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燕归巢(二)

他要去市里,去做什么,和谁,一律没说,只告诉她,有事,非去不可。

“哦。”

她有些失落,却掩藏得很好,没有表现出一点。

可他还是知道,哄道:“我回来给你带五芳斋的糕点好不好?”

她微微点头,没说话。

他继续道:“我尽量早点回来,不超过十点?”

“你既许诺了,就要做到。”

“嗯。”

谢槲洲走了,她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直至彻底消失才收回目光。

晚上宴席散场,谢槲洲还没回。

离家近的老一辈,早早离开老宅子,回自己家休息了,离家远的,便在老宅子里休息,独留小年轻们不肯散去,闹着吵着要闹谢言熙和周眉的洞房。

谢言熙喝了酒,脸红得像猴子屁股一样,摆摆手说:“闹什么洞房。我要抱着老婆睡觉了,才不让你们闹。”

谢言熙的好友不依,将他拦住,“这才几点,睡什么觉呀!咱们也不搞那些花把戏,就扔骰子,点数最小的喝酒。”

谁都知道谢言熙这几年水逆,玩什么都输,这扔骰子喝酒摆明就是针对他。

不等他说话,有人已经拿出了两枚骰子,嚷着:“东西都备好了,咱们玩起来。”

谢言熙其实有点怕,他这几年是真倒霉,但输人不输阵,他拉着周眉的手说:“玩就玩。谁怕谁,我有老婆保佑,今晚铁定赢你们。”

一行人很快围坐在一起,叶青梧也去凑了个热闹。

开局的是拿出骰子的人,他对着骰子吹了口气,盖上盅,摇摇晃晃,最后一开,十二点,到顶了,稳赢的数字。

下一个是谢言熙,他接过盅,念念有词道:“老婆保佑我。”

或许真的是周眉显灵,谢言熙竟然扔到了十一点。

有人笑道:“果真是老婆显灵了,扔了个十一。”

“那是那是。我这有老婆就是不一样。”谢言熙嘚瑟道。

骰蛊很快传到了她手上,她拿起蛊,随意摇了摇,一开,两点。若没有人同她一样扔到两点,她基本上是稳输了。

“妹妹这手气有点背。”有人说。

“不怕不怕,这还没走完,说不定等下还有人扔到两点。”有人安慰道。

她不抱希望道:“但愿吧。”

其实谁都知道,这希望很渺小。

果然,一轮走完,她的点数最小。

一杯白酒放在她前面,她也不矫情,愿赌服输,端起酒杯一口下肚。

众人都说她豪爽,她笑了笑。

如此几轮下来,谢言熙没输,她到输了几次。

她靠着沙发,脑袋昏昏沉沉,有人叫她继续,她摆摆手说:“不来了,不来了。你们还是整谢言熙,我不凑热闹了。”

说完,她起身走到一边的椅子上坐着,趴在那里,看着门外。

皎洁的月光洒在庭院里,院中竹柏的倒影,像极苏轼所写的水中藻荇交横。

这一刻,庭院与堂内是两个世界。一个嘈杂,一个安静。

她素爱安静,头一次讨厌这样的静谧。

因为她要等的人,还未归来。

他说过会早点回来,不超过十点,可现在都十点过半了,却连个影也没见着。

“骗子。大骗子。”或许是酒意的催发,她将心中的埋怨发泄了出来。

谢槲洲踏进庭院,就看到了这一幕。

小姑娘坐在椅子上昏昏欲睡,嘴里念念有词说着“大骗子”。

她的脸颊上有一抹红色,仿佛朱砂在水中浸染开,这是酒精催发的结果。

堂内人还在闹着,与她独坐在那儿形成了对比,衬得小姑娘有些可怜。

她的手已经撑不住额头了,眼见着就要嗑在桌上时,他走过去,将她扶住。

小姑娘顺势环住了他的腰,还在他腹部蹭了蹭。

他身躯一颤,心跳也快了几下,脑中的弦更是紧绷。

“大骗子。”她又嘟嚷了一句。

他摸着她绵密的头发问:“谁是大骗子?”

她仰起头,睡眼惺忪:“谢槲洲。谢槲洲是大骗子。”

大骗子?何时成的?怎么就成了她口中的大骗子了呢?

瞧见小姑娘略有些干涸的嘴唇,他倒了一杯水放在她嘴边,“喝一口。”

她握住他的手腕,乖乖低头喝了一大口。

喝完后,她又环上了他的腰。

他拿了纸擦拭她嘴边的水珠,边擦边问:“我骗你什么了?”

小姑娘断断续续说:“你说过尽量早回……不超过……十点的……”

这到是算骗了。

他解释道:“路上堵车,这才回来晚了。”

“嗯。”

既如此,就原谅他吧,她想。

“喝了多少酒?满身酒气。”

她掰着手指,边数边道:“一杯、两杯……哎呀,数不清了。”

“你呀你。”他捏了捏她的脸。

“痛。不捏。”她打开他的手,脸颊紧挨着他的腰。

他像是专门与她作对一般,又捏了几下。

头好晕,她想睡觉了,呢喃道:“抱抱,睡觉。”

她将他当成姑父了。记得小时候,她同谢言熙一同去酒窖偷喝了酒,就是姑父抱她回房间的。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将她抱起,抱去她的房间。

