拎着一小篮枞树菌回来，李再安还挺美，对奶奶摇头晃脑的说：“嘿嘿～～奶～～我找着的，带回去晚上给您和爷爷炒着吃。”

清明前后山岭上到处都是这玩意儿，不稀罕，但李西贵和凌荷芝还是乐得合不拢嘴，跟周围人夸赞自家孙女孝顺，有好东西都想着爷爷奶奶。

其他人也给面，纷纷附和：“八叔公有个好孙女啊，小安不仅长得漂亮，学习还好，听说第一回考试就拿了全班第二，在苗瑶教的班排第二那就是全校第二的意思啊！今天就趁机会多拜拜祖先，保佑小安能考上清华北大，为我们鹧鸪李氏增光添彩！”

摘了点蘑菇就提前被戴这么大一光环，李再安只能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把蘑菇篮子给了奶奶拿着，她躲一边给黄灯回消息。

满山都是炮仗声，噼里啪啦一通乱响，硝烟弥漫，有些人家用炮仗把整个坟头都围起来，可劲炸，也不怕把祖宗的老骨头给轰翻出来。

杂草除干净，摆上贡品，插上蜡烛和立香，李氏子孙按辈分排排站好，每个人脸上都很严肃正式，山风一吹，闻着呛鼻的炮仗味，齐齐跪下给祖宗磕头。

李再安第一次体验清明拜山，以为自己的膝盖会跟焊铁了似的弯不下去，嫌弃这些在大部分现代年轻人看来是封建糟粕的东西，可真要跪的时候她一点都没有犹豫，恭恭敬敬拜了拜隔了不知道几代的老祖宗。

集体拜过第一轮之后，会有最德高望重的长辈祭酒，然后重新斟满，再拜第二轮，就可以焚烧黄表纸、金银元宝、冥币，这是传统的，另外有些是随时代变化而变化的纸房子、飞机跑车、电话……等等，非常夸张。

等这些东西都烧完之后就可以歇歇，给祖宗留一个用餐时间，好好吃好好喝，其余人就可以开始摆炮仗。

见别人都在拿手机拍，不忌讳，李再安也拍了几段视频发在群里，清明法定节假日，大官她们也放假，今儿估计要去墓园祭拜曾祖父那一辈的，也就是买两束花带点水果点心什么的走个过场，不会像这边这么隆重，炮仗就更不用想。

大官果然不专心拜曾祖父，头个在群里大惊小怪：“我去！你这是土匪炸山头去了啊，这么大阵仗，得有多少人啊，乌泱泱一大片。”

“不知道，没数过，反正挺多的，坟头前边这空地都站不下了，有一半都要站外头，我爷爷奶奶说清明节是分批祭拜，我爷爷这一支的先来，等我们走后还有其他人，拜完还要去祠堂，晚饭所有人一起吃。”

“小刀剌屁股，让我这个北方人开了眼了。”

“哈哈哈……”

看那边就要放炮了，李再安赶紧收手机躲到爷爷奶奶那儿去，死命捂住耳朵。

鹧鸪李氏不缺钱，扛上来的十几箱炮仗全抬出来放了，还有不少冲天炮，炸了整整一个多小时才停。

李再安耳朵都要聋了，冒着被呛死的危险跑到前面用前置摄像头拍了几秒视频，把自己生无可恋的脸露出来发给黄灯，一切尽在不言中。

收到视频的黄灯险些在自家祖宗的坟前笑得死过去：“明年记得躲进松树林避一避，也怪我，没提前教你清明节生存之道。”

她这就是一句开玩笑的话，明年李再安肯定不在这里了。

李再安却没想那么多：“回学校再找你算账。”

等炮仗的硝烟散得差不多了，还要集体跪拜第三轮才正式结束，收起贡品，下山回村里开祠堂继续拜。

下山比上山容易，但因为这几天都在下雨，路很滑，李再安还担心爷爷奶奶年纪大了腿脚不利索，走不稳，事实却是她多虑了，走不稳的是她，好几次脚底打滑差点摔倒。

回村的路曲折又颠簸，穿过小镇的主路时还堵车，路面本来就不宽阔，赶上清明拜山，两边都是摩托车和各种各样的小车，而挤在这些队伍中间最鹤立鸡群的就是统一穿黑色小立领外套和长裤的男女老少。

