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灯回复:“明早到学校跟你说,再给你带一标本。”
…
早上六点的闹铃把还在睡梦中的李再安惊醒,挣扎了五分钟她才舍得离开被窝,火速穿衣刷牙洗脸,拎了书包下楼吃早饭。
奶奶家的早饭很少重样,今早上吃的卷粉,是那种白色卷条,直接吃或者凉拌都行。
她比较喜欢吃奶奶的做法:往平底锅刷一点油,把卷粉整条放上去煎至一面表皮金黄,闻着有焦香味儿就行。
出锅之前再撒点熟芝麻,然后剪成小段,浇上骨汤,放两勺泡椒汁,一小把炸脆的腐竹。
就这样的,她自己就能干掉两大碗。
吃完卷粉,她背上书包,“爷爷奶奶,我去学校了。”
“带两个水煮蛋,再带两盒牛奶……”两个老人话都没说完,李再安就已经跑走了。
到十字路口的时候,黄灯已经在那了。
“你这么早?”每次都是黄灯在这里等她。
“就比你早一分钟。”黄灯打了个哈欠,昨天睡得晚,现在困死了。
她俩肩并肩一块进的校门口,今天运气还可以,没碰上值勤的深哥,免了一顿训。
正式开始早读前,黄灯从书包里拿出一个魔方大小的树脂标本,这是她去年夏天在村里的龙眼树上逮到的龙眼鸡。
在北京出生又在那边长大的李再安真没见过这玩意儿。
小东西长得还挺别致,头额特别长,像冲天炮和大象鼻的结合版,背面是红褐色,腹面是黄色,还散布着许多小白点。
黄灯做的这个标本是呈展翅飞翔的状态,能清晰看见龙眼鸡的前翅是绿色,上面有黄斑,里面的翅膀就是黄色。
李再安有被这个标本惊艳到,“卧槽,这是你做的?怪好看的。”
“嗯呐,送你,当是见面礼了。”总共做了三个龙眼鸡的树脂标本,李再安手上的这个最完美。
“啊?”李再安懵了一下,不好意思收黄灯的礼物,但她又很喜欢,“那个……要不我花钱买吧。”
黄灯挑眉,“行啊,一口价,八千八。”
她现在特别想拿起英语课本抽李再安,再骂一句:你他妈是不是有病。
李再安对市场完全没概念,八千八在她眼里约等于普通人的八毛八,换以前绝逼二话不说就给黄灯转钱,但现在不行了,她有点穷。
“成,我晚上给你转,”她忍不住跟黄灯抱怨起银行卡的事情,“我爸为了不让我跑回北京,把我银行卡冻了不说,还扣了身份证,我现在没有八千八,等晚上打电话跟他要了再给你。”
现在吃住都在爷爷家,零花钱也是奶奶给的,就算再不懂事她也不能问爷爷奶奶要这个钱。
她烦自己爸妈,但是管爸妈要钱这个事是必须的,爷爷奶奶没义务负担她的生活费,再说她父母那么有钱,就算离婚了也该支付她生活费和学费。
前十五年都活得特别顺遂,小公主脾气使惯了,在朋友面前向来是有什么就说什么,她现在也把黄灯当朋友,跟黄灯说这些也不觉得丢人,该丢人的是她爸妈,她一无辜娃儿丢啥人,又不是她出轨离婚不养孩。
“逗你玩呢,都说了是见面礼,收钱就见外了。”黄灯听大人说过李再安父母离婚的事,那些版本是越传越离谱。
“那多不好意思啊。”
黄灯卷起英语课本,“我抽你啊。”
这下李再安不纠结了,非常小心地把标本放在课桌右上角的位置。
两人的关系越来越好,黄灯也不觉得自己是在奶孩子了,熟悉之后觉得李再安也挺好的。
她们每周体育课都提前走,去训练场地舞狮。
看着桩阵上轻盈舞动的黄灯,李再安基因里的某些东西也开始蠢蠢欲动。
时间一晃就到了四月,学校通知清明节放假三天。
放假当天,街上就跟过年一样热闹,到处都是学生和回家扫墓的人。
李再安第一次深切体会了什么叫清明时节雨纷纷。
南方的梅雨天简直要人命,墙壁和地板都在渗水,衣服在阳台晾了一周都没干,拿回来还能拧出水,甚至有一股非常诡异的霉味儿。
好在爷爷奶奶家有烘干机,否则她真撑不住,黄灯还说这种天要持续大半个月。
李再安在群里跟发小抱怨:“太可怕了。”
大官她们嘎嘎笑。
本地非常重视清明节,家家户户都会提前准备好五色糯米饭,就算不做五色,起码也是用枫叶汁煮出来的黑糯米饭。
