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棠临雪吃的最苦涩的一顿海鲜大餐。
楼观尘的手艺一如既往的好,极大满足了棠临雪的味蕾,只是人的胃口总是被心情影响,她心思不爽利,吃什么都不痛快。
艾灵倒是痛快了,每剥一只虾就要夸赞楼观尘一句,顺便感叹棠临雪居然有楼观尘这么好的哥哥。
这样的话,棠临雪听过无数遍。
艾灵大概能推测出棠临雪心情不好的原因,十有八/九是试戏的问题,她不好直接过问,只能帮助她转移注意力,可惜这注意力全转楼观尘身上去了。
“临雪,你哥都是这种级别的演员了,哪怕退了圈,人脉还是在的吧?为什么你还要靠自己打拼呀?”艾灵连忙又补了一句,“我没别的意思,主要是现在这个社会很现实,做什么都需要关系、需要资源,临雪,你有实力,也很努力,但就是欠缺一点运气,或许,关老师可以帮你补足这点运气。”
也许是刚才擦眼泪的时候,擦得太用力,棠临雪的眼皮到现在还泛着红,鼻尖也是红的,瞧着倒是我见犹怜,说出来的话却铿锵叛逆,“他是他,我是我,什么都靠他,那我棠临雪算个什么东西?”
艾灵突然想到昨天夜里棠临雪对楼观尘的评价——最烦人的就是他了。完了,还说帮忙转移注意力呢,这不全撞枪口上了吗?这兄妹俩明显感情不和啊。
“我觉得你说得太对了,临雪,我支持你。”艾灵立刻倒戈,“对了,关老师姓楼,你怎么姓棠啊?”
“不是亲哥哥。”
艾灵恍然大悟,“怪不得,你俩长得也不太像。”
“但也跟亲哥哥差不多了。”棠临雪说,“不然他哪有资格这么管我,我妈都不至于。”
“那你不开心……是因为他吗?”
棠临雪将龙虾塞进嘴里,咀嚼着含糊回了句,“我也不知道。”
“其实我能理解你,关老师是你哥哥的话,你从小到大的压力应该挺大的。”艾灵安慰道,“不过临雪,我觉得关老师是真的很关心你,你知道吗,我在厨房帮忙的时候,他只跟我说了三句话,全是关于你的。”
“他说什么了?”
“他问我,你睡得好不好,食欲怎么样,还让我俩要好好相处。”艾灵想到这里,忽然笑了,“特别像第一天送孩子去大学报道的老父亲。”
大学报道那天还真是楼观尘送她去的,两人都戴了帽子口罩,遮挡严实,走在路上没几个人认出来。
棠临雪先去注册报道,行李是楼观尘一个人搬上去的,跟来的两个志愿者学长完全没有用武之地。
等到她回到寝室,床已经铺好了,蚊帐是楼观尘自己去买的,白色带蕾丝花边,像公主的床铺一样。
寝室其他三人的位置上各自放着一个礼物,也是楼观尘提前备好的,面面俱到。要不是公司临时有事催他回去,楼观尘能把她的行李全部整理好,不让她费一点心。
“临雪,只有真正心疼你的人,才会这么关心你的衣食住行。”艾灵笑得有些勉强,两人认识差不多一年的时间,都太执着于在横店闯出名堂来,平日里聊的话题除了事业也还是事业,很少聊到彼此的私生活。
“谢谢你艾灵,我今天去试了左导的戏,他说我很好,但我没有被资本选择,所以,他也没办法。”
艾灵叹了口气,“现实就是这样的,你前天不是去了高翡剧组吗,像高翡这样的当红小花,刚出道的时候还被临时撤过女主角呢,而且她妈妈当年还是红极一时的影后,连她这样的星二代都干不过一些蛮横的资本势力,更别说我们这等小虾米了。”
“其实是我今天公开顶撞了一个老总。”
棠临雪把上午试戏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艾灵。
“妈呀死老头子恶心死了。”艾灵义愤填膺,“圈子里的水本来就够浑了,还要被这些老色鬼搅一通,我觉得你怼得好!搁这儿选妃呢,啥也不懂就乱指导,分明就是看你不配合他,故意不要你的。”
“如果不是他,左鑫然应该会选我的。”
“当然,你本来就很优秀啊,我是导演我也选你。”艾灵说完,又犹豫着开口,“不过临雪,你下次还是不要跟他们当面起冲突了,胳膊拧不过大腿,如果你还想在这行继续干下去,尽量不要得罪人。”
“我明白。”
“我很佩服你,真的,换做是我,我估计就忍气吞声了。”
棠临雪放下碗筷,正要去拿冰镇的汽水,起身时忽觉小腹一股暖流涌出来。
“不是吧……”她忙不迭地跑去卫生间查看。
怪不得今天这么多愁善感,原来生理期提前一个星期造访了,棠临雪把这都归结于水土不服。
换好卫生巾出来,艾灵看看她,又看了看手机,神情有些复杂。
“怎么了?”
