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蝉鸣撞碎在梧桐叶上

【壹】梧桐巷的午后总带着甜味

七月的风像块拧不干的湿抹布,糊在梧桐巷的砖墙上。苏念棠蹲在王奶奶杂货铺的门槛上,手里的红豆冰棍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糖水顺着木棍滴在她洗得发白的帆布鞋上。

“念棠丫头,又等沈灼那小子呢?”王奶奶摇着蒲扇从里屋出来,玻璃罐“叮铃”一声响,她往苏念棠手里塞了颗话梅糖,“瞧瞧这冰棍,快化没了。”

苏念棠把话梅糖含进嘴里,酸意窜上舌尖,她含糊不清地应着:“他说今天物理竞赛颁奖,该回来了。”

梧桐巷的午后总是这样,蝉鸣扯着调子往人耳朵里钻,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梧桐叶,在青石板路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苏念棠数着地上的光斑,数到第二十七下时,巷口传来自行车链条“咯吱”的声响。

沈灼骑着他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二八杠,车篮里放着个印着“一中”字样的红本本。

他穿着洗得发灰的白衬衫,袖子卷到小臂,露出清瘦的手腕。

看见蹲在门口的苏念棠,他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下,车速却慢了下来。

“沈灼!”苏念棠像只被按了启动键的小炮仗,蹭地站起来,手里的冰棍差点甩出去,“奖拿了吗?是不是又第一?”

沈灼停稳车,把红本本往车篮里一塞,语气平淡:“嗯。”

“嗯是什么意思啊?”苏念棠跟在他身后,看他把自行车推进自家那扇掉漆的木门,“王奶奶说拿了一等奖要请吃冰棍的!”

“没钱。”沈灼丢下两个字,转身想进屋。

苏念棠眼疾手快地卡住门缝,把快化完的冰棍举到他面前:“呐,我的分你一半,红豆味的,你最喜欢的。”

沈灼的目光落在她指尖的糖水上,又迅速移开。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低哑:“脏了。”

“才没有!”苏念棠不服气地晃了晃冰棍,几滴糖水溅在沈灼的白衬衫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子。

空气瞬间安静下来。苏念棠看着那片污渍,像只被戳破的气球,声音也小了下去:“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

沈灼没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咔哒”一声锁了门。

隔着门板,苏念棠听见屋里传来酒瓶碰撞的声音,还有沈父含糊不清的骂骂咧咧。

她捏着快化完的冰棍,站在原地愣了半晌。

巷子里的蝉鸣突然变得格外刺耳,阳光也仿佛失了温度。她知道,沈灼家里又“热闹”起来了。

【贰】广播稿里藏着未说出口的名字

苏念棠是梧桐巷的“小太阳”,至少王奶奶和李爷爷是这么说的。

她嗓门大,笑得甜,走到哪儿都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热乎气。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这股热乎气在遇到沈灼时,总会不自觉地带上点小心翼翼。

他们是名副其实的青梅竹马。

苏念棠记事起,沈灼就住在她家隔壁。

那时他还不是现在这样沉默寡言的少年,会带着她爬梧桐树摘果子,会在她被巷口恶犬追时挡在她身前,用石子精准地打在狗的鼻子上。

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苏念棠趴在广播站的桌子上,笔尖在稿纸上画着歪歪扭扭的圆圈。

大概是从沈灼的父亲开始酗酒,大概是从他母亲悄无声息地离开,大概是从他眼里的光一点点熄灭的时候。

“念棠,下一期的广播稿你写完了吗?”站长学姐探进头来,“主题还是‘夏日心事’,要抓紧哦。”

“写完了写完了!”苏念棠连忙把稿纸折起来塞进抽屉,心里却像揣了只乱撞的兔子。

她的广播稿从来都是匿名的,标题叫《夏蝉日记》。

今天这篇她写了很久,开头是:“蝉鸣撞碎在梧桐叶上的声音,很像某个名字被风吹散的样子。”

她没敢写那个人的名字。

那个在她心里藏了整个青春期,像红豆冰棍一样甜,又像话梅糖一样酸的名字——沈灼。

放学铃响时,苏念棠故意磨蹭到最后。

她抱着一摞作业本,远远看见沈灼的身影出现在教学楼拐角。

他没骑自行车,而是低着头快步走着,校服外套搭在肩上,露出的后颈有层细密的汗珠。

苏念棠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她看见沈灼走进一家破旧的修车铺,熟练地套上油腻的工服,拿起扳手蹲在一辆摩托车旁。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少年清瘦的脊背在油污和金属零件之间,显得格外格格不入。

“沈灼?”苏念棠忍不住叫了一声。

沈灼猛地回头,扳手差点掉在地上。

他看见苏念棠时,眼里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被冷漠覆盖:“你怎么来了?”

“我……我路过。”苏念棠指了指远处,“你怎么在这里打工?物理竞赛的奖金不够吗?”

