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门,魁听他们已经退到外头去了,估计是里头那个禁军太过嚣张吧,又或许是宇文曜怕他生事,所以先将他叫了出去。一直挤眉弄眼的魁听,盯着门口看门了好久,直到李昭晏的身影出现,他才慢慢地舒展开了眉头。
“殿下呀,现在是个人都敢欺负我了!以前我在北境纵横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现在怎么跟了殿下你了,反倒还人人敢欺压于我了呢?殿下你得做主啊!”
刚一出门,魁听就嚎叫着跑到了李昭晏跟前来,一点没给李昭晏先开口跟宇文曜说话的机会。
“好好好,做主做主,魁听大人受累了,回京以后我再好好补偿你啊。”
魁听一听他敷衍了事的话,顿时也没了邀功的心情,白了身后看大戏的崔璟郅一眼,便又退回到了宇文曜的身后去。
“殿下看完了?”
“我看与不看,关系并不紧要,重要的是,我明白了父皇的苦衷和其中这些安排的不得已。我相信,宇文大人来扬州,目的绝不止于此,我也知道了,自己该做什么。请你放心,我会做好的,不管是为了父皇的期望,还是为了我自己。”
说着,李昭晏也忍不住地回头望了一眼一直站在自己身侧的崔璟郅,他倒是平静,可自己却像是接过了千斤重担一样,有些气闷于心。
“殿下乃是聪慧之人,能理解我们的为难之处,是我们的荣幸,我不过是内衙一僚属,往后还得多谢殿下的支持了。”
宇文曜郑重地向李昭晏鞠了一躬,也流露出了平时在他身上看不到的郑重其事。
“宇文大人言重了,冲锋陷阵、拼死搏杀之事都是你们做的,我也不想无功徒担虚名,回京之后,还请宇文大人不要跟父皇多提起我就好。”
宇文曜抬眼正瞧着他望向自己的眼神,有些乞求的样子,再一看他身后同样一脸淡定的崔璟郅,宇文曜便知道了他话里的意思。他想低调,自己也正好接了这份儿情。
“殿下放心,我此来是为了清理内衙门户,至于别的,我什么也不会多说的。”
说到清理门户,李昭晏倒是想起了些事情来。
“对了宇文大人,有件事我一直不明白。”
“殿下请说。”
“你为什么要骗魁听,说那几个要来杀我的人已经殒命了呢?”
“殿下指的是···兖王的侍卫?”
李昭晏认真地点了点头,看着宇文曜,十分恳切地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宇文曜听完,倒是没什么紧张的神情流露出来,反而有些憋不住地笑了出来:“哈哈哈哈哈,殿下,这个嘛···当初骗你,说什么他们要为兖王报仇,要来暗杀于你,都只不过是圣上对殿下的一些考验而已。你想想嘛,兖王已死,他们进京,不是多此一举,自寻死路吗?再说了,当年魁听杀了他们其中一人之后,他们就已经有所警觉了,知道了京都对兖王和太妃母子的意图,那个时候起,他们便已经投诚京都了。”
“所以···我没通过考验,对吗?”
“其实殿下本来就很好,不需要再考验了。”
“我明白了,谢谢宇文大人。”
宇文曜话里的犹豫,还有自己之前的一些不解之处,现在全然都明白了,李昭晏也不再纠结于此。至于父皇对自己是否真的动过改立之心,现在也不那么重要了。一切都只不过是冥冥之中早就注定好的罢了,现在自己也算是亲身走过其中的一遭了,不算白来,更何况自己还白捡了一个这么漂亮的美人呢。
“晏儿看我做什么?我不知道的。”
崔璟郅连忙摆手,还以为他误会自己知情不报了呢。
“不,我知道,我知道就好,回去吧,外头人多眼杂,别打搅阿衍他们了。”
崔璟郅也很听话,李昭晏说叫他走,他就立马颠儿颠儿地跟在他后头就出发了,这给本来就在后头看戏,刚刚还心情不好的魁听给嫉妒的呀,就差上去揣他一脚了。
“哎,没打着!”
崔璟郅一个扭身,提前预料到了他的怒气,成功躲开了魁听的背后袭击。
“就你嘚瑟,别人天天生活不如意,你倒是开心!”
“想开点自然就开心了嘛,人生不过一日三餐而已,活多久就吃多久咯!”
正一边嘚瑟一边后退着往前蹦跶呢,崔璟郅刚要接着往下说点什么,身后就突然袭来了一股猛烈的撞击感,他好像撞到人了。
等回身过去一看,原来是玉姐来了。
“是你啊玉姐,我还以为是仇家找上门,竟然都找到府衙门口来了呢,吓我一跳。”
他让开身位,李昭晏他们也才见到了不知道时候现身的玉姐,而且看样子,脸色还不太好,不像是遇到了什么好事了的。
“我···我来看看你们。”
说话时也没有了她平时的那股子傲气,显得犹豫了许多。
“玉老板是来找我的,还是来找殿下的?”