李再安把这些当新奇风景线看：“他们是谁啊，怎么都穿一样的衣服。”

车子堵在路边不动，从车窗就可以看见人家外套上面压的暗花，正中的那排盘扣精致又有中式的年代感。

这次是开车的李小兵为她答疑解惑：“哦，他们啊，是苗村的，前面路口进去就是苗村，每年清明重阳拜山扫墓他们都统一着装，一人一套，由村里出去混得好的拿钱置办，三年还是五年换一回新，听说今年是苗瑶和苗琅拿钱，你班主任是苗瑶吧？”

“嗯，是她，”李再安有点羡慕人家这身，多气派啊，怎么李氏就没有，“一个村那么多人，得花多少钱啊。”

“那肯定是要花不少，十里八乡也就苗村有这财力，他们人多，又团结，有事都一块上，麻镇有钱有权的大部分都是苗村的，这些人舍得给钱，像铺路、修祠堂这些都不用村里人凑，多得是土豪大款拿钱，苗村九几年就通水泥路了，其他村子还是土路，我们鹧鸪继苗村之后铺的水泥路，其实鹧鸪也不缺有钱人，只不过都不回来，有些估计已经忘了自己是鹧鸪李氏的人了，哪像苗村啊，比不了比不了，”前面的车子动了，李小兵也缓缓往前开，示意李再安看路口那栋花瓷砖的房子，“呐……那就是你们班主任的家，都拜山回来了。”

李再安往那边看，瑶皇和姑奶奶站在门口，也是黑色外套和长裤，瑶皇扎着低马尾，姑奶奶辫了麻花辫，她们正在和两个老人说话，旁边一对中年男女，看样子像是夫妻，一小胖墩抱住瑶皇大腿，牛皮糖似的闹着不知道要什么，瑶皇不耐烦的把他扒拉到一边，小胖墩锲而不舍又抱上来，四肢并用，扯都扯不开。

好东西当然要跟姐妹分享，李再安偷拍了一张分别发给黄灯和三个发小。

“瑶……我班主任和苗琅是姐妹吗？长得也不像啊。”李再安嘀咕。

李小兵脸上的表情有点怪：“要这么说也行，反正关系挺好的，都是一家人了。”

李氏的祠堂在村中央的老水井旁边，一座古庙样式的建筑，琉璃瓦已然陈旧，色彩斑驳，房梁上的刻雕栩栩如生，门口匾额都是岁月洗礼留下的痕迹，写着“李氏宗祠”四个大字，推开沉重的木门，入目是四方天井，往前是台阶，最里面就是陈列祖宗牌位的正堂。

除重大节日祭祀外，祠堂一般都大门紧闭，不让人随便进去，平时只有几个老人日常打扫，这个地方对李氏年轻一辈，尤其是不住在村里的年轻人来说充满了神秘感，好奇又不太敢往前迈步，生怕冲撞了祖宗。

李再安不信鬼神，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对李氏宗祠有种特别的感觉，是尊敬，是仰望。

她拍下正门匾额发了一条朋友圈，并对所有人开放，包括被她从黑名单放出来的亲爸亲妈，配文：清明祭祖。

刷新两下就收到好几个赞，以前的同学问她这是哪，出轨小鲜肉的亲妈也立马私聊她在搞什么名堂，质问是不是她爸把她送去农村老家了。

这个自私的女人字里行间都是对爷爷奶奶和这个地方的嫌弃：“李长荣这个王八蛋居然都不跟我商量一下就把你送去那种穷地方，他想干什么，被狐狸精迷昏头了吧！就他父母那泥腿子没文化没腔调的样，能照顾好你吗！让你回去还不是惦记你爸给你的生活费！我给你订机票回北京，赶紧收拾东西！算了算了，都不要了，指不定沾了多少穷地方的细菌，总之你赶紧给我回来！其他事我会亲自找李长荣谈的。”