“有一个好消息和……”
“我听好消息。”
“我在的剧组招群演,要求长得漂亮,能拍打戏。”
“我要去!”
“但是临雪,你生理期是不是来了?”
“没事,我不痛经。”棠临雪一听到有机会,因为激素影响带来的失落感瞬间消失了,她又是那个生龙活虎的棠临雪,“露脸吗?”
“露脸的,不然怎么会要求长得漂亮呢?”
“太好了,能演个一两秒镜头的群演也是进步嘛。”
“临雪,你心态真好。”
棠临雪拎起一只大闸蟹到碗里,“没办法啊,人就活一个心态。”
“海鲜很凉诶,你吃这么多海鲜,真没问题?”
棠临雪思考了一下,“那剩下的你能吃完吗?”
楼观尘做饭没轻没重的,生怕这两人吃不饱,艾灵看着还有一大半的海鲜,“要不然放明天?”
“明天咱俩回来还有力气热饭?”
“那倒也是……而且明天我有夜戏,回不回得来都说不准。”
“那就吃,我哥做的饭,可不能浪费了。”
“其实你还是很爱关老师的吧?”
“有什么办法,我这二十一年的人生,他参与了二十年,我跟他的关系不是闹点矛盾就能断得了的。”
她很难认命,但对于楼观尘,她也只能认了。
谁让他做的饭这么好吃,这么合她的口味,棠阿欢都不一定能把她爱吃的菜记清楚,但她知道,楼观尘一定可以。
·
艾灵现在拍的剧以明朝为背景,她在里面饰演一个冷宫妃子的丫鬟,到了后期,丫鬟会被闯入宫里的太子宠幸。
去剧组的路上,艾灵还跟棠临雪打趣,自己可算能从丫鬟专业户升级成太子的小妾了,但是她也提醒了棠临雪,这个导演对镜头美学要求很严苛,一根头发丝都不能出差错,否则就是无休止的重来,同期开机的组都拍了三分之一的内容了,他们组还停留在剧本的前几页。
“导演脾气很古怪,你可别跟他杠上。”艾灵叮嘱道,“上次就有个小演员因为反驳了他一句,被他当众骂了很久。”
“放心,我还是很听导演的话的。”
“止痛药带了吗?以防万一还是吃点,今天量多不多?”
“没事,我不疼。量倒是挺多的。”棠临雪说,“所以我穿了安睡裤。”
“好,待会儿忙起来可能会联系不上,你好好照顾自己。”
棠临雪被她逗笑了,“艾灵,你是被我哥传染了吗?”
“你长得好看,我怕你受欺负,不行啊?”
棠临雪撩起短袖,露出隆起的肱二头肌,“看看,谁能欺负我?”
“你是这个。”艾灵竖起大拇指。
艾灵在A组,棠临雪在B组,两人很快就分开了。
虽然只是一个露面不到十秒钟的小角色,但为了保证拍出效果,导演找来了两个群演,一个是棠临雪,另一个是组里的光替,名叫钱欣。
钱欣比棠临雪早一步在片场等着,棠临雪做好妆发过去的时候,钱欣还以为她是新进组的女明星,得知棠临雪跟自己一块儿竞争舞姬的角色,她满脸不可思议,但还抱有一丝希望,万一呢,万一对方只是长得好看,演技很烂呢?
正式开拍后,钱欣就知道自己没戏了。
对方长相惊人也就算了,居然还会演戏。钱欣怅然若失,好不容易能有这么个出镜的机会,还没抓住。
棠临雪这个名字她第一次听说,但从上镜效果和浑然天成的演技来看,想不红都难,为什么会来演这么一个镶边角色?
