅,你怎么来了?”
“哦,那什么···嗯···我呢,路过,过来看看你,咱们不是也这么久没见了嘛。”
“路过?”
杜晦伸出脑袋来,向着那边的巷道看了两眼,你还能上这儿来溜达?
正当崔璟郅不知道该如何应答的时候,李昭晏自己就着急忙慌从躲藏的地方跑了出去,魁听一个不留神,愣是没抓住他。
“哎,殿下,你干什么呢!”
没办法,见他直直地就冲着崔璟郅他们去了,魁听也只能跟了出去。
杜晦见到李昭晏的时候,还是颇为惊讶的,一个愣神差点忘了规矩。
“草民叩见晋王殿下,殿下万安。”
“起来吧,不必多礼。”
李昭晏一脸的得意,看着俯身在自己脚底下的杜晦,嘴角也跟着止不住地咧了起来。
这还是崔璟郅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这样的神情呢,以前他总是早早地就把行礼的人给扶起来的,不管对方是什么身份,都是如此,今天倒怎么有些反常了?他对杜晦,好像是有些敌意,崔璟郅甚至一度以为是自己产生了错觉。
“阿郅老是说起你,说你小时候跟他特别要好,你们俩从小就认识呢。”
“我什么时候说过了?”
李昭晏此言一出,崔璟郅就赶紧凑到他耳边嘀咕了起来。
“殿下客气了,我跟阿郅,只是小时候玩得到一起罢了,现在大了些了,反倒是不怎么联系了。”
“是吗,那以后还要多走动啊,我们阿郅这个人啊,没什么朋友的,有你这样一个从小就认识的朋友,还是很难得的。”
在场的人估计没有一个听不出来,李昭晏嘴里夹枪带棒的话,到底有什么深层的含义了,他这是把杜晦当成了崔璟郅的小情人,现在就是要在他面前耀武扬威一番呢。
魁听倒是觉得这好戏越来越精彩了,但作为当事人,尤其是被李昭晏当作敌人来看待的杜晦来说,简直是太不好受了。
“哦,那个···殿下,要不我们进去聊吧,外头风大。”
杜晦见李昭晏有些来者不善的意思,便赶紧借口先叫他们进去再说,免得在外头发生些什么叫人瞧见了不好。
“你们家还挺不错的嘛,今天就你一个人在吗?”
李昭晏难得地主动进攻,他一向都是不喜欢跟生人说这么多话的,今天真的是反常得很,连崔璟郅跟在他身后也是,想插话都插不上嘴。
“伯父去衙门里办事去了,家里其他人都不在,基本上这个时候就我一个人。”
这个时候的李昭晏显然已经忘了,他们进杜府来是为了什么了,他就记得要跟眼前这个崔璟郅的旧情人争风吃醋了,全然把那件事抛到了脑后去了。除了魁听,游离在他们三个人之外,自己开始四处探望了起来。
“公子,你们家那后院是什么啊?”
魁听打断几人的对话,突然发问道。他才不管你什么旧情人不旧情人的呢,连李昭晏的面子他都不一定给,想问他就直接问了。
“哦,那边吗?我也不知道,伯父不让我们靠近。”
魁听一看就知道有问题,但是也没有当着杜晦的面接着问些什么,而是给崔璟郅时了一个眼神,叫他把人支开,自己找个借口打算溜进去看看。
崔璟郅得了魁听的示意,便拉着杜晦聊起了往事,丝毫没有注意到李昭晏的脸色已经变得相当不好了。
“你不是说要考取功名吗,怎么还在家待着呢?”
“你不是也说要去燕州找你二哥吗,你不也还在京都待着呢?”
“我是成婚了,去不了了,你又没结亲,还不抓点紧?”
一听到这个,那杜晦的脸色一下子就暗沉了下去,崔璟郅四处张望着,倒是什么都没瞧见,但这下可被李昭晏正正好看在了眼里,心里那叫一个不是滋味啊。
以前的什么风啊雨啊,六啊七啊的,李昭晏都是当他玩玩闹闹,也没真的放在心上,但是眼前这个杜晦,那可是他从小到大唯一的玩伴,是陪了他十几年的人了,李昭晏怎么想都觉得他们俩肯定是有点什么的。
想想崔璟郅小时候那招人喜欢的样儿,李昭晏一下子就联想到了这个杜晦一脸崇拜地坐在他身边,张大了眼睛看着他,眼里还全都是欢喜和爱意的样子。
可他自己似乎没有察觉,只是一个劲地看着后院花坛里即将绽开的花骨朵,一点没有感觉到,来自身后那两个人灼灼的目光。
三人还安然事外呢,魁听就突然在那边搞出了动静来,惊到了这边的杜晦。他赶紧瞧了瞧,发现刚刚一起进来的另一个人竟然不见了,再一瞧那边的声响,猜到了些什么。
“你们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他也不敢冲着李昭晏吼,所以就只能看着崔璟郅说了。崔璟郅一听他又冲着自己这样说话了,真的好似回到了几年前,自己在梨桐书院门口出来的时候,像是捉奸一样被他当场抓住,他也是这样把自己拖进了一条小巷子,这样质问自己的。
“你到底想干什么!你不是说要跟我一起奋斗找出路的吗,你这是在干什么!”
