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情正浓(一)

“那些传言你听过吗?”

她蓦然想起四年前,这座宅子,临水的房间,牌桌上谢言熙与他说的那些话。

“你信吗?”他笑了笑,反问道。

她摇头:“不信。”

“若是真的呢?会怕吗?”

“不会。”她十分笃定道。

他没说话,摸了摸她的头。

她以为他不信,又重复了一遍:“我说真的,不会怕。”

她不怕那些传言,纵然是真的也不怕。

对他,她天然带了一份亲近,以及每次靠近心都会隐隐作疼。

眼前这个男人,总让她熟悉,仿佛前世就识。

“我知道。”

他知道的,她不怕,一直都知道。

“那就好。”

车子停在她家门口时天已经黑了。

下午,他收完东西,正值黄昏落日。这个点回来,不至于天黑,但半路杀出了个谢公,非拉着他吃了饭才能走。

盛情难却,他答应了,也顺势留下了她。

她还记得当时他说:“青梧也要回市里的,不若一同吃饭,吃完之后,我顺道送你回去。”

都不待她回答,谢公做了决定,让送她的司机回去,等吃了饭,谢槲洲送她。

谢公走后,她没好气地掐了他一把。

他不生气,低笑着说:“让你来帮我收东西,你却在我房间里睡觉。不得陪我一起吃顿饭做补偿?”

她精致的脸上流露出丝丝红色,像古时女子涂抹的胭脂。

那是个意外,她只是看着看着就生了困意,靠在椅子上睡着了。

或许是因为他房间里点了檀香的缘故,她这场觉睡得很安稳,醒来后神清气爽。

而他,那时坐在她旁边的椅子,喝着茶淡淡地笑。

她可以解释的,他没给机会,放下茶盏对她说:“走了。”

“哦。”

她起身跟在他身后。

“脸红了?”他想看一看,她却背过了身。

她以为他都忘了,未曾想在这里等着,真不是个好人,专爱抓她糗事。

她不承认,理直气壮答:“没有。”

“真的吗?”他拖长了声音,逗弄道,“我怎么瞧着了一抹红色,和那天边的霞光……”

他还未说完,她转过身,蹙眉勒令他禁声。

微弱的光落在她的脸上,半明半昧,她睁开眼,一片朦胧。

“到了?”

她又睡着了,在他身边似乎很安眠,连一场梦也未做。

“嗯。”他应道。

她揉了揉眼睛,“那我走了。”

她打开车门,正要下车,他拉住了她的手腕,她像触电一般抖了抖,回头看他。

他说:“安全带。”

“啊……哦。”

他解了开,她脸颊滚烫,逃一般走。

天上星星闪烁着光芒,月亮的光辉温柔,四周是嘈杂的,而于他而言是静默的,他瞧着那姑娘的身影彻底消失,才离去。

隔了大半月,他们再次见面。

仍是在展会上,这次展出的是民国时期的一些老物件,她感兴趣,约了他一同去。

他们在展厅门口碰面,见面第一句便是打趣她:“太阳从东边出来了,这么久,总算能见大忙人一面了。”

她很忙,忙得没时间见他,这一次也是忙里偷闲,挤出来的时间。

“生气了?”她问。

“没有。只是想打趣你。”

他喜欢见她脸红的样子。

“你呀,真不是个好人!”

他翘起了嘴角,眉眼皆是温柔,“你才知道?”

她无奈摇了摇头,这人呀……

他们进了展厅,这次展出的东西与民国下层人民有关,看着那一张张悲惨的照片,她几欲侧头。这一段历史,太残酷了,百年屈辱,国不成国,家不成家。

泪水几度欲落,但想着这里人多,终是忍了下去。一双手,忽然伸到眼前,挡住了她的视线。

她转头看他,他说:“哭吧,这样就不会有人看见。”

她哭笑不得,亦不知该如何回他。

这人,该怎么说呢!到还真不知该怎么说。

他们往展厅里面走,停在一个展柜前,这里摆了些民国女子用的首饰脂粉、穿的衣裳裤子。

她对后者不感兴趣,只看前者,其中一把银做的梳子最吸引目光,它上面不光雕刻了精美的山水,还刻了一句柳永的诗——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是男子送于自己心上人的。

民国爱情,十有九悲,也不知他们的结局会怎样。

她叫了他名字,想与他讨论一番,却未听到答复,她转身一瞧,她正对着一个展柜发神。

她走过去,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他看的是配套的红褂红裙,瞧形制,应当是一件嫁衣。

这有什么好看?莫非是嫁衣勾起了相思,他有喜欢的人了?

她拍了拍他的肩,他回过神,她试探地地地地问:“对一件嫁衣出神,有喜欢的人了?”

他没有女朋友,但喜欢的人……

她心头一紧。

“没有,”他答,“只是觉得这红色好看,便多看了些时候。”

他的确没有发神,他只想起了前世的事儿。

那是民国八年。

西方文明与中方文明已经碰撞,受过新式教育的男男女女结婚时都选择了西式,唯有她不同,她说她想要一身嫁衣。

于是,他命人紧赶慢赶秀出了一身。

那是民国九年的三月,那时候,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正是之子于归,宜其室家的好时候。

于是,她也穿着大红嫁衣,走进了谢府的门。

往事历历在目,但时光已然流转了百年。

幸而,他所求如愿,眼前人,也是彼时人。

出了展会,时候不早了。

他道:“五芳斋推出了古法五柳醋鱼,可想去吃?”

