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暗涌无声

法医中心的灯光在雨夜中晕开一片惨白。苏祺将林巧儿的尸检报告放进档案袋,指尖在封口处停留了三秒。解刨台上那具冰冷的身躯曾是她的噩梦,如今却成了连接她与陆途的诡异纽带。

“还没走?”

低沉的嗓音从门口传来,惊得苏祺手一抖。陆途倚在门框上,警服外套沾着夜雨的湿气,领带松垮的挂在脖子上。他手中拿着两杯咖啡,热气在冷空气中氤氲成雾。

“等毒理报告。”苏祺接过咖啡,杯身传来的温度让她微微一怔——恰到好处的温热,既不烫手也不冰凉。

陆途在她对面坐下,袖口挽起,露出手腕上的表。那是块老式机械表,表盘边缘有处明显的磕痕。苏祺记得,高三那年篮球赛,这块表从陆途腕间飞出来,正好落在她脚边。

“你一直戴着这块表。”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陆途的目光从报告上抬起,眼底闪过一丝诧异:“你记得?”

解刨室的排气扇嗡嗡作响,苏祺盯着杯中晃动的奶沫:“表盘上的裂痕...很特别。”

空气忽然凝固。陆途放下钢笔,金属与桌面碰撞的声音让苏祺肩头一颤。这个细微的反应没能逃过他的眼睛。

“当年医务室。”他声音突然放轻,“你也是这么缩着肩膀。”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天林巧儿把图钉塞进她的运动鞋,医务室里,校医刚离开,陆途就推门而入。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将一盒创可贴放在床头柜上,转身时表带擦过铁架床,发出清脆的“咔哒”声。

“你当时为什么...”

“为什么不去追查?”陆途接过她的话,指腹摩挲着表盘,“因为我父亲刚被双规,我连自身都难保。”

这个从未预料的答案让苏祺呼吸一滞。她一直以为,那个风云校园的学生会主席,从来都看不见角落里的自己。

“咖啡要凉了。”陆途忽然转移话题,推过来一份文件,“林巧儿指甲里的DNA,与你手臂上的抓痕吻合。”

苏祺的手指在杯沿收紧。她早该知道,这杯咖啡不是关心,而是审讯的前奏。

“我不记得见过她。”

“就像不记得去过这家药店?”陆途调出监控截图,画面里模糊的身影刷着她的医保卡,“死者体内发现的镇静剂,全市只有这家店有售。”

雨点开始敲打窗户,苏祺看着自己在玻璃上的倒影。那个总是躲在阴影里的女孩,如今穿着白大褂,却依然逃不出过去的囚笼。

“如果我说,那不是我...”

“我知道。”陆途打断她,从公文包取出一个透明证物袋,“今早化验室在死者指甲缝里发现了这个。”

袋子里是一片干枯的四叶草碎片,边缘泛着不自然的暗红。

苏祺血液瞬间凝固。高中时她总在操场边缘寻找四叶草,林巧儿发现后,当众将她的标本盒踩的粉碎。而现在,这片带着血迹的植物残骸,正将两段人生残忍地缝合在一起。

“十年前化学实验室起火那天,”陆途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远,“我在废墟里找到半片烧焦的四叶草。”

记忆的闸门被猛地撞开。浓烟中她看见陆途踹开变形的门框,锁骨处被灼烧的皮肤泛着可怕的红色。他背着她冲出火场时,有什么东西从她的口袋里飘落...

“你回来过。”苏祺声音发抖,“为了这个?”

陆途没有回答,只是将证物袋收回口袋,动作间露出衬衫下若隐若现的疤痕。那道伤痕的形状,与林巧儿戒指上的花纹诡异的相似。

“明天开始你搬来我家。”他突然说,“凶手显然在针对你。”

这不是商量,而是通知。就像当年他在她课桌里放创可贴,在图书馆帮她续借书籍,从来都是这样不容拒绝的温柔。

苏祺望向窗外,雨水正顺着玻璃蜿蜒而下。十七岁那年,她也是这样看着陆途在雨中奔跑的背影,不敢喊住他递伞。如今命运给了他们重逢的机会,却是以最残酷的方式。

“好。”她轻声应下,看着雨滴中两人的倒影慢慢重叠在一起。

警车的顶灯在雨幕中晕成模糊的红蓝色光斑。苏祺蜷缩在副驾驶座上,陆途的外套还残留着体温,松松罩在她单薄的肩膀。车载收音机滋啦作响,突然跳出一段《卡农》钢琴曲——正是当年运动会她晕倒时广播站放的版本。

陆途伸手调频的动作顿住,指节泛白。雨刷器在玻璃上划出扇形空隙,苏祺看见他喉结滚动:“这首曲子...”

