规则的余音如同冰冷的蛛网,粘附在每一个幸存者的神经末梢。求生的本能像一根被强行拉满的弓弦,驱使着大厅里这几十个来自不同世界、不同种族的生命体,迅速将这个纯白、绝望的空间,扭曲成一个光怪陆离、人人自危的表演舞台。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粘稠的胶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压力。先前那个自称“铁壁”的疤脸壮汉,停止了无意义的咆哮。他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沉默地走到大厅中央最显眼的位置。
他古铜色的皮肤下肌肉虬结,那道从眉骨划到下颌的狰狞伤疤,在惨白的灯光下泛着暗红的光泽。他没有说话,深吸一口气,俯身开始做起了俯卧撑。动作标准得如同教科书,每一次下沉和撑起都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感,手臂和背脊的肌肉群如钢铁般绷紧、滚动。汗水很快浸透了他粗糙的亚麻病号服,在后背洇开深色的地图,豆大的汗珠顺着鬓角滑落,砸在光洁如镜的地板上,发出沉重而规律的“啪嗒”声。
这声音,在死寂的大厅里,如同催命的鼓点。他是在用最原始的方式宣告:力量、纪律、稳定,才是这片绝望之地的硬通货。几个同样体格健壮、眼神凶悍的玩家,如同找到头狼的孤狼,默默地围拢到他身后,形成一个小型的、充满排外气息的军事化团体。
与他们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糖纸精心营造的“希望之光”。她轻盈地跳下椅子,像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主动飞入惶恐不安的人群。蓬蓬裙的蕾丝边随着她的动作摇曳,脸上是经过无数次镜头检验的、完美无瑕的甜美笑容。
“别怕,姐姐在这里。”她蹲在一个蜷缩在角落、不住颤抖的年轻女孩面前,声音温柔得能融化坚冰,伸出手,轻轻拂去女孩脸上的泪水。她的指尖似乎带着某种微弱的光晕。“看着我的眼睛,深呼吸。恐惧只会让‘它们’更高兴。我们要笑,要展现出我们最美好、最坚强的一面,直播间的家人们都在看着我们,他们会支持我们的,对吗?”
她巧妙地、持续地运转着“人气虹吸”的天赋。一股无形无质,却切实存在的、温和而坚定的精神波动,以她为中心悄然扩散。这波动如同暖流,试图抚平周围玩家紧绷的神经,同时,更如同隐形的丝线,将他们潜意识里的“认同”、“依赖”甚至“爱慕”,悄无声息地牵引、汇聚到她自己身上。
几个涉世未深、心智不够坚定的年轻男女,几乎立刻就被这股力量俘获,眼神中的恐慌被一种近乎盲目的崇拜取代,紧紧簇拥在她身边,仿佛她是这片绝望海洋中唯一的灯塔。
那个戴着破碎金丝眼镜的“博士”,则找到了他新的信仰和理论支柱。他扶了扶歪斜的镜架,凑到糖纸身边,语气急促,带着一种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狂热:“糖纸小姐!你的策略具有极高的社会学和心理学价值!根据我的初步建模分析,在这种高压力、信息不明的群体环境中,一个具有高度亲和力、能提供情绪价值的核心人物,能有效降低群体崩溃概率,提升整体生存率至少百分之十五!我们应该立刻着手建立信息收集机制和基础秩序架构,比如划定安全区,统计可用天赋……”
糖纸对他报以恰到好处的、鼓励性质的微笑,显然很满意有这么一个能引经据典、为她行为提供“科学依据”的拥护者。她的团队,正在迅速成型,并且带着一种看似温和、实则排外的向心力。
而林羡,则固执地扮演着这个舞台上最不和谐、最令人不安的角色。
他没有走向任何团体,也没有展示任何可见的力量。他像一个迷失在自己世界的幽灵,沿着冰冷光滑的墙壁,以一种看似毫无目的、却又带着某种奇异韵律的步伐,缓慢地游荡。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时而抬起,指尖轻轻划过纯白的墙面,仿佛在感受其下隐藏的、冰冷的脉搏或窃窃私语;时而停下脚步,微微侧头,将耳朵贴近墙壁,浓密睫毛下的桃花眼半阖着,神情专注而迷醉,仿佛在聆听一场盛大的、来自深渊的交响乐。
他口中持续不断地低语,声音不高,却像冰冷的蛇,钻进附近玩家的耳膜:
“……音准不对……第三乐章,应该是降B大调,为什么夹杂着C小调的杂音?”
“……听,又来了……很多孩子在哭,在墙里面……他们很冷,很害怕……”
“……嘘——别吵,看那里……白色的油漆下面,有红色的东西在渗出来……像血,一滴,两滴……”
【弹幕:妈的,越看越瘆人,他到底是不是装的?】
【弹幕:这表情太真了!我汗毛都立起来了!】
【弹幕:绝对是策略!他在给自己打上‘危险疯子’的标签,让别人不敢轻易动他!】
“喂!你小子!没完了是吧?!”那个名叫阿岩、手臂覆盖着灰褐色岩石角质层的暴躁玩家,终于按捺不住,几个大步冲到林羡面前,唾沫星子几乎喷到他脸上。他体型壮硕,比林羡高了近半个头,投下的阴影带着强烈的压迫感。
“我警告你最后一次!再他妈在这里散布恐慌,妖言惑众!老子不用等投票,现在就捏碎你的骨头!”他挥舞着那只堪比花岗岩的拳头,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林羡被打断了“聆听”,缓缓抬起头。那一刻,他榛褐色的瞳孔里没有愤怒,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被打扰后的、纯粹的茫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被打断兴致的不悦。
他看着阿岩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非常认真地、甚至带着点求知欲地反问:“妖言惑众?不,”他指了指自己刚才聆听的那面墙,语气平和得像在讨论天气,“是它们在说话。它们很吵,很痛苦。你们……”
他的目光扫过阿岩,以及周围几个虽然没靠近但同样面露厌恶或恐惧的玩家,轻声问道,“真的,一点都听不见吗?”