路上,冷风吹起了廊下的帘子,吹响了檐下的风铃。风铃声清脆,在静谧的夜晚格外响亮。

小姑娘哆嗦了一下。

或许是冷了,环住他脖颈的手滑向了领子下。

明明是冰凉的触感,可他却觉得像火一样,她手所抚过的地方,都燃了起来。烈火焚身,是在引人犯罪。

他加快了步伐,将她送回小院。

而后逃一般的,慌乱离开。

长夜漫漫,有人在好梦的同时,有人却在失眠。

将近中午,她才醒来。

酒醒后的感觉并不好受,她的头疼得像要炸开了一般。

她起身下床,忍着头痛收拾自己。

简单的洗漱后,她下了楼,在老宅子里漫无目的地走。

凉凉的风吹过,空气中夹杂着清香,这清香缓解了她的头疼。

她走着走着,瞧见了谢槲洲。

他拿着鱼竿在亭子里钓鱼。

她向他走去,昨晚的记忆随着她向他靠近而逐渐清晰。

他抱着她穿过长廊,走过水榭,去到她的房间。

她嘴里念着他是个骗子,她好像还趁着酒意,环住他的手不让他走……她似乎还说了什么,她隐隐约约看见了他愣住的表情……

她说了什么?莫非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怎么办!想不起来了。

看来,今日……还是不要见他为好。

她悄悄转身,刚迈出步子,身后便传来他的声音。

她不情不愿回去,目光躲闪,不敢直视。

他向她招了招手,“过来。”

她踟蹰片刻,才走到他的跟前,低着头不敢说话。

他将八仙桌上放着的碗端起给她,“本想等会给你送去,现下你自己来了,到省了事。这是解酒的,喝吧。”

“能不喝吗?”

她曾经喝过这个,很苦,她不喜欢。

“你说呢?”

她不说话,透露出一丝执拗。

他叹了一口气,哄道:“乖啦。喝完给你吃糖。”

“当真?”

“当真。”

她接过了碗,却没喝,声若蚊吟道:“我昨晚有没有说什么胡话?”

“什么算胡话?”他反问。

淡淡的红色在刹那间浮现在她白皙的脸上,“就是骂人的话,或者……”

“没有。你只是,”他突然俯下身子,在她耳畔说,“把我当作你父亲了。”

昨夜,他将她抱回去。

扯住被子给她盖上,刚要走,小姑娘突然环住他的手,死活不让,喋喋不休叫着“父亲”二字。

她单手扶额,遮挡了半张脸。

还不如说胡话来的好。

好想挖个地洞钻进去呀,再也不见谢槲洲。

她想死的心都有了。

见她这般模样,他眼中盛满了笑意。

“别捧着碗了,快喝。”

到底不忍她羞愧而死,他换了个话题,希望她能忘掉刚刚那一茬。

叶青梧没明白他的苦心,只觉他戳她肺管子。

她就是为了不喝这汤而扯开话题的,他又扯了回来。

看来,是真逃不掉了。

她低头看着黑漆漆的汤汁,犹犹豫豫。

“嗯?”

这姑娘是想反悔?

谢槲洲的声音像一把无形的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我喝!”

她狠了狠心,闭上了眼眸,一鼓作气,将它们一饮而尽。

咽下时十分痛苦,她眉头都紧在了一起。

苦,太苦了,苦得想吐。

黄连也比不上这苦。

她眼泪都快冒出来了。

就在她忍不住想吐时,一只如玉般的手忽然出现在她唇边,手的主人说:“张嘴。”

一颗圆滚滚的糖进了她的嘴里,甜酸甜酸的味道瞬间冲淡了苦味,她紧在一起的眉头也舒展开来。

“下回还喝酒吗?”

她使劲儿摇头,“不了,再也不了。”

她可怜兮兮的模样令他笑了笑,这姑娘呀,从未变过。

“下午你做什么?”他问。

“同人谈事。”

“要出去?”

“嗯。”

“晚上回来吗?”

“要回的。”

“那我等你吃饭。”

“好呀。”

她想和他一同吃饭。

他翘起了嘴角,眼含笑意。

“会钓鱼吗?”

她摇摇头,“不会。”

从未钓过。

“过来,我教你。”

她走了过去,他将鱼竿放在她的手上。

有些重,她没拿稳,差点掉了,幸好他拿住了。

“嗯——”她装作无事发生,乖巧地笑了笑。

“你呀,”他无奈道“到我前面来。”

她向前跨了一步,站在他前面,他忽然从身后握住了她的手腕,呈一个环抱的姿态,虽然隔着距离,可她还是心跳如雷。

他将竿子放在她手上,在她耳畔温柔地说:“一手拿竿,一手拿线,抛出去就行。”

氤氲热气洒在耳上,痒痒的,她脑子一片空白,他说的话,一字也未听进去,傻愣愣的。

她久没反应,他问:“怎么了?”

这一声将她惊醒,她结结巴巴道:“时间差不多了,我,我该走了。”

“那就去吧。”他松开她。

她跑了出去。

与她谈事的人是个导演,叫白溪安。

他相中了她的作品,想要改编成电影,得知她从英国回来了,就在嶂溪,便约她面谈,她没拒绝。

他们约在一座中式茶楼,她去时,他已经到了。

她坐下后,他直接切入正题。

下午六点,谈论结束,过程十分顺利,合约签订。

白溪安瞧时间不早,想约她吃饭。

叶青梧道:“抱歉,我有约。”

“那就等下次。”

“好。”

她风风火火走出去,坐上车,让司机以最快的速度赶回老宅子。

但还是错过了晚餐。

“我——”她看着他,想说自己不是故意的,她也没想到会谈得这么晚。

他却打断了她的话,对他说道:“小骗子。”

“小骗子?是说我吗?”

“不是你还能是谁?”他走到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你应了我要回来吃晚饭的,可却食言了。”

“对不起,”她承认她食言了,“可为何加个小字?”

他笑道:“你辈分小,不叫小骗子,还叫大骗子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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