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末世基建

【后台消息:把你的狙击枪藏一藏,上边儿严查!】

宋盏诚皱着眉,有些空耳:“你说啥?”

信息像一阵难以捉摸的风,在系统界面展开的瞬间,便如秋日里的落叶,打着卷儿飘进右侧工具框的图标里,反复闪烁。

“咔哒——”

拿着黑锅底当挡箭牌的宋盏诚悄悄探出头来,子弹叮叮当当,迸射的火星烫得脸疼,他单手撑住水泥管,像一只蜷缩的野猫,躲藏在星船残骸的夹缝中,手忙脚乱地架稳狙击枪。

“小点儿声,再让人听见!”宋盏诚捂住挡在面前的系统界面,警惕地观察四周,这才慢慢放手,忙活大半天,差点把狙击枪拆了也没搞明白,自顾自地盘算着,“我捋一捋……我方机器人总数二百,敌军机器人一万六……”

“但是我有大炮,胜率30%,对方安装的是导弹,我方是……切菜板、笤帚簸箕、擀面杖?!”

【机器人发来致电:活捉那个二百五的人类!】

宋盏诚推开黑锅底,扯着脖子喊:“你才二百五呢!”

几千发子弹如暴雨般袭来,他立刻挡严栖身的水泥管,铁锅被击出密密麻麻的孔洞,宋盏诚抱着狙击枪把头埋到最低。

这个地势……用狙击枪胜率直线降低五成吧!

充其量打人家脚踝。

“照这个发展进程,它们可以直接扫描生物代码,就我一个大活人……还得吃喝拉撒,死这儿当棺材用么?!”宋盏诚端起狙击枪,恍然大悟,“额滴个亲娘,就我一个**凡胎……造孽啊!”

过了下午六点就要发饭了!

外卖员还被机器人堵在水泥管里呢!

他貌似跟这个冰冷的铁家伙不熟,两只眼睛换着眯,按部就班地扭了扭瞄准镜,不规则的水渍糊成一团,宋盏诚哈出水雾,捏紧袖口擦拭镜片,视线渐渐对焦,草叶摇曳起伏的状态可以估算风速,他开始吸气……呼气……吸……

“咳咳……”一小撮锅底灰从缝隙中吹了进来,喉咙痒得厉害,宋盏诚捂住嘴止不住地干咳,冰凉的狙击枪搁在手边怎么端都不舒服。

“这股死味儿……”

太久没碰,手都生疏了。

“要不……扔手榴弹?”

宋盏诚摸了摸裤兜,不合时宜地掏出来一把螺丝钉。

“靠!”他使劲拍了一下口吐芬芳的嘴巴,试图把脏话咽回去,糟糕的心绪如一团乱麻,只好撑着下巴暗自嘀咕,平时光顾着偷螺丝,嫌手榴弹揣兜里碍事,随手藏菜地里了,真是个傻缺!

让丧尸锄地,反方丧尸捡漏,自己不玩儿完了么?

好在时空战场附近没几个丧尸,不像他老家,丧尸都趴在房顶看他睡觉,狗仔系统的机器蚊子偷拍表情包,网上都传疯了!

但是没给他版权费。

差劲!

褐色的铁锈蹭在嘴唇上,宋盏诚伸出舌头舔了一口,涩得五官扭曲。

他保持一个姿势,硬生生苟到敌方机器人下班,这才得了喘息的空闲。

宋盏诚“啪”地扣上秒表,准星里如约出现一个走路抖三抖,扛举加特林的机器人,“砰”地一声枪响,子弹沿着弹道直穿机器人主控,系统瞬间瘫痪,发出刺痛耳膜的爆破声。

“Yes!我就说嘛,捡漏儿这一块,手拿把掐。”

炸毁的机器人还朝他竖中指。

浓烈的火药味儿肆意闯入鼻腔,挡在身前的黑锅英勇就义,“哐当”跌入废铁堆里,宋盏诚还没来得及为它送行,便嗅到一股烧心刺鼻的味道,不由得微微皱眉。

一瞅这机器人朝他挑衅,心里直窝火,手指抵在突突直跳的太阳穴上,缓缓弯曲其他手指,留给机器人一根修长的中指,抵在眉骨处。

怎么看都觉得不靠谱。

【警告:禁止使用挑衅手势】

他又慢慢把手舒展开来,假装头疼,睫毛垂落,看不清神色,挤到头顶的装备匣突然掉出一根胡萝卜,耳朵闻讯动弹两下,宋盏诚迅速摊开掌心,稳稳接住滑落的一抹橙红,连萝卜缨都是新鲜翠绿的。

【系统检测:您的装束不合格,存在隐瞒欺诈现象,主神助理提醒您,爱惜身体,抵制假冒伪劣产品】

“嗯?”我天天这么穿!

早干嘛去了,黑粉!

宋盏诚张了张嘴,又把话咽了回去。

何必找抽呢……

裤兜里呜呜灌风,冻得腿痒,他伸手一掏,摸到俩洞。

穷到极致就是——

穷疯了!

