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暧村位于森林边缘,跨过河流就是南阿省。两地相邻,展现出的却是完全不一样的风貌。宋阿这边的屋舍不一定比邻村更高大,村民的神情却迥然不同。
北暖村村民们的眼神是活泛的、向上的、充满希望的。
低矮的房屋前,女人正努力的给孩子们洗干净手脚。喋喋不休的念叨着,“见到陛下要恭敬,不许抬头!要感谢陛下的赐予!”
“国王会赐什么?”天真的孩子眨巴着眼睛遥想着。“会有上次哥哥带回来的糖吗?”
一旁晒太阳的瞎眼老太嘱咐道,“把头发也梳梳!佛祖保佑,我们的王子成了国王,日子一天天更有盼头了!”
“阿奶,陛下来巡视村子,您要去看热闹吗?”孩子们天真的问。
孩子们今年才刚刚上学,还不明白国王巡查的意思,只知道这一段时间比过节还热闹。大人们忙来忙去洒扫着整个村庄,小孩子在人堆里穿梭,简单的快乐。
学校里教的第一堂课,便是拼写国王陛下的名字。老师会告诉孩子们,国王是天底下最仁慈又最厉害。
“我,我就不去了,我一个瞎眼老太……”老太太摇头拒绝,又忍不住讲古,“老人们都说国王是人间的神佛,有陛下的赐福,可以保佑人平安健康……”
“那我们带你去!”孩子们都围了过来,对着阿母道,“我们用推车推你去,我们去求国王为您赐福!他那么仁慈,一定会答应的!”
大人都知道这是虚无的谎言,但也愿意看着母亲高兴,“阿母,我们一起去吧,其他人都去的。你不是说要当面敬献花环的吗?”
“对对,花环!快拿来我看看。献给陛下的花环打结的方法要与献给佛祖的那种一样,要打万寿结。”
相似的一幕幕对话在小村落里上演。
村尾的一间房,族长在房间里踱步。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蒲草席上端坐着的一个青年。他神情端方,手里拿着一本书,赫然是华国的《孙子兵法》挞语版。
青年穿着传统褐色马褂,衣衫浆洗得干干净净,却掩不住质地陈旧。
“不是做了新衣服吗,怎么不穿那套?”
青年没接话,从陶罐里倒了一杯花草茶递到族长面前。
都这个时候了,族长哪里喝的下去茶。他拖了跟凳子坐到青年身边,紧盯着他道,“萨侬,你说的有办法让我得到陛下的赏识,该怎么做?我都听你的!”
他一个年过半百的人像毛头小子请教,一点也不觉得磕碜,萨侬是前任族长的儿子,族里的主事人之一。
是萨侬力排众议,强压着族里的孩子们必须完成十年的学业。整个北暖村人的识字率成了周边村镇最高的。
更别提今年的毕业考试,北暖村好几个青年都一跃成了市政府的工作人员。虽说是最基层办事员,但好歹也进入了正式序列。
族里青年一代,萨侬是课业最好的那一个。也就是年岁小,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偏远贫苦的北暖村能在陛下面前露脸,引得圣驾降临,是因为萨侬撺掇着村里的少年们大胆像国王敬献礼物,才引起了国王的兴趣。
“族长打算怎么迎接陛下?”萨侬不答反问。
“这,还能怎么做?我已经让人把村子前前后后都洒扫干净了。不体面的流民都已经赶到村外待着……”随着萨侬的面无表情,族长的声音渐渐弱了下来。
“族长以为陛下来村里是想看到什么?”
“村民们生活安宁富足……”
“真的安宁富足了吗?”萨侬反问道。“已经富足安宁了,还需要陛下特殊对待吗?”
一连串的发问,族长陷入沉思。
萨侬一个人独坐在堂屋里,双眸明亮,终于,他等待已久的机会终于来临。他的目光洒向佛像旁,国王的画像,目光是赤诚狂热。
良久,里屋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阵压抑着的咳嗽声响起。他像是被惊醒了似的,连忙起身要去扶她。
“阿母,您怎么起床了?您该好好休息的。”
“是陛下要到了吗?”原本瘦弱的女人此刻眼神亮的惊人。
“是。”萨侬是打算瞒着母亲的,怕她情绪激动。但见她此刻喜悦的模样,面色也红润,他心下也高兴。遂提议道,“阿母也去迎接吧?”
“好!”一想到能亲眼面见、跪迎陛下,女人神情兴奋,吩咐道,“你去采些花来。我年轻的时候做的花环是最漂亮了,村里面谁都比不过!”
