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票选带来的血腥味，如同实质般沉淀在纯白的空气里，混合着消毒水的冰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腻气息。大厅顶部的灯光似乎也黯淡了几分，在地板上投下更浓重的阴影，仿佛那些阴影里潜藏着刚刚消散的亡魂。
幸存的玩家们，如同受惊的沙丁鱼群，更加紧密地簇拥在各自认定的“礁石”周围。糖纸胸前的银色徽章成了她团队新的精神图腾，她努力挺直背脊，试图重新凝聚那份被恐惧击碎的“领袖气质”，但微微颤抖的指尖和偶尔失焦的眼神，暴露了她内心的惊涛骇浪。铁壁的团队则更加沉默，如同磨砺中的战刃，眼神更加警惕，彼此间的站位也隐含着战术配合的雏形。“博士”不再高谈阔论，而是拿着一个不知从何处找来的电子板（或许是系统初始配备），疯狂记录着什么，嘴里嘟囔着“攻击模式”、“防御阈值”、“天赋协同”之类的词语。
而林羡，依旧是那个游离在外的变量。
他没有试图加入任何团体，也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沉浸在恐惧或复仇的情绪中。他像一个冷静的考古学家，开始系统地、细致地探索这片纯白的囚笼。他沿着大厅的边缘行走，手指拂过冰冷的墙面，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个角落，每一道缝隙。他在寻找，寻找任何可能打破这僵局的线索，寻找这个“疯人院”隐藏的规则和秘密。
在一个挂着“1024病房”牌子的房间外，他停下了脚步。门是虚掩着的，里面传来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呜咽声，如同受伤幼兽的哀鸣。透过门缝，他看到白天那个试图挑战糖纸、拥有岩石化天赋的阿岩，正蜷缩在房间角落的病床上，双手死死抱着头。他体表那层灰褐色的岩石光泽极不稳定地闪烁着，时而凝实，时而涣散，仿佛正与某种无形的、侵蚀心智的力量进行着激烈的对抗。汗水浸透了他的病号服，在地板上积了一小滩。
林羡没有立刻进去，而是静静地站在门外，如同一个沉默的观察者。几分钟后，当阿岩的呜咽声稍微平复，他才用指节，极轻地叩了叩门板。
叩门声在寂静的走廊里异常清晰。
阿岩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警惕地看向门口，看到是林羡，他眼中瞬间涌起被窥破弱点的羞怒和更深层的排斥：“是你？！滚开！疯子！我不想看到你！”他的声音沙哑，带着明显的虚弱。
林羡没有在意他的敌意，反而推开门，走了进去。房间里的空气比外面更加浑浊，带着汗水和恐惧的味道。他停在距离阿岩三米远的地方，这个距离既不会过度刺激对方，也足以进行清晰的交流。
“害怕吗？”林羡开口，声音平静，没有任何嘲讽或怜悯，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阿岩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猛地挺直身体，岩石化的拳头攥紧，低吼道：“老子会怕？放屁！”
“你怕的不是怪物，”林羡的目光扫过他依旧微微颤抖的手臂，语气依旧平淡，“你怕的是下一次投票，对么？”
阿岩瞳孔一缩，嘴唇翕动了一下，却没有发出声音。默认，有时候比言语更震耳欲聋。
“糖纸需要立威，需要巩固她的权威，需要排除不稳定因素。”林羡的声音不高，却像冰冷的针，刺入阿岩最深的隐忧，“而你，白天公开顶撞了她。你觉得，在那些拥护者眼里，下一个‘意外’异变的，会是谁？一个有用的‘疯子’，还是一个不听话的‘刺头’？”
说完，他不等阿岩做出反应，便转身离开了病房，轻轻带上了门。他不需要对方的回答，他只需要将这颗猜忌与恐惧的种子，埋进对方心里，让它自行在绝望的土壤中生根发芽。分裂的阵营，互相猜忌的人心，才是他这尾“鲶鱼”最好的浑水。