一共三碗,团成坟包的形状,本地管这个叫‘拜山饭’。
‘拜山’是土话,在本地民俗中拜山和祭祖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拜山只在清明节和重阳节以及个别选定的整个宗族一起祭拜某座大型墓的日子
清明节在本地盛大且隆重,比过年都热闹,供品除了糯米饭,还有水煮的猪肉一块、公鸡一只、米酒若干。
这是必备,其余增添的东西就随意。
有的家族会备上烤乳猪、猪头、羊头和牛头,另外还有很多果品点心,力求整座山就自家的供品最气派。
拜山也不是去墓园,而是真的山,荒山野岭,放眼望去全是土坟包。
后代子孙有钱的家族就会用水泥和青砖把坟包堆砌得特别漂亮,不想整这些花里胡哨的就只是一个土坟包。
也别小看这些土坟包,说不定人家的后代都是当大官的。
没放假之前,爷爷奶奶就跟李再安说了清明拜山的事,说好歹回来了,怎么着也要跟着去一趟,拜拜祖先。
她当时觉得没什么,去就去呗。
真到了清明节这天,她才知道家族的拜山队伍非常壮观,小轿车、摩托车和小电驴成群结队从村里出发。
李第一次见这种阵仗,李再安整个人都傻了。
光是她爷爷所在一脉的李氏子孙就有将近三百人,一部分是生活在村里的,也有一部分是从省城或者其他城市回来的。
她跟着爷爷奶奶到集合点的时候,那里已经来了不少人,还有跟她同龄的男孩女孩,比她年纪小的也有很多。
李西贵带着李再安四处认人,这个伯那个叔的一大堆,李再安晕头转向,转过头就忘了谁是谁。
有七八个在县城高中上学的女孩,李再安跟她们倒是能聊两句,等人的时候还凑一块玩了两把王者。
爷爷奶奶家没车,再说老人年纪大了,也不放心他们开,村里人就安排李再安和两位老人坐另一个人的车。
这人叫李小兵,跟李再安她爸差不多年纪,但论辈分,他得管李再安叫小姑。
坐在副驾驶的李再安嘴角抽搐,表情复杂。
一路上,李小兵都在跟爷爷奶奶聊天,说的都是本地话,她还听不懂,也会用普通话跟她说两句,左右都离不开学习,要不就是她爸妈那点破事儿。
她敷衍两句,就扭头看车窗外的风景了。
没有下雨,但天色很阴。
车子只能开到山脚下,所有人都要带着供品从山脚走小路上山,路面湿滑且两边有很多杂草,走在队伍最前面的人拿着锄头和镰刀开路。
李再安提着爷爷奶奶用来装供品的大篮子,气喘吁吁跟在大部队后边,这么大以来第一次参加清明扫墓,她现在是又想骂娘又觉得新奇。
“我帮你拿。”之前跟她玩王者的其中一个女生从队伍前面停下来,伸手接了篮子。
李再安实在累得不行,也就不逞强了,“谢谢啊。”
爷爷奶奶手里也提着东西,她要是两手空空的,那就成不肖子孙了。
走了大概有半小时才到要祭拜的那座坟包,腿脚快的人已经抡起镰刀开干了,把长在坟包上的杂草都清理掉,其他人还要用铲子平一平坟包四周的小土墙。
大坟包前面是一块平地,左上方还有一座小坟包。
李再安因为好奇,就问爷爷那是什么。
李西贵告诉道:“大的这个就是主坟,里头放的是骨瓮,上面那个小的叫厚土,里面没有东西,这些坟的位置和朝向都是有讲究的,都要请风水先生来看过才行,你看主坟正对的前方……”
她顺着爷爷指的方向看过去,以为是啥惊喜,结果看到的只是杵在一片山岭中的电线杆。
爷爷说那是笔杆子,证明这个祖坟风水好,子孙后代都是握笔杆子的料。
“……”她好想说一句封建迷信要不得。
男人们负责力气活,女人们就把供品摆好,点香插蜡烛。
李再安不懂这些,也不敢乱碰,就和其他同龄人站在旁边看着,见别人拿手机出来录视频,她也跟着录。
顺便在微信上跟黄灯打了个招呼:“人生第一次上山扫墓。”
她还在录视频,屏幕上就弹出黄灯的回复:“哈哈哈……记得捂住耳朵,找个背风的地方躲着。”
她发了一窜问号过去。
在这个小地方待了一段时间,奇奇怪怪的知识已经在增多。
黄灯:“鞭炮,他们能放一个小时,甚至更长时间,漫山遍野都是鞭炮声,随风而来的都是硝烟味。”
鞭炮?