露出五指的胶皮手套是他从垃圾堆里翻出来的残次品,刷了鞋油上的色,专门用来充门面,头盔都是不知道哪个穿越者跑外卖被丧尸追掉的,他想着时空战场炮火连天,护住脑袋才是头等大事!

奇怪的是,他明明手工精湛,做出来的东西以假乱真,从未失过手,这次怎么还暴露了?

戴掉色了?

没有哇。

他弯起右臂,借着裤子蹭了蹭胡萝卜上面的泥巴,拨开挡在嘴前的头盔,奢侈地啃了一大口,最终心满意足地撅着屁股,手脚并用地从废墟里撤了出去。

还崴了一下。

“开饭喽——”

中场休息时,硝烟渐渐沉寂,他跟个没事人似的大声吆喝,嫌碍事用嘴叼着吃剩的胡萝卜,推着小推车碾压过机器人焦黑的残骸,顶着爆炸头,对着己方机器人抛媚眼道:

“喝机油么?瓶装散装都有喔!”

【系统提示:当前宿主任务完成度过半,请前往垃圾站进行绿色有机发展】

就……种地呗。

“种地好啊!”他也想从战场上功成身退,心底偷偷盘算着,美滋滋地搓手,还是象征性地询问一下,为自己谋取福利,“但为什么去垃圾站?那种出来也不健康吧?”

产品过不了质检。

“还是说主神现在也不走正路……哎呦,找我靠谱,土匪来的……干这行有些年头了!”他还在卖力地推销自己,却被人泼了一盆凉水。

【后台消息:同行举报,你被主神贬了!】

“啊?”宋盏诚倒吸一口冷气,睫毛用力上挑,眼白都露了出来,他拼命摆手,“不可能……它比我还智障呢,哪有功夫审查呀……”

【系统提示:请尽快赶往时空垃圾站,时效三天,违规将随机抽取惩罚,目前更新至商朝刑罚,宿主可提前观看处罚机制】

宋盏诚点击关闭按钮,系统突然跳转到处刑直播间,粘稠的肉馅在半人高的石臼里捣烂,木架上捆绑着零散的人体骨架,煞红一团,他立刻用手挡脸,透过指缝看到这一幕。

“捣……捣成肉泥了……”

胸口剧烈抽搐,宋盏诚走路都打晃儿,他大口啃着萝卜碎尸,尽可能安抚自己。

“也不怕被封号!”

很快只剩个蔫头耷脑的萝卜缨搭在嘴边,他像一只没吃饱饭的兔子,蹬着腿炸毛,反应过来的他立刻吐掉嘴里那片绿叶菜,发出灵魂质问:

“什么意思?小爷也不是被吓大的……我……我刚适应明白,就被逐出去了?”

这年头发假消息的也不少。

他没少吃亏。

因为什么举报?

偷吃官家胡萝卜?

那他不吃了,消息能撤回不?

主神下达最后通牒,发起雷电追着他劈了好几个战壕,差点把他头朝下活埋,无奈,宋盏诚只好摇着白色裤头投降,在电击的威压下,孤身背着沉甸甸的行囊准备离职,再次回头看了一眼短路的机器人战友们。

既然系统没有被病毒入侵,那他这次——

终于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那一刻的心情,溢于言表。

“嘿嘿,哥自由了!”宋盏诚扭着屁股,高举双手,兴奋得尾音上翘,两只手同时比划着枪的形状,“打丧尸发家致富去喽,诸位,俺再也不回这破地方陪你们喝机油了!”

【叮咚——】

【后台提醒:千万别带狙击枪,现在丧尸都会打你这个型号的狙,嘎了的人头算你身上,去地府验算功德,容易下地狱的哦!】

宋盏诚好奇地点开文字上面60秒的语音,细听还带了点儿气泡音,是那种台式电话掉进河里的感觉,顿时震惊不已,硬生生把掉了的下巴推了回去:

“太草率了!那……我这次攻略谁啊?”

【后台语音:主神对你前几次攻略任务失去了信心,现在被发配到垃圾站搬运尸体……对外都说开发绿色地皮,且行且珍惜吧……】

“垃圾站?”宋盏诚本还有些懵圈,脑海中过了一遍地图,骤然拍手惊叹,眼睛瞪得像铜铃,“我老家!”

主神这是——

嫌他没用了?

宋盏诚恍然大悟,叮铃咣啷往回跑,大喊大叫道:“主神再给我一次机会吧……老家那帮家伙真要人命啊!”

听说丧尸特别猖獗,食物也跟着变异,简直惨不忍睹啊!

