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闻悸语那句“跟上”之后,走廊里陷入了短暂的沉寂,只有两人极轻的脚步声和那无处不在、扰人心神的低语在黑暗中交织。贺松卿亦步亦趋地跟在闻悸语身侧,符光稳定地笼罩着他们,像暴风雨中一艘小小的、却异常坚固的航船。

刚才那惊险一幕的余波还在体内震荡,但贺松卿奇异地发现自己适应得很快。或许是因为身边这个人的存在太过稳定,冲淡了恐惧;又或许是他骨子里那份不肯轻易认输的韧性在发挥作用。他甚至开始有闲暇去“品味”闻悸语那简练到吝啬的毒舌。

“闻先生,”他打破沉默,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劫后余生的调侃,“刚才那个……算不算英雄救美?”他故意把“美”字咬得含糊,既像自嘲,又带了点试探的意味,深青色的眼梢悄悄观察着闻悸语的侧脸。

闻悸语目光依旧平视前方,连一丝余光都没分给他,语气平淡无波:“算清除路障。”

贺松卿:“……” 好吧,他就知道。

他摸了摸鼻子,也不气馁,反而笑了起来,短卷发随着他轻快的步伐微微晃动:“那看来我这个‘路障’还挺受重视,劳烦您亲自出手清理。”

这次,闻悸语终于有了点反应。他极快地瞥了贺松卿一眼,那眼神像是在看什么难以理解的生物:“你的乐观,某种程度上,也算一种天赋异禀。”

“谢谢夸奖?”贺松卿从善如流地接话,嘴角弯起的弧度更大,“毕竟生活已经如此艰难,再不自娱自乐,岂不是要被这鬼地方逼疯?”他顿了顿,语气稍微正经了些,“而且,跟在你身边,感觉……嗯,安全感还挺足的。”

这话他说得真心实意。虽然闻悸语嘴巴不饶人,但那份强大的实力和临危不乱的镇定,是无法作伪的。

闻悸语没有回应这句近乎直白的依赖宣言,只是脚下的步伐似乎几不可查地放缓了半分,让贺松卿能更轻松地并肩而行。

走廊似乎到了尽头,前方出现了一个向右的急转弯。转过弯后,景象略有不同。两侧不再是密集的房门,而是一面完整的、布满污渍和不明划痕的墙壁,另一侧则是一个个用铁栅栏封死的、黑黢黢的窗口,看起来像是旧时的观察窗或者囚禁室。

空气中的腐朽气味更浓了,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药味?

“这里感觉更不好了,”贺松卿小声嘀咕,下意识地朝闻悸语那边靠近了一点点,手臂几乎要碰到对方的手臂,“像是……关押什么东西的地方。”

闻悸语“嗯”了一声,算是同意他的判断。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那些铁栅栏后的黑暗,符光只能照亮栅栏本身,无法深入其后的空间,那里面藏着什么,无从得知。

“保持警惕。”他难得地多说了几个字,算是提醒。

贺松卿立刻点头,收敛了玩笑的神色,深青色的眼眸也变得专注起来,仔细扫视着前方和那些令人不安的窗口。

就在这时,一阵细微的、不同于背景低语的摩擦声,从左前方一个栅栏窗口后传了出来。那声音很轻,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粗糙的水泥地上缓慢地拖行。

两人同时停下了脚步。

闻悸语手中的符纸光芒似乎更凝实了些,将他戴着黑色手套的指关节映照得愈发分明。贺松卿屏住呼吸,全身肌肉绷紧,做好了随时应对突发状况的准备。

拖行声停了。

紧接着,一只布满血丝、瞳孔涣散的眼睛,猛地贴在了那个窗口的铁栅栏后面!那眼睛死死地、空洞地“望”着符光方向,带着一种非人的贪婪和恶意。

贺松卿头皮一炸,强忍着才没叫出声。

那眼睛贴了几秒,然后,一只干枯得如同鸡爪、指甲缝里满是黑泥的手,缓缓从栅栏缝隙里伸了出来,朝着他们的方向,徒劳地抓挠着,发出“喀啦喀啦”令人牙酸的声音。

“它……它出不来吧?”贺松卿喉咙发干,小声问。

“栅栏是封印的一部分。”闻悸语冷静地判断,但他的视线并没有离开那只诡异的手和眼睛,“只要不靠近,不主动接触,暂时安全。”

