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悸语那句“先活到那时候再说”像一颗小石子,在贺松卿心湖里荡开一圈涟漪,但很快就被周遭更加紧迫的阴冷感压了下去。符光所及之处,走廊仿佛没有尽头,两侧一模一样的、漆色剥落的房门沉默地排列着,像无数只窥探的眼睛。
“至少给点提示嘛,”贺松卿压下刚才的惊悸,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和往常一样,甚至带上了一点恰到好处的委屈,“比如,闻大佬你喜欢喝什么?啤酒?白酒?还是……嗯,我猜猜,看起来这么有格调,是不是得配点红酒?”
闻悸语的脚步没有丝毫停滞,只有清冷的声音传来:“你的精力如果用在对环境的观察上,存活率会提高百分之十。”
“我观察了啊,”贺松卿立刻反驳,深青色的眼睛在符光下显得格外专注,他指了指旁边一扇门,“你看这扇门,门把手上的锈迹比前面几扇要少,门缝底下好像也没什么灰尘。是不是说明……最近有人,或者有什么东西,打开过它?”
闻悸语终于侧头看了他一眼,黄色的眼瞳里闪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意外的光,但快得让人抓不住。“不算太蠢。”他算是默认了这个发现。
贺松卿像是得到了莫大的鼓励,嘴角弯起,那点小得意几乎要溢出来:“看吧,我还是有点用的。不止会讲冷笑话。”他顿了顿,又凑近一点,压低声音,带着点分享秘密的语气,“而且,我直觉一向很准的,刚才选路不就证明了?”
“一次运气。”闻悸语毫不留情地泼冷水,但脚步却在那扇门前停了下来。他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指虚虚按在门板上,似乎在感知着什么。
贺松卿屏住呼吸,看着他。这一刻,他清晰地认识到,身边这个男人虽然嘴巴毒得要命,但那份强大和敏锐是实打实的。在这种诡异的地方,这种认知带来了一种奇异的安全感,混杂着不甘心只想被保护的倔强。
“里面有东西吗?”他小声问。
闻悸语收回手,语气平淡:“残余的气息很混乱,不确定。要进去看看吗,‘直觉先生’?”
这分明是把他架在火上烤。贺松卿喉结滚动了一下,深青色的眼眸瞪了闻悸语一眼,带着点控诉,但还是硬着头皮说:“进!万一有线索呢?总不能一直在这走廊里逛到任务超时。”
闻悸语没再说话,只是用行动表示。他没有粗暴地踹门,而是轻轻转动了那个相对干净的门把手——门没锁。
“吱呀——”令人牙酸的声响在寂静的走廊里被无限放大。
门内是一片更深的黑暗,符光照进去,只能勉强勾勒出一个房间的轮廓,看起来像是一间废弃的医生办公室。灰尘的味道更重,还夹杂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消毒水气味。
闻悸语率先迈入,符光稳定地撑开一小片光明。贺松卿紧跟其后,下意识地反手轻轻带上了门,隔绝了外面走廊那无孔不入的低语声——这让他稍微松了口气。
办公室不大,靠墙立着几个文件柜,抽屉大多被拉开,里面空空如也。一张破烂的木头桌子歪倒在角落,椅子腿断了。地上散落着一些泛黄的纸张。
“分头找找?”贺松卿提议,试图表现出合作的积极性。
“别离开光线范围。”闻悸语言简意赅地警告,他自己则走向那个倒下的桌子,似乎在检查桌底。
贺松卿哦了一声,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捡起脚边几张散落的纸。大多是些看不懂的医疗记录,字迹潦草,被污渍浸染。他耐着性子一张张翻看,指尖拂过粗糙的纸面。
突然,他的动作停住了。在几张记录纸下面,压着一本薄薄的、硬皮的小册子,封面模糊地印着“值班日志”几个字。
“闻先生!有发现!”他压着兴奋喊道,拿起日志本,快速翻动。大部分页面也是空白或被涂鸦,但在接近中间的一页,他看到了几行相对清晰的、用红色墨水写下的字,笔迹急促而扭曲:
【它不喜欢光!稳定的光!那些闪烁的会吸引它们!】
【声音……声音也会。保持安静,但低语在骗人,不要听!不要信!】
【院长……钥匙……在……最痛苦的地方……】
后面的字迹彻底模糊,无法辨认。
“看这个!”贺松卿像献宝一样把日志本递到刚走过来的闻悸语面前,指着那几行红字,“‘它不喜欢稳定的光’!闻先生,你的符光算稳定的光吧?所以我们暂时是安全的?还有‘钥匙’,是不是就是找‘出院证明’的关键?”
