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沈岸终于说话了
镇子起火是在一个午后。
天阴着,风却不小。西头的裁缝铺先冒烟,邻居喊着“着火啦”,喊声挤在巷子里,乱成一团。
沈岸那时正蹲在河边洗布,身边是浸水发胀的木料。他听见有人喊“屋里还有孩子!”便抬头。
烟从街角那头窜出来,一股一股地滚。有人跑,有人看,没人敢冲进去。
他扔下手里的布,拔腿跑过去。
那火烧得快,风顺着屋梁抽烟,像是整条巷子都要烤焦。他弯腰钻进去,里面火光像张开口的兽。
他没喊,只凭着记忆摸索。
孩子躲在柜子后头,满脸灰,眼睛睁得大大。
他伸手把人抱出来。
火在他背上舔了一把,喉咙像被烟薰过的木柴,炸开一道缝。
他闷哼了一声,像咬碎一根钉子。
出来的时候,他摔了一跤,膝盖磕在门槛上,孩子哭了。
人群一哄而上,水泼下来,声音乱成雨。
他靠在墙上喘,眼睛里全是烟灰。有人递水,有人拉他,他都没应。
他张了张嘴,像是想说话。
空气从他嗓子里冲出来,一下没稳,发出一声哑哑的响:
“啊——”
声音短,破,像一根被掰断的竹签,没力,却清楚。
旁边的人顿住了。
“他说话了?”
“他叫了?”
医生赶来,说:“没恢复,是烧到了气管,肌肉受损。那不是话,是本能。”
沈岸听不见他们说什么。
他只知道喉咙疼,像一条锯子正从里面拉来拉去,带着火星和旧锈。
他用力咽了一下口水,味道是苦的,像血,又像雨。
嗓子里起了泡,火舌像还在里面舔。他试图再发出一点声音,却像是有人用钉枪在他喉咙里打了一排钉子,每一颗都带着热,一动就裂。
他张嘴,连“啊”都哑了,嘴唇抖了两下,像烧焦的木皮卷边。
那晚他没睡。
他坐在门板上,毛巾还在手边。
他反复发出那个音节:啊——啊——
像婴儿学语,也像一个人把死沉的门,一点点推开。
可那仍不是语言。
不是“别走”,不是“我还在”,不是“我喜欢你”。
只是“啊”,像一根钉子,钉下去了,却钉不到木头。
风吹过来,吹走一点灰。
他闭上眼,像是在等下一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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