话虽如此,被那样一只眼睛死死“盯”着,感觉实在算不上好。贺松卿感觉自己的后背又开始冒冷汗。

他们小心翼翼地、尽量远离那个窗口,贴着另一侧的墙壁缓慢移动。经过那个窗口时,那抓挠声变得更加急促,那只眼睛也疯狂地转动着,仿佛极度渴望他们身上的生机。

好不容易走过那段路,贺松卿刚松了口气,就听到闻悸语低沉的声音响起:“不止一个。”

他心头一紧,抬头望去,果然,前方几乎每一个栅栏窗口后,都开始浮现出模糊的、扭曲的身影,或是伸出同样干枯的手臂,或是将惨白的脸孔挤在栅栏上,用那种空洞而贪婪的目光“目送”着他们。抓挠声、呜咽声、含糊不清的呓语从四面八方涌来,交织成一片令人精神污染的协奏曲。

符光在这片愈发浓郁的恶意中,仿佛也变得沉重起来。

“这欢迎仪式……真是越来越热情了。”贺松卿试图用玩笑驱散寒意,但声音里的紧绷感出卖了他。他下意识地又往闻悸语身边靠了靠,几乎能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与周遭阴冷截然不同的微薄体温。

闻悸语没有推开他,也没有嘲讽,只是沉默地、稳定地举着符纸,如同定海神针般走在前面,用自身的存在隔开了大部分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跟紧。”他又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在这种环境下,比任何华丽的安慰都更有力量。

贺松卿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注意力从那些恐怖的窗口移开,专注于前方闻悸语的背影,专注于他粉色长发在符光下微微晃动的轨迹。奇怪的是,当他这样做时,心底的恐慌竟真的慢慢平息了一些。

“闻先生,”他再次开口,声音比刚才稳了不少,“等出去后,除了喝酒,我再额外欠你一顿大餐怎么样?米其林三星起步的那种。”他试图重新找回那种轻松的氛围,也像是在用这种方式,坚定自己“一定能出去”的信念。

闻悸语的脚步似乎微微一顿,随即冷淡的声音传来:“先找到钥匙。”

“对,钥匙,‘最痛苦的地方’……”贺松卿喃喃自语,目光再次扫过这条令人不适的走廊。他的视线掠过那些栅栏,掠过污浊的墙壁,最后落在走廊尽头——那里似乎隐约有一个不同的轮廓,像是一个……小小的、凹陷进去的神龛?或者一个废弃的祭坛?

“闻先生,你看那边!”他指着尽头,“那里好像有点不一样。”

闻悸语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黄色的眼瞳微微眯起。“过去看看。”

越靠近尽头,那些栅栏后的骚动似乎愈发剧烈,抓挠和嘶吼声几乎要刺破耳膜。符光稳定地向前推进,终于清晰地照出了那个凹陷处的全貌。

那并非神龛,而是一个嵌入墙壁的、早已干涸的喷泉水池。水池底部堆积着黑乎乎的淤泥和杂物,池壁上方有一个破损的、看不出原貌的石雕。而在那石雕下方,池壁上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符光的照射下,反射出了一点微弱的金属光泽。

“那是……钥匙吗?”贺松卿的心跳骤然加速。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走廊所有的抓挠声、低语声、呜咽声,戛然而止。

一种极致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静,猛地降临。

闻悸语脸色微变,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首次出现了凝重的神色。“后退!”他低喝一声,同时将贺松卿往自己身后猛地一拉!

贺松卿被他拉得一个趔趄,还没站稳,就感到一股无法形容的、冰冷刺骨的恶意,如同潮水般从他们身后——也就是他们来时的方向,汹涌而来!

他下意识地回头,只见原本空无一物的走廊黑暗中,一个由无数痛苦扭曲的人形黑影汇聚而成的、庞大而模糊的轮廓,正缓缓地、无声地朝着他们“流淌”过来!它所过之处,连符光的光芒都被吞噬、扭曲!