国王驾临的好消息,竟然让她忘了儿子腿脚的伤痛。
“好。”能哄阿母开心,萨侬很乐意。
母亲一直卧病在床,平日里了无生趣,唯一念叨着的就是萨侬能长大成人。能让她触动的事不多,国王驾临是其中一例。若不是有国王扶持教育,萨侬又怎会成长壮大。
目光触及萨侬走路的姿态,女人才醒悟过来,
“你腿还没好利索,请村里的孩子帮忙摘吧。”
“阿母,我亲自去,才更有诚意。”
目送着儿子出门,女人回转身来,把佛龛上国王的画像又擦了一遍。这副画像是郑冽称帝后,官方发布的国王肖像。
在宋阿,很多贫穷的家庭平日里从不肯有多的开销,却在供奉国王画像这点事情上,虔诚无比。不仅给肖像安上了精美的相框,鲜花素果供奉也必不可少。比供奉佛像还来得更虔诚些。
毕竟佛祖虚无缥缈,国王的照拂却如阳光一样实打实的照耀在子民身上。尤其是对比南阿省那群难民来说。
***
国王巡视的日子是个好天气,天边的云,空气里涌动的清新气息,沉闷的心思变得轻快了几分。
去往北暖村有很长一段路程,车里没有别人,郑冽松散的倚靠着。毕竟两个成年男子,逼仄的空间里,身长腿长的两人,膝盖几乎是挨在一起。
这亲近的距离,对于李素是既甜蜜又痛苦的折磨。
他打开平板,开始处理例行公务。李素明面上的身份只是国王的王室卫队长,此刻看得材料却显得有些“不务正业”,那是挞罗各处情报汇总简报。
首都圈子,总理府和汶将军之间,此消彼长,争夺难分上下。
南部地区,军队与政府之间的摩擦正在升级。地方上不明武装力量之间,偶尔有零星的交火。事态不大,很快熄灭,却又因着事态频繁,总有种局势失控的隐忧。
他能拿到的情报有限,并不能准确的预估局势。
腿上一热,接着是一个重物压制上来。
空间太过逼仄,郑冽一只腿搭了过来,搁在李素膝上。郑冽这人,霸道惯了,他百无聊赖,就见不得别人轻松。
李素只愣了一秒,就自然而然的把他的脚纳入怀里,开始按摩他的脚踝。之前在外漂泊的日子,郑冽这个部位受过伤。
郑冽舒服的喟叹出声,心情颇好的与他闲谈。
“看什么呢?”
“南方的局势,因为改革的事,闹得越来越大了。”
“总理府那帮人都是些蠢的。”郑冽嗤之以鼻。“战败,多好的清算借口,怎么的也得撕了军方一块肉下来。门托居然让汶将军三言两语轻飘飘的逃脱军事法庭。
消减军费开支,这种还未成型的方案居然被人给捅出来,还引起军队哗变。可见总理府自身管理是有多少漏洞。
且等着吧,这两方还有的磨。给议会那边提个醒,警惕汶将军腾出手来反攻倒算。两边势均力敌,这出戏才有看头。”
“是。”听他这么一说,李素也没了兴致,关上平板电脑,专心的替他按摩。
李素的手不算细腻,虎口处甚至有些老茧,那是常年拿枪形成的。这力道用来按摩,却是刚刚好。
他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形成阴影,更显得眼眶深邃。李素这相貌体格再加上身份地位,
郑冽兴味盎然的打量着他,兴致正好。
“素,你的愿望是什么?”
“愿为陛下手中利刃、身前的盾牌。”常伴左右。
“我说的是从前,在跟我之前。”郑冽闭上眼,享受着他带来的舒缓。
李素睫毛轻颤,在成为他的人之前,他浑噩度日;在成为他的人之后,他心之所系便是他的方向。
“那些普通人都有的愿望啦,比如,”郑冽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两条腿都搭在他膝上,“比如,结婚生子什么的。你若是想,什么样的女人都可以。”
郑冽好奇心过于旺盛,李素一直以来像一台精密运行的仪器似的,完全没有作为人的七情六欲。
李素看向窗外,回避这个话题。山巅之上,白云缭绕间金顶佛塔若隐若现。
“如果不曾跟随陛下,我大概会选择侍奉佛祖吧。”
得到这么个答案,郑冽不算满意,倒也符合李素安静内敛的性格。
“我是人间的神佛,你侍奉我,也不算违背愿望。”
“好。”
他这样的乖顺听话到衬得自己压榨太过了。郑冽想说些什么勉励的话,车停了下来。
两个人默契的停止交谈,李素为他整理好仪容,率先下车,绕到另一边拉开车门。
年轻的国王身着传统金边白袍,风度翩翩的降临北暖村。
一看清眼前形势,郑冽愣了一下,唇角浮起兴味盎然的笑容。北暖村的村口,鲜花铺就的御道连接至村落中。男女老少身着传统服饰,行着古朴的礼仪,匍匐在道路两侧跪迎国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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