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都是空旷的苍白，哪怕巡视了一圈，仍一望无际，不见边界。

随便下蹲后在原地跳跃，竟还能一蹦三米高。

罗清野慢慢放缓自己的魂体，将自己安全平稳落地后，又伸手捏了捏毫无痛觉的脸，这才确定——自己并不是在做梦。

“喂，你几岁？”看着对方年轻的样貌，再加上还是消防员的身份，她放下警惕，毛手毛脚，试探地靠近。

刚才被她一跃而起的举动吓得愣在原地，目睹她安然无恙地下来，郭贤李原本还尝试自己也这么做，结果身体沉得就跟绑了千斤重的石头一样，死活都飘不起来。

听到她问话，他这才抬起头回应：“跟你一样大，二十四。”

虽然对方已经说过——这是她第三次和他见面，而自己早在前两回的死亡，就已经跟他做了自我介绍。

但她还是难以置信——这一切的荒唐和怪诞。

“这么说，你也是2002年出生的？”罗清野蹙眉疑惑，刚从半空中下来，就一屁股坐在地上，歪着脑袋询问。

“啥啊，我1999的。”郭贤李一同坐在她身旁，不可置信反问，“诶对了，妹，你去……挂了的时候，你有没有看到自己的死亡时间？我好像记得……我是2023年走的。”

“我的是2026年，具体哪个月份我忘了，反正是秋天。”罗清野边说边挪了个位置，尽量避免跟他靠得太近。

见她依旧嫌弃自己，郭贤李假装不以为意，却又郁闷不已：“你好好想想，真的是2026？要不你说说未来发生了啥变化，我都没见过你那个年代……”

说到后边，他撇开的眼神愈发深沉黯淡。

“我在外边打工，没空看手机和新闻。”她环抱着膝盖，一脸犯困道，“不过短短三年时间里，科技发展很快，人工智能都上春晚跳舞了，而且还出了新兴医疗技术，还在研发，功能的话……”

见郭贤李没有打断她的话，而是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看，对上他温柔的目光，罗清野眨了眨眼，不禁冷下脸，缓缓撇开视线，自顾自呢喃：

“这个新医疗技术，说是能给人延长寿命，看不清东西的盲人，将来也能通过传感器看见东西，双腿无法站立的人，也能通过它直立行走……

“反正我就知道这些，你要是想问我国际问题…我回答不上来，没看新闻所以不知道。”

“真乖。”看着她那张显得稚嫩——却又透露出一股成熟气质的脸，目睹她眼神中的哀伤，郭贤李一个没忍住，抬手摸着她的脑袋感叹。

虽然手心里一点感觉都没有，没有温热的触感，没有头发根根分明、柔软的感觉，可他还是觉得掌心热热的，那颗不再跳动的心脏也仿佛重获新生。

一览无余的空白之境，只有他们两个在，甚至安静到有些恐怖。

虚空的脑海中不断涌入悲伤的情愫，刺挠得当下的人哽咽几回，却无从说起自己的委屈。

“诶，哥。”下意识用她那的风俗习惯称呼对方，罗清野歪过头，轻轻将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我想不通，为什么都是男人，你跟他的差别就那么大。”

“……”

被人依偎，郭贤李闭着嘴不敢回应。

他根本不了解她的过去，更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踏入死亡的。

透过她曾经只言片语的描述，他也只能幻想出——眼前身材娇小的姑娘，很可能是被她男友害死的，才会说出那种对异性的他充满攻击性的话。

耳边除了寂静，也不曾听到一句安慰人的话。

她明白彼此都是因为死亡才来到这个怪地方的陌生人，他也没义务去安慰她这个“怪人”。

兀自思索过后，罗清野坐正身子，直起身走向眼前右手边的大门。

“我再去会会那个人渣。老子倒是要看看，是我蠢到没边，还是他罪该万死！”