B组是副导演杨泰监制,他跟总导演是亲兄弟,两人性格也确实像亲兄弟,都一样严苛,追求完美。
尽管棠临雪的脸胜过绝大多数演员,他依然觉得不够好。
这十几秒的镜头,棠临雪饰演的舞姬需要舞一段丝绸,然后用丝绸绞杀男二号,从远景切到近景,女人的眼神要从柔和妩媚逐渐变得犀利,但又不能让人察觉。
柔中带刚的舞,收敛的恨意,这是棠临雪对角色的理解。
然而这个理解并不能打动杨泰。
“你的眼睛太肿了,丑!”连着拍了五条,杨泰还是不满意,朝工作人员吼道,“去给她弄点冰块来敷一下!快点!”
棠临雪出门的时候还特意冰敷了一下眼睛,按理说应该早就消肿了,可能是导演精益求精,这样也好,毕竟她难得争取到镜头,有镜头就算有效演出,以后试镜,她就有机会把这些正式播出的片段寄给剧组。
棠临雪由着工作人员把冰袋敷在她脸上,听见导演又喊了一句,“谁有冰咖啡给她灌点儿!明知道要上镜都不知道做消肿措施的吗?!”
“导演我……”
一杯加满冰块的美式递到她面前,催促道,“赶紧的别耽误大家时间。”
棠临雪犹豫了一瞬。
杨泰身边来了一个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于是杨泰的表情更加不耐烦,“不行就换人。”
棠临雪拆开咖啡盖,狠下心来,三两口就把冰美式喝了个干净,随手抹了下嘴,“杨导,我一定可以。”
“戴个面具吧,把脸挡住。”杨泰说。
这话一出,就连在旁边记台词的男二都惊讶了。棠临雪这长相毋庸置疑的漂亮,肉眼瞧着是一点也不肿,他不理解导演为什么一次次为难这女生,现在还要把她的脸遮上。
棠临雪没说什么,接过一个獠牙面具,戴上面具只能露出一半的眼睛。
没关系,她深吸一口气自我安慰,皮囊只是演技的辅助,脸挡住她还有身体,只要是她自己出演,而不是作为谁谁谁的替身,她就很满足了。
再次开拍,她的发挥和前面几条一样稳定,但收尾的时候,男二的剑忽然挑开了她的面具。
恰好此时起了一阵风,扬起了女子的长发,眉心的红痔艳丽如血,面具下的那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闪过一丝错愕,很快恢复镇定,和男二缠打在一起。
丝绸绕紧了男二的脖颈,与此同时,一把短刃也刺进了她的心口。
小腹的疼痛席卷着她,好在她已经下线,可以安心地在男二怀里当一具尸体。
“CUT,沈唯一你怎么回事?你挑她面具做什么?我让你加戏了吗?”
沈唯一虚揽着棠临雪的肩膀,把她从地上带起来,“还好吗?”
“我没事。”
他换上一副讨好的笑脸看着杨泰,“杨导,你看她长多漂亮,戴面具不是可惜了吗?而且我这角色本来就是对她见色起意,这连色都没见,意我怎么起?难道你要我爱上这副獠牙面具吗?这什么癖好啊杨导。”
他说的话倒也在理,而且沈唯一长得俊美斯文,瞧着一点脾气也没有,估计是个好人缘,杨泰听了这话,果然没再说什么,摆摆手让棠临雪下场了。
这大半天时间,又是喝冰咖啡,又是39度烈日下高强度的打戏,回去的路上,棠临雪就跟被扒了一层皮一样难受。
小腹一阵一阵收缩地疼,必须把身子蜷成一团才会舒服点。
棠临雪蹲在路边,搜索着附近的药店,最近的一家还得走900米。
“楼观尘,正需要你的时候你又不在,真讨厌。”
面前炽热的光线忽然被挡住,原本晒得发烫的头皮在阴影下开始冷却。
老天爷好像总能听到了她的心愿,于是她的哆啦A梦也总会出现。
男人后撤一条腿,屈膝下蹲,清凉的眼神像一剂解暑药,这么沉着,这么冷静地问她。
“要背还是要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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