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泽看着自己身上的血,又看看沈忱,依旧是张笑脸:“忱儿,你要不是很急,我回去换身衣服陪你,你不是很讨厌血吗?”
“我是讨厌,不过这些年也没少沾。”沈忱拽着陆泽的衣袖走到河边,然后很认真的给他洗去手上的血。
“我自己洗。”陆泽不想让沈忱碰血。
“不行!”沈忱手上的动作依旧温柔,嘴上却赌气似的气呼呼说道:“我就要给你洗!偏不听你的!”
陆泽闻言哈哈大笑,原本脸上的阴霾顷刻间一扫而光,他看着沈忱怎么看怎么觉得她可爱,生起气来都那么好看,不愧是自己看大的孩子!他乖巧地配合着,身体心里都很享受。他本就贪恋她,岂会不喜她的碰触?莫说洗个手,她做什么都可以!
沈忱:“陆泽,你的手好大,比我的手大好多!”
陆泽:“男子的手自然比女子的手大。”
沈忱:“你的手指骨节分明,又细又长,好漂亮!”
陆泽:“与忱儿的手相比,不算什么。忱儿的手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一双手!”
互相夸了对方的手一番,沈忱取出手帕,仔细得给陆泽擦干,然后将手帕沾湿,看向陆泽:“你脸上也有血迹,我给你擦掉,好不好?”
陆泽笑着把脸凑了过来,沈忱抬手轻轻地帮他擦去脸上的血。
沈忱:“擦干净了。”
陆泽:“谢谢忱儿。”
沈忱:“你不用对我说谢谢。”
陆泽:“好,以后不说了。那现在忱儿可以告诉我了,为什么难受?”
沈忱:“我想师伯了……”
“师伯?”陆泽知道沈忱的这位师伯,她以前提起过。她总说自己是个害人精,害惨了她的二师伯,可是不管自己如何问发生了什么,她都决口不提,今日竟主动提及?
沈忱坐在地上,陆泽坐在她旁边。
“陆泽……”沈忱拉开陆泽的一只手,躺到他的怀中:“借你的怀抱用用,行么?”
陆泽可没见她这样主动过,笑着回答:“荣幸之至。”
沈忱躺在陆泽怀中,找了个自己舒服的姿势,开始回忆自己实在不想回忆的事情……
“八岁那年,我非要修习内功,可是我先天心脉有损,根本不能练内功。师父是不会教我内功的,兄长也不让我学。当时的我啊……偏不信这个邪,坚信事在人为,偷拿了师父的内功心法,躲起来偷着练。我这个人……嗯,比较聪明,只要认识字,差不多东西就能看得懂。其实没这么聪明还好,就是因为看懂了,我便开始夜以继日地练习内功,根本停不下来,其实,也是我不愿意停。三个月后,我感觉自己的身体有些不对劲,但即使如此我也不愿意停下来,我觉得自己能挺住。再后来,我的心脏疼得厉害,全身都痛,身体跟烧着了一样,但即使这样,我还是不愿意停。最后,当我想要停的时候,我已经控制不了了……体内真气暴走,五脏六腑灼烧,全身上下跟爆开了一样。我一个人蜷缩在地上不断吐血,根本控制不住体内的真气和内力……我以为我死定了。这个时候二师伯发现了我,他用自己的内力强行压制我体内暴走的真气和四处流窜的内力,师伯用耗尽毕生内力和终生不能再习武的代价救回了我的命。原本,师伯是他们师兄弟中武学天分最高的人,却被我这个祸害毁了……”沈忱脸埋在陆泽怀中:“是我害了师伯……”
陆泽听后轻轻拍着沈忱的后背安慰着:“你是无心之失。”
“无心与故意有什么区别?结果都一样,就是把人害了!”沈忱的声音有些哽咽。
陆泽:“怎么能一样?无心之过,是可以被原谅的;故意为之,自然要受到惩罚。”
沈忱:“无心之过,就可以被原谅吗?”
陆泽:“当然。你又不想害你师伯,你也没想到会发生那样的事。无心之过,忱儿何苦这么多年揪着自己不放呢?”
沈忱:“……”沈忱不再说话了,只是抱着陆泽,跟个木雕一样躺在陆泽的怀中,一动也不动。
过了片刻,陆泽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原来……
陆泽把怀中的人抱得紧了紧:“忱儿用心良苦……只是,我与你不同。你没有害死你师伯,可我……害死了我师父和师爹,我想弥补都不能了……”
“不是你!”沈忱坐起来,直视着陆泽的眼睛:“陆教主和穆前辈明明是被蓝玉害死的!”