崔璟郅赶紧摇了摇头,将自己从这样的回忆中拉了回来,赶紧就冲着魁听刚刚去去处跑了过去。
杜晦当然也不会置之不理,他也紧紧跟在崔璟郅身后,在他准备打开大门那一刻,上前去拦住了他:“说,你是来干什么的?”
“我朋友迷路了,我进去找他,你们杜府就是这样待客的吗?”
“客?他是内衙的人,算客吗?”
崔璟郅有些心虚,没想到魁听那小子就跟脸上写了字一样,到哪儿都能让人认出来。
紧接着杜晦又眼含泪光地继续说道:“你不是不知道,我爹是怎么死的,他就是死在内衙杀手的手里的,你忘了吗!你还带他来,我看在你的面子上,放了他进来,可你现在又是什么意思?”
崔璟郅顿时语塞,不敢抬头看向杜晦。
他之前确实是听他说起过,他的父亲原是兵部的人,后来因为受到了河间王谋反一案的牵连,被革职在家,圣上登基之后没多久,他就离奇死亡了。这件事其实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那是圣上在清理门户,所以这个杜允,不能留。但对于年幼的杜晦和杜明两兄弟来说,简直就是灾难。
自己刚刚还好死不死地问人家,为什么不去科考,这不是往人家心窝子里撒盐吗?他爹参与过谋反,要不是当年兖王妃极力保全,估计全家都活不成,他又怎么科考呢?
他哥混到现在,也只是一个小小的县尉罢了,还是圣上看在先前兖王妃的面子上下旨特封的。难怪,崔璟郅都差点忘了,杜明见到自己的时候,老是很不客气,除了他弟弟一直跟自己混在一起之外,还有这样一个缘故。大哥在内衙,他们家又因为内衙受难,想来他也不会给自己好脸色的。
“阿晦,对不起,是我的错,我们马上走。”
崔璟郅垂下去的脑袋就一直再没抬起来过,他本想就这样走了就算了,可魁听半天没出来,门外的几个人也还是忍不住地透着缝隙看了进去。
“人呢?”
刚刚还争锋相对的几人,现在全都安静了下来,顺着门缝看进去,什么都没瞧见,刚刚那像是砸东西一样的声响,到底是什么呢?魁听这小子怎么也不来个信,现在外头可尴尬死了,你要是再不出来,我可真就要无地自容了!
崔璟郅一边着急地扒拉着门缝,一边还得顾及杜晦的眼色,生怕自己动作大了点,就招他白眼了。
就在几人不耐烦地看着的时候,里面突然杀出了两个人来,一个是魁听,这崔璟郅倒是一眼就能瞧出来了,那另一个跟他对峙的人是谁呢?能跟魁听对上两手,这个人想来也一定是个高手。
顿时,门缝边上便挤满了三颗脑袋,一上一下,中间还夹着崔璟郅,大家都探着头往里边望去,生怕错过了什么。
“不是,我说,你自己家呀,你难道也没见过这个人吗?”
崔璟郅被挤地有些发懵了,脑袋也差点跟着被夹到门缝里去了。
“这里伯父不许我们靠近,我怎么可能见过!再说了,我们家又不是演武场,怎么会有身手这么好的人!”
“我怎么看着这人有些眼熟呢?”
崔璟郅硬生生又往前挤了挤,想看清那个人的脸。
“你小心点阿郅,别夹到脑袋了!”
李昭晏有些放不下架子,还是没继续跟着他们在那里打望,看了两眼就把脑袋缩了回来了,还不忘嘱咐着崔璟郅小心些。
“哎,真的哎,这人真是眼熟!”
崔璟郅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可这人就是不露脸,每次自己快要看到他的时候,就被魁听给挡住了。
“哎哎哎!”
崔璟郅突然开始叫唤了起来,吓得李昭晏又赶紧凑拢了过去,趴在那里跟着看了起来。
“什么呀,你看见什么了?”
“是李维!他怎么在这儿?”
