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忱出了启教一路向南。她的身体已经好了,她太想回家了!十个月了,她想家,想父母,想哥哥姐姐,想……师兄,多少还是有点儿想的,但只是作为师弟那般地想。
这么久了,他们也很想自己吧?应该很担心吧?沈忱已经向家中传书报平安了,可毕竟远在北漠,离东离距离远,也不知道信有没有传到。她寄了三封,一封寄给了父母,一封寄给了二哥,还有一封寄给了沈容,想着总有一封能寄到吧。
想到能见到日思夜想的家人,沈忱归家的步伐不自觉的又加快了几分。
“站住,没想到长得人模狗样的,吃霸王餐啊!给钱,快给钱,不然对你不客气!”
沈忱停止扒拉面,抬起头。
一个道长,吃了饭,没给钱,被店小二扣住了。
“抱歉,在下不是有意不给钱,只是钱袋被人偷了。”
“拉倒吧!”店小二挥挥手:“永远都是这种理由,能不能换个别的、有点新意的?”
道长:“这样,在下把剑押在这里,我去去就回,决不食言。”
“呸,要你这把破剑干嘛?你一去不回,这把破剑拿来砍柴都嫌费劲。别废话了,给钱!”
那位道长尴尬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这是……第一次出门吗?沈忱心想:店小二不让赊账,你借下在座的客人看有没有愿意借给你钱的不就好了?
但很明显,这位道长并不知道这么做,就尴尬地矗在那儿。店小二没耐心了:“既然不给钱,兄弟们,揍他!”
“等一下等一下,他的钱,我付。”沈忱高高举起手,嘴里还塞着面条没咽下去。沈忱把筷子一放,走过去:“多少钱?”
店小二:“他要了一碗面,还有一盘肉奥,可不便宜!”
那……是有多贵?沈忱心里想着,总不能超过一两吧?比一两还要贵就离谱了,都超过沧浪城的物价了!
店小二打量了一下沈忱,伸出三根手指:“三十文!”
沈忱:“给。”
沈忱把钱递过去,却被那位道长拦住了,道长对着店小二正色说道:“你刚刚说得是二十文。”
“你听错了,我说得是一盘肉二十文,还有面十文,一共三十文。”店小二说道,去拿沈忱手里的钱。
道长按住了店小二的手。就在这片刻的僵持下,沈忱环视了四周一眼,几个人一直朝这边看。所有人,身上都穿得破破烂烂的,面色蜡黄,身形瘦削。沈忱拍拍道长的手:“算了,这位道长……”然后看向店小二:“我的面也一起付了,一共四十文,给你,但我要把面吃完,可以不?”
店小二捧着钱,对沈忱十分客气:“没问题没问题,公子请便!”说完就去招呼别人去了。
沈忱回去继续吃面。
道长跟了过来:“多谢这位公子,在下谢澜渊,是凌霄派弟子。敢问公子姓名,家住何处,在下一定归还所欠银两。”
沈忱抬起头,咽下口中的面:“道长不必客气,相逢即是有缘,区区钱财不足挂齿。”沈忱的意思是,饭我请了,你可以走了。可是这位道长并没有要走的意思,就这样看着沈忱吃面。
沈忱:“这位道长,你……没饱?”是想再来一碗?
谢澜渊摇了摇头:“在下吃饱了。”
沈忱:“那你……”
谢澜渊:“公子的名字、住处。”
沈忱无奈:“没事的,朋友,一顿饭我还是请得起的,就当我请,你不用还。”
谢澜渊:“不行,欠钱一定要还。师父说过,欠钱要还,欠下情也要还,欠了命也要还。”
沈忱:“不不,兄弟,你就欠了三十文,别说得那么吓人。”怎么还扯上性命啥的了?
谢澜渊:“我……”
“快跑啊,山匪来了!”
随着这声喊叫传来,众人开始四处逃窜。沈忱筷子一扔,也跟着逃命(其实大可不必,沈忱的武功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她只是不想让陌生人知道她会武功)。
还没逃几步,沈忱被人拦腰抱起,飞到树上。
沈忱看着身侧的谢澜渊:呦呵,好俊的轻功!
来的山匪见人就砍,杀人就跟碾死只蚂蚁一样。沈忱一看这情景也顾不得装小白兔了,飞身从树上跃下,夺下一人的剑,开始救人。沈忱从战场上下来就坚定地认为:这世上再没有什么是比人命更重要得了。所以,她实在厌恶杀戮。即使面对的是山匪,她也没想下死手,只是用剑挡下攻击,然后用掌把这些山匪拍开,实在过分的就多用点力把他拍吐血。她扑扑棱棱折腾了一通,也没几个山匪翘辫子。
“抓住那小子!”山匪里带头的一喊,手指向沈忱,所有山匪往沈忱那里冲去。
沈忱一看不好,人数太多,难不成今日必须杀人?