走廊深处，隐约传来奇怪的抓挠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用指甲刮擦着金属管道。林羡停下脚步，侧耳倾听，那声音却又消失了。他微微蹙眉，这疯人院，远比表面看起来的更加“热闹”。
他的探索并非漫无目的。他记得那个叫小悠的女玩家提供的线索——“正常是唯一的出路吗？” 这行刻字，以及凌晨三点的广播杂音。他需要找到更多的碎片，来拼凑出这个副本的真相。
在一个拐角，他遇到了沈鸷。黑衣男人正站在一幅巨大的、色彩混乱扭曲的抽象油画前，画布上狂乱的笔触和隐约可辨的、如同人脸挣扎嘶嚎的轮廓，散发着令人不安的气息。
“有发现？”林羡自然地走到他身边，仿佛两人已是合作许久的搭档，目光也投向那幅画。
沈鸷没有回答，甚至没有看他一眼，只是伸出一根手指，指向了油画右下角一个极其不起眼的、仿佛无意间滴落的颜料痕迹。但仔细看去，那并非随意涂抹，而是一个复杂的、由纤细线条和微小点阵构成的、充满几何美感的符号。
林羡瞳孔微缩。他凑近了些，仔细端详。那符号的结构，与他脑海中某个关于“镜域”系统提示的边框装饰纹路，有几分惊人的神似。一种冰冷的寒意顺着他的脊椎爬升。
“系统……的印记？”他压低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猜测，“这东西，是系统留下的？还是……描绘系统的？”
沈鸷转过头，那双数据灰色的眸子对上了林羡的视线。没有肯定，没有否定，没有任何情绪。但林羡却从那份绝对的平静中，读懂了某种默认。
【弹幕：他俩又同框了！这次在看什么？】
【弹幕：那画好诡异……我好像看到里面有人在动！】
【弹幕：沉默哥好像总是在引导疯子羡？】
当象征着“安全”的、散发着惨白光芒的顶灯依次熄灭，只留下走廊墙壁底部那幽绿色的、如同墓园鬼火般的应急灯光时，疯人院才真正撕下了它伪善的面具，露出了狰狞的獠牙。
黑暗，如同活物般从四面八方涌来，吞噬了大部分的光线。低沉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呜咽声，窸窸窣窣的、如同无数节肢动物爬行的细碎声响，还有那仿佛就在耳畔响起的、指甲刮擦金属的刺耳噪音，开始从走廊的每一个阴影角落、从通风管道的格栅后面、从那些紧闭的房门内弥漫出来，交织成一首令人毛骨悚然的夜之协奏曲。
那些在票选中被淘汰的玩家所化的“异变体”，并未完全消失。它们成为了游荡在黑暗中的夜魇，猎杀着任何胆敢离开光线相对明亮的公共休息区、或者落单的“病人”。
大部分玩家都蜷缩在公共休息区那有限的光圈内，依靠着人多带来的微弱心理慰藉，瑟瑟发抖。糖纸和铁壁的团队轮流守夜，手电筒的光柱在黑暗中不安地扫动，气氛紧张得如同拉满的弓弦，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引发过激的反应。
而林羡，却再次主动走进了那片浓郁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之中。
他需要验证，这些怪物是否真的只是无意识的杀戮机器，还是……保留着某些生前的执念和记忆碎片？这关乎他“掠夺”天赋更深层次的应用，也关乎他对这个副本本质的理解。
浓稠的黑暗几乎要将他淹没，只有远处应急灯投来的微弱绿光，勉强勾勒出走廊扭曲变形、仿佛随时会活过来的轮廓。空气中弥漫着比白天更加浓烈的血腥味和某种……腐烂的甜香。
一只手脚反折、如同被强行拼接在一起的巨大蜘蛛般的怪物，从天花板的通风口悄无声息地垂落，滴着浑浊黏液的口器张开，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嘶嘶”声，带着一股恶风，猛地向他扑来！
林羡没有动用任何天赋，只是凭借远超常人的、属于贝斯手对节奏和空间的敏锐感知，一个迅捷而流畅的侧滑步，如同鬼魅般，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足以撕裂钢铁的扑击。□□反握在手中，冰冷的触感让他保持清醒，但他没有贸然攻击，目光如同鹰隼般紧紧锁定怪物那扭曲变形、却依稀能看出原本属于“李XX”的五官轮廓的脸上。
