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着手心里那把冰冷锈蚀的钥匙，贺松卿感觉像是握住了一线真实的希望。他快步跟上闻悸语，两人再次沉默地行进在仿佛永无尽头的昏暗走廊中。符光稳定地照耀着前方，驱散黑暗，也映照着闻悸语比平时略显苍白的侧脸。
贺松卿的目光不时瞥向身边人，那份故作轻松的调侃暂时咽了回去，心底被一种陌生的、混合着担忧和焦躁的情绪占据。他看得出闻悸语在硬撑，步伐依旧稳定，但呼吸间那微不可查的凝滞，以及周身那股比之前更冷冽几分的气息，都昭示着刚才击退那团黑暗并非毫无代价。
“那个……”他清了清嗓子，试图让声音听起来自然些，“闻先生，刚才多谢了。又欠你一次。”这次的道谢，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郑重，深青色的眼眸里没了戏谑，只有清晰的感激。
闻悸语目视前方，语气淡漠：“任务需要。”
又是这句话。贺松卿心里有点闷，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不太喜欢这种纯粹被划归为“任务物品”的感觉。他抿了抿唇，那股不服输的劲儿又上来了：“我知道是任务需要。但保护我和清除路障，总归还是有点区别的吧？”他试图找回一点主动权，哪怕只是在口头上。
闻悸语脚步未停，只淡淡抛来一句：“对你而言，区别在哪？”
贺松卿被噎了一下，随即有点恼羞成怒地小声反驳：“区别在于……在于我会更真心实意地感谢你，并且想办法报答！”他晃了晃手里的钥匙，“比如，现在钥匙在我手里，下一步该怎么走，闻大佬有没有什么高见？‘最痛苦的地方’……这范围也太广了。”
他将话题引回正轨，同时也将自己的观察说了出来：“而且，我总觉得这条走廊……我们是不是走过？”他指了指旁边墙壁上一处特别深的、像是某种野兽抓挠留下的痕迹，“这记号，刚才拐弯之前我好像看到过。”
闻悸语终于侧头看了他一眼，黄色的眼瞳里闪过一丝极淡的认可。“鬼打墙。或者说，空间扰乱了。”他言简意赅地解释，“它在拖延时间，消耗我们。”
“那怎么办？”贺松卿心里一沉，他可不想永远困在这鬼地方。
“找到节点，或者，用力量强行破开。”闻悸语说着，抬起那只戴着黑色手套、之前沾染了水渍的手，指尖微微动了动，似乎想做什么，但最终还是放了下来，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贺松卿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这个细微的动作和那一闪而过的蹙眉。他心头一紧，几乎可以肯定闻悸语的状态比表现出来的要差，可能强行破开这里的空间对他消耗极大，甚至会造成反噬。
“别！”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着自己都没预料到的急切。
闻悸语看向他，眼神里带着询问。
贺松卿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更冷静分析，而不是纯粹的关心：“日志上说了，‘它不喜欢稳定的光’，你的符光一直很稳定，所以我们才相对安全。如果你用强力手段，会不会反而打破这种‘稳定’，引来更麻烦的东西？而且……”他顿了顿，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觉得我的直觉还在线，既然钥匙指引是‘最痛苦的地方’，那这个地方一定有什么特别之处，我们不如再仔细找找线索？盲目消耗不是上策。”
他说完，有点紧张地看着闻悸语，担心自己的“多管闲事”会引来嘲讽。
闻悸语沉默地看着他，那双熔金般的眼瞳里情绪难辨。走廊里只剩下令人不安的低语和两人轻微的呼吸声。几秒后，他几不可闻地吁出一口气，周身那股蓄势待发的冷冽气息稍稍收敛。“……说说你的‘直觉’。”
这几乎等于默认了贺松卿的建议。
贺松卿心里一块大石头落地，甚至涌起一丝小小的雀跃。他立刻打起精神，深青色的眼睛更加专注地扫视着周围：“好！我们慢点走，仔细看。既然空间可能扰乱了，那‘最痛苦的地方’也许不是一个固定的地理位置，而是一种……状态？或者某种重复出现的象征？”
他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着墙壁上的污渍、划痕，地面的状况，甚至头顶偶尔闪烁一下的残破灯管。闻悸语配合地放慢了脚步，符光稳定地提供着照明，偶尔也会指出一两处能量残留异常的区域，但大多时候，他沉默地跟在贺松卿半步之后，将主导观察的任务交给了他。
这种无声的信任让贺松卿肩上的责任感和动力倍增。他不再只是被动跟随，而是主动地运用自己的观察力和那份玄乎的“直觉”，试图从这片混沌中找到出路。
“闻先生，你看那里。”贺松卿突然停下脚步，指着前方走廊右侧，墙壁与地面交接的角落。那里堆积着一些黑乎乎的、像是烧焦的残渣，而在残渣中间，隐约露出半截被踩碎了的、小小的、色彩黯淡的塑料玩具娃娃的手臂。
在一片灰暗破败的环境中，这点残留的、属于孩童的彩色，显得格外突兀和……悲伤。
“玩具……”贺松卿蹲下身，没有用手去碰，只是隔着一段距离仔细观察，“在这种地方出现小孩的玩具……感觉不太对劲。”他回想起之前日志上模糊的“院长……钥匙……在……最痛苦的地方……”，一个模糊的念头划过脑海，“闻先生，你说……‘最痛苦的地方’，会不会不是指物理上的位置，而是指……某个事件发生地？或者，某个承载了极端情绪的地方？”
