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望的气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要将四人吞没。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真切地迫近。
“不能慌!”陆向真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混合着沙尘呛入肺腑,却让她混乱的头脑瞬间冷静下来。
她一把扯下已经湿透的围巾,声音在呼啸的风沙中努力拔高,带着一种决绝的穿透力:
“听我指挥!”
她强大的意志力和绝对冷静,在这一刻成为了黑暗中唯一的灯塔。
“巴图大哥,你经验最丰富,负责辨别大致方位!不要管细节地貌,看风向!看沙丘移动的大致趋势!找避风处!”她语速极快,条理清晰。
“小刘,老马!放弃挖车!把车后厢的帆布水囊、干粮、工具包,所有能带走的物资,全部卸下来!卡车目标太大,沙暴不停,留在这里就是等死!我们要轻装转移,找地方固守待援!”
“固守?往哪儿守啊?”老马的声音带着哭腔。
“找背风的岩石或者高地!”陆向真目光如炬,扫视着混沌的四周,大脑飞速运转,“沙暴不会一直持续!巴图大哥,找!找能扛住风的地方!小刘,检查物资!水!食物!信号工具!有没有发烟筒?哨子?”
她的声音沉稳、清晰、不容置疑,瞬间驱散了小刘和老马眼中的恐慌,给了他们主心骨。巴图眼中也闪过惊异和赞许,立刻凝神感受风向,眯着眼在昏黄的沙幕中努力辨识。
“那边!”巴图指着一个方向,“风是从西北来,那边沙丘走势有点高,可能有硬地或者石头!”
“好!目标,巴图指的方向!小刘,老马,拿好物资!巴图大哥开路!注意保持距离,用绳子连起来,别走散!”陆向真迅速解下车厢里的绳索,将四个人依次拴在腰间。
四个人如同串在一起的蚂蚱,顶着能将人掀翻的狂风,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巴图指引的方向艰难跋涉。
每一步都异常艰难,松软的流沙吞噬着脚踝,狂风拉扯着身体。沙粒无孔不入,打在脸上生疼,眼睛根本无法睁开,只能低着头,凭着感觉和腰间绳索的牵引前行。
陆向真走在队伍中间,一手紧紧抓着腰间的绳索,一手护住口鼻。
她的棉大衣被风撕扯着,身体在巨大的风力下摇晃,好几次都差点摔倒,又被绳索拽住。沙粒灌进领口,磨砺着皮肤,汗水混合着沙土,在脸上糊了厚厚一层,黏腻而难受。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砂纸,肺部火辣辣地疼。
但她没有停下,更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恐惧或软弱。
她不断地提醒着前后的人:“注意脚下!”“跟紧!”“节省体力,别说话!” 她的声音在风沙中时断时续,却像定海神针一样稳定着军心。
不知跋涉了多久,就在体力即将耗尽、绝望再次滋生时,巴图发出一声嘶哑的呼喊:“到了!有石头!”
只见前方昏黄的沙幕中,隐约出现几块巨大的、黑黢黢的岩石,像一座被风沙侵蚀得千疮百孔的堡垒,顽强地矗立在沙丘之间,形成了一个相对背风的夹角。
“快!躲进去!”陆向真精神一振,奋力推着前面的小刘和老马。
四人连滚带爬地冲进岩石的夹角里。虽然狂风依然在头顶呼啸,卷起的沙尘如同瀑布般从岩石上方倾泻而下,但至少避开了最直接的冲击,风力减弱了大半。他们终于能喘上一口气,能勉强睁开眼睛。
几个人背靠着冰冷的岩石,瘫坐下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贪婪地呼吸着相对干净的空气,尽管空气中依然弥漫着浓重的尘土味。每个人都像刚从沙土里捞出来,头发、眉毛、睫毛都结满了黄色的沙粒,嘴唇干裂出血口子。
陆向真抹了一把脸,顾不上自己的狼狈,立刻清点物资。
万幸,最重要的两帆约40升的布囊水和几大包馕饼、咸菜都带出来了。工具包里的小型气体检测仪、取样瓶完好无损。还有一个备用的强光手电筒和一把配有两发红色信号弹的信号枪!这无疑大大增加了生还的希望!
“水省着喝,食物定量分配。”陆向真迅速做出安排,“巴图大哥,你判断沙暴大概多久能停?或者减弱?”
巴图侧耳听着风声,又抬头看了看岩石缝隙外昏黄混沌的天空,眉头紧锁:“这风邪性,怕是要刮到后半夜。减弱……估计得天亮。”
“好!”陆向真没有丝毫犹豫,“我们就地固守!节约体力!小刘,老马,你们俩轮流休息,注意保暖!巴图大哥,你经验足,和我一起盯着点周围情况,防止流沙掩埋或者野兽。” 她自动承担起了守夜的责任。
夜幕,在狂风的嘶吼和沙尘的笼罩下,彻底降临。戈壁的夜,寒冷刺骨。温度急剧下降,白天残留的一点点热气瞬间消失无踪。岩石缝隙里,寒风如同鬼魅般钻进来,带走身上仅存的热量。四个人挤在一起,裹紧棉大衣,依旧冻得瑟瑟发抖。
黑暗、寒冷、饥渴、疲惫,还有对未知的恐惧,如毒蛇般缠绕着每个人的神经。
老马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小刘也抱着膝盖,身体微微发抖,眼神有些涣散。
陆向真从工具包里拿出那个强光手电,拧亮。一束明亮的光柱刺破黑暗,虽然微弱,却带来了极大的心理安慰。
“都打起精神来!”