李再安立马扭头去看旁边堆积如山的、包装都没拆开的不明物体,上山的时候她看见十几个麒麟臂的叔叔伯伯扛这些。
就像是要印证黄灯那句话似的,隔着百来米远的那处坟包的人就开始放炮了,噼里啪啦一通响,吓得李再安差点把手机都给扔出去。
还不止这一处,隔壁的隔壁,再到隔壁的山头,甚至更远的山头,都响起了鞭炮声,有的还是冲天炮,半空中火光四射,噼里啪啦乱响。
李再安很没出息的一头扎进奶奶怀里。
卧槽!
全场的叔伯姑婶都看着她笑,“哎哟,这么大个人了还怕放炮啊。”
比李再安小很多的弟弟妹妹们都四处跑去疯玩,有的还闹着让大人拿炮仗出来给他们耍。
李再安认怂,她是真怕这玩意儿。
“大城市里头又不让放,她打小就没怎么见过,怕也正常,”凌荷芝很护自己孙女,“过年那几天镇上放鞭炮,她也不出门,怕听这声音。”
也总有那些爱抓着不放的人取笑:“怕鞭炮可不行啊,来来来……伯爷带你去放两串,以后就不怕了。”
这位伯爷相当自来熟,生拉硬拽愣是把李再安弄到那堆箱子前,三两下就拆开一箱,掏出磨盘那么大一卷的红色鞭炮。
李再安震惊,吓得连连后退,拔腿就想跑,“我真不会,您还是找别人吧。”
趁伯爷不注意,她扭身跑回奶奶身边,又惹来叔伯姑婶一阵大笑,都说她胆子小得很。
李再安不服气,很想反驳他们,怕鞭炮怎么了。
看在今天日子特殊的份上,她不想跟这些人一般见识,这里怎么说都是李氏祖宗的墓,这点分寸她还是有的。
本地都是土葬风俗,山岭上基本都是土坟包,平时挺荒凉的地方也因为清明节而变得热闹起来。
爷爷奶奶辈的聚在一起说话,爸爸妈妈辈的在铲草或者摆供品,在村里长大的李氏后辈们也会帮忙。
像李再安这种城里回来又什么也不会的就只能在旁边站着看热闹。
还是刚才那位伯爷,说要带她们去树林里找蘑菇。
都没有过在荒郊野外采蘑菇的生**验,大家伙跃跃欲试,本来不怎么想去的李再安也被勾起了好奇心,跟在队伍后面。
“这是什么啊?”有人指着周围那片绿绿的草芽子问。
五大三粗的伯爷嘴里叼着一根烟,给这些城里回来的娃娃做了一回老师,“玉米秧子,你们小心点别踩到了啊,踩坏了要赔钱的。”
要从小路穿过玉米地才能到树林,小路不怎么好走,李再安平衡能力贼差,歪歪扭扭像个刚学会走路的企鹅幼崽,非常笨拙。
其他人也好不到哪去,全都是鸭子学走路,摇摇晃晃。
李再安这个在北京出生的小公主别说玉米秧子了,这山上多得是她认不出的东西。
刚过了玉米地,最前头的伯爷就已经在边沿的地方发现了一堆枞树菌,大家伙跟着挤上前看热闹。
蘑菇个头不大,菌盖是半球形的。
李再安数了数,这一窝大大小小有八朵,颜色也不统一,有两朵肉/色,其他都偏淡土黄色、杏黄色,有的菌盖上还有颜色比较深的环带。
她在心里暗暗嘀咕:这玩意儿能吃?不会有毒吧。
网上不是有一首歌:红伞伞,白杆杆,吃了一起躺板板……
但看这个也不是红的、白的,吃了应该没事吧?她不确定,用手机拍了一张图发给黄灯,问这是什么东东。
“这是枞树菌吧?”跟着一块过来的还有几个穿戴斯文的青年男人,其中一个戴眼镜的看了问道。
“是啊,清明这段时间最多了,松树根底下随便找找,都能找出一箩筐。”伯爷揪了几根茅草把枞树菌窜起来,给了青年男人一朵,又给了李再安一朵,剩下的也都分出去了。
枞树菌?李再安拎着这朵没听说过的蘑菇打量,眼看着它从土黄色变成斑驳的蓝绿色,用手触碰还能感觉到粘滑,她‘惹~’一声,有点嫌弃的翘起兰花指提着。
“这个真的能吃?它都变色了。” 她真的很怀疑。