李再安也嫌过这里穷乡僻壤、穷山恶水出刁民，那是因为她在这里挨过打，但她不允许任何人说爷爷奶奶的不好。

“是，你国外名牌大学毕业的海归，有文化有腔调，但你还是个垃圾，说小三是狐狸精，那你他妈的也是个想立牌坊的婊/子，李长荣出轨起码还知道把人养在外头，等离婚了再带回来，你倒好，趁李长荣不在家就把那些小男人往家里带，在客厅就做你们那点恶心人的破事，被我撞见还不知道羞耻，就你这种破鞋烂鞋有什么资格说我爷爷奶奶，他们比你和李长荣对我好一千倍一万倍！不要以为全世界只有你有钱，其他地方都穷的揭不开锅，我在爷爷奶奶这住的也是别墅，吃的也是山珍海味，还是你他妈的有钱都买不到的！傻逼！我真恨死你这种人居然是我亲妈了，你不嫌丢人，我嫌！”

她气鼓鼓打了一堆话过去，发泄自己对父母不负责任的行为的不满和厌恶，也不想看那个女人怎么教训自己，发完就把人删除了。

看到有黄灯的新消息，她心情好了点，点开发来的图片，黄灯换了身白衣白裤，拿着以白色为主、青色和黑色点缀的狮头站在黄氏祠堂的前面，束起的高马尾显得她整个人都很英气。

对本地习俗一点不知道的李再安满头雾水：“你这是？”

黄灯甩过来一个得意洋洋很臭屁的表情包，说道：“这是我们西岸黄氏每年清明祭祖的保留节目，我可是我们村的代表。”

李再安猝了，不服气道：“怎么哪个村都比我们村威武霸气啊，瑶皇她们村统一着装，好家伙，往路边一站都跟上朝似的，你们村在祠堂舞狮，我们村啥也没有。”

“哈哈哈哈哈……哎呀，你们鹧鸪李氏的祠堂全镇最好看，年代最久远，而且你们也有保留节目的，到开宴的时候你就晓得了。”

“啥节目？祠堂是挺好看的，我刚才还发了一条朋友圈。”

“我还点赞了呢。”

李再安立马去看朋友圈消息，果然有黄灯的赞，被那个女人破坏掉的好心情彻底好了，抓紧时间聊了几句，黄灯就说要上场表演，晚上再聊。

“嗯嗯，你去吧，我这边也要开始拜了。”

祠堂祭祖的贡品比拜山的要多，苹果鲜橙香蕉放在一个特制的红色大圆盘里，堆得小山一样高，还有五色糯米饭、全鸡、猪头、烤乳猪、烤全羊、其他杂七杂八叫不出名字的手工做的饼、糖、炸货，满满当当摆在供桌上。

长辈们都忙着拿东西摆东西，李再安什么也不懂，也不敢往前添乱，就跟其他同龄人在祠堂里面乱转，问姑嫂婶娘们要立香，有的有半人那么高，小孩手臂那么粗，她们不能随便动，能动的是其他小的，有大红色、紫色和黄色，插在祠堂有香炉的地方就行。

李再安就是个好奇宝宝，插香这种事她只在庙里试过一回，就是和大官她们去玩了随便弄的，不知道有什么忌讳，她怕这里跟别的地方不一样，做错了惹人笑话，就悄咪咪拿眼瞅别人怎么做。

几个县城回来的显然比她懂，点燃立香后不能直接用嘴吹，而是用手甩几下，然后三根并一块插在香炉中。

香炉有放在廊上的，也有镶嵌或者挂在墙壁的，形状各异，但无一例外外层都有一层厚厚的滴蜡，这是每年开祠堂祭祖留下的痕迹，一般不会刻意弄掉，留着就代表年年有人祭拜，是家族繁荣昌盛、子孙延绵、人丁兴旺的象征。