宇文曜看出了她的心思,也明白了她所来为何。
“找···找你的。”
“百彼没事吧?”
他们俩心照不宣地就聊了起来,其余几人见状也纷纷散开,给他们让出了位置来。
“他还好,就是有些糊涂,其实我···我真的不知道他···他做过什么,但我知道,他是为了我。求求你,不要严惩他,有什么过错,我来承担,如果我还能承担的话···”
玉姐说这一番话的时候,显然是没有底气的,她不了解这个宇文曜,更不知道百彼做过的事,对他们而言,算不算严重。她只知道,那个傻小子,竟然真的背着她在背后为她默默地做了那么多事,而自己还全然不当回事,以为是自己运气好罢了。
“玉老板真的什么的不知道吗?”
宇文带着一股质问的口气问道,这时候玉姐也一下子抬起了头来,她知道,面前这个人肯定不会像那几个小孩子那么好骗了。
“我要是说我知道些什么的话,你会放过百彼吗?”
“这取决于玉老板你了,百彼要承担什么,你应该清楚啊。”
“好,我告诉你,但你要答应我,不能带百彼回去!京都的水有多深我知道,他要是回去了,恐怕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回来了。”
见她如此轻易就放下戒备,宇文曜也不用再试探着打听什么了,顺势就靠着一处桥杆坐了下来,很是闲散地样子,一边打量着这位风姿绰约的女人,一边思量着该如何处置百彼。
“他倒是痴情,这么多年了,我以为我很了解他,没想到啊,这小子竟然栽在你手里了。”
“我跟他···不合适,我现在做这些,只是为了弥补,我不想欠他的。”
“好!那你跟他说清楚,免得他又怪我拆散了一对苦命的鸳鸯。至于回京之事嘛···咱们还是回去慢慢细说,我相信玉老板在扬州这么多年屹立不倒,除了你的父亲和百彼这小子为你隐瞒,你肯定还有自己的后台的,对吧?”
宇文曜戏谑着慢慢靠过去,伸长了脖子凑到玉姐面前,原本还底气十足的玉姐顿时就慌乱了起来,眼神四处乱瞟,就是不敢直视宇文曜,紧接着身体也跟着僵直在了原地。
“既然玉老板没意见,那咱们就回去细谈吧,魁听,去叫百彼来,咱们当面好好说清楚!”
“是,我现在就去。”
魁听在人群中打量了两眼,便立即起身出发了,他最知道,百彼这小子现在身处何处了,保准一去一抓一个准!
李昭晏跟在他后头,回去的路上也几次想要开口问个清楚,但无一例外地都被崔璟郅给拦了下来。他看出来了,宇文曜这是还有别的目的,所以不想叫李昭晏轻举妄动,坏了宇文曜的正事。
也不知道是不是听说是玉姐找他,所以百彼来得特别快,他们人还没到品仙阁呢,他和魁听就早早地等在桥边了。
“玉姐,他们是不是欺负你了?”
眼看着玉姐憔悴的面容,百彼也顾不上得罪宇文曜了,开口就拉着玉姐问了起来。
“我们几个大老爷们,还能欺负了她不成?你也太看不起人了吧?你小子在扬州这些年,没想到心胸还变得如此狭隘了哈,嗯?”
宇文曜直视的眼神逼得百彼不得不退后了两步,刚刚还气盛得不行,现在明显已经瘪下去了一半了。
“我失言了,还望右使勿怪。”
“失言?你小子就是太能管得住你的那张嘴了!你以为你瞒得过京都,你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你小子啊,真是活生生地把自己的未来给断送了!”
宇文曜的话,百彼听完了也只是羞愧地低下了头去,倒是玉姐,显得焦急得不行,在原地不停地打转搓手。
突然,在众人沉默的空隙,玉姐一下子出人意料地跪在了宇文曜身前,苦苦哀求了起来:“宇文大人,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代他去死!求你了,不要为难他,一切因果皆在于我,跟他没有关系,他是受我蛊惑的!”
这一下子也给本来已经做好准备的宇文曜,整得不知所措了,只能一边要拽她起来,一边打量着百彼。
“你这是干什么,不知道的瞧见了,还以为我欺压百姓呢!赶紧的,赶紧起来呀!”
“你答应我,答应我吧,求你了!”
这下非但没把她给拽起来,反而让玉姐跪在地上准备扣头请罪了。这下子李昭晏他们也不好再继续看戏了,只能也加入了进去,帮着将玉姐给扶了起来。
累了半天,一边吼一边拽着人的宇文曜,已经显得精疲力尽地不行了,靠在栏杆上,不停地大声喘着气。
“哎哟,我的···我的老腰啊,真是累死我了!”