那东西没有具体的形态,却散发着足以冻结灵魂的怨恨和绝望。

“它”不喜欢有人靠近钥匙!

闻悸语将贺松卿彻底护在身后,面对着那汹涌而来的黑暗,手中的符纸光芒暴涨,将他粉色的长发和挺拔的背影映照得如同即将迎战巨浪的孤崖。他另一只空着的手,不知何时又扣住了几张不同的符纸,隐隐有电光在上面流转。

“躲到水池后面去。”他的声音依旧冷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我没说话,不要出来。”

贺松卿看着他那仿佛能撑起一切黑暗的背影,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担忧、恐惧、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又滚烫的情绪瞬间淹没了了他。他知道自己留在这里只能是累赘。

“你……小心!”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作这两个字。他深深看了闻悸语一眼,毫不犹豫地转身,敏捷地躲到了那个干涸的水池后方,紧紧贴着冰冷粗糙的池壁,心脏狂跳不止。

他能听到身后传来符纸燃烧的噼啪声,能量冲击的闷响,以及那种黑暗被暂时阻隔时发出的、如同无数人同时哀嚎的尖锐嘶鸣。

战斗似乎异常激烈,但他看不到具体情形,只能从声音和那不断明灭闪烁、时而甚至剧烈摇晃的符光来判断战况的凶险。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他讨厌这种无能为力、只能被动等待的感觉。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在这个诡异的世界里,他需要力量,不仅仅是活下去,更是为了……能够与那个人并肩而立,而不是永远被护在身后。

时间在紧张中变得无比漫长。

终于,在一阵格外刺耳的嘶鸣和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后,外面的动静渐渐平息了下来。符光重新稳定下来,虽然似乎比之前黯淡了些许。

贺松卿小心翼翼地探出头。

闻悸语依旧站在那里,背对着他,身形似乎比刚才僵硬一点,粉色长发有些凌乱,呼吸也带着不易察觉的急促。他周围的地面上,散落着一些化为灰烬的符纸残骸,那股庞大的黑暗恶意已经消失无踪,但空气中残留的冰冷气息证明刚才的一切并非幻觉。

“闻先生?”贺松卿试探着叫了一声,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紧张。

闻悸语缓缓转过身。他的脸色比平时更白一些,但那双黄色的眼瞳依旧锐利清明。他看了一眼贺松卿,确认他没事,才将目光投向那个水池角落。

“去拿钥匙。”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极力压抑后的沙哑。

贺松卿的心猛地一揪,立刻从水池后跳出来,几步冲到那个角落,果然在淤泥中摸到了一把冰冷、锈迹斑斑的黄铜钥匙。他紧紧握住钥匙,冰凉的触感让他精神一振。

他快步走回闻悸语身边,这次没有玩笑,没有撩拨,只是认真地看着他,深青色的眼睛里满是毫不掩饰的担忧:“你还好吗?受伤了?”

闻悸语避开他过于直白的目光,微微偏过头,调整着呼吸:“没事。消耗大了点。”他顿了顿,补充道,“钥匙收好。”

贺松卿看着他那明显不愿多说的侧脸,以及那比平时更显苍白的唇色,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他知道闻悸语在逞强,或者说,习惯性地独自承担一切。

他没有再追问,只是将钥匙紧紧攥在手心,然后,朝着闻悸语露出一个格外明亮的、带着安抚意味的笑容:“好!钥匙拿到了!我们离‘出院’又近了一步!闻先生,你真是太厉害了!”

他的语气充满了纯粹的赞叹和信赖,仿佛刚才那场凶险的战斗只是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闻悸语看着他灿烂的笑容,听着他毫不吝啬的夸奖,沉默了片刻,最终,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他转身,再次面向未知的前路,符光重新亮起。

“走吧。”

贺松卿跟在他身侧,这一次,他不再仅仅是被保护者。他手中紧握着关键的钥匙,心中燃烧着变强的渴望,以及……某种对前方那个人,愈发清晰和坚定的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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