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至少要考虑一点，就是黄嘉的学姐就是副本Boss的可能性。”
赵琳举着一个小树枝，在地上点了点，黑色的泥土上是树枝划出的各种痕迹，有字体、有图案，是她们刚刚头脑风暴的结果。
在这个临时的沙盘上，赵琳绘制出了村庄的地图，整合了他们现在已知的信息，却发现这个副本仍然是一层迷雾。
“我当然全盘的支持黄嘉的正义复仇事业，但是我们必须承认，我们到现在还没找到取得副本胜利的办法。”
赵琳极为冷静地分析着，“一般来说，像这种有悬念的副本，我们都会在了解世界真相的过程中，了解Boss的背景故事和她的弱点，打败Boss后就可以获得副本胜利。”
“如果黄嘉的学姐，桑庭是吧，如果桑庭不是Boss，那我们在屠了npc之前，要先问清楚谁是boss。”
“如果桑庭是boss，那么......”
“那么我们杀了她。”黄嘉极为冷静的说，“我要为学姐复仇，和我们要打败boss、获得胜利不冲突。”
“好，那我们还是要从npc身上获得有效的副本信息，但是那些老盗墓贼都在一起，我们五个人的战斗力不够，这怎么办？”
顾思思：“我们有一个落单的盗墓贼。”
上午祠堂里那个！
玩家们对视一眼，各自活动了筋骨。
“我好久没有这么热血沸腾了。”顾思思笑着说，“还以为这个副本会很无聊呢。”
*
祠堂。
赵百明用打火机点燃一炷香，插进香炉，跪到蒲团上。
眼前的佛祖是那么伟岸、那么巨大，大到人会因为害怕而变得虔诚。
佛祖在俯视他，赵百明从未如此希望自己仅仅是一只在佛祖脚下庸碌、没有自我意识的蚂蚁，蚂蚁不需要思考，蚂蚁不需要背负，蚂蚁可以安然的活在佛祖的脚下。
他十六岁出了村，和所谓的叔伯一起下斗，斗下的东西随便卖一件就够他过上纸醉金迷的好日子，他住在洁净的旅馆里，住不正规的招待所，他在饭店里一掷千金，阔气的要上一整头烤羊，吃肉吃到恶心。
这样的日子是饿着肚子长大的赵百明从未体会过的，那时候他只觉得无比畅快，觉得这个世界没有什么值得自己害怕的。
叔伯们下斗带糯米、带黑狗血，上斗就去找个神婆花钱消灾，再杀一只鸡供奉祖师爷。这些行为在赵百明看来，都属于怂人行为，甚至让他丧失了对那些叔伯的一些尊重。
他的手上功夫好，眼力见好，运气更好，他无比确信自己自己会取代这些叔伯，成为道上鼎鼎有名的大人物。
可是现在他已经快五十岁了，十八岁以后，再也没有下过斗。
他日日夜夜在佛祖面前焚香、祈求，入夜之后仍然会梦见一颗紧密双眼的、短发乌黑的头，在他脸上悬来悬去。
自从被困在罗家庄以来，叔伯们前两天还和他一起祈求佛祖、菩萨、甚至是上帝的原谅，在发现没有用的时候立刻又各自散去，好似他们从来没有信过教。
在那个时候赵百明就明白了，他这辈子在盗墓贼这个行当是混不出名头来的，会因为杀了个人不安心的人没有资格当好的盗墓贼。
这些年，渐渐死了一些叔伯，赵百明不知道是谁杀的，但无比希望死去的是自己。
佛祖，杀了我吧，让我赎罪吧。
赵百明真心实意的这么想着，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
他抬起头，一柄巨大的斧头竖着向他劈来！
赵百明就地一滚，强烈地不肯死亡的求生欲让他刚刚赎罪的誓言显得无比虚伪。
成天见一击不成，旋转斧头，调整攻击方向再次向他袭来！
赵百明顺手抓住身后锋利的铁钎，挥舞着，直直戳向成天的眼睛。
一道瘦削的身影嗖的一下从他身侧跃出。
黄嘉举着洛阳铲，一个滑铲，直直瞄准赵百明的小腿！
赵百明小腿上立刻被划出一个巨大的口子，血流不止。
见了血，他却立刻发了狂，将铁钎挥舞得虎虎生风，一下子击中了黄嘉和成天两个人的胸膛，逼得两个人纷纷躲避。
赵百明步步紧逼，侧头躲过身后飞来的一块板砖，一个转身，扫堂腿直接击倒了想要偷袭的董天师。
不远处刚刚扔了砖头的赵琳现在手无寸铁，无辜的举起双手表示投降。
赵百明勾起一个残忍的笑。
“砰——！”
一个巨大的石块从他头顶坠落，直接将他砸晕过去。
顾思思站在房梁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这就是重力加速度，宝贝。”