“宇文大人···”
宇文曜就歇了一会儿,玉姐便想趁着这个空档再给他跪下,这次宇文曜干脆破罐破摔,在她话还没说完的时候,先跪在了她的前头。
“我求求你了呀,姐!我都要累死了,你就可怜可怜我吧!里头现在还住着我的同僚呢,要是叫他们看见了,回京以后还指不定要怎么议论我呢!”
玉姐顿时慌乱了起来,在原地不停打量着楼内,就是不知道该做什么好。
“来,先起来吧,地上湿。”
李昭晏也很见机,适时地就将宇文曜从地上给扶了起来。
“宇文大人,对不起,又让你难做了,不过这件事也是我的主意,跟百彼他···也没有任何关系的!”
“我当然知道了,借他仨胆儿,他也不敢!”
宇文曜一边拍打着灰尘,一边瞪着在一旁只看戏却没有动作的百彼。
“右使,你别怪玉姐,她没见过这种场面,她只是担心···担心而已。”
“是吗,那她是担心谁呀?”
宇文曜玩笑似的说道,这时候玉姐也才发觉到了,面前这个宇文曜,跟百彼似乎也没有到势同水火的地步嘛,而且听他这话,他们应该还是有些情分在的。
“我···我这是关心则乱。”
玉姐也在这个时候站了出来。
“哟,看来还真成了苦命的鸳鸯了呀,我要是真把你带了回去,你小子肯定会在背后骂我不是个东西吧?”
“不会的,我不敢的。”
百彼赶紧抬头解释,却又在跟宇文曜对视了一眼之后,败下阵来,又垂下了头去。
“行了,我还不知道你吗,啊?你小子少在这儿给我演什么苦命鸳鸯,弄得我倒成了罪人了。”
说着,宇文曜靠着一处栏杆坐了下去,边坐眼珠子边转,应该还是在思量着这件事。
“回京之事···就暂且算了吧,不过要是扬州那些老匹夫再闹出什么事来,你小子又知情不报的话,到时候我也是保不了你的。”
宇文曜似警告,实则这就已经算是他这辈子最大的包容态度了,除了崔璟成,他还真没对几个人有过这种宽仁的做法。
“多谢右使,您的大恩,我没齿难忘!”
说完,他也要跟着给宇文曜跪下,弄得刚坐下还没来得及喘口气的宇文曜,只能又翻着白眼将他给拉了起来。
“行了,让人看见了笑话咱们是吧?现在禁军正愁没有笑料呢,你小子最好给我老实点,别让人抓住了把柄!”
凑到他的耳边,宇文曜还是没忘了借着嘱咐道。
“是,我会牢记的,不会让外人再拿住咱们的把柄的。”
“还有啊,那些知道你往事的下属,也要一一警告,别让人钻了空子,到时候告到京都去,我不好跟圣上交代。”
宇文曜最后的嘱咐也不言而喻,意思差不多就是要他好好约束手底下的人,别让人给离间了他都浑然无知。
“你们···这就算是和好了吧?”
玉姐站在一旁,看着他俩耳语交流着,也不敢再贸然插嘴,只能瞧准了时机,在宇文曜停下的空档,开口探问了两句。
“本来也···”刚要说点什么的宇文曜一看身旁的百彼在不停地给自己使眼色,便立刻住嘴,思索起了他的意图来,“本来是挺大一件事的,但我这个人吧,一向是不愿意拆散别人的,看在你为他如此求情的份儿上,我就冒险回京为他美言两句吧。你呢,也在扬州老老实实做生意,不要再跟你爹那些狐朋狗友来往了,免得自己落不着好,还连累了百彼跟你一起受苦。”
宇文曜说完,还不忘侧过身去,给百彼递去了一个“看我演得怎么样”的眉飞色舞的眼神,百彼当然心领神会,也很是领情,立即就回应了过去。
“我知道了,我再也不会顾此失彼,让你们为难了,多谢您的费心周全。”
见玉姐态度软和了下来,百彼紧跟着就想凑到她面前跟她再多说两句,可没想到人家这个时候根本不想搭理他,转脸就进了品仙阁里。
“还愣着干什么,追去呀!”
“是是是,多谢右使,也多谢殿下了,谢谢你们的成全!”
百彼边退边道谢道,脸上的喜悦之情,真的是一点都收不住啊。
“其实你刚刚就是吓唬玉姐的,对吧?”
