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音乐厅的玻璃穹顶蜿蜒而下，将外面的霓虹灯光折射成扭曲的色块。周沉站在后台休息室的窗前，指尖无意识地在窗框上敲击着肖邦《雨滴前奏曲》的节奏。三天前接到主办方电话时，他就该拒绝这个荒谬的合作——古典钢琴与摇滚乐队的跨界演出，简直像把鱼子酱倒进麻辣火锅。

"周老师，乐队那边已经到化妆间了。"场务小妹探头进来，声音因为兴奋而微微发颤，"是'荒野之息'！主唱林野真人比海报上还帅！"

周沉微微颔首，继续整理袖口的黑曜石袖扣。他当然知道"荒野之息"——这支近两年爆红的摇滚乐队，以狂野不羁的舞台风格和主唱极具辨识度的烟嗓闻名。他们的音乐在周沉听来，不过是堆砌着噪音的情绪宣泄。

"主办方说请您过去商量一下最后的编曲......"

"让他们过来。"周沉打断她，"我的钢琴已经调好音了。"

场务小妹张了张嘴，最终在周沉冷淡的目光中败下阵来。她刚转身，休息室的门就被猛地推开，撞在墙上发出巨响。

"不用请了，我们自己来了。"

一个穿着破洞牛仔裤和黑色背心的男人靠在门框上，右耳的三枚银质耳钉在灯光下闪闪发亮。他比周沉矮半个头，但周身散发的气场让整个休息室瞬间变得逼仄起来。周沉闻到一股混合着皮革、烟草和薄荷的气息扑面而来。

"林野。"男人大步走过来，伸出手，"久仰啊，周大钢琴家。"

周沉没有立即握住那只手。他注意到林野的指甲涂着黑色甲油，手腕内侧有个小小的音符纹身。这只手看起来更适合握威士忌酒瓶而不是乐器。

"周沉。"他简短地自我介绍，指尖刚碰到对方手掌就被用力握住——不是普通的握手，而是那种充满挑衅意味的用力。

"听说你对我们乐队有意见？"林野歪着头，嘴角挂着玩味的笑容，"彩排前制作人偷偷告诉我，你要求把我们的音量调低百分之三十？"

周沉抽回手，从西装口袋取出手帕擦了擦。"合理的声学配比。钢琴不是用来和电吉他比嗓门的。"

"哈！"林野突然大笑，转头对身后的乐队成员说，"听见没？周老师说我们嗓门太大！"他转回来时，眼神突然变得锐利，"但你知道吗？我们乐队的信条就是——"他凑近周沉耳边，热气喷在周沉耳廓上，"要么震碎玻璃，要么干脆别出声。"

周沉后退半步，皱眉看着这个毫无边界感的摇滚歌手。"主办方要求的是一首融合作品，不是让你们用失真效果器淹没整个乐团。"

"融合？"林野挑眉，"意思是让我们给你的古董钢琴当背景板？"

"意思是需要基本的音乐素养和配合意识。"周沉冷冷地说。

休息室瞬间安静下来。乐队其他成员交换着眼色，场务小妹已经悄悄退到了门口。林野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慢慢走近三角钢琴，随手按下一个低音C。

"音乐素养？"他的手指突然在琴键上砸出一串刺耳的不和谐音，"你们这些学院派总把乐理当圣经，但音乐他妈的根本不是数学题！"

周沉的手指抽搐了一下——不是因为亨廷顿舞蹈症（那时他还不知道自己携带那个致命的基因），而是纯粹的职业本能。那架施坦威D-274价值百万，不该被这样粗暴对待。

"够了。"他一把抓住林野的手腕，"这不是你的破吉他。"

两人的距离突然近得能数清对方的睫毛。周沉闻到林野身上有草莓糖的甜味，混着皮革的腥膻，形成一种奇特的矛盾感。林野的瞳孔在灯光下呈现出琥珀色的渐变，像日落时分的威士忌酒液。

"哇哦，"林野压低声音，"原来周老师也会发脾气啊？"

周沉松开手，深吸一口气。"明天就是音乐节，如果你们还想合作，现在开始彩排。否则我单独演奏我的部分。"

"正合我意。"林野转身对乐队打了个响指，"伙计们，让周老师见识下什么叫真正的音乐。"