闻悸语快速扫过那几行字,目光在“最痛苦的地方”停顿了一瞬。“信息有用。”他肯定了贺松卿的发现,但随即补充,“但‘最痛苦的地方’这种指向,过于模糊,几乎是废话。”
“总比没有强啊,”贺松卿不服气地合上日志本,宝贝似的拿在手里,“至少知道了光和声音的规则。看来我运气是真不错。”他尾音微微上扬,带着点小骄傲。
闻悸语看着他明显亮了几分的眼睛,那浅青色的卷发似乎都因为主人的情绪而显得更有活力。他移开目光,淡淡道:“运气是消耗品。”
“那也得有得消耗才行,”贺松卿撇撇嘴,随即又笑起来,晃了晃手里的日志本,“看来我这‘直觉先生’外加‘运气先生’,还是能帮上点忙的嘛。是不是该给我点奖励?比如……出去后答应跟我喝一杯?”
他又开始试探性地撩拨,深青色的眼睛里带着笑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观察着闻悸语的反应。
闻悸语转身走向门口,粉色长发在符光下划过一个冷淡的弧度。“找到‘出院证明’再废话。”
贺松卿看着他的背影,无声地做了个鬼脸。这人真是……油盐不进。但奇怪的是,被这么怼着,他心里的恐惧反而被冲淡了不少,甚至生出一种“非要让他松口不可”的奇怪斗志。
他快步跟上,在闻悸语伸手开门前,突然想起什么,压低声音提醒:“等等!日志说声音也会吸引‘它们’。”他指了指门外。
闻悸语动作微顿,看了他一眼,似乎对他能主动想到这点表示了一丝认可——尽管这认可没有任何语言表达。他更加缓慢、轻柔地拉开了门。
走廊依旧黑暗,低语声似乎比他们进入房间前更清晰了一些,仿佛就贴在门板上。符光涌出,照亮前方空无一物的路径。
两人再次沉默前行。有了日志上的信息,贺松卿感觉自己的观察有了更明确的方向。他注意到,在某些路段,头顶的灯管虽然同样熄灭,但破损程度不同,有些只是灯丝断了,有些则像是被什么东西暴力扭曲过。他还发现,墙壁上那些深色的、如同干涸血迹的污渍,分布也并非完全均匀。
他把自己这些细微的观察小声告诉闻悸语,不再是为了邀功,更像是一种信息共享。
闻悸语大部分时间只是听着,偶尔会极简地“嗯”一声,或者在他某次指出一处异常浓郁的污渍时,会稍微调整路线,绕开那片区域。
这种无声的采纳让贺松卿心里有点小小的雀跃。他感觉自己和这个强大的同伴之间,似乎建立起了一种极其初步、极其脆弱的……默契?
又经过一个转角,前方的走廊一侧,出现了一排高大的玻璃窗。窗外并非现实世界的景象,而是浓稠得化不开的、翻滚着的黑暗。玻璃大多破碎,只剩下尖锐的残茬。
就在他们经过这排窗户时,一阵与之前背景低语截然不同的、清晰无比的哭泣声,突然从其中一个窗户的破洞外传了进来!
