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燕归巢(一)

又是阳春三月,燕归嶂溪的好时候。

不知名的鸟在湖上盘旋,微风吹拂,杨柳拂水,湖岸上人来人往,一如四年前。

她站在街头,看着过往的人群,去了异国他乡才知晓故乡是多么美好。

落叶归根,不无道理。

一辆黑色的迈巴赫停在了她面前,司机走了下来,接过她手中的箱子,带着歉意说:“路上堵车,让您等久了”

她温和地笑了笑,说:“没关系的,飞机延误了,我也才出机场。”

“那就好。”

司机将她的行李放进后备箱,她打开车门,坐进了后排。

车子启动了,却不是开向她的家,而是去谢家老宅子。

今日,是谢言熙结婚的日子。

谢家本是要在山腰别墅办婚礼,但新娘想在老宅子办。

因此,自谢公过了八十岁大寿后关上的老宅子又被打开了。只是,那个人还会在那座宅子里吗?

又想起他了。

那个在她十八岁留下浓墨重彩的男人。

她烦躁的叹了口气,往后一躺,仅靠着车背,按下了车窗。

冷风扑面,将心头的燥意吹散。

她侧头看着两边道路的景色,与四年前相比,有了很大的变化,特别是街边的绿植,从前稀疏,如今茂密了不少。

她听父亲说,她去英国的这几年,地方越来越重视对传统文化的宣扬,所以谢家老宅子所在的地方,成了开发的重点。

也不知道,变了多少,是否还有从前的影子。

车子走到半路,停了下来。

堵车了,堵在中间,后面是车,前面也是车。进不了,也退不了,卡得难受。

她望向前方,清一色的车,看不到尽头,不晓得会堵多久。

司机握着方向盘抱怨:“唉,我来的时候就堵,原以为回去会好一点,没想到还是这样堵。”

“这条路现在很容易堵车吗?”她问。

“对,”司机稍稍侧头同她说:“谢家老宅子所在地方因着有大一批古建筑,前年被商人开发,大肆宣扬,如今已经成了嶂溪著名的景点。现在,但凡来嶂溪的人,一定会去看看那些老建筑。”

“挺好的。从前那里人少,如今开发了,多些人去也好。”

总归是热闹比荒凉好。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车子动了起来,本以为路通了,可没一会儿又停了下来。

堵死了,前面又堵死了。

唉……

她拿出了手机,给母亲通了个电话,告诉她堵车了,或许不能按时到老宅子,开席的时候,记得多替她灌谢言熙几杯酒。

母亲在另一端笑着说好。

接下来便是百无聊赖的坐在车上,玩着手机,玩腻了后,她抬眸东张西望,前方依旧看不到头,也不知要等多久才能动起来。

司机也放下了手机,按下车窗,和一旁车里的司机搭话。

从他们的对话里,她知晓了堵车的原因,前方有车追问,两人在路上扯了起来,僵持不下,处理这场事故的人也被堵在车流里,正在想办法过去。

看来,按时到老宅子彻底无望。

既如此,她合上了眸子,假寐。

艳阳逐渐高照,金光落在了她的脸上,有些晒人,她睁开了眼,发现车子动了起来。

她看了看时间,快到十二点了,仪式肯定看不成了,只希望宴席还没散。

将近一点时,车子终于停在了老宅子门口。

她打开车门,走下来,抬眸看这座宅子。

青砖黛瓦,还是记忆中的模样。

只是,从前落漆的两扇门重新粉刷了一遍,曾经的斑驳被掩盖,贴上了“喜”字。

檐下挂着一双红灯笼,红灯笼上也贴着“喜”字。

冒出墙外的树枝也被修剪过,与四年前相比要整齐得多,却失去了红杏出墙来的趣味。

她走上台阶,抬头隐隐约约见一个人从老宅子里走出来。

像他。

她不禁嘲讽地笑了笑,觉着自己魔怔了。

可等人走近了,才发现自己并没魔怔。

是谢槲洲。

就是谢槲洲。

他,也来了。

男人穿着黑色风衣,双手插在衣服口袋里,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但还是无法减弱那双深邃眼眸的存在感。

周身,还是散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依旧是没有生气,有一股死寂,与热闹格格不入,与喜庆格格不入。

他又忆起了谢言熙的话。

身带死气。

只是,还是有不一样的,比如他的面容柔和了不少,没有从前冷硬,令人生惧。

他走到她面前停下。

她看着他,张了张嘴,一字未说。

四年前,她能对着一个不愿说话,甘愿做哑巴的人唧唧喳喳,四年后,对着一个愿意说话的人,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终究,不是四年前了。

终究,有些东西变了。

她垂下了眸子,不愿直视。

他道:“怎么了?多年未见,不认识了?”

