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这样穿着就暖和了。”为小花穿戴好腰带和背包，轻抚她的面颊，刘秀清咧起嘴角对她笑了笑，“这下你就是我们的小同志了。
“你呢，就不用担心会饿肚子了，我们这儿的军粮管够。”
“对呀，你也不用孤苦伶仃一个人，不过到时候打仗啊，你往哪跑都行。”帮她穿鞋的刘晓梅也乐呵呵地打趣，“记着，千万别被鬼子逮到了就好。”
身上穿着他们已逝同伴的衣物，低头看着袖口缝着的名字，正好带了个“花”字——李秋花。
收回朦胧的目光，罗清野咬了咬嘴唇，撇下嘴角猛地点头，对围坐在屋里烤火的一群人致谢敬礼：“谢谢哥哥姐姐们！谢谢大家！我罗小花，一定誓死完成任务！全力保证我队的……安全！”
被迫身处识海之中的小花，一听到罗清野自言其说的话语，暗自不服气地瘪嘴嘟囔。
明明这是她自己的身体，出风头的却是这个从她小时候一直粘着她的亡魂。
“哟，你也叫小花。巧了吗这不是。”守在门口的卢俊生站起身，拍了拍小花的肩膀，“走，俺们去野坡上挖老鼠洞去。老鼠肉也是肉。再不济，逮几只麻雀也有肉吃。”
察觉到这具身体所产生出的妒忌心，罗清野愕然一滞。
收回打探他们的视线，她立即退出了身躯的掌控权。
“好耶！”将小花的魂体归还回属于她自己的身体里，当事人立马兴高采烈地昂首挺胸，“俺可会逮麻雀了！俺奶奶还在的时候，吃的就是小花逮到的麻雀肉！”
“是吗。”看到眼前的孩子，刚才凝重的神情转换出小孩子才有的天真烂漫，郭晨生牵起她的手拍了拍，乐呵呵道，“那你可得大显身手了啊。
“我们几个大男人都抓不到麻雀，你一个小丫头竟然还有这能耐，那我们可得见识见识——啥叫高手在民间。”
“嘿嘿！那是！俺可厉害了！”小花的鼻子翘得老高，支着腰嘚瑟，“俺聂小花是什么人！那可是俺奶奶养出来的抓雀大将！”
听出名字的奇怪，卢俊生立马拦下她，紧紧抓住她的胳膊：“等等，小花同志，你刚才不还说自己姓罗？”
话音刚落，一群人就盯着小花仔细打量，巴不得看穿这小丫头片子到底啥来头。
一直守护在小花的身边，被他们察觉异常，罗清野瞬间将小花顶替，抬起手挥了挥，慌忙出面解释：“我阿……我爷爷姓罗，爷爷走得早，才跟奶奶姓的。”
“是吗。”听着小孩子的辩解，身旁的郭晨生眉毛一挑，“你还真是个大孝子，你爷爷走的早，也不能乱给自己改姓啊。
“他老人家要是在天上知道了，肯定要打你屁股。”
“略——”伪装出小孩子的天性，罗清野冲着大家做了个鬼脸，“小花也想记得奶奶的名字，这才改了姓氏。
“不然战争之后，大家的名字都会被历史的河流淹没的……”
话说到后边，周围的气氛也随之变得沉重凝滞，她也被他们疑惑的目光盯得喘不过气。
看出这孩子的确很聪明，说话净说大道理，王涛抬起手，抚摸着她的头顶，喟然晃了晃脑袋：“哎，可别这么说。
“咱们大家伙儿啊，也只是想保卫自己的家园，自己的土地都没捍卫住，将来的子孙后代，还怎么过上好日子？”
罗清野闻言，眼神一滞。
察觉到那个小男孩儿正躲在人群中盯着她看，她立马咧开嘴角，对他一脸傻笑。
笑着笑着，这笑脸不达眼底。
而她的心里默默犯起了嘀咕。
一想到自己的死因，就是被医院里的护士故意插错管道，从奄奄一息的植物人造成了窒息而死，这才导致失误身亡命殒……
她都没来得及跟家人说上几句话呢……
弟弟肯定会在她的坟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那阿爸阿妈也会因为失去她这个女儿而流泪吗……
甚至还从郭贤李的口中得知，自己有一世还无缘无故丧命在了亲戚的手里。
回忆起之前附身的另一个小姑娘——就连盛唐时期的阿雅，最终也走向被小家庭吞食后，香消玉损的结局。