那哭声凄厉而悲伤,像一个走失的孩子,充满了无助和绝望,直直钻进人的心底,让人不由自主地产生同情和想要靠近安抚的冲动。
贺松卿的脚步下意识地慢了一拍,深青色的眼眸望向那声音的来源,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别听。”闻悸语冰冷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针,瞬间刺破那哭声带来的迷惑感,“日志说了,低语在骗人。”
贺松卿一个激灵,猛地回过神来,后背惊出一层冷汗。他用力甩了甩头,把自己那点不合时宜的同情心狠狠压下去。“……知道了。”他的声音有点干涩。
闻悸语看了他一眼,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加快了脚步,想尽快离开这段被诡异哭声笼罩的区域。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走过最后那扇破窗时,异变陡生!
一条惨白、浮肿、滴着粘稠水渍的手臂,猛地从那个破洞里伸了进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向离窗户稍近的贺松卿的肩膀!那手臂速度快得带起了风声,带着一股浓烈的河底淤泥的腥臭!
贺松卿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有效反应,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只可怖的手在瞳孔中急速放大!
千钧一发之际,旁边一道身影比他反应更快!
闻悸语似乎早有预料,在那手臂出现的瞬间,他已经侧身跨步,戴着黑色手套的右手精准地扣住了那只惨白手腕!他的动作快得只剩残影,力量大得惊人,那手臂前冲的势头竟被他硬生生遏止!
“滚。”他低喝一声,语调依旧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力。
那手臂剧烈地挣扎起来,指甲疯狂刮擦着闻悸语的手套,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窗外的哭声也瞬间变成了尖锐的、充满恶意的嚎叫!
闻悸语眉头都没皱一下,另一只手不知何时又多了一张符纸,看也不看就直接拍向了那只手臂的手腕!
“嗤——!”
如同烧红的烙铁烫进了冰块,刺耳的声音伴随着一股黑烟冒起。那手臂像是遭受了极大的痛苦,猛地缩了回去,消失在窗外的黑暗中。凄厉的嚎叫也戛然而止。
一切发生在两三秒之内。
贺松卿甚至还没完全感受到恐惧,危机就已经被解除了。他愣愣地看着闻悸语收回手,姿态依旧从容,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拍掉了一只恼人的蚊子。
只是……贺松卿敏锐地注意到,闻悸语用来抓住那只鬼手的那只黑色手套的指尖部位,似乎沾染上了一点不起眼的、暗沉的水渍。
“没事?”闻悸语转头看他,黄色的眼瞳在符光下如同冷静的评估仪器。
贺松卿深吸一口气,压下狂跳的心脏和腿软的感觉,努力扯出一个笑容,尽管有点僵硬:“没、没事。又被你救了一次。”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闻悸语的手套上,语气带上了真实的担忧,“你的手……没事吧?”
闻悸语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自己的指尖,随意地活动了一下手指:“没事。”他似乎不打算多解释。
贺松卿却往前走了一小步,靠得更近了些,深青色的眼睛里满是认真:“那个……谢谢。真的。”这一次,没有任何玩笑或撩拨的成分,纯粹而郑重。
闻悸语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那双总是带着笑意或狡黠的眼睛里,此刻清晰地映着担忧和感激。他沉默了几秒,才移开视线,看向前方仿佛永无止境的黑暗走廊。
“跟上。”他最终只说了这两个字,语气似乎……没有之前那么冷了?
贺松卿看着他又率先向前的背影,轻轻呼出一口气。他摸了摸自己刚才差点被抓住的肩膀,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点冰冷的腥气。恐惧仍在,但某种更加坚定的东西,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对前方那个人的依赖和好奇,正在心底悄然滋生。
他快步跟上,这次,与闻悸语并肩而行。
“闻先生,”他再次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时的语调,但仔细听,能品出一丝不同,“等出去后,那杯酒,我非得请你喝到不可。”
闻悸语目视前方,没有回应。但在闪烁的符光照耀下,贺松卿似乎看到,他那被粉色长发遮掩的侧脸线条,几不可查地柔和了那么一瞬。
也许只是光影造成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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