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坏种

凌荇亲生父母的家位于希森市的西边。‘百花小区’四个大红的字已经在三十多年的风吹雨淋中褪色。惨白的红字镶嵌在生锈的半圆铁拱门上,无力但热情的欢迎着对它们不看一眼的江副队长和卜甜。

警车停在小区门口,身穿警察制服的卜甜对着同样穿制服的江副队长说:“凌荇的父母还是住在27栋302室,这么多年都没有搬过。当年他们是签了无力抚养的文件给凌荇的第一户寄养家庭的。后来第一户寄养人家签署了同样的协议,将凌荇再度交给其他人家抚养。”

“无力抚养?”江副队长和卜甜在老旧的小区楼前停下,‘27幢’几个字和小区门口的红字一样带着惨白的红。

“是的,无力抚养。”卜甜肯定了江副队长的疑问,又补了一句,“他们现在有一个儿子,今年十一岁。”

“十一岁,12年出生的。”

“是的。儿子叫做凌初,在希森市北风小学上小学五年级。”

卜甜背完了在档案上查到的资料,和江副队长一同踏进楼道里。楼道每一个转台处都有一扇大大的窗户,可是楼道仍然半暗不亮,藏起拐角处的积灰。

他们敲响了302室的铁门,很快就得到一个男人的回应:“来了来了。”

木门打开了,戴着眼镜的瘦弱男人被拦在防盗铁门之后。他看清江副队长和卜甜的身份,开门的手抖了抖,但很快他就打开了铁门,请二人入内。

警察会来,是卜甜昨天打电话通知过的。因此属于工作日的今天,不但凌荇的生父凌海请了假在家,凌荇的生母甄敏也在家里。

凌海请江副队长和卜甜到沙发坐下,甄敏为二位端上刚泡好的热茶。卜甜道过谢,从口袋里掏出笔记本摊开放在腿上,又打开笔帽,等着江副队长询问。

江副队长先将凌家看过一圈。

不到九十平米的房子是两房一厅。两间房间被电视机分割一左一右,房门都紧闭着,不过不难猜出是分别属于父母和儿子的两间卧室。狭长的客厅墙壁上有孩童乱画的稚嫩涂鸦,粉色的学拼音的贴画和动物挂图已经褪色。

“我是希森市第一分局刑侦队的副队长,我姓江。今天打扰二位了。”江副队长收回目光,对坐在他对面的夫妻两人说出来意,“我们过来是想问一问有关你们的女儿,凌荇的事情。”

江副队长的话落下后,甄敏的身体猛地颤抖了一下,右手伸到丈夫身边,而凌海也握住了她的手,用力地捏了捏后,凌海咽下一口唾沫,说:“我们不知道你们要问什么。这个孩子,我们只养到六岁,后来实在没有办法了,我们才把她送人的。”

说到这里,凌海上半身前倾,急急向二位警察解释:“我们给她选了一个好人家,她的新父母都是心理学方面的专家!真的!我们特意说明过她的情况!”

甄敏也在一边应和:“是啊,江警官,如果不是实在养不了,我们也不会把她送走!”

江副队长的双手撑在大腿腿面上,他问:“你们当初送走凌荇是因为家庭的经济状况吗?”

“不——”甄敏的话噎住了。她弓起腰来,怯怯地看向两位警察。

卜甜在这时想起,当初凌家夫妻在无力抚养的证明上写的是‘经济原因’。

“没关系的,我们不是来追究当初你们放弃抚养权的问题的。”卜甜在一边补充。

甄敏“唉”的应了,眼风扫向丈夫。凌海无意识地揉着甄敏的手,在对面二位警察的注视下,他用手抹掉了额头上的汗,“不是的。我们家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养活一个孩子至少是没问题的。”

江副队长:“那你们为什么……”

甄敏的双唇颤抖起来。她和凌海对视,对着凌海点点头,然后凌海问:“江警官,你们还没见过那孩子吧?”

“你们见过就知道了。我们家只是普通家庭,我和我老婆都是普通人,我们一辈子也没做过坏事,实在是……实在是不知道怎么会生出她这样的小孩来!”