向真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依旧平静有力,“我们带了足够的水和食物,有避风的地方,还有信号枪。沙暴总会停,基地发现我们没按时抵达矿点,一定会派人搜寻!现在最重要的是保存体力,保持清醒!想想我们为什么来这里?是为了氦气,是为了铸剑!为了反应堆里那根比我们性命还重要的管子!这点风沙,比起我们熔炼锆合金的失败,算得了什么?!”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强大的信念感。
她讲述起熔炼失败时大家的沮丧,讲述起发现冷却裂纹原因时的狂喜,讲述起那几段苏联样品管的光滑表面……话语中充满了对技术的执着和对使命的坚定。
“想想看,”她的声音在黑暗中带着一种奇异的感染力,“等我们找到氦气,解决了保护气的问题,等我们轧出第一根合格的锆合金管,魏云山那些人会是什么表情?等反应堆成功点火,铸剑者的名字刻在功劳簿上,我们现在吃的这点苦,又算得了什么?”
小刘和老马渐渐停止了颤抖,眼神重新聚焦,燃起了希望的光芒。巴图沉默地听着,黑暗中,他的眼神亮得惊人。
“陆工说得对!”小刘握紧了拳头,声音恢复了力量,“我们一定能出去!还要把氦气带回去!”
“对!带回去!”老马也抹了把脸,止住了抽泣。
信念的火光,在寒冷的岩石缝隙里,在狂暴的风沙包围中,微弱而顽强地燃烧起来。
后半夜,风力终于开始减弱。沙尘落下的速度也慢了下来,能见度逐渐恢复。天空露出了几颗星辰。
陆向真几乎一夜未合眼,强撑着精神,警惕地留意着风声的变化和周围的情况。
当东方天际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鱼肚白时,她推醒了刚刚睡下不久的巴图。
“巴图大哥,风小了!天快亮了!”
巴图猛地坐起,侧耳倾听片刻,又探出头看了看外面。
风势确实减弱了大半,虽然还有沙尘弥漫,但已经能看清几十米外的景象了。巨大的沙丘在晨曦中呈现出柔和的轮廓,仿佛昨夜那场毁天灭地的狂暴只是一场噩梦。
“风停了!能走了!”巴图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激动。
几个人挣扎着站起来,活动着冻僵麻木的四肢。喝了几小口水,分食了一点冰冷的馕饼,补充体力。
“巴图大哥,能辨清方向了吗?矿点大概在哪个方位?”陆向真问道,声音有些沙哑。
巴图走出岩石缝隙,仔细辨认着沙丘的走向、远处模糊的山影轮廓,又抬头看了看太阳升起的方向,闭目凝神片刻。
“大致方向……应该在那边!”他指着一个方向,“离这里应该不算太远了。昨夜的风是西北风,我们被吹得有点偏南,但大方向没错!走!”
希望重新点燃。
四个人整理好行装,再次用绳索连在一起,在巴图的带领下,踩着松软的沙地,朝着矿点方向跋涉。
阳光渐渐驱散了清晨的寒意,但戈壁滩的日头很快显露出它的威力。气温迅速升高,脚下的沙子开始发烫。
经过一夜的折腾,体力消耗巨大,每一步都异常沉重。水囊里的水在迅速减少,嘴唇干裂出血口子,喉咙里像着了火。
向真抿了一小口水,润了润几乎要冒烟的喉咙,强迫自己保持清醒,观察着四周。她看到小刘的脚步有些踉跄,老马的脸色也极其难看。
“坚持住!矿点就在前面了!”她不断地鼓励着,声音嘶哑却坚定。
然而,走了近两个小时,翻过几道高大的沙梁,眼前出现的景象却让所有人的心再次沉入谷底。
没有预想中的勘探队标记,没有矿坑的痕迹。眼前只有一片被昨夜狂风吹袭后、地貌完全改变的巨大沙丘群。
一道道新月形的沙丘连绵起伏,如同凝固的金色海浪,在炽热的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芒。昨夜还能作为参照物的几处山影,此刻完全消失在地平线下。
巴图停下脚步,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反复地辨认着方向,额头渗出冷汗。
“不对……怎么会这样?”他喃喃自语,声音带着一丝慌乱,“应该就在这附近的……难道……昨晚的风,把矿点的标记全埋了?还是我……”他不敢说下去。
迷路了!
在沙暴后的戈壁滩,在补给即将耗尽的时刻,他们彻底迷失了方向!
刚刚燃起的希望瞬间被扑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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