沈灼的脸色沉了下来,他转过身去,背对着她:“这跟你没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苏念棠往前走了一步,“我们是邻居,是……是好朋友啊!”

“好朋友?”沈灼低笑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她听不懂的苦涩,“苏念棠,我们不一样。”

不一样。这三个字像三根细针,轻轻扎在苏念棠心上。

她看着沈灼沾满机油的手指,看着他脚边散落的零件,看着这家昏暗油腻的修车铺,突然觉得喉咙发紧。

她知道他们不一样。

她的父亲会给她买最新的辅导书,她的母亲会给她准备温热的牛奶,而沈灼,却要在本该刷题的傍晚,躲在修车铺里拧螺丝。

“我先走了。”苏念棠低下头,不敢再看他,“你的衬衫……我帮你洗干净吧。”

沈灼没有回答。

苏念棠抱着作业本跑开时,听见身后传来扳手砸在地上的声音,还有一声极轻的,被蝉鸣淹没的叹息。

【叁】暴雨前的蝉鸣格外喧嚣

接下来的几天,沈灼像躲瘟疫一样躲着苏念棠。

他不再从她家门前经过,放学总是第一个冲出教室,甚至连王奶奶杂货铺的冰棍都不买了。

苏念棠往他抽屉里塞过笔记,被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她在广播站念《夏蝉日记》时,故意念得很慢,希望他能听见,可他总是趴在桌子上,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在装睡。

梧桐巷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苏念棠坐在窗前,看着隔壁紧闭的房门,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闷闷的。

让她很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是一起长大的人,突然就隔着这么远的距离。

天气预报说今晚有暴雨。

傍晚时分,天色果然沉了下来,乌云压得很低,蝉鸣变得格外喧嚣,像是在预告什么。

苏念棠刚帮母亲收好阳台上的衣服,就听见隔壁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你个没用的东西!拿这点钱回来够买酒喝吗?我要你有什么用!”是沈父醉酒的吼声。

“我明天还要考试。”沈灼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考什么试?跟你那个跑了的妈一样,都是白眼狼!”“砰”的一声巨响,像是酒瓶砸在地上的声音,“我告诉你沈灼,明天再不把钱拿回来,你就别认我这个爹!”

苏念棠吓得捂住了嘴。

她想过去看看,却被母亲拉住了:“念棠,别去,他们家的事……”

“可是妈,沈灼他……”

“听话!”母亲的语气很严肃,“大人的事,小孩子别管。”

窗外的风越来越大,梧桐树叶被吹得哗啦啦作响。

苏念棠扒着窗户缝往外看,看见沈灼从家里冲了出来,他的白衬衫上沾着酒渍和碎玻璃碴,额角好像还破了,渗着血。

他没有打伞,就那样冲进了即将落下的暴雨里。

苏念棠的心猛地一揪,想也没想就抓起雨伞追了出去。

“沈灼!”她在巷口追上他,把雨伞举到他头顶,“你去哪?你的头……”

沈灼停下脚步,转过身。

雨水已经打湿了他的头发,顺着脸颊往下流,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

他看着苏念棠,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冷漠,只有一种近乎绝望的疲惫。

“苏念棠,”他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破碎,“别跟着我了。”

“我不!”苏念棠把雨伞往他那边推了推,“你受伤了,我带你去医院。”

“不用。”沈灼后退一步,躲开了她的伞,“我说了,我们不一样。你看,”他指了指自己狼狈的样子,又指了指苏念棠干净的连衣裙,“你像个公主,而我……”

他没说完,只是笑了笑,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我不在乎!”苏念棠急得快要哭了,“我不在乎你有没有钱,不在乎你父亲怎么样,我只在乎你……”

她差点说出口的话被一阵更响的雷声打断。

沈灼的眼神骤然变冷,像是瞬间筑起了一道高墙。

“你到底在乎什么?”他的声音里带着嘲讽,“在乎我这个连学都快上不起的穷小子?还是在乎我这个被父亲打的废物?苏念棠,你就是可怜我,对不对?”

“我没有!”

“你有!”沈灼提高了音量,雨水打在他身上,让他看起来格外单薄,“你和那些人一样,都是在可怜我!收起你那廉价的同情心吧,我不需要!”

说完,他猛地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冲进了倾盆大雨里。

苏念棠举着伞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尾,雨水混着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

手里的雨伞在风中剧烈地摇晃,就像她此刻的心。她不明白,为什么好好的一句话,会变成这样。

她只是想告诉他,她喜欢他,并不是可怜他,而是真的喜欢他。

可现在,什么都没说出口。

暴雨终于倾盆而下,砸在梧桐叶上,砸在青石板路上,同时也砸在苏念棠那支离破碎的心上。

巷口的蝉鸣不知何时已经停止,只剩下哗啦啦的雨声,和她压抑不住的啜泣声。

梧桐巷的夏天,好像从这一刻起,就变了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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