她义愤填膺地冷哼，瞪着眼前名为“死局”的大门，毫不犹豫迈出脚步，纵身一跃，再次坠入了那白到发光的万丈深渊。

眼见对方没给他反应的机会，就又跳入了那里，面对周遭的万籁俱寂，郭贤李被震惊得半跪在地上，精神却时刻保持警戒状态。

只是没过多久，她又一次出现，身上还是那件黑色长卫衣配套五分短裤。

目睹她目光中的诧异，他正想出声，就看到她错愕地跑到三扇门面前，看了下悬浮的几行字，又什么也没说地坠向“死局”。

“喂——！你倒是说句话啊？！”眼睁睁看着她消失，郭贤李瞪大了眼，被她刚才对自己露出的厌恶表情给气笑了。

他什么都没做，结果一次又一次被重来一遍的她针对。

最该死的不应该是陷害她的对方男友，怎么他这个无辜路人还得背负奇怪的罪名。

想到她那毫不掩饰的眼神中，一分惊讶、六分鄙夷、三分凶狠。

郭贤李打算等她下次回来，也这样对待重复出现的罗清野。

果真又没等多久，罗清野第四次凭空出现，身上的衣服又是熟悉的季节乱套款式。

目睹她这次完全不一样的反应，他都差点以为，她带着过去的记忆穿越回来了。

还没等郭贤李表演他的冷漠，罗清野率先提问。

她先是喟然长叹，随后抬眼瞪着他：“喂。你跟我一样都死了？那我是不是……再也回不到我生前的身体里了？”

前几次她都对“死亡”一词如此避讳，现在竟然能将“死”字脱口而出。

郭贤李听她说完话，不由得诧异一愣。

“对。”他下意识回应，全然忘了自己刚才想干什么，“而且这还是你第五次死亡。你已经重复了五次一模一样的人生，难倒还要继续下去吗？”

“……要！”眼前的姑娘义正词严，被她直勾勾的双眸盯着，目睹她的坚定，郭贤李无可奈何地听她道，“凭什么……我们都是家人，他是我表哥……凭什么要那样对我……

“我爸妈再怎么是近亲结婚，可他们距离三代很远，不然他们生下来的我，现在就是奇丑无比的畸形儿。

“凭什么要用那样恶心的方式剥夺我的生命，我作为‘罗清野’的人生才刚到三分之一都没有，结果就……这么死了？真的是搞笑。”

第一次听到她阐明自己的过去，郭贤李听出其中巨大的信息量，不禁瞠目结舌：“你……你再说一遍？你说你是怎么死的？”

刚才还挂在嘴边的自我嘲笑，瞬间就被对方的提问冰封。

罗清野仰起微眯的双眼，眼神凶恶地瞪着他：“哟，跟你有什么关系？我干嘛非得告诉你？

“还是说，如果换作是你，你会觉得这样被家里的熟人逼着做了第一次之后，结果因为心脏病发作而猝死的死法很好笑嘛？！”

罗清野愤懑得无处可摔，只能兀自吞咽哽回腹中的绝望。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被她咄咄逼人的质问扼住，郭贤李瞪大了眼歉疚道，随后对她委屈反驳，“那你也不应该对我这个无辜路人表现得那么戒备，我又没这么对你。”

“谁知道你们男人是不是一个样。”罗清野斜睨道，随后将目光转回眼前悬浮的“说明书”。

看了一眼之后，她再一次踏入“死局”，奋不顾身地倒头就淹没在苍茫之中。

“诶……我还没说你这样是无差别攻击人身安全呢。”把那两个敏感字词咽回肚子，郭贤李扶着额头独自无语。

“嗨嗨～我们回来了——清野呢？”莲心情愉悦地带着傀出现，却没见到其中一个非生者。

“她第五次进去。”郭贤李抬起颓丧的脑袋，转头就看到傀笑着跑上来，他便习惯性上前迎接，伸出手将它揽在怀里，“兰兰，你们去干啥了？

“怎么那么晚才回来。只有哥哥一个人在这里，好无聊啊。”

“傀去工作了。”人偶妹紧紧搂着他的脖子，诡异的笑声回荡在空白之境，“哥哥你知道吗，傀只要完成祂们安排的工作，就能成为出色的‘无形者’，傀就可以好好陪着哥哥去往‘空瓶之境’了。”