“李维?你看清了吗,是他吗?别是看错了吧?”
“怎么可能,在洛州的时候,这小子趾高气昂的,那鬼样子,我只要瞧了一眼我就知道是他!”
崔璟郅说着就把脑袋拿了出来,边揉边指着里头说道:“这个李维还能跟魁听过这么些招数呢,这小子果然不简单!”
他们缩回脑袋的时候,里头的打斗声也随之戛然而止,大家便又都好奇地贴了上去,这次连个人影都瞧不见了。
可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魁听又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窜了出来,直接飞身出了那个院子。落在后院的正中间,他还拍了拍身后的尘土,感叹道:“好久没跟人打架了,痛快!”
“哎,刚刚那个是李维吗?”
崔璟郅眼巴巴地就凑了过去,拉着魁听就问了起来。
“是啊,你小子眼神不错嘛!”
“不是,你刚刚是在跟他打架吗?”
“你不都看见了还问?”
“那你怎么不抓住他?”
“我?抓他?我凭什么抓他?人家是奉了圣旨回京的,我算个什么,还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崔璟郅这才慢慢冷静下来,走到魁听身边去,打算细问一番。
“行了,里头没有咱们要找的人,走吧,回去慢慢说。”
魁听收拾了一下自己,抬腿就往后门口走去,一点不管后头的人是什么样的疑惑表情。
崔璟郅也只能先跟杜晦说声抱歉,赶紧就跟了出去。
他还是送他到了门口,即便没说话,他的眼睛也没有从崔璟郅身上挪开过。不知道是崔璟郅太过大意了还是怎么的,他竟然丝毫没有注意到过杜晦的神情,是那样深情地望着自己。
但李昭晏却将这一切看在了眼里,比起如风跟他缠绵了那么多年,这种爱而不敢开口的情感,更让李昭晏感到心急。他肯定是喜欢他的,那时候跟他闹掰,也不是因为他看不惯崔璟郅的所作所为,他是在吃醋,只是那时候的崔璟郅不明白罢了。
李昭晏在走前还回望了一眼站在门口不肯进去的杜晦,手把着门框,看着真是叫人心碎极了。连他这样跟他对立的一方,都感受到了杜晦眼中深深的难过。
可当他跟上去准备调侃一下崔璟郅的时候,竟然发现他的脸色也变得惨淡了起来。他也是一言不发,而且他竟然连回头看一下都没有!这才是让李昭晏真正感到危险的。
“他走了吧?”
崔璟郅半天才开口道,李昭晏就帮他回过头去看了一眼,有些不耐烦地回答道:“走了,你满意了?”
“我不能耽误人家,就别给他什么希望了。”
李昭晏本以为崔璟郅是感知能力差,他什么都没发现的,没想到这小子刚刚是在装聋作哑,装作看不懂罢了。
“你都知道,那你不跟人家说清楚?”
他这样坦坦荡荡说出口来,李昭晏反倒是并没有刚刚那么紧张了。
“你不了解他,他这个人从小就这样,想要又不敢开口,一旦开口问出来了,他就会认死理。他年幼丧父,后又丧母,虽然杜琚对他们兄弟二人还算可以,但终究是寄人篱下过日子,也没什么太大的依靠。我一个浪荡子,又没有什么功名本事的,白白耽误了人家的时间,误了人家的声名,我良心上也过意不去。”
“你那时候跑去梨桐书院闲逛,就是因为知道了杜晦对你的不一样的感情吗?”
李昭晏这样问了,崔璟郅也只能笑着点了点头。
“那时候更多的还是害怕,兖王妃当时对他弟弟的这两个遗孤很是照顾,所以圣上也格外关照些。那时候整个杜府都如日中天的,杜琚又刚刚当上工部尚书,我想着还是离他远些好点,所以后来在城门口遇到如风的时候,就自然而然地跟着他去了梨桐书院。”
“为什么后来不去找他了?”
李昭晏轻柔的语气让崔璟郅有些吃惊,他没想到李昭晏竟然不生气,还这样轻声细语地问自己,想来也是这些时间的相处,让他更加信任自己了吧。
“他哥对我很是不满,那时候我也想过回去找他,跟我说清楚些,免得日后见了面,还要相互埋怨。可他哥一见到我就把我给赶了出来,还勒令不许我靠近他弟弟,免得教坏了他。他那时候也混了个辅阳县尉当,知道了梨桐书院就在他的地盘上,所以时不时就去找麻烦。那时候我就帮了舒缅一把,帮他挡住了杜明的一些黑手,所以也就跟舒缅熟络起来了,渐渐的,梨桐书院就成了我最常去的地方。”
“杜晦的父亲,是当年的兵部兵器司的杜允吗?”