人类脆弱的生命本就不堪重负，历史的洪流迟早都会淹没所有尽力求生的平凡者。
心中的吐槽吞咽回小花语塞的腹中，罗清野收回阴沉的目光，仰起头回应，语气铿锵有力：“杀！一定要杀出属于我们自己的一片天地！”
见一个区区九岁的小孩子，对在座的众人面露狠戾，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其他人的斗志早就被持久不息的战争折磨得毫无信心，个个都不想张嘴搭话。
“哎哟……饿了饿了，先填饱肚子再聊家长里短吧。咱大家伙儿都饿了。”捏了捏小花的脸颊，王涛收回手，抬腿就往小小的野坡上走去，“过了这个坡，咱找个避雨的村子垫垫肚子。”
抬手安抚眼前的“小花”，略过她后，郭晨生也拉长了音附和：
“是啊。咱们饿着还好，两个小家伙可不能饿死在这半路上。咱们的国家……还要你们这群后生去改变发展哟——”
踏上前行的道路，部队里的脚步声稀稀落落。
只是眼前的野坡哪能叫坡，也只不过是光秃秃的小土堆。
在这方圆百里的黄土地上，能见到一株像样的野草就算不错了。
可眼下只有空荡荡的泥土尘沙，就连片草不生的土地都是干涸开裂的。
望着当下的荒芜之地，就连一棵幼苗小树都不曾见到。
罗清野被眼前的一切，扎眼得往后退了一步，差点就身形不稳，栽倒在地。
“走吧，这里可没什么麻雀能抓的，咱一路南下，跟着大部队去。”刘秀清小声安慰她，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等到了长树的地方，你再小露身手也不迟。”
强逼自己不可以红了鼻子，罗清野狠狠揪着“自己”的裤腿，缓缓点头：“……好！”
虽然这一路上十分艰苦，可只要不是她和小花一人一魂孤孤单单的，即便粮食短缺到只能一日两餐，她也感觉到无比的幸运和安心。
抗着没有子弹的长枪，踏上距离小花的村子越来越远的漫漫南下路，罗清野时常会自己代替小花出现。
结果又因为身体太过虚弱，她连续几次差点被脚下的石头绊倒。
每回不小心栽跟头，随行的大人们都会乐呵呵地被她骂人的话逗笑。
好在部队里的同伴都没把她当成累赘，个个都会为小花着想，替她照顾好这个年幼的孩子。
这支由男女老少结成的小部队，也只有寥寥数几的二十六人。
最年长的四十八岁，最小的也才六岁半。
除去那位叫李树军的老乡半道捡来的儿子，也就只有小花一个后来加入的小孩儿。
而其他平均年龄不到二十的陆军，都是上一场战争遗留下来的幸存者。
二十六人之中，加上小花之后，一共只有五位女性同胞。
“小花，你咋的懂那么多道理呀？”刘晓梅走到她身旁搭话，她还端着一碗能看清碗底的白粥递上来，“喏，趁热喝吧，别饿着。”
刘晓梅刚说完这话，其他女兵也靠了上来，十分好奇这个不到十岁的小孩子到底什么来历。
除了她们，还有侧耳倾听的其他人，也奇怪这个骨瘦如柴的小丫头，怎么会去找出了名不给粮食的“孙二狗”讨饭。
“从网……”差点说漏嘴，罗清野先喝了口粥压压惊，“从我爷爷那学来的。他当过私塾。”
“你爹娘呢？”卢俊生凑了上来，将白粥一饮而尽，“俺看你也不太像知识分子的后代，更像俺们农民……”
他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长辈打断。
李有胜一巴掌呼在他的后脑勺，但力道也只是扇扇风：“咋的嘞，农民家的娃娃也能上学，咱农民只是没钱，要是上了学，那可不比地主家的娃娃差嘞。”
“爹娘死了。”一直暗中观察着他们，感觉到空空如也的肚子终于有点饱腹感，回到自己身体里的小花，低垂着目光自顾自说，“俺只有奶奶一个人……
“后来，奶奶和乡亲们也走了，村子里就剩俺一个，俺也就吃不上饭了。”