在那双浑浊、暴戾、只剩下杀戮**的猩红眼珠深处，他似乎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极致的恐惧与无法言说的痛苦，那是属于“李XX”作为一个“人”的最后情绪残响。
“可怜。”他轻声说，带着一丝真实的叹息。同时，脑中再次响起冰冷的提示：【可掠夺目标：“异变体”。可掠夺选项：爬行敏捷（F级技能）。是否掠夺？】
再次拒绝。
他需要的不是这些残羹冷炙。他要的，是盛宴的主菜。
在另一个通往二楼楼梯口的转角，他遇到了正在清理一只臃肿怪物的沈鸷。那怪物像是一团蠕动的、布满脓包和嘴巴的肉块，不断喷吐着带有腐蚀性的酸液。沈鸷的动作简洁、高效到了极致，没有任何多余的花哨，如同最精密的杀戮机器。他精准地避开酸液喷射的轨迹，在肉块张开某一张嘴试图吞噬的瞬间，徒手刺入，精准地捏碎了隐藏在其中的某个核心。怪物发出一声短促的、如同泄气般的嘶鸣，随即瘫软、化作黑烟消散。幽绿色的灯光在他数据灰色的瞳孔中映不出丝毫倒影，只有一片冰冷的虚无。
看到林羡，他动作顿了一下，随手甩了甩手上并不存在的污迹，然后像是没看见一样，转身欲走。
“喂，”林羡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只有远处隐约传来怪物嘶吼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合作吗？”
沈鸷停下脚步，没有回头。黑色的背影在幽绿光线下，如同凝固的剪影。
林羡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看着走廊深处那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更加浓郁的黑暗：“你看，我们俩好像都不太‘正常’。你太安静，我太吵闹。下次投票，我们很可能成为他们优先排除的目标，用来平息众怒，或者杀鸡儆猴。”
沈鸷沉默，仿佛一座万年不化的冰山，拒绝着一切外界的交流。
林羡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说下去，语气带着一种漫不经心、却又精准无比的分析：“我可以吸引火力，制造混乱，把水搅浑，让他们无法轻易形成统一的意见。而你……”他侧头，看向沈鸷那冷硬的侧脸轮廓，目光锐利，“你的‘缄默’，似乎能影响到这些怪物，甚至……更多东西。关键时刻，能保命，能控场。我们合作，活下去的几率，会比单打独斗大得多。你觉得呢？”
【弹幕：羡羡开始正式拉拢了！】
【弹幕：沉默哥会答应吗？他看起来完全不需要队友。】
【弹幕：强强联合！我已经开始期待他们联手搞事了！】
沈鸷终于转过头，数据灰色的眼睛直视着林羡。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看到灵魂深处那名为“掠夺”的、正在悄然苏醒并张开了獠牙的漩涡。没有审视，没有评估，只有一种纯粹的、近乎本能的“观测”。
就在林羡以为他会再次用那令人窒息的沉默拒绝时，沈鸷极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点了一下头。
“嗯。”
只有一个音节。冰冷，短促，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像是一块冰掉落在金属地板上发出的声响。
但足够了。
林羡脸上的笑容瞬间绽开，如同在无尽黑暗中骤然亮起的烟火，绚烂，夺目，却又带着不容忽视的、危险的气息：“成交。”
第二次票选前夕，气氛更加凝重，如同暴风雨来临前那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糖纸团队和铁壁团队之间已经出现了明显的摩擦，互相指责对方阵营的人在暗中拉票，打压自己人。“博士”则宣称他找到了通往“院长办公室”的线索，但需要更多人合作才能突破路上的“阻碍”，试图整合力量，打破目前的僵局。
也就在这时，林羡开始了他的正式表演，将这场真人秀，推向一个更加不可预测的方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