彩排比周沉想象的还要糟糕。林野完全无视了主办方提供的改编谱，在周沉精心准备的肖邦《革命练习曲》改编版中强行插入大段即兴嘶吼。当周沉终于忍无可忍停下演奏时，林野正站在钢琴上，电吉他的反馈噪音让整个音乐厅的玻璃都在震动。

"这就是你说的'真正的音乐'？"周沉站起身，钢琴凳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噪音污染？"

林野从钢琴上跳下来，落地时皮靴重重砸在地板上。"这才是活着的音乐！"他脸上还挂着汗珠，T恤已经被汗水浸透，"你的演奏完美得像MIDI文件，但一点人味儿都没有！"

"人味儿？"周沉冷笑，"你管这叫艺术？"

"至少比你们那些裹着小脚的老古董强！"林野猛地抓起周沉放在琴凳上的乐谱，"看看这些鬼画符！你们古典乐就像被这些五线谱勒死的尸体！"

周沉看着自己精心标注的乐谱在林野手中皱成一团，太阳穴突突直跳。他从小在严格的音乐教育中长大，乐谱对他而言几乎是神圣的存在。

"还给我。"他声音低沉得可怕。

林野挑衅地把乐谱举高："来拿啊。"

周沉突然出手，速度快得让林野猝不及防。他抓住林野的手腕一扭，另一只手夺回乐谱，整套动作行云流水——那是他小时候为防身学的合气道。林野惊讶地瞪大眼睛，随即咧嘴笑了。

"有意思。"他揉着手腕，"钢琴家还会武术？"

"彩排结束。"周沉整理着被弄皱的乐谱，声音恢复了平静，"明天我会单独演奏。"

"怂了？"林野挑眉。

周沉抬头看他："我只是不想浪费时间。"

"是怕输吧？"林野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包草莓糖，撕开包装扔了一颗进嘴里，"怕你那套过时的理论被证明是错的？"

周沉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林野手中的糖果上。那种廉价的草莓香精气味让他想起小时候唯一一次逃课，躲在音乐学院的储物间里偷吃同学带来的水果糖。那是他童年少有的叛逆时刻。

"随你怎么说。"周沉转身走向出口。

"赌一把怎么样？"林野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明天演出，我们各自准备一段solo，让观众投票。输的人要答应赢家一个条件。"

周沉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幼稚。"

"怕了？"

激将法拙劣但有效。周沉转身时，看到林野脸上得逞的笑容。"赌什么？"

林野走近他，近到周沉能数清他睫毛上沾着的亮片。"如果我赢了，你要在下一场独奏会上弹一首我的歌。"他眼睛亮得惊人，"如果你赢了..."

"你永远别再碰古典乐。"周沉说。

林野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更加灿烂："成交。"他伸出手，"击掌为誓？"

周沉看着那只涂着黑甲油的手，犹豫片刻，抬手轻轻拍了一下。林野却突然抓住他的手掌，用力一握。周沉感到有什么东西被塞进了手心——一颗黏糊糊的草莓糖。

"尝尝看，"林野眨眨眼，"比你那套死板的乐理甜多了。"

周沉看着手心那颗被体温微微融化的糖果，粉红色的糖纸已经粘在了糖球上。他本该扔掉它，却鬼使神差地放进了西装口袋。

当晚回到酒店，周沉泡完澡发现那颗草莓糖已经融化在了口袋里，粉色的糖渍染脏了高级定制西装的衬里。他本应生气，却莫名想起林野说"比你那套死板的乐理甜多了"时狡黠的眼神。

深夜两点，周沉突然从床上坐起，走到套房配备的电子钢琴前。他戴上耳机，手指悬在琴键上方，然后做了一个从未有过的决定——抛开所有乐理规则，纯粹凭感觉弹奏。

起初音符杂乱无章，但随着夜色渐深，某种奇特的旋律开始成形。那既不是严谨的古典，也不是狂放的摇滚，而是介于两者之间的某种边界状态。当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进房间时，周沉发现自己创作出了一段全新的旋律。

他拿起手机，犹豫了很久，最终给主办方发了条信息："告诉林野，赌约成立。但我要加一个条件——输的人要戴着赢家指定的饰品演出一个月。"

发完这条信息，周沉看向镜中的自己。耳垂干净光洁，从未打过耳洞。他想象那里钉着一枚银质耳钉的样子，莫名感到一阵心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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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vb：聆苳不冬[三花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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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不谐和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