那眼神,清澈,无辜,却又带着一种洞穿了某种“真相”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笃定。阿岩被他看得心里猛地一咯噔,那感觉就像面对一个认知体系完全不同的存在,你的威胁、你的愤怒,在对方眼里可能只是无法理解的噪音。
他憋在胸口的一股恶气突然泄了,一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混杂着更深层的不安涌了上来。他恶狠狠地瞪了林羡一眼,色厉内荏地啐道:“疯子!离我远点!”说完,像是躲避瘟疫一样,迅速退回了铁壁那个小团体的边缘,仿佛离林羡远一些,就能重新回到“正常”的世界。
林羡默默地注视着阿岩退开的背影,直到对方融入那群充满力量感的人群中,他才几不可察地勾了勾嘴角。
恐惧的种子已经播下。在这种环境下,一个无法被理解的、坚定的“异常者”,就是最好的压力缓冲器和吸引火力的靶子。他需要维持这种危险的平衡——既让人忌惮,不敢轻易招惹,又不至于立刻被所有人视为必须优先清除的祸害。
他的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再次落向那个仿佛亘古不变的角落。
沈鸷依旧站在那里,像一座黑色的界碑。纯黑的作战服吸收着周围的光线,将他与这片纯白地狱彻底割裂开来。他微阖着眼,呼吸平稳得几乎没有起伏,冷硬的五官如同冻结万年的寒冰,找不到一丝属于活人的情绪波动。
几个试图靠近他、或许是想寻求合作、或许只是单纯被他的特殊气质吸引的玩家,都在距离他几步之遥的地方,被他身上那股无形的、绝对零度般的“缄默”力场逼退。那力场并非敌意,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对周遭一切的“拒绝”。他仿佛自成一体,是一个完整的、封闭的、无法被侵入的系统。
林羡心中微动。他不再沿着墙壁游荡,而是看似随意地、慢悠悠地踱步到了距离沈鸷大约三米远的地方,同样选择背靠墙壁,停了下来。他没有立刻看向沈鸷,而是将目光投向大厅中央,那里,糖纸正在组织她的小团体进行“信心喊话”,声音通过天赋放大,带着一种虚假的活力。
“演技太刻意了,表情管理不合格。”林羡像是自言自语,声音轻得只有他们两人能勉强听清,带着一丝慵懒的评判,“尤其是领舞的那个,笑容弧度像是用尺子量过的,眼底却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身旁是死一般的沉默,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林羡并不气馁,继续用那种闲聊般的、略带嘲讽的语气低语:“不过,她那个天赋倒是有点意思。‘人气虹吸’……把虚无缥缈的注视和打赏,变成实实在在的护身符和力量源泉。很符合这个将一切明码标价、**裸展示的鬼地方,不是吗?”
墙壁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病号服传来。身旁的男人依旧没有任何回应,仿佛真的只是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
林羡轻轻呼出一口气,白色的呵气在冰冷的空气中瞬间消散。他终于侧过头,目光落在沈鸷那线条利落如刀削斧凿的侧脸上,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试探性的、近乎耳语的音量:
“你说,如果‘正常’是需要被定义、被表演出来的东西……那最终定义它权力的,究竟是谁?是制定规则的系统?是高高在上的直播观众?还是……”他顿了顿,目光锐利起来,“……我们自己?”
这一次,沈鸷有了反应。
他极其缓慢地、如同精密仪器转动般,转过头。那双数据灰色的眸子,冰冷、纯粹,不含任何人类情感,对上了林羡的视线。没有疑惑,没有赞同,也没有被冒犯的不悦。那目光更像是在进行一种扫描和分析,试图解析林羡话语表层下的真实意图。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对峙。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大厅里的喧嚣、糖纸的动员、铁壁团队的低语,都化为了模糊的背景音。
足足过了三秒钟,或许更久。
沈鸷什么也没说,只是重新转回头,再次阖上了眼睛。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对视从未发生。
但林羡却感觉到,自己左胸口袋里的那枚从原世界带来的、边缘已经磨损的旧拨片,似乎微微发热了一下。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电流轻微扰动的酥麻感,沿着脊椎悄然爬升。
他知道了。这个沉默的男人,不仅听见了,而且……听懂了。
【弹幕:我靠!刚才那对视!眼神交锋啊!】
【弹幕:沉默哥的气场太强了!羡羡居然没怂!】
【弹幕:他们到底交流了什么?我怎么什么都没听懂?!】
就在这微妙而紧张的气氛达到顶点的刹那——
【第一次票选,将于三十秒后开始。请各位玩家做好准备。】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如同终极的丧钟,毫无预兆地敲响!
刹那间,所有的表演、所有的伪装、所有的试探与思考,全部被最原始的恐惧碾得粉碎!大厅里瞬间陷入一片死寂,连糖纸脸上完美的笑容都彻底僵住,铁壁的俯卧撑动作停滞在半空。每一张脸上,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只剩下惨白和瞳孔中无法掩饰的、最深沉的恐惧!
表演时间,彻底结束。死亡的倒计时,开始读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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