凌海说到这里,擦汗的手又抹了抹眼睛。他的手再度放下的时候,卜甜看见他的眼眶通红。

凌海和甄敏都是希森市本地人。他们在希森市上小学,念初中,升高中,考上当地一所二本大学。毕业以后凌海入职一家物流公司,甄敏去做了文员。二十四岁的时候两个人相亲认识,半年之后结婚——每一步都按部就班,每一步都和希森市大多数人相同。

直到二十六岁,甄敏生下凌荇。

“‘凌荇鹅儿水,桑榆燕子梁’。我当初上网查,感觉这句诗句不错,听上去挺舒服的,我希望她也能过得舒服一点,正好我又姓凌,就给她取名叫凌荇。”

被凌海注入舒服祈愿的凌荇在人生头一年得到了父母全部的爱。

“等到她会说话会走路的时候,我就感觉这孩子不对了。但当时我老婆说我想太多——江警官,您看起来当了很多年警察了,您肯定见得多,但是您见过两岁的小孩就拿刀去捅玩具的吗?”

“捅玩具?”

“对啊!虽然拿的是玩具刀,捅的是毛绒娃娃,但是您见过吗?才两岁的孩子就做这种事情!”

江副队长没有接话,一边的甄敏抹着泪说:“我也看过育儿书,知道小孩子两岁多正是喜欢模仿大人的时候,她拿刀捅玩具,应该是看我平时做饭切肉,但小孩子又学不像。所以我老公说的时候,我还把他骂了一顿。”

江副队长未予评价,问他们后续。

后续是随着凌荇的年纪越大,做出来的奇怪的事情就越多。

她三岁时,隔壁邻居家养了一只鹦鹉。凌荇似乎很喜欢,凌海就给她也买了一只。结果第二天那只鹦鹉就死了,开膛破肚的倒在地上,凌荇就拿着水果刀坐在它的尸体边笑。

“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说她想知道鹦鹉的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凌海又开始发抖。甄敏的胳膊贴上了丈夫的胳膊,夫妻两人的双手紧紧握在一起。

甄敏替凌海接着说:“当时我想,小孩子都有好奇心,她也不懂得生死,难免会有这种举动。我就给她买了一本讲人体器官的儿童读物给她看,可是她也不怎么感兴趣。”

凌家夫妻虽然对女儿的行为有些担忧,但是想着都是‘孩子小,不懂事’的原因导致的。

等到凌荇上了幼儿园,她在学校里三天两头的和小朋友打架,惹事。最后幼儿园老师不得不把凌荇劝退。

“那时候我们想怎么办啊?小孩才五岁,小学都没上,幼儿园就被劝退了。”说到那时候发生的事情,甄敏的眉毛紧紧皱起来,五官也因焦虑而跟着扭曲。

凌海仰起头,把即将涌出眼眶的泪水憋了回去。他说:“当时我说这孩子肯定是有问题了,跟我老婆商量,我们给她找了个医生看。结果医生说她可能就是好奇心太强烈,胆子太大,等她长大点就好了。”

“都是我们不懂这些,给她耽误了!”甄敏攥着凌海的手,重重的往自己的腿上砸。

凌荇从幼儿园退学以后无处可去,甄敏就辞了职在家里带她。她给凌荇讲故事,告诉凌荇要友爱同学,帮助他人。她怕凌荇上了小学跟不上课程,还教凌荇认字,写数学。

“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办了。”甄敏的眼泪落下来,又被她擦干,“一直到那件事发生之前,我都想着这是我的女儿,不管她怎么样我都要照顾她一辈子的。”

卜甜跟着江副队长向凌家夫妻道过谢,再一次经过昏暗的楼道,从‘百花小区’四个惨淡的红字下路过后,他们坐上了车。

江副队长开车,驶出百花小区二十分钟后,红白相间的过山车轨道出现在卜甜的视线里。

“就是这座游乐园吧。”卜甜想着凌家夫妻刚才说的‘那件事’,坐在副驾驶座上隔着车窗指了指那个摩天轮,“我们市里只有这一座游乐园有大型的过山车。”

江副队长开车时很认真,要到红灯才肯分出半点眼神去看卜甜说的游乐园。

话少如江副队长,今天也难得感叹起来:“有这么一个女儿,凌家父母也太不容易了。他们当年应该带凌荇去查一查,看看有没有基因突变的。”

卜甜叹气:“他们一辈子都是老实本分的人,结果生了个女儿,六岁就敢因为游乐园的工作人员不放她坐过山车,用徽章上的尖针去戳人家的眼睛。”

车子又启动了,卜甜看着游乐园的过山车轨道从自己眼前缓缓滑过。她的脑子里都是甄敏掩面哭泣的样子,耳朵里都是凌海无助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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