“想。”说到吃,她眼中在闪光。

吃喝玩乐,她最爱吃,剩下三个,可有可无。

他们去五芳斋,正好赶上饭点,人很多。

包厢已被订满,他们便寻了个靠窗的位置坐着。

她拿了一旁的菜单给他,“你点。”

他接过,一页一页看,最后合上时对她说:“五柳醋鱼、八宝鸭、红糖糍粑、竹筒饭……行吗?”

她愣了愣,他点的,竟然都是她爱吃的。

这是巧合吗?

是巧合吧……

明知这是巧合,她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笑什么?”他问。

“嗯,”她敛住笑容,“没什么。”

她喜欢他,除了自己,谁也不知道。

他去前台告诉记菜的人他们点的菜,她手撑着头,看着窗外。

夕阳西下,男人、女人、老人、小孩在街道上慢悠悠的散步,绿灯快完之时,他们不急匆匆的往前跑,而是悠闲地等着下一次绿灯亮起。

“在想什么?”他的手在她面前晃了晃,“青梧……”

陷在思绪里的她这才回过神,看着他,说:“在想……嶂溪。”

“嶂溪?这有什么好想的?”他转头看着窗外。

太阳落幕,只剩余晖,天际是橙色的,近处的云朵变得有些蓝,又有些紫。

起风了,柳枝划过护城河面,搅起了阵阵涟漪。渐渐地,皓月千里,静影沉璧,浮光跃金。

“不知道。刚才看着窗外的物、景、人,生了莫名的情绪。觉得嶂溪,这座城市,美极了,好看极了,那一刻,脑子里闪现了艾青的那句诗——为什么我的眼睛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

他看着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但又看的不是她。

他眼中有烽火硝烟,耳边征战之声绵绵,那是个战乱不断的时代,他每出去一次,她就站在谢府的阁楼上,看一整夜的天。

那个时代的天空常年都是被硝烟笼罩的,偶尔还能看见红色,这是血的颜色。

他奇怪,便问她:“天有什么好看的?”

她说:“天不好看。可我祈求天公,让这天下太平,我不希望这片土地变成一座空城。因为,我爱嶂溪,我爱这个生我养我的地方,我希望她可以平安。”

他将她拥入怀中,抚摸她的头,说:“青梧,我会用自己的全力守好嶂溪,守好我们国家的土地,我会让你看到太平盛世。”

只可惜,事与愿违。

她死在了民国九年的隆冬。而他,死在了民国十年的春天。

“想将整个嶂溪都收入眼底吗?”他问。

“什么意思?”她不解。

“吃完饭带你去个地方,那里可以看尽整个嶂溪。”

她来兴趣,眼中有光,忙不迭是说好,盼着菜可以快点上桌。

今夜人多,五芳斋上菜的速度慢了下来,到了时间,她们这桌还未上菜。

她叹了口气。

他重新倒了一杯茶放在她的面前。

她一只手搁在桌上把玩茶杯,一只手撑着脸说:“我小时候,五芳斋没有这么多人。那时候,吃这里的东西也不用排队,并且它还保留着民国时期的格局,屏风、国画、插花、檀香,吃一顿饭就是一种享受,而现在……”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似乎是现在的五芳斋的格局,不值她一提了。

的确,五芳斋跟从前相比扩大了一倍不止,那些让人怀念的东西,也随着时间,逐渐消失。

“你经常在五芳斋吃东西?”

她点头,“父母以前做外交工作,我从小被姑姑养着。那时候,谢公他们还没搬去山腰别墅,常住老宅子。我上小学,回老宅子不方便,便常来五芳斋吃东西。姑姑甚至在这里办了卡,把钱充好,我只管吃就行。”

“一直吃同一个地方的东西,不会腻吗?”

“肯定会腻,”她喝了口茶水,“腻的时候换了其他餐馆吃饭。可是,吃惯了五芳斋,吃其他的总是少了些味道。最后,还是回到了五芳斋。”

她是个常情、怀旧的人,一旦习惯了、动情了,那此生,就只认准那一个了……

又过了半个小时,他们点的菜陆陆续续上桌,店员附赠了一碟桂花糕作为晚点的补偿。

她首先动筷,用公筷夹了一块鸭肉放在他的盘子里,“这是五芳斋的招牌菜——八宝鸭。”

他夹起鸭肉,细细品味,鸭肉极嫩,一口咬下,还会冒汁,当得起“招牌菜”三个字。

“好吃吗?”她看着他,期待他的答案。

他点头,“好吃。”

“这糯米用油炸过。蘸红糖,甜而不腻。”她又说下一道菜。

他按照她说的,蘸了红糖轻咬一口,如她所说,甜而不腻。

“这……”她还要说下一道菜,他打断了她。

“我可是让你来吃饭的,不是请你当讲解的。”他夹了筷五柳醋鱼放进她的盘中,“尝尝你的鱼。”

她这才收手,吃自己的菜。

这就是喜欢一个人,想把什么都与他分享。

只是这样的喜欢,除了自己,谁也不知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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