听到她带着哭腔的自述，氛围中只剩一阵鸦雀无声的凝重，一群人耷拉着脑袋，有几个女兵也低声抽泣。
几声鸟叫从不远处传来，瞬间惊醒了跟着伤感的罗清野。
“小花！有鸟飞过来！”目睹不远处的树上有几只野鸟，罗清野在她耳边惊呼，“快！拿上弹弓！”
可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已经填饱肚子的小花对此无动于衷。
为了长远的将来，罗清野也只能自己上阵。
歉疚将小花的灵魂顶替出来，她立马翻出口袋里的弹弓，捡起地上的石子，抬起手对准了树上的野鸟。
在众人疑惑之际，三两下的功夫，她就打下了三只估计小得可怜的不知名鸟类。
第一次自己上阵打猎，就学会了小花独有的技能，罗清野瞬间乐开了花。
搂着一起站起身的刘秀清欢呼雀跃，她立马汇报了自己的战绩：“小清姐姐！我打到了我打到了！今天加餐吃麻雀汤！我打到了三只！”
“真的假的？！”就那么一下子的功夫，再加上天色渐渐昏暗，眼前的小丫头竟然还能打中三只鸟，刘秀清瞬间不淡定了。
“走啊！还等着干啥！找鸟去！”卢俊生一听到能吃麻雀汤，立马抄起火把往野林子里赶，“小花——哪儿呢哪儿呢？麻雀掉哪去了？”
“东南方向有一只！剩下两只往左手边走两公尺找找看！”兴高采烈跑向黑咕隆咚的树林里，罗清野旋即指挥道。
听闻她的话，众人皆面露喜色。
一群人风风火火在树底下找了半个小时，这才找到那三只麻雀大的野鸟。
“你这啥眼睛，还能看到这么黑的地方有鸟的。”卢小北蹲在地上等候着锅里的水烧开，哈喇子差点没跟着掉进锅里头。
听到她的质疑，罗清野自己也不清楚——为何能精准感知到其他动物的方位。
似乎是死亡后才带来的特殊能力，这才让她有机可乘。
一群刚吃完白粥的人，吞咽完难得可贵的鸟肉汤，直到锅里被搜刮得一干二净，咂咂嘴回味着人间美食，就被李有胜的一句话提醒：“这野鸡也不是一回两回能抓到的呀，早知道留一只明天吃了。”
众人闻言，全都跟着懊恼。
“是啊，早知道留两只了。”
“明天赶路还能吃到呢。”
“吃了这一回，下回都不知道啥时候还能尝到呢。”看着碗里一干二净，一丁点油水都被舔舐干净了，卢俊生也撇撇嘴嘟囔。
见大家伙儿都有些后悔吃完这汤水，罗清野立马出声安慰：“没事的，下回再看到有鸟，我再试试看。吃饱了才有力气走路嘛。”
“也对。”卢小北揽着小花的肩膀高声附和，“大家都别瞎想了，吃都吃了，不可能又吐出来吧。
“等下回小花呀，再给咱大家伙儿大显身手！”
对这位体贴有加的同胞心存感激，听到众人终于不再自责当初的自己，罗清野抬头看着她的侧脸，笑眯眯地道了谢。
可上天也只给了她一次好运的机会，后续接连几天的长途跋涉，他们已经很久没吃上一顿带肉的粮食。
即使路边的野草野花再怎么当菜吃，一行人的脸上早就饿出了难堪的草色。
那个天生瞳色浅棕的六岁小孩儿，一路上都是不哭不闹，甚至展现出比小花还要成熟的应对能力。
目睹他的眼睛往自己身上扫来，似乎能看穿魂体的存在，罗清野顿感惊悚。
只是他们的小部队一路步行了半个多月，有两天还不分昼夜赶路了数公里，才风尘仆仆找到他们口中的大部队。
刚进入部队里，被撇下的一群女人小孩，又匆匆坐上回乡的驴车。
关注着姐姐们与驴车车主的对话，就听到老乡口中透露出的战况惨烈。
奈何当下的生存是必经的一段黑暗历史，罗清野也自然不能向他们说出未来的盛况。
咬着牙吞下想说的话，她把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村子。
而她的身后，那个名为“小明子”的孩子，正陪着刘秀清玩着猜字谜，在各自的手心上写写画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