“那个叫公平之境。”莲突然出声，纠正它错误的发音，“傀的哥哥没有选择任何一扇门，是不能跟傀去那里的。”

被牠们的对话哽住咽喉，郭贤李张大着嘴，有口却无言。

在他犹豫之际，傀一脸不情愿地搂着他，用那张僵硬的五官冲他撒娇：“哥哥，你可不可以跟傀一样，选择‘无局’，傀不想离开哥哥。”

盯着眼前咕噜打转、翡翠一样的眼珠，毫无生气的脸上，竟晃眼间，真看出它神情中的难过。

于心底里一股怪异的感觉涌上心头，郭贤李只觉得原本人类的妹妹，变成了如今本该没有生命力的关节人偶。

胸膛里阴森森的感觉油然升起，伴随着它一卡一卡的动作而毛骨悚然。

被人偶妹咯咯的笑声惊醒，不再存在的脑子卡壳半晌，他才姗姗道：“兰兰，等清野她回来再说，好嘛？

“她需要有人帮她看着。不能让她没头没脑就一直重复过去的人生。”

人偶妹的脑袋缓慢歪了歪，咯吱咯吱的声响却又那么刺耳。

在它停下动作后，才慢腾腾地从机械的嘴巴中出声：“哥哥，那你呢？你不喜欢兰兰了？”

见他哑口无言，傀难过地趴在他怀里质问：

“清野姐姐有莲姐姐帮忙，但你如果不快点选择，你就会从这里消失，再也没有人形。

“如果被空白吞噬掉理智，你会变成人类眼中的怪物。

“她跟你不熟，你还是要帮她吗？”

在它的逼问下，郭贤李不由得瞪大了双眼，畏惧怀中的人到底是不是他的亲妹郭兰兰，却又不舍得丢下怀里的人偶。

毕竟一个死前只有十一岁的小孩子，怎么可能说出如此成熟的问话。

“哥哥。”见他不回答，傀抬起一顿一顿的胳膊，轻轻安放在他的胸口，一点一点抬起头盯着他，“傀不再是曾经的郭兰兰，那样丑陋的人生，傀一点都不稀罕。

“傀只希望哥哥能好好陪着傀，等你想通了，傀再带你去往‘无局’，好嘛？”

“……好。”随嘴答应，郭贤李仍有些迷糊。

“傀的哥哥，你如果真的想要帮助清野，莲也可以帮你们计数。”莲悄然出现在他面前，从兔嘴中发出轻盈的笑声，慢条斯理地解说道，

“因为只要有光体选择了‘死局’，一旦次数一多，我们的‘数据库’里，就会自动记录牠们选择的同一个门的次数。”

“当然，‘生局’和‘无局’不算，因为这两扇门一旦被选择，就没有反悔的余地。”莲目睹他眼中的愕然，笑嘻嘻地补充，“所以，清野很聪明，她一下子就选择了对自己有利的那扇门。

“但是，‘死局’的规则最多，且最难攻略。一旦她要是回来后，选择放弃继续前进‘死局’，那她这样算是对自己过往的人生，彻底妥协了哟～”

空白之境里，牠的回音荡回耳朵没多久，就听到一句气愤的咒骂声从前方传来。

“死种佬！我都还没活够！你就把我的命根子掐断了！！！”这次身着白袍的罗清野，目眦欲裂地趴在地上无能捶地。

“清野……！”看到她第一次出现不一样的变化，郭贤李抱着傀就往她身边飞奔，“这次你不一样了？！难不成你活过2026年了！”

“什么意思？”察觉到有其他人存在，罗清野抬起头，看到对方身上湿漉漉的消防装，立马会意他可能是因为救人，却意外溺水而亡的。

扫了眼他怀中抱着的人偶，个子跟四五岁小孩一般高，甚至小巧的脑袋还会动。

而男人身后的兔头半人奇美拉，正用着那双血红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向她。

罗清野立即收回目光，不敢去看牠们，只敢盯着眼前唯一的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