“对,当年从东宫搜出来的兵器甲胄,就是他之前看管又丢失的那批。先帝还在的时候,就饶恕了杜允的死罪,可那时候即便他没有参与谋反,他也有失职不察之过,杜家有今天,也不算冤。杜琚在工部尚书这个位置上,坐了这么多年也升不上去,跟他弟弟当年之过也多多少少有些关系。所以,杜夫人就对杜明杜晦两兄弟一直是冷眼相看,觉得就是他们一家碍着杜琚的仕途了。这些年他也算是看够别人白眼了,要是再让杜家人知道,他喜欢上了一个男人,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风波呢。”
崔璟郅忍不住地摇了摇头,也正是那个时候,因为杜晦的缘故,他才渐渐理解父亲的苦心,慢慢地跟他走得近些。不然那时候二哥离开京都去往北境,自己还得在家跟父亲闹好几年的矛盾呢。或许也正是因为杜晦这样小心谨慎的态度,让崔璟郅感觉到了,自己生活地是有多么幸福,所以才在后来不至于让自己堕落得太狠,他在心底里,对杜晦,一向是感激不尽的,但除此之外,也确实再没别的了。
“两位,聊完了吗?”
魁听在前头听着,一直不出声,也不搭腔,就是想等着看他俩的好戏呢,没想到的是李昭晏竟然丝毫没有动作,还跟崔璟郅谈起了心来,这可就让魁听有些看不下去了。自己还孤苦伶仃的呢,你们倒是成双入对的了!
“对了,你刚刚干嘛要跟他打架?你们俩是不是还聊天了,聊什么了?”
“哟,我还以为崔公子只关心自己的老情人呢,没想到您还能想起来这茬呢?”
“赶紧说啊,别废话了,不然咱们不是白跑一趟了吗!”
“谁说的,这不是还知道了往日里鲜嫩如水、一脸单纯的崔公子是什么样嘛!”
魁听故意说了这些话来刺激他,崔璟郅也没忍着,作势就要打过去,但奈何不是魁听的对手,被他一个闪身就过得干干净净了。
“你给我等着吧!回去我再收拾你!”
“好了你们俩,说正事,怎么又闹起来了!”
李昭晏驾马直直地往前,横亘在了两人中间,叫他们不好再继续闹下去。
“李维也是刚刚回京,他也是来找王严的。”
“他来找人?我还以为他是奉旨入京来杀人的呢,那他找到了吗?”
“他要是找到了,我们还至于打了一架吗?”
“不对吧,他奉旨入京,怎么会找不到人呢?是你眼瞎了,没瞧见,还是那小子又骗人呢?你听谁说起过他要回京的消息没啊?”
“我还眼瞎?那里头就四四方方一张桌子,一张床,看样子就不是有人住过的,一眼就瞧到底了。应该是咱们估计错了,说不定王严他们早就出了京都了,哪里还会在杜琚家待着呢。”
“那李维来干什么?专门跑一趟,就是为了跟你打了照面?”
魁听也顿时陷入了疑惑之中,刚刚自己就有些没想明白,但又不知道是哪里不明白,所以就退了出来,现在听崔璟郅这样一说,一下子就有些恍惚了,难不成自己真的上了李维的当了?
“不会吧,我跟这个人没什么交集呀,再说了,王严一个失去作用的人,他犯得着跑这么远专门回来暗杀他吗?而且还是在杜琚家里,这胆子也太大了吧?”
“杜琚这个老狗啊,一向是滑得很的,他要是真不想让咱们找到王严,那咱们就肯定找不到。再说了,他一个工部尚书,最不缺的就是藏人的地方了,咱们也还是消停消停,别管这档子闲事了。”
“你等会儿,”魁听听他这么一说,倒像是想起了什么来,“对呀,他是工部尚书,工部在城外有些产业也是正常,再加上工部近期可能会派人去整修的,那地方可能就是王严的落脚点!”
“这个咱们上哪儿知道去?总不能为了这么点事去偷工部衙门的记档吧?”
魁听又开始打起了自己的鬼主意,摸着下巴就开始想了起来:“工部一般在京郊没什么大工程的,咱们要找的肯定也不是什么小地方,肯定是那种花了大钱,工期还特别长的···”
他一个人一边思索一边嘀咕着,但是想了半天也没个头绪,但是崔璟郅像是回想起了什么来,一脸惊异看着两人。
“哎,我爹之前在我去洛州的时候,去城外住过一段时间,那间宅子好像就是工部监工修的,是圣上赏赐下来的!”
“那你怎么不早说!”