伯爷和青年男人顿时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还一边给说:“不仅能吃,还是好东西呢,市场上都卖几十块一斤,就是保存麻烦,用手碰伤了它就会变成这个颜色。”
李再安还在惊奇这玩意儿居然还能卖钱,另一伙人又发现了好几丛枞树菌,有开了伞的,也有没开的,捡还完整地放进随手编织的茅草篮里,等着扫完墓就带回家炒肉吃。
李再安没吃过,而且还抱着怀疑的态度,但不妨碍她想凑热闹,于是也跟在伯爷屁股后面找枞菌。
看别人都很容易就能找到,以为自己也能,结果找到的都是不能吃的牛屎菌,还是伯爷领着她往马尾松密集的林子找了,才找到三丛。
她本来不想摘的,但伯爷硬塞给她一个小茅草篮,还说:“捡没坏的带回去,炒猪肉,炖鸡都好吃,你阿公阿婆都喜欢吃这个的。”
虽然还是听不懂本地话,但李再安懂阿公阿婆就是爷爷奶奶的意思。
“哦……”伸手刚要摘,又想起之前青年男人说碰伤了就会变色,她就用一根小木棍慢慢地撬,连土带根的轻轻放到篮子里。
有了前面的经验,她自己也能在树根底下找到枞菌了,撬之前先拍照,好发给大官她们看。
之前那条黄灯也回复了,“枞树菌。”还附带一张图,看样子是她也在山上找到了菌子。
李再安把自己找到的也发过去,就好像要比试谁找的多一样。
过了一会儿,黄灯又发过来一张图,附文:“给你看,我的童年乐趣之一。”
图片中是一个用小竹竿做的长条物,中间还有一根更细的杆子可以抽动,类似打气筒,李再安没见过,也不认识这是什么玩意儿。
今天一切都触及自己的知识盲区,她懵逼:“这啥???”
“竹筒枪,小时候和小伙伴在村头经常玩的小东西,里头装纸球或者小果子,能打人,很疼的。”
“你还拿着这个上山?”
“不是我的(狗头),刚刚碰到瑶皇了,这是她弟弟的玩具,她趁弟弟不注意就丢给我了。”
“……”
而被自家姐姐丢了竹筒枪的熊孩子正在祖宗的坟头上闹腾,拽着苗瑶的裤腿非要竹筒枪,不给就光打雷不下雨的哇哇哭。
苗瑶快被这熊玩意儿烦死了,偏偏她走哪儿就跟哪儿,甩都甩不掉。
这是她爸减刑出狱后和人二婚生的孩子,也就是她同父异母又小了两轮的弟弟。
她提着熊孩子的衣领,把人弄到木薯地旁边的蓄水坑边上,凶巴巴吓唬:“要是再闹,我就把你扔到坑里去。”
熊孩子被吓着了,哭得更厉害,扭着胖乎乎的身板从苗瑶手底下挣脱出来,跑回父母身边藏着,只露出半个脑袋,偷看自己姐姐。
发现姐姐没跟过来之后,他又很失落,瘪着嘴又跑过去,抡起全是肉的小拳头往苗瑶腿上捶。
苗瑶彻底没脾气了,单手把小胖子抱起来,捏着他红彤彤的鼻头问:“你又要干什么?”
小胖子叫苗冬,小名冬冬,穿着尿不湿的时候就喜欢粘在苗瑶怀里,晚上也要苗瑶哄他睡觉,别人哄都不好使。
以前苗瑶和苗琅都在深圳,工作又忙,一年都回不了几次老家,难为苗冬还惦记着自己有姐姐,两岁多点就知道用大人的手机给苗瑶打视频电话。
每天晚上都要找苗瑶,姐姐长姐姐短的喊,见不着就不睡觉。
现在上小学一年级了,也是调皮捣蛋什么都干,闹着要和苗瑶住,苗瑶拒绝,说没时间带他,结果他就闹别扭到现在。
苗冬趴在姐姐肩头上不吭声,放他下来又死命拽着,不肯放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第 14 章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