李昭晏也凑了过来,跟他一起看着百彼蹦蹦跳跳离开时的样子。
“人生无常,谁又愿意天天提心吊胆地活在别人的故事里呢?我自己都不能免俗,我又怎么能要求我的手下清心寡欲呢?百彼的事,我知道一些,也明白这其中的利害,他跟陈天玉,也算是苦尽甘来吧。”
“没想到啊,宇文大人你还有如此柔情的一面。”
“殿下不知道的事可多了,哪里只这一件呢。”
宇文曜眼神幽深,一直盯着远处的河面上,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往事来,还是忆起了什么故人,总之这时候的他看起来才像是食人间烟火的样子,不似平常那样高高在上了。
有时候李昭晏自己也想不通,好像自己才应该是那个不可一世的王公贵族吧,怎么反倒现在是个人就敢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的呢?也许是自己本来就不该干这些极具威严的事吧,现在也正好,不用再装样子了。
“对了,林大人有没有想起来,要交代给你什么事啊?”
这时候宇文曜才想起来了一直跟着他们身后的崔璟郅,打听了两句。
崔璟郅也有些苦恼,自己也正发愁呢,刚刚跟林楼辅说得那叫一个底气十足啊,现在倒好,出来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有啊,叫我···哎,烦死人了!”
崔璟郅双手撑住栏杆,仰着头看着天,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陈南生那个老头子不难对付的,色厉内荏而已,你也用得着这样焦虑?”
宇文曜紧接着也靠了过来,跟他一样仰着脸看着天。
崔璟郅有些意外,自己好像没跟他说过陈生南的事吧,他是怎么猜出来的?不过也不奇怪,他一个在内衙混迹这么多年的老手了,怎么可能连这点线索都找不见呢?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林大人可是说的,要我刺杀他呢!”
“他给你找了几个好帮手吧?”
这下崔璟郅是真的惊奇了,宇文曜难不成已经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了?
他翻身过去,一脸惊喜地盯着宇文曜,等着听他接下来说些什么。
“干嘛,你不会是想让我跟你一起去吧?我可不去啊,我不想再在这个风口浪尖的时候,再把内衙给推到那些人的嘴边去了!”
“不是,那你是怎么知道,林楼辅给我找了帮手的?”
原来就是这个啊,还害得宇文曜提心吊胆了一下呢。
“你觉得,就凭你一个人,林楼辅敢把这件事交付出去吗?”
他的质问也不无道理,崔璟郅听完也瞬间就瘪了下去,只能靠着栏杆继续叹息,感慨着自己还真是干啥啥不行,嘴上功夫第一名。
“是啊,我也正犯愁呢,你说我要是做了这件事,林楼辅的要求我是完成了,那我爹要是知道了的话,还不得直接咔嚓咯我啊!而且我觉得他说的那几个什么侍卫,根本就不可靠,要是中途出了什么意外,他们直接把我给卖了的话,到时候我可真就是两面做不了人了!”
说到这里,宇文曜倒是缓缓起身,一边瞟着还在哀叹着的崔璟郅,一边在犹豫要不要开口跟他细说。
见无人接话,崔璟郅便自己找了过来:“怎么了,我是不是又说错什么了?”
“你小子还是知道利害关系的,没有贸然行动,不然就你那点三脚猫的功夫,还没靠近陈家大宅呢,你就让人给擒住押送官府了。”
“我也是心有顾虑嘛,毕竟林楼辅在圣上面前得脸,我要是有他的支持的话,说不定还能···算了算了,我还是去试试看吧,毕竟就是把动静搞大一点嘛,干这个,我在行。”
说着,崔璟郅便挥了挥手,要拉上李昭晏回品仙阁去了。这时候宇文曜便也不再吝啬,向他说起了自己的计划。
“等等!”
“怎么了师父,你是不是不放心我啊?没事,我叫魁听帮我打掩护,他机灵,身手又好,我不会有事的。”
“我不是担心你,我有个更为稳妥的计划,一来呢,林大人交给你的任务,你可以顺利完成,二来呢,你也不用冒这么大的风险了。”
说着,宇文曜就勾手叫他到自己身边来。
崔璟郅将信将疑,看了李昭晏一眼之后,便缓慢地挪动着步子,慢慢靠到了宇文曜身边去。
“干什么,你小子怎么还畏畏缩缩的,我还能害你不成?”
“那你为什么要帮我?”
“我是你师父!”宇文曜在看过一眼他试探的眼神之后,便有些生气了起来,“我还是你大···我也得顾忌着你大哥嘛,你出了事,对他能有什么好处?听不听,不听就算了,当我没开过这个口,你自己自求多福吧。”
崔璟郅见他有些生气,还张牙舞爪的,就知道他是真心想帮自己这一回了,二话不说就打消了疑虑,眼巴巴地凑拢了过去。
“师父,那你说说,我该怎么办?”