她低声答:“认识。”

他这张脸,时常出现在她的梦中,她又怎会不认识。

“认识还不叫人?”

叫人……

可她不愿叫他一声叔叔,赌气似的喊道:“谢槲洲。”

被一个小辈直呼全名,他并没有恼,反而有些宠溺道:“没大没小。”

“我就没大没小,你能如何?”

“如何?我还能如何,总不可能与你计较,便只能由着你。”

她笑了起来,距离一下子被打破,那种亲近感又回来了。

“你什么时候来的?”她问。

“昨天。只比你早一天而已。”

“那又什么时候走呢?言熙哥哥婚礼结束?”

他摇头,“不走。这次回来,是为祭祖,所以会一直待在这里,直到祭祖结束。”

所以,他还是会有,只是早晚而已。

她不再说话。

他们之间,又安静了,即使这宅子现在嘈杂如集市,也冲淡不了围绕在他们之间的静谧。

他先打破沉默:“别站着了。现在进去,还能赶上谢言熙敬酒。比起叫你母亲多灌谢言熙几杯酒,不如自己亲自动手来得好。”

“你怎么知道?”

“她接电话时,我正好路过,听见了。”

“哦。”她知晓了。

“走吧,去吃谢言熙的喜宴。”

“嗯。”

他们并肩走在一起,肩膀时不时摩挲一下,她的心也随之波动起来。

“四年前的事,对不起。”

他毫无征兆提起从前,令她没准备,有些心慌。

他停下脚步,也堵住了她的去路,他说:“我本是打算与你看了戏才走的。但回去的时候我接到燕北来的电话,姑姑病重,我不得不回。所以,没来得及告诉你一声就走了。”

后来,他试图通过谢公告诉她自己为什么突然回去,却在每每要提到她时而沉默,他还是想亲口告诉她,却未想到,一等就是四年。

他掏出手机递给她,“把你的号码存上,下次,若再发生这样的事,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

所以,他并非故意爽约,而是有迫不得已的原因不得不走。

所以,他们还有机会坐下来一同看那场戏吗?

她死寂的心有生机,接过他的手机,留下自己的号码后,还给他。

他们一同往老宅子深处走。

一张一张铺着红布的圆桌子占满了大堂外的院子。

小孩在空道你追我赶。

她的目光一一扫过每张桌子,寻找母亲的影子。

这时,一个小孩突然冲出来,差点绊倒了她,幸好谢槲洲手快将她扶住,这才叫她没有出丑。

小孩有些怯怯地说对不起。

看管小孩的大人走了过来,抱着孩子向她道歉,问她可曾伤到了。

她摇摇头,温柔地笑,安抚般地摸了一下小孩的头,“下次小心,别把自己撞疼了。”

小孩听话地点点头。

大人再三道歉后,这才将小孩子抱走。

“想什么呢?若不是我手快,就摔下去了。”

他的声音里是难有的严肃,平整的眉也皱了起来。

他生气了。

她弱弱地解释道:“找我母亲。”

“水榭那里还有宴席,你母亲坐在那边。”

“我去找她。”她转身要走。

他拉住她的手腕,“与我同坐可好?”

他的声音似有魔力,竟让她点了头。

他牵着她往最里面的一张桌子走去。

她仔细一瞧,那张桌子上的人竟然是谢公与他的好友们,都是一些辈分极高的人。

她有些害怕,停下了脚步,怯生生道:“你坐的那桌都是辈分好高的人,我与他们同坐……”

“不怕。我在。”他安抚道。

“那好吧!”

他牵着她继续走,谢公见她,眼睛一亮:“你这姑娘,可算回来了。”

他松开她,她小跑到谢公身旁,甜甜地叫了一句谢公。

几年未见,谢公依旧精神矍砾。

“哎。”谢公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让她坐下,热泪盈眶,“你这孩子,一去英国好几年。我听你母亲说,若不是言熙结婚,你还不肯回来。”

她否认道:“您可别听我妈胡说,哪里不回,我是太忙了回不来。”

“都忙些什么?”谢公问。

“学业。”

英国的课程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很废脑子。不过,若只是想镀一层金,就另当别论。

“累吗?”他心疼道。

她摇摇头:“不累。”

“没骗我?”