他抬起头，看向闻悸语，眼神亮晶晶的，带着寻求确认的光芒。
闻悸语看着那半截玩具手臂，又看了看贺松卿因为思考和发现而显得格外生动的脸，沉默了片刻，才道：“可能性不低。”他补充道，“怨念聚集之处，往往是悲剧的核心。”
“那这里……”贺松卿站起身，环顾这个因为发现玩具而显得与其他路段略有不同的角落，“这里会不会就是其中一个‘痛苦’的节点？我们刚才一直绕圈，是不是就是在绕开这里？”
他尝试着，不再沿着走廊直线前进，而是向着那个堆着焦黑残渣和玩具手臂的角落，小心翼翼地迈出了一步。
就在他脚步落下的瞬间，周围的景象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般，猛地荡漾、扭曲了一下！原本清晰的墙壁和走廊轮廓变得模糊，耳边那些持续不断的低语声骤然放大，变得尖锐而凄厉，仿佛无数个声音在同时哭嚎！
“贺松卿！”闻悸语脸色微变，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想将他拉回来。
但已经晚了。
眼前的景象彻底变了。不再是那条破败的医院走廊，他们仿佛瞬间置身于一个烈火熊熊燃烧的房间里！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四周是噼啪的燃烧声和孩童绝望的哭喊声！
幻象！
贺松卿被闻悸语紧紧抓着手腕，那力道很大，甚至有些发疼，但却奇异地给了他锚定现实的力量。他强忍着不适，睁大眼睛看向火焰最猛烈的地方——那里，几个小小的身影在火海中无助地挣扎、哭喊，而一个穿着白大褂、面目模糊扭曲的高大人影，就站在门口，冷冷地看着，甚至……反手锁上了门！
强烈的愤怒、绝望和痛苦如同实质般冲击着贺松卿的感官，让他几乎窒息。
“是……是这里……”他艰难地开口，声音被幻象中的哭喊和燃烧声掩盖大半，“故意的……是谋杀……”
闻悸语将他往自己身后又带了带，另一只手举起符纸，符光在幻象中显得有些摇曳，但依旧顽强地亮着，驱散着试图侵蚀他们神智的怨念能量。“稳住心神！这只是过去的残影！”
他的声音透过混乱清晰地传入贺松卿耳中，带着一种镇定的力量。
贺松卿用力点头，强迫自己从那股巨大的共情悲愤中抽离出来。他紧紧握着钥匙，目光在燃烧的幻象中飞速搜索。既然是“钥匙”指引来到这里，那么出口或者下一个线索，一定也在这幻象之中！
他的视线猛地定格在那个锁门的、穿着白大褂的模糊人影脚下——那里，掉落着一串钥匙！与现实中他手中这把锈蚀钥匙形状不同，但那无疑是一串钥匙！
“在那里！”他指着那个人影脚下。
几乎在他指出的同时，那串幻象中的钥匙突然爆发出一点微弱的光，与贺松卿手中锈蚀钥匙产生了某种共鸣，他手中的钥匙微微发热起来。
紧接着，周围的火焰、浓烟、哭喊声开始急速消退，如同潮水般退去。眼前的景象再次扭曲、模糊，最终稳定下来时，他们依旧站在那条昏暗的走廊里，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幻象从未发生。
但两人都有些喘息，贺松卿额角甚至渗出了冷汗，手腕上还残留着闻悸语紧握的力度和温度。
而就在他们面前，原本空无一物的墙壁上，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扇之前绝不存在的、厚重的、布满黑色污渍的木门。门上的金属牌模糊地刻着几个字：【院长办公室】。
门把手的位置，赫然是一个老式的、黄铜钥匙孔。
贺松卿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那把不知何时变得微微温热的锈蚀钥匙，又抬头看了看那扇突兀出现的门，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带着点脱力和兴奋：“……找到了。”
他转头看向闻悸语，想分享这份喜悦，却见对方正低头看着刚才抓住他手腕的那只手，眉头微蹙，似乎在想些什么。
“闻先生？”贺松卿唤了一声。
闻悸语抬起头，目光落在他脸上，那眼神比平时复杂了些许，少了些纯粹的淡漠，多了点难以言喻的审视。他松开了握着贺松卿手腕的手，指尖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
“嗯。”他应了一声，视线转向那扇门，“准备进去。”
贺松卿揉了揉有些发红的手腕，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对方手套的触感和力道。他压下心头那点异样的感觉，扬起一个带着疲惫却依旧明亮的笑容：“终于要见BOSS了？有点紧张啊。闻先生，等下要是情况不对，你可得……”
“跟紧。”闻悸语打断了他的话，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冷淡，但那双黄色的眼瞳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悄然松动了一丝。
贺松卿看着他率先走向那扇门的背影，笑了笑，握紧钥匙，快步跟上。
门后的未知依然令人心悸，但此刻，他心中更多的是一种并肩前行的笃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