“我后来学了钢琴。”她脱口而出,随机懊恼的咬住舌尖。那个在琴房偷看他打篮球的下午,琴键上凝结的汗渍,原来他都记得。

红灯亮起,陆途从储物格里摸出颗柠檬糖。锡纸剥开的脆响中,记忆突然重叠——医务室枕边的糖纸,图书馆匿名夹在书里的糖果,毕业典礼空座位上静静躺着的金色包装。

“血糖低就别熬夜。”他将糖放在她掌心,温度稍纵即逝。糖块在舌尖化开的酸涩里,苏祺忽然意识到,那些年以为是命运馈赠的温柔,全是他小心翼翼的投递。

陆途的公寓弥漫着雪松和旧书的气息。苏祺站在玄关,看着鞋柜里那双淡粉色拖鞋——与她高中时期弄丢的那双一模一样,连右鞋内侧的修补痕迹都如出一辙。

“客房在二楼。”陆途背对着她整理案卷,衬衫下摆露出一截黑色枪套。苏祺经过书房时,瞥见玻璃柜里陈列着各种子弹壳,最上层却突兀的放着个塑料药盒——她高三时用来装维生素的,盒角还有她用小刀刻的“S”。

浴室水声响起时,苏祺鬼使神差的推开书房门。案卷摊开在桌面,泛黄的校刊剪报被红笔圈出她缩在角落的身影,边缘密密麻麻写满批注:

2009.3.21 她今天没吃饭

2010.5.7 图书馆《法医学基础》续借第13次

2011.9.3 体育课右膝淤青,需排查...

指尖触到冰凉的相框,里面是烧焦的樱花树残骸。翻转过来,背面用钢笔写着:“如果当时回头,是不是就能看见你?”

“那是化学实验室火灾后的樱树。”陆途的声音在身后炸响。苏祺仓皇转身,湿发上的水珠坠在他胸口,洇湿了那道锁骨上的疤。苏祺虚心回应后仓皇逃走。

凌晨三点,苏祺在陌生卧室惊醒。楼下传来规律的金属碰撞声,她赤脚走下旋转楼梯,看见陆途正在擦拭配枪。昏黄台灯下,他眼眉低垂,褪去警服锋芒的模样,竟与记忆中抱书走过的少年重叠。

“睡不着?”他头也不抬,枪管折射出凌冽的光,“你从前就爱盯着解刨图鉴到凌晨。”

苏祺攥紧睡袍腰带,露出脚踝处的单色疤痕。那是被林巧儿推下楼梯时留下的,此刻在月光下像条蛰伏的蛇:“为什么对我那么了解?”

陆途的动作停滞了一瞬。他拉开抽屉,取出个陈旧的铁盒,倒出一堆零碎物件:褪色的创可贴包装、图书馆借阅卡、半块沾着血迹的柠檬糖纸。

“这些年我像拼图一样收集你。”他捡起半片烧焦的四叶草,“火灾那天你昏迷前塞给我的,说‘幸运分你一半’。”

记忆碎片忽然刺入——浓烟中她攥着他的衣领,把最后的希望塞进他掌心。原来那些年他衬衫口袋里隐约的草木香,不是她的幻觉。

“为什么不说?”苏祺声音发颤,“为什么现在才...”

惊雷炸响,整栋公寓突然陷入黑暗。苏祺踉跄后退,却被温热的掌心抵在后腰。陆途的呼吸拂过她耳际:“因为现在的你,终于愿意听见真相。”

应急灯响起的瞬间,苏祺发现自己被困在陆途与书柜之间。他撑在她耳侧的手臂肌肉绷紧,腕表滴答声在当下显得震耳欲聋。

“当年父亲被调查,所有接近我的人都会被牵连。”他的声音浸在黑暗里,“林巧儿父亲是调查组组长,我只能假装接受她的示好...”

苏祺突然想起,那些年林巧儿炫耀的和陆途共度的午后,总能在窗外看见他独坐的背影。原来他宁愿被误解,也要为她筑起无形的保护墙。”

“你送我的创可贴...”她抬起手,腕间淡疤在月光下泛着珍珠色,“其实我贴在了日记本里。”

陆途喉结剧烈滚动,突然扣住她手腕按在自己心口。掌下传来急促有力的心跳,震得她指尖发麻:“这里也留着你的东西。”

衬衫纽扣被一颗颗解开,苏祺惊悚的发现他左胸有道狰狞的贯穿伤,愈合的皮肉间隐约可见黑色缝线——正是当年她主刀的第一台尸检案例的缝合手法。

“三年前我卧底行动中弹,”他牵引她的手指抚过伤疤,“抢救时听到你的声音,说‘切口要避开第三肋间隙’。”

泪水模糊了视线,苏祺忽然明白为何那晚解刨室莫名停电后,有人为昏迷的她披上带着硝烟味的外套。原来他们早已在生死边缘重逢过,只是她从未认出黑暗中那个颤抖着为她止血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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