宇文曜见他已经靠拢,便给李昭晏也递了一个眼神过去,叫他也赶紧过来听听。三人合围一处,顿时气氛就诡秘了起来。
“你知道,为什么林楼辅一定要你去做这件事吗?”
宇文曜先是帮他分析了一下这件事被交到他手上的缘由。
“考验我?”
“考验是考验,不过呢,我看呐,这跟你和殿下的关系,应该没什么关系。”
“等会儿,什么关系不关系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宇文曜还没开始说什么呢,他自己就先不知所云了,弄得宇文曜只能在翻了他一个白眼之后,继续跟他解释道:“就是说,这件事看似是冲着你来的,实际上不是,懂了吗?”
崔璟郅听完却还是摇了摇头,宇文曜再转眼去瞧李昭晏的反应,没想到跟他是一模一样的,两人都张大了嘴,直愣愣地看着他,不知所措。
“哎哟喂,你俩还真是蠢到一处去了!”
宇文曜不禁摸了摸脑门子,有些怀疑,魁听那小子是怎么受得了这两位蠢大爷的,真是让人头疼死了。
“林楼辅呢,用你对殿下的情谊,来引诱你上这个当,但实际上,他背后想要探究的,其实是你这个人。”
“当?他要引我上当?是因为···我爹?还是我大哥?难道是我二哥出事了?”
崔璟郅自然地联想到了自己在京都的几位亲人,脑子里的思路也紧跟着开始开阔起来。
“哎呀,终于上道了,我还以为你真的是蠢出升天了呢!”
宇文曜扶着额头感慨道,但也不禁更为崔璟郅担忧了些,他这样的小屁孩,要是真掉进了林楼辅的圈套里,还真不一定好脱身了。
“那我该怎么办,要不我还是去回绝了吧,免得生事。”
一看这件事还真有可能牵扯到自己的父兄,崔璟郅顿时就不乐意了,刚要转身再冲回扬州府衙,这时候宇文曜却拉住了他。
“不急,这件事咱们也可以有自己的打算。”
“那你打算怎么办?”
“明天,我跟你一起去。”
“白天去?”
“当然了,白天去,才能有林大人说的声势浩大的效果嘛。”
说着,宇文曜就自信地在他面前打了一个响指,眉飞色舞地就自己转身离去了,也不管身后的崔璟郅怎么呼喊,他愣是连头都不回一下。
“宇文曜这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但我总觉得,他们俩都在耍我。”
“林楼辅耍你,如果是为了吊出你爹或者是你哥的一些把柄的话,那宇文曜又是为了什么呢?”
很显然,他俩虽然有些愚钝,但在这种事情上,他们已经养成了多一重顾虑的习惯,而对于这两人,他们都有些不太放心。
“为了···为了什么呢?”
崔璟郅也摸着下巴思考了起来,自己唐突之间答应下来的事,会不会牵扯出林楼辅和宇文曜来扬州的真实目的呢?一想到这里,他也不敢妄下结论,生怕自己一步踏错,便真的落入了什么不知名的陷阱里头去。
“对了,那十来个护卫,现在应该也在扬州,我看林楼辅的语气,这些人似乎还听命于他呢。”
“父皇一向不容如此奸佞之辈,如今怎么会将这种卖主求荣的东西留到了今天呢?而且林楼辅还带着他们来了扬州?他想干什么?”
李昭晏也转过身来看着他,如此多的疑问瞬间就吞没了崔璟郅的思绪,他忍不住地敲打自己的脑袋,想以此来让自己更加清醒一些。
李昭晏看他实在苦恼不已,便想劝他不要再纠结于此,没想到刚要伸手过去,崔璟郅就猛地一下抬起头来,目光炯炯地看向了前方,并敏锐地找到了眼前的李昭晏。
“晏儿,我好像知道是为什么了!”
“为什么啊?”
“你还记得那天林楼辅跟善台说过的话吗?”
“陈宅门口那次吗?”
“对!”
“他说···善台差点就被人给暗杀了,幸好内衙的人先救了他···”
“对了!就是这个!可刚刚林楼辅说,是那十个侍卫救了善台。”
“这···这有什么不对劲吗?”
李昭晏一脸迷惑,他也不知道,崔璟郅这是在心里默念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了,竟然会如此惊喜。
“善台是陈生南在扬州这些年的靠山,他在扬州,一直是依靠着官员的庇护来为非作歹的。”
“对呀,这个咱们已经知道了,林大人也知道的。”
“那么接下来就是陈生南跟那十个护卫的关系了,他很多年前联系兖王的时候,应该就是这些人来江南找的他。兖王多疑又自负,应该是不会亲信身边的其他人的,所以一定是他们来扬州跟陈生南谈的合作。”
“你的意思是,陈生南是善台和侍卫,也就是扬州和洛州之间关联的枢纽?”