“不是!要不是我端给师爹那碗汤,师爹就不会中毒,师父也不会耗尽毕生功力去救师爹。要是师父没有耗损成那副样子,蓝玉根本不是师父的对手!师父不会死!师爹也不会死!都是我害的!是我……”陆泽经常在沈忱面前生气,却极少声嘶力竭。只是每每触碰到这个心结陆泽就会崩溃,他控制不住。
沈忱握住陆泽的手:“不是的!你没有端那碗汤,蓝玉还是会想别的办法对穆前辈出手的。他打定主意要杀你师父又深知不是你师父的对手,必然会将主意打到穆前辈身上。所以,不管你有没有端那碗汤,穆前辈都难逃蓝玉的毒手。”
沈忱的话似乎触动到了陆泽,陆泽的眼睛变得犹疑。虽然只是短暂的沉默,但对于二人而言,这片刻的时间好像过了许久。
陆泽颓然地坐在地上,那么一大只在银白色的月光下却显得那么弱小无助。他脸色苍白,眼神涣散,沉默了许久才吐出来一句话:“我多么希望当年死的人是我,而不是我的师父和师爹……”
类似的想法沈忱也想过太多次,当年她恢复神智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她多么希望是她自己为自己的错误承担后果,而不是二师伯替自己承担·。
一个武学天才终身不能再练武。沈忱后悔死了,可就是肠子悔青了也无可奈何。眼前陆泽这个样子,沈忱就好像是她自己在照镜子。
“我知道的……”沈忱跪起身轻轻抱住陆泽,安抚着他:“我明白……”
也许是憋在心中太久,陆泽不知道能对谁说出这么多年来埋在他心中的愧疚。他的痛苦和内疚只能埋在心里,实在受不了了便拿地牢里的那些人出气。折磨那些人或许可以缓解一时的痛苦,可是,他心里清楚,就算杀了那些人,他也无法放过自己,无法放下当年的事。
他快要疯了……
今日能把这些话说出来,他的错、他的过、他的悔、他的愧,全部说出来。有人愿意听他说,也愿意信他当年真的是无心之过。他不怕在沈忱面前把自己脆弱的那一面表露出来,沈忱又不会笑话他,更不会害他。
他像个无助的孩子一样大哭起来……
“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不是!我不知道……池砚接近我……别有居心,朋友……我把他当朋友……他骗我……骗我!浑蛋……他该死!我的错……我为什么……为什么信他……恨……好恨啊……啊……”陆泽痛苦地哽咽着,他死死掐着沈忱的腰,就像在海中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牢牢抓住,他就不会沉下去了。
陆泽已经失控了,他并不知道当下自己的手劲有多大,沈忱只觉得自己的腰快要被他掐断了。但她也只是用手背捂住了嘴,没有任何反应,继续由着他抱、由着他掐。
过了好久,陆泽的哭声渐渐小了,他声音闷闷的:“师父……恨我吗?我害了师父最爱的人,师父是不是恨死我了?”
沈忱:“他恨你又怎会拼了命地保护你?”
陆泽:“是我……把毒药递给师爹的……”
沈忱:“你是什么样的人,陆教主再清楚不过了。他不会恨你,只会恨蓝玉,是蓝玉害了他的此生挚爱,还害得他的爱徒痛苦煎熬十余年。若是陆教主还在,他真恨不得将蓝玉挫骨扬灰。”
“师爹……把他挫骨扬灰了……”陆泽边抽泣边说。
“这就对了!”沈忱表达着自己的认可。她看陆泽有慢慢缓过来的趋势,心中大喜。只要他能解开心结不再这样折磨自己,沈忱不介意自揭伤疤。
沈忱继续哄小孩儿一样轻拍着陆泽的背:“你再这样下去,你师父泉下有知一定很心疼。”
陆泽:“会……吗……”
“怎么不会?”沈忱说得无比坚定:“当年我师伯醒过来后得知自己的情况,他自己都还没缓过来呢,看到我自责难过先忙着安慰我、哄我,他怕我难受……”沈忱的声音也有些哽咽:“你师父肯定也是这样的!他要是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肯定心疼死了……”李泽川会先忙着哄沈忱是因为她太过愧疚所以趁着没人在的时候偷偷跳了湖,可不得先安慰好她,万一再看不见她她拿根绳子上吊怎么办。这个事沈忱自然不会说,跳过去。
“可是……我要怎么做?”陆泽无助地看着沈忱:“我好难受……忱儿,那个时候你是怎么做的?”
“对师伯好!很好很好!像对我爹娘那样!我都想好了,如果我师伯成亲有孩子了,我就把我的师弟师妹当成我的亲弟弟亲妹妹,谁都不能欺负他们!要是我师伯没有成亲,我给他送终。”沈忱斩钉截铁地说道。
“送终?”陆泽懵了:你想得倒长远!你这么想你二师伯知道吗?
沈忱:“那可不!当时我搬个小板凳坐在师伯床边,除了拿饭端药外也没什么事可干,就想了这些……”沈忱实话实说。
陆泽:“可我师父不在了……他也没有子嗣,我没有机会了……”
“那就给他报仇啊!”沈忱看着陆泽:“你还留着地牢里的那些人做什么?杀了他们!给你师父报仇!”
这话可不像从沈忱嘴里说出来的,陆泽疑惑地看着沈忱:“你……也觉得他们该死?”
“嗯。”沈忱点头:“如果是我,我不会等这么多年,我早让这些人下地狱陪葬了!十一年了……好久了,当年的账也该做个了结了,不是吗?”
陆泽:“你……说得对,他们……早该死的,今晚……便清算好这笔十一年的账。”
他缓缓站起身……
“我陪你……”沈忱扶着陆泽以防他摔地上。
陆泽站着缓了好久腿上才有了力气,他们二人向地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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