*
“哗——！”
一盆凉水泼上去，赵百明在疼痛中清醒过来，发现自己被绑在了祠堂里的一把椅子上。
外面天已经黑了，玩家们又偷偷摘了两颗大白菜，就着热水，像吃饼干一样啃着生菜叶子。
成天：“要我说，明星都应该吃这个白菜叶子减肥。”
“他醒了。”
赵琳敲敲手里的盆，“可以来审了。”
成天动了动脖子，“老汉，你今天遇到我算你遇到心软的神了，我最懂怎么让你疼，又不留下伤口了。”
这算什么好事？
赵百明眼神是这么问的。
成天笑了一下，指着拿着一堆小树枝在鼓捣的顾思思说，“她是机械学博士，折磨过不知道多少个Boss，你不会想知道她现在在做什么东西的。”
顾思思顺嘴回答，“动滑轮手指夹，对于行刑者来说，省力很多的。”
成天一脸肉疼的表情，又指向从包里掏出朱砂等材料的董天师，“你更不会想知道他在做什么东西的。”
董天师抬起头，露出一个纯良的笑容。
“所以说，老汉，”成天拍拍他的肩膀，“我问什么，你答什么，你好我也好。”
赵百明沉默的点点头。
“我知道你不是这村里的人，原本的村民去哪里？”
“死了。”赵百明声音嘶哑。
“怎么死的？”
“药死的。”
“尸体呢？”
“藏在佛像后面。”
玩家们纷纷起身，费劲将佛祖塑像推开，露出一扇门。
赵琳向前一步，一拉门，小山一样堆积的尸骨立刻滚出密室，将她埋了进去。
赵琳闭了闭眼，觉得氧气稀薄，一阵窒息，她眼前就是两个头颅，空洞的眼眶，发黑的脸骨，静静地望着她。
“拉我上去！”
赵琳在董天师的帮忙下，爬了上来，每走一步都压碎一些骨头。腿、胸腔、头，都在她脚底破碎。
顾思思望着那座巨大的佛像，只觉得讽刺，赵百明天天求神拜佛，这尊佛像却隐藏了这么一个残忍黑暗的秘密。
佛祖是不可信的，她再一次的想。
成天继续审讯，“村口那些老头子，和你什么关系？”
“他们都是我的叔伯。”
一百多具尸骨再次出现在赵百明面前，上次他看见这些人，他们才刚刚闭上眼，身体柔软温暖，脸颊红润，仿佛活人一般。
这里有七十岁的老村长，有精壮的庄稼汉，有持家的媳妇，一天到晚田里疯跑捉蚂蚱的孩子。
赵百明原以为自己拥有不会忘记他们的脸，但是现在他望着这些人的骨头，却无论如何不能分辨他们了。
这些尸体重见天日，赵百明的话就逐渐多了起来，他主动说，“我们都是下斗的。”
他顿了顿，纠正自己，“我们都是盗墓贼。”
“后山有斗，魏晋的，这村子里的人很麻烦，他们的祖坟也在后山，就在斗上。”
“叔伯说了要买后山的树，他们不卖，还开始警惕我们。我们没有办法，趁着村里有家人结亲，就在他们家的汤锅里下了农药。”
“葱花大料多放点，他们就闻不出来农药味了。”
赵百明叙说着当年的事情，脸上神情冷淡，没有愧疚，也没有仇恨和快意，他叙说的不过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的杀死一百三十五个人的技术性问题。
“你们盗墓之后，为什么不走？”
赵百明抬起眼皮，“走不了，出了村就鬼打墙，不管白天还是晚上，出村走十步，就会重新回到村口。”
当初那群盗墓贼得意洋洋，一样样算着这些东西卖给荷兰佬、卖给美国佬都能赚多少钱，够他们去烟花柳地潇洒多少回，够他们喝多少酒，吃多少肉，够他们去赌场一掷千金。
却发现自己再也走不出这个村里了，他们永远的和他们刚刚杀死的一本三十五个村民，困在了一起，困在了这个无人的村子里。
最开始他们还尝试过，在数日的尝试无果后，他们无比惊恐，走投无路地希望寄托在求神拜佛上，认为自己只要自己心诚，佛祖就会原谅自己。
在发现求佛祖也没有用，他们彻底绝望了，从此像阴沟里的老鼠一般，和这个庄子烂在了一起。
“你们杀了不止一百三十五个人。”
黄嘉站到他面前，成天自觉向后退一步。
黄嘉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你们除了村民，还杀了一个人。”
赵百明下颌骤然咬紧，头皮紧绷，额头的青筋骤然爆起。
黄嘉语调冰冷。
“你们还杀了一个考古学系的女学生。”
“告诉我，为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