崔璟郅知道李昭晏现在的思路是跟自己走到一起去了的,便频频点头道。
“善台已经都交代了,但林大人却觉得其中还有隐瞒之处,那你觉得,他会觉得善台隐瞒了其中什么部分呢?”
“是···扬州参与谋反的事?”
“那天在陈宅之外,林大人还提起了另外一件事,就是他们私底下从支然购进的军马。这事非同小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而且一般人也用不着养这么多膘肥体壮的马呀!做生意嘛,无非就是你来我往,利益相关,可这些马,跟陈家的生意可没有一点利益关联呐!”
崔璟郅终于想起了重点,就是这些混杂在利益交换之外的不臣之心!或许先前的种种调查,都只是迷惑他们的手段罢了,现在他们看到的,才是真正的扬州乱局根本。
李昭晏自己也曾经说过,父皇对于贪污纳贿之事,只要不做得太过分,他都是可以容忍的,唯独有一件事不行,那就是谋逆!
“宇文曜来扬州,按他自己的说法,他是来清理门户的,可兜兜转转一圈下来,他既没有要处置百彼的意思,也没有要清算扬州门户的意思,那他来一遭,是为了什么呢?”
“他不是来找百彼的,难道是···玉姐?”
“要是真是来试探她的,那就是京都对陈生南起疑了,说不定这个老小子还真正儿八经地跟兖王谋划了什么呢。但又碍于他在江南的党羽众多,牵连甚广,又不好直接下手铲除,所以才将事情搞得如此复杂的。”
“那林楼辅为什么还要你,大张旗鼓地去刺杀陈生南呢?”
崔璟郅听完叹了口气,短暂思索之后便得出了答案:“拿我当鱼饵,钓出真正的大鱼。”
“什么意思?”
“我知道了!”
崔璟郅突然惊喜地看向了李昭晏,还一把抓住了他,使劲摇了起来。
“你知道什么了,阿郅你轻点,我疼!”
“哦哦哦,我错了晏儿,我太激动了,所以···”
“没事,你接着说吧。”
崔璟郅开始在桥上一边踱步一边分析,思路也慢慢地跟着清晰了起来:“林楼辅之所以一定要那几个护卫参与进来,不是因为信任他们,而是因为,他早就知道了这几个人,不是什么忠良之辈了。”
“不是好人?那···用坏人找坏人,其实他们才是真正的‘饵’?”
崔璟郅听完一直笑着点头,到这里他也才明白,为什么刚刚宇文曜是一路笑着离开的了,还叫自己不要着急。
“至于林楼辅为什么一定要我参与进来···我想···或许是我的身份,更容易让那些跟陈生南有牵扯的人相信,朝廷、圣上,对这件事的态度只有一个,拿钱可以,但要想图谋江山社稷,绝对不行!”
“江南安稳多年,这里的百姓已经久未经战火了,而且北方初定,朝廷也经不起如此大规模的折腾了。”
“所以呀,这件事要悄悄地神不知鬼不觉地就处理了,最好是能再把矛盾转化一下,这样圣上在京都就更能高枕无忧了。”
崔璟郅的目光瞬间就坚定了起来,估计他也是第一次在自己身上感受到如此强烈的责任感吧。
“那咱们···要不要再想想,明天该怎么办?”
“不用,我猜···宇文曜应该是去找人先做好安排了。”
崔璟郅一脸得意,转眼瞧着李昭晏,嘴角也止不住地咧开来笑了起来。
“阿郅,你真的相信他吗,毕竟这件事事关你,我还是不放心,我怕···”
“晏儿别怕,”崔璟郅一把就将他搂入了怀中,轻声安抚了起来,“我以后要承担保护你的责任的,以后这种事都交给我,好吗?你不用担心,也不必焦虑,相信我。”
李昭晏看着他认真说话时的样子,使劲点了点头,倒是颇为满足,没一点崔璟郅说的那种焦虑之色。
“那你觉得,宇文曜会做什么安排呢?”
“查封陈家产业,再让我带人去陈府查账。”
“为什么要查封陈家的产业呀?”
李昭晏猛地一下抬起头来,疑惑地看着崔璟郅。
这时候崔璟郅倒是一言不发了,撒开李昭晏之后就靠到了栏杆上去,盯着远处,像是在顾虑些什么。
“怎么了阿郅,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劲的?”
“不对劲的···你说得对呀,要是真想使离间计,震慑陈生南,从他嘴里撬出什么东西来的话,为什么要查抄陈家呢?应该是他的同党一脉被抄家才对呀?”
“所以···目标不是陈生南?”