“没骗的。”

“若有委屈,别憋在心里。英国不好待的。但你要知道,你是在谢家长大的姑娘,即使远在异国他乡,我也能为你做主。”

他的记忆还停在好多年前,那时候国家实力不够强悍,出去的人或多或少都会受欺负。

而谢家百年世家,人脉遍布各地,谢公之辞并非夸大,只要她抱怨一句,自有人为她料理。

但在英国,还真没人叫她委屈。

毕竟,如今的国家,已不再是从前那个人人都能分上一杯羹的弱国了。

她同谢公讲了一遍在英国的生活,谢公听后放下了心来,正欲与她说话时,新人来了。

这是她第一次见新娘。

谢言熙将她藏得深,不肯发照片给她看,是以,到如今她才知晓嫂嫂的模样。

而令她吃惊的却是,他的新娘,竟是谢公八十大寿那年,同他们在临水的房间打麻将的女人。

谢公介绍道:“你嫂嫂叫周眉,背后的人叫周放,是她哥哥。这是青梧,言熙舅舅的女儿。”

周眉对她笑了笑,站在她背后的的周放轻声对她说:“妹妹,好久不见。”

的确好久不见。

按常理说,新郎新娘敬酒,客人们应当站起来,但这桌的辈分实在太高,新郎新娘不让他们站,于是叶青梧这个小辈跟着受益,也未站起来。

不过,敬酒完后,她单独站了起来,端着酒杯敬周眉,并叫道:“嫂嫂。”

周眉亦拿起酒杯与她碰了一下,两人一饮而尽。

谢言熙对她眨了眨眼,炫耀道:“你嫂嫂好看吧。”

“好看。好看到我觉得某人配不上嫂嫂。”

谢言熙假意气愤道:“我大喜的日子你给我说这个。狗嘴里能不能吐出象牙了?”

“能能能。我祝哥哥与嫂嫂永结同心,白首永偕。”

“这还差不多。”

同叶青梧逗趣了几句后,谢言熙带着周眉去下一桌敬酒。

宴席吃到近两点才散桌。

谢言熙带着换了衣服的周眉,拉写叶青梧打麻将。

叶青梧笑着说:“你还真是人菜瘾大。我听母亲说,你这几年,逢赌必输。”

谢言熙轻“哼”一声,“老子今天结婚,上天会保佑我的,铁定不会输。”

她不忍心嘲笑他,顺着他的话道:“但愿吧。”

她正要跟谢言熙走,却对上了谢槲洲的目光。

要带他吗?

她犹豫了一会儿,问他:“要一起打麻将吗?”

他摇摇头,“我不会,你们去。”

“我教你。”她不忍心将他一人留在这里。

“好。”他不忍拂她的意,答应了。

他们一同去放麻将的屋子。

她给他讲了麻将的玩法后,让他坐主位,谢言熙不服道:“今天我结婚,怎么也得我坐主位吧。”

她挑眉道:“你不怕被谢公骂?”

谢家人最重辈分,若让谢公知晓,谢言熙免不了一顿骂。

一听谢公,谢言熙缩了缩脖子,自发走到下位坐着。

他这模样,让叶青梧想到了被霜打了的瓜,焉了,不禁笑出了声。

周眉也乐了。

“笑!笑什么笑。牌桌子上要严肃点。”谢言熙故意虎着脸说。

她和周眉笑声更大。

谢槲洲看着她,情不自禁翘起嘴角,目光带温柔。

近晚饭时,牌局散了。

她闷闷不乐地趴在桌上,丧着脸看着谢槲洲手边那叠厚厚的钱,“你不是不会吗?怎么打的这样好,谢言熙给我的红封钱都被你赢走了。”

他的确不会,只是运气好,每次都能摸到想要牌,若这样告诉她,她恐怕会气得跳脚,还是算了,换个借口吧。

于是,他说:“新手光环而已。”

“唉,”她叹了口气,“我也想要新手光环。”

见她不开心,他将那叠钱推到她的手边。

她眨巴眨巴眼,不懂他是何意。

他说:“都给你。”

“这——”她坐直了身子,将它们还给他,“我就是单纯的羡慕,不是想要的意思。”

他又推了过去,“我知道你没那个意思。我也是单纯的想给你,就当作长辈给你的见面礼。”

“既然……你这样说,那我就不客气了。”

小辈收长辈的钱,理所应当。

她笑嘻嘻的将那叠钱放进自己的包里。

晚上的宴席要开始了,他们一同回大堂,她寻了好位置,邀他同坐,他说:“我要出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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