里头先这样准备着，门口小广场也有一大批男女在抬桌椅，列了大概有十几二十组长席，粗略估计能坐上千人。

刚刚祠堂门口还什么都没有，现在已经搭起临时戏台，戏班子已经在旁边化妆要上场开唱了。

等其他几支的族人拜山回来，才一起列阵在祠堂跪拜，排在后面的进不去祠堂，就跪在小广场，李再安的辈分算同龄人中比较高的了，跪的位置是祠堂入门的走廊。

拜完又开始放炮，戏台上咿咿呀呀唱词，李再安也听不懂人家唱什么，但不妨碍她拍视频跟发小分享。

大官：“我说你们这是清明祭祖还是春节庙会啊，整这么热闹，放炮就算了，还请戏班子，牛逼。”

包儿：“服装还统一呢，瞅瞅人家这阵仗，才算是真的文化传承。”

李再安：“那是我班主任的村子，我爷爷奶奶这边没有的啊，我们就只有戏班子。”她发了黄灯那张照片过去，“我同桌她们村是舞狮，她是代表。”

这是她第一次给发小发黄灯的正脸照，没经过托尼老师的染发/烫发膏摧残的长发黑亮柔顺，用红绸发带扎起高高的马尾，额头光洁饱满，五官英气，站姿板正，是多看一眼都要被掰弯的程度。

大官她们在群里瞎起哄：“哎哟哟——你同桌可以啊，让她别把性别卡那么死，我喜欢她，介绍认识啊！”

“去你的。”李再安笑骂。

今天都阴着天，好在没下雨，在四面八方的炮仗声中，一盆盆一桶桶的鸡鸭鱼肉被抬上来分桌，李再安跟着爷爷奶奶坐下，面前就是一只烤全羊。

这种像流水席的大桌饭她也是第一次体验，周围吵吵闹闹，却不影响她干饭，以前她刻板印象的认为小地方的人吃饭都没有礼仪，邋里邋遢，网上农村吃酒席的视频就那样的，又争又抢，可这里不是，大人小孩都有位置，老人牙口不好吃的慢，旁边的人就会挑软烂的夹过去，嘱咐对方慢慢吃，不着急，也会教育小孩要听话，筷子不能伸到别人那边去，夹不到就让大人帮忙。

像李再安她们这种不是本地长大的，村里人也格外照顾，告诉她们哪个菜最好吃最特色，让她们喜欢吃什么就夹，别怕生。

天色渐阴，祠堂周围的灯亮起，台上热闹，台下也热闹，李再安一边听村里人讲八卦，一边竖耳朵听戏，听不懂也要听，还忙着吃爷爷奶奶给她夹的菜，这一整天过的特别新奇有趣。

直到晚上八点多才结束，李小兵喝酒了不能开车送，村里人想安排其他人送李再安祖孙三人回镇上。

李西贵摆手道：“不用送了，也没多远，我们慢慢走着回去就行。”

李再安也觉得走着回去挺好，她吃撑了。

一路上，两边房子的大门都敞开，从各个村回镇上的人特别多，认识爷爷奶奶的都打招呼，李再安晃着双手，呼吸着新鲜空气，觉得现在的生活也很不错。

回到家，在一楼陪爷爷奶奶聊了会天，她才上楼洗澡，今天既开心又累人，爷爷说明后两天还要去其他地方拜山。

黄灯那边也结束了，微信跟她说刚到家，还没洗澡：“你明天还去拜吗？”

“爷爷奶奶都去，我自己在家怪没意思的，去凑凑热闹也好，”她对这个地方的所有认知都是从黄灯那里听到的，就问，“你们这清明节都搞这么大？那么多人凑一起吃饭，钱谁出啊？”

黄灯今天也很累，歪在沙发上给李再安回消息：“也不是每个村都这样聚齐，麻镇有祠堂的村子也没几个，你们李氏的祠堂最漂亮，瑶皇她们村的最大，祭祖用的钱一般都是按户收，交给族老，我们村今年是一有钱的伯伯不能回来祭祖，就给了一大笔钱，不用村里人另外交，你们村的我就不知道了，问你爷爷奶奶。当然也不是整个村的人都来祠堂吃饭，那些支系比较远的，一家就派一个代表过来，要不祠堂哪坐得下这么多人。”

千言万语，李再安化为一个字：“牛。”

春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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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 1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