“蹭”一道身影。
“啊”“啊”“啊”一声声惨叫,冲过来的山匪集体跪在地上哀嚎。皆断一手,武器还在断掉的手里。
刚刚那位道长飘然落地,遗世独立,不沾染一丝尘埃。
好似刚刚断人手的人不是他一样。
“这位公子,你没事吧。”谢澜渊当然知道沈忱没事,客套地问一下罢了。
沈忱摆摆手:“没事。”
“哪来的多管闲事的,敢得罪我们黑风寨,不想活了!”
“嗯?”谢澜渊转过身,看着那个嗷嗷喊话的:“这里还落下一个?”
“刷”一下子,刚刚那个喊话的头头从马上栽下来,痛苦地窝成一个球。也断了一手。
那位道长依旧保持谪仙般的姿态,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就好像,他只是剁了几根胡萝卜。
人狠话不多啊!沈忱心里想着,嘴上憋不住问道:“那个……道长,你们不是讲究‘慈悲为怀’吗?”
“在下是道士,不是和尚。”谢澜渊认真地解释。
“奥奥。”沈忱点点头。
谢澜渊:“公子还没告诉在下你的名字。”
沈忱:“你还想着还我饭钱呢?”
谢澜渊:“嗯。”
沈忱好无语,估计自己若是不告诉他,他是不会离开的。
沈忱:“我叫沈忱。”
“好。”谢澜渊转过身,对着一群跪在地上的山匪:“尔等作恶多端,贫道今日便替天行道。”说着“刷”的一下抽出剑。
跪在地上的一干人不断求饶。
沈忱:“道长,你要把他们全杀了?”
谢澜渊:“沈公子莫不是同情他们,要拦在下?”
沈忱:“不,我只是……”
谢澜渊:“公子莫要妇人之仁,你也看到这群畜生都做了什么,不杀他们,难道还留着他们继续去祸害无辜百姓?”
沈忱:“……我”
谢澜渊:“公子心善也要分人,对着这群畜生慈悲,岂不是对良善之人残忍?”
“道长说得对。”沈忱点点头:“只是觉得这群人污了道长的剑,他们不配。”
谢澜渊:“无妨。”
沈忱:“不如废去他们武功,并让他们发下重誓,保证以后绝不为非作歹,或许……”
谢澜渊:“若毒誓有用,这世上就不会有负心寡义之人了。”
沈忱:“如果他们有改过的可能,那岂不是……”
谢澜渊:“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求这位道爷给我个机会,我保证以后绝不作恶,如再作恶,不得好死。”跪在地上的山匪一说完便自废全身武功。
这是个反应快的,沈忱心想。
其余山匪一见,有样学样,自废武功,立下重誓,只求留下一命。
谢澜渊有些迟疑:这已经是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了,刚刚又都被自己斩断一手,若再动手杀这些人,那自己跟这群山匪有何区别?
“你们,滚吧……”沈忱缓缓开口。她的眼前总是不断浮现一年前的战场,梦里也时常出现:尸体堆砌,血流成河,眼中所见皆是腥红,空中处处弥漫着血腥味,耳边尽是嘶吼惨叫。自己从尸堆里往外爬,却像是被什么抓住了脚,怎么爬都爬不出来……直到自己梦中惊醒,擦着脖颈上的汗庆幸着那是梦,战争早已结束。
杀戮,何时才能终结?何时,百姓都能过上安定日子,不必担惊受怕,不会缺衣少食,能有尊严地活着?何时,这四海九州归一,不再有战乱,能够真正成为一个海晏河清、物阜人熙的国家?
这些,都只是奢望吗?
沈忱有种深深的无力感,在战场上无力,从战场上下来也无力。她现在好像不管做什么,都觉得自己不行,她什么都做不到!
沈忱知道眼前这些山匪罪孽深重,他们手上都沾了别人的血,理应偿命。可她实在不想再看到有人死在她面前,真的不想!死的人已经够多了。战场上、荒野里,战死的、饿死的,好多好多……
生命太过脆弱,脆弱到不堪一击。
这群山匪手上是沾了别人的血,但自己手上就干净吗?自己也杀过人,杀过很好很好的人,比如:傅珩……
谢澜渊看着沈忱:为什么他看起来这么痛苦?他经历过很不好的事情吗?
谢澜渊当然不可能去问沈忱,只对着那群山匪说了句:“罢了,杀你们脏了贫道的手,滚。”
“谢谢两位大爷,谢谢,谢谢……”山匪连滚带爬地离开了。
在场的百姓纷纷向沈忱和谢澜渊道谢,多亏他们,今日才能逃过一劫。
“哥哥,为什么放过那群坏人?”
寻着声音望去,是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
小孩子的母亲推了下孩子的肩膀,不让孩子再说了,然后对着沈忱满是抱歉地说道:“公子别往心里去,孩子说话没个遮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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