李昭晏的话彻底点醒了崔璟郅,他又像是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消息一样,瞪大了眼睛,看着前方,又转脸找起了李昭晏来。
“我知道了!”
“你又知道什么了?”
李昭晏甚至都有些被吓到了,崔璟郅今天的反应实在是太过激了,让人时不时地就受到一阵惊吓。
“不是陈家,是越家!所以陈生南和那几个侍卫都是饵,越清风才是鱼!”
“那个老头?”
“我说呢,最近咱们来了扬州这么久了,他们越家离得也不远,怎么会不来拜会拜会你呢?原来是因为这个!”
“所以越清风跟陈生南的关系,就像是当年那个陈家的叛徒和越家那个不成器的儿子一样,越氏为主谋,陈氏为旁从。但事情到此地步,谁也摘不干净了,所以干脆大家达成共识,不对外宣扬此事。林楼辅大张旗鼓地查私盐生意,其实就是在查陈家和越家的账!”
“我想也是这样,只不过咱们知道的,只是其中最显而易见的部分罢了,所以最真实的内幕,咱们还不知情,暂时也只能得出这样的结论了。”
两人纷纷靠了过去,站定在桥上,俯身架着栏杆,都沉默不语地思索了起来。
“我还以为真的是扬州盐务出了什么大问题呢,所以林楼辅才如此急切地亲自前来料理这摊子事,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们这是在做铺垫。他们可真沉得住气呀,要是换了咱俩,肯定直接就上门去,挑明来意了。”
李昭晏不禁感慨道,但这也引起了崔璟郅新一轮的疑虑,他看向李昭晏,眼神中充满担忧地说道:“我就说呢,为什么扬州会有这么多的我二哥的老部下,原先我也跟他们想的一样,这些人是受了伤,不适合再留在北境那样艰苦的地方了,所以才被调遣到扬州来的。现在想来,或许这也是安排的一部分,用北境的精兵强将,悄无声息地就换掉了他们之前安排的人,以防这些人沉不住气,先下了手就不好了。”
“所以善台交代的,他们购进的军马被安置在城外陈家外宅里,林楼辅立马就派人过去接手了。”
“我看那宅子,应该就是咱们上次遇袭的地方附近了。”
“所以那些人也不是冲着私盐生意来的,而是怕被我们发现了他们的踪迹?”
说到这个,崔璟郅就像是豁然开朗一般地,一下子就想通了,先前诸多的不合理之处,现在也顿时有了解释得通的理由了。
善台为地方官,却次次纵容这些奸佞之辈在自己的治所为非作歹,对心怀不臣之心的人,他却处处包庇。陈生南拿着朝廷的好处,于江南偏安,生意日隆,却仍旧搅和进了这些祸及九族的事里。而那个一直隐匿行迹的越氏,也一直没有放下自己想要借外戚之故,达到当年陈家那样鼎盛辉煌,甚至是遥控朝廷这样的野心。他们知道,当年的陈家是怎样在江南展露头角的,所以越清风也将自己的女儿送进了皇宫里,期望着以此来达到自己一家独大的目的。
可当年陈氏女是生下了皇子的,而如今的越妃却只有一个女儿···
安嫔!难道是她的儿子?
难道圣上就是从安嫔突然反叛这件事里头,发现越氏的阴谋的?难道就是因为这个,圣上才把安嫔之子交给了长姐抚养,而不是越妃,为的就是断绝越氏的念头?
宫里人人都说,越妃安分守己,难道她真的对自己父亲的谋算全然无知吗?还是她只是无奈,所以只能于夹缝之中求得一丝生存之机呢?
这些崔璟郅都无从得知了,不管是圣上对安嫔死前的种种调查,还是在宫里肃清野心之人,这些都不是他一个外臣可以窥探的,他也明白,自己连过问一句,都是犯忌的。
崔璟郅沉默良久,一股又一股突然冒出的想法,一遍遍地促使着他,一点点地回想着自己先前的经历。但那些看似普普通通却暗藏玄机的小事,他却怎么也回想不起来了,也根本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开始,被人摆布至此的。
“阿郅,别想了,回去歇会吧,明天还不知道要遇到什么事呢。”
这次换成了李昭晏来安慰他,崔璟郅也很愿意领受,尽管自己的内心此时此刻并不平静,但他还是更想抓住眼前的机会,更不愿意放过开眼前这个人。
“晏儿,有你在,我好受多了。”
“要是没有我,你也不用经此磨难的。”
他有些心疼,因为他见识过原先的崔璟郅是多么灿烂自由的,现在却要因为自己,而被困在这些往事里难以自拔。
“这不是磨难,是你对我的爱,晏儿,你从前不愿意相信我,现在看得可还真切吗?”