“我怎么知道这件事跟我爹还有关系啊!刚刚不是你说,要花了大钱的才更像一点嘛,我就一下子想到了。”
三人一拍即合,当即就决定赶往城外,跨上马去,魁听也忍不住地夸了夸崔璟郅那机灵的小脑袋瓜。
“关键时候还是你管用啊!”
“可咱们去了以后,要是见了人家,跟人家说什么啊?总不能说是我们脑子一热,想出城来看看新鲜热闹吧?看看死人复活?”
“见不见得到还两说呢,再说了,那是你们家的产业,你心虚什么?”
崔璟郅这样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我怕什么?难道不应该是他们见了我就躲吗?
城外他们已经许久没有来过了,上次真真正正地出城去还是给孙斐的大哥办丧礼的时候。崔璟郅也还记着这件事呢,所以出城之前还特地去置办了些元宝纸钱什么的,带到了孙效的坟堆那里,给他烧了过去。
一边烧还一边跟他解释,说孙斐没来是因为他升官了,去了晋州,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所以以后就由他来替孙斐给你上坟了。
边烧边嘀咕,魁听就站在一旁看着他们,他一向是不喜欢碰这种东西了,可能也是因为自己杀伐太多了吧,看着这些东西的时候,他心里格外的不舒服些。
“怎么回事啊,魁听大人,你来都来了,也不过来表示表示?”
“还是算了吧,我一靠近这里,我就像是能想起来孙效那张脸一样,怪渗人的,你们也赶快,咱们还得去别的地方呢。”
李昭晏看他一个人烧着烧着就像是被勾了魂似的,生怕是像魁听说的那样,有什么脏东西,所以就麻利地帮着崔璟郅烧完,拽着他就赶紧走了。
去崔家别院的路上,崔璟郅一直沉默着,像是真把魂落在了孙效墓前一样,耷拉着个脑袋,也没有刚刚在城里的那种生机活力了。
“怎么了,崔公子,是不是让鬼上身了?”
魁听故意在他面前坐着鬼脸,可崔璟郅不但没有被吓到,反而他抬起头来,像是嘲笑一般地白了他一眼,魁听也立马收回了直接把戏。
“阿郅,是不是想崔将军了?”
崔璟郅这才点了点头,魁听也露出了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在两人中间比比划划,像是在说,好像就你们俩有心灵感应似的,得意什么!
“我曾经想过无数次,要是有一天我哥回来的时候,是躺在这样一副棺材里,我该怎么办?所以孙斐的心情我很能理解,失去至亲,当时可能没什么感觉,反而是到了一个细微的时刻,你总是会想起他来。再一想到,不管你用什么法子,都再也见不到他了的时候,那才是真真叫人难受的。我哥是回来了,他的哥哥却再也回不来了。”
“朝廷会记得他的功劳的。”
魁听也瞬间变得严肃了起来,在一旁安慰着他。
“是吗,真的会记得吗?他不过就是工部的一个小小主事而已,朝廷或许连内衙在洛州死的那二十多个人都不记得了,又怎么会记得他一个出身寒门,无依无靠的小卒呢?”
崔璟郅轻声叹息道,魁听也一下子就呆住了,他没想到崔璟郅竟然还有这样的心思,不能用细腻来形容,更像是一种悲天悯人的情怀。他竟然会有这样一份善心,这是魁听万万没想到的。
“内衙收养这些孤儿,给了他们新生,他们也知道,自己的将来,定是在某一刻就会被人终结的,这是他们,也是我的宿命。谢谢你,还愿意记得这些人,还愿意想起他们来。”
“宿命,宿命是什么呢?那时候在洛州,我看到道安忍着全身的伤痛,为他们痛哭流涕的时候,我也忍不住地跟着想哭,可细想想,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我跟他们素未谋面,跟道安也是萍水相逢,我为什么要难过呢?”
“因为你是一个好人。”
魁听言简意赅,帮崔璟郅想出了这个答案,在听到魁听这话的时候,崔璟郅自己也笑了出来,连连摆手道:“哪有好人像我这样放浪形骸的,还是别污了好人的名声吧。”
“如此在意声名,爱惜羽毛的人,你真的觉得他就是什么所谓的好人了吗?崔公子,你真的我见过的,最独特的人了。”
“你见过的,怕大多数都是死人吧,我当然就独特了嘛。”
崔璟郅这样打趣他道,这个话题也被自然而然地终结了,但在魁听心里,对崔璟郅,却早就已经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先前他以为李昭晏看上这小子就是因为他出身不凡,长得也还算过得去,现在看看,没想到浅薄的那个人竟然是自己。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