“真,我看见了,我知道,你是一个好人,也是一个对我很好的人。”
“那就好,只要晏儿看得见记得住,我就不算白忙活一场了。”
崔璟郅从前爱去梨桐书院闲逛,那时候他就老跟他爹作斗争,玩心眼,其实他享受的,也正是这种不太顺畅的偷摸出门的感觉。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感受到,自己那点小把戏的用武之地。
现在亦是如此,要是他能为李昭晏做得更多,他在心里只会更加欣喜。他乐于知道,也乐于享受爱人在自己的庇护下越发放肆起来的样子。
整个崔家,需要他出面去解决的事情,可以说是少之又少,从前要不就是爹爹,要不就是二哥哥,总是会将他的一切事情打理地井井有序,他呢,只需要活着就好。但现在不一样了,有人需要他了,有人愿意信任他了,他也要开始变得更好才行。
回到暖暖的小窝,崔璟郅本想跟他来一场推心置腹的长谈,但李昭晏似乎对这种只开口说话的交谈方式并不感兴趣,他还是更喜欢直接了当的办法,让他自己全身心地感受到崔璟郅的爱才好。
崔璟郅有时候也在回想,到底算不算是自己带坏了原本单纯的李昭晏呢,还是他本来就是这样,只是在遇见自己之后开始释放自己了呢?
不过也好,这样一来,他就更需要自己的呵护了,自己也不用担心他会随时因为一些别的原因而离开自己了。
李昭晏还在不停地拱火,而这个时候的崔璟郅就显得冷静多了,他一遍一遍地轻抚着身上趴着的这个小东西,可爱极了,像只小猫似的偎在自己怀里。
“晏儿。”
“嗯?”
李昭晏猛地一下抬头,那稚嫩又急切的眼神正好撞上了崔璟郅的端详,两人此时都不想再说话了,只想就这样看着对方。
但终究还是李昭晏定性不行,先笑了出来。
“阿郅是在笑话我心急吗?干嘛这样看着我?”
崔璟郅轻轻拍了拍床沿,叫他别拧着身子了,到这边来会舒服些。
崔璟郅那半敞开的衣裳正好搭在了躺在床沿边上的李昭晏身上,他也忍不住地玩弄了起来。
丝绸的质地,还有点透风,摸起来滑嫩极了,就像···
即便是就这样躺在这里,他也还是忍不住地去遐想,而崔璟郅就是这样一个总会带给他无限**的人,让人根本不想离开他。
崔璟郅一把抓住他不老实的手,耐心交代道:“晏儿,回京之后···就别提咱俩大婚的事了,我怕···圣上会因此对你生气的。”
李昭晏本来还以为他是在吃醋说酸话呢,可当他回过头去看向身后的崔璟郅时,那股子透着真切的眼神,一下子就让他紧张了起来。
“阿郅,你是不是不相信我?”
“不,我当然相信你了,但我也心疼你啊,这些无所谓的事,实在是不值得你去浪费自己在圣上面前的好脸色的。晏儿,你对我的好,我都感受到了,这些虚礼,不要再去勉强了。”
“这不是虚礼,这是我唯一能全部给你的东西了。”
说着,李昭晏甚至都要埋头抽泣起来,在他看来,自己最得意的东西,也就是自己的身份了,可现在崔璟郅却像是满不在乎的样子。
“晏儿自己不就是我的了吗?而且还是我一个人的,这就很好了。再说了,咱们回京的时候,太子应该也要大婚了,要是咱们再抢了太子的风头,咱们以后在京都还待不待了?”
崔璟郅的话说得在理,其实李昭晏自己心里也是没底的,他根本不知道父皇会不会同意他让齐之衍离府,更不清楚,他会不会对自己想要与崔璟郅大婚这件事生出什么别的考量来。一切都是未知数,所以在崔璟郅十分体谅自己,而提出整改想法的时候,他忍不住地心疼了起来。
“那你会难受吗?”
“我不难受,只要晏儿愿意要我,我就很开心的。”
崔璟郅那句句自贬的话在李昭晏听来,心里也很不好受,他知道,这是因为自己平时全然享受着他的宠爱享受惯了,所以一直对他不够关心,他才会这样想的。
“阿郅···”
“晏儿叫我璟郅吧,你不是说,晚上的时候喜欢这样叫我吗?”
崔璟郅知道刚刚是自己说错了话,又惹得他不开心,胡思乱想了起来,便打断他的话,自己开解了起来。
“我的心肝小璟郅,你要好好的,我不能没有你。”
说着,他就紧紧地靠进了崔璟郅的怀里,不停地扭动着脑袋,磨蹭着那一片没有阻挡的透着绯红的奶白色。
崔璟郅也不再言语,任由心口的那股子痒,牵动着自己的思绪。他低着头看着他,慢慢地离自己越来越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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