行军包两侧挂着大中小三种铁锅,在他耳边奏出交响乐,数颗子弹擦过肩头,与满身装备磕碰出炙热的星子,宋盏诚啪嚓一声摔了个狗啃泥,被主神施压的那一刻,他慌忙给自己画了条线,表示绝对不回时空战场。

天雷劈出的焦土让他心有余悸,迅速翻出裤兜里的备用子弹,取出油布包好埋进土里,还扯来野草盖在上面,示意自己与机器人战友就此割席,一个人半死不活地揣好锅铲前往被贬斥的垃圾站工作。

一步三回头。

鼠标键拖拽信息进入回收站,系统屏幕“咻”地闪成一道蓝色的光线从眼前消失。

他以为退出时空战场还能回来当个普通厨子,结果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一锄头下去全是垃圾,想炒菜做大锅饭,就得种菜……想要种菜,还得收拾垃圾,努力小半辈子,回村儿搞卫生来了!

一望无际的垃圾山,只有他一个牛马,以及敌友不分的丧尸和行踪鬼祟半夜打更的村民。

月黑风高,真是个杀人放火的好天气。

宋盏诚也不得闲,受了腰伤还带着丧尸施了半宿的农家肥。

肋骨都要折了!

拎着粪桶的丧尸嫌臭,干了一会儿不仅摆烂,还添乱!

拿棍子戳屎玩儿,谁能忍得了?!

宋盏诚捂着腰嘿咻嘿咻出了菜地,抬头却见那缺心眼儿的丧尸拿着瓢盛出粪水哗哗扬,他拎着倒地的空桶,加快脚步,只听见风在耳边叫嚣,二话没说一记绝顶扣篮,趁着丧尸分不清东南西北时,照着腚狠狠猛踹。

“别霍霍肥料!”

宋盏诚疑似抻到骨头,疼得呲牙咧嘴,突然膝盖一软,整个人刹那间朝后栽了过去,棉花娃娃似的腰险些折叠,“嘎巴”一声,头都差点甩飞,他下意识拄着粪勺,脚步像踩了弹簧似的一个劲儿抖,也不忘嚷嚷着破锣嗓子道:

“你又拉不出来——”

丧尸似乎被这几个字五雷轰顶一般,竟然还想展示一波儿实力,宋盏诚心道,疯了,病毒还没入侵脑细胞吗,麻烦快一点儿,要么追着他啃,他好拿锹拍扁那家伙的脑壳,要么就跟个二百五似的说啥信啥,最起码不能是个听不懂话的傻子吧……

“你看看人家……”他指向几个互相泼粪水的丧尸,手都在颤抖,忽然懊恼地扭头捂脸,肠子都悔青,“半斤八两,卧龙凤雏!”

菜地刚浇了两分半,他拉架就去了三趟,好不容易得空,干粮却早已不翼而飞。

宋盏诚试探着弯下膝盖,像个树懒一样慢慢爬进草棚,棚洞里黑黝黝的,可能藏着正在打盹儿的老鼠,扰了好梦,烦躁地吱吱乱跑,找准机会咬上一口,他咽了咽口水,忐忑地往里面伸,五指扑空了好几次。

忽然摸出半个干净的葫芦瓢,吊着的心可算落了地,他磕掉里面的草屑,余光瞧见一抹白,拇指按着生疼的老腰,又把手伸进去摸索好一会儿,指头钻进积压的秸秆里,翻开残破的红砖,拿出不知谁吃剩下的小半个馍,往地上扔能当板砖使。

碎渣如雪一般迸溅,他自嘲似的轻笑一声:“玩儿呢?”

这能吃?

能!

宋盏诚掰开或者说是砸开沾了泥沙草梗的硬馍馍泡进水里,原本厚实的表皮成了最为坚硬的保护壳,里面的部分泡软,外面的依旧硌牙。

他真咬了两口,咋吧嘴尝出淡淡的浆糊味儿,一番折腾,也不知是气得燥热还是疼出来的汗,他腾出手来撩开破渔网似的衣摆扇风,每次喝水还要吹一吹浮在水面的草梗,也不至于炸肺,混浊的井水浇灭了心头那团熊熊燃烧的烈火,他爬起来,有序地指挥着趴在草丛里的其他丧尸全过来挑粪水浇地。

清冷的夜风浸泡在发酵的粪水里,混着秸秆的草本气息,仿佛在秋日里放牛,跟在尾巴后头拾牛粪的感觉。

“别洒我这儿……呕……也别往风口洒……”

宋盏诚挡着葫芦瓢,生怕有脏东西混进去,他始终没办法和这些家伙心平气和地交流,匆忙咕嘟一口泡发的馍馍,擦了擦嘴,又跑去跟丧尸争抢活计。

谁知手刚伸出去,丧尸却移开了。

“给我。”

“嗬嗬嗬……”丧尸不会摇头,整个身体都在同频晃动。

宋盏诚痛得弯腰,一时直不起来,他挤出微笑,轻轻招了招手:“你来,我给你香饽饽吃……”

丧尸呲着上牙,歪着脑袋像个机器人似的,拎着粪勺吭哧吭哧走到他跟前,宋盏诚嘿嘿一笑,突然夺过他手里的粪勺梆梆几下,把丧尸打得眼冒金星。

“浇粪的活儿你也抢,回去看门去!”

宋盏诚悔不当初,怎么把这活祖宗从垃圾站带出来了?

非要带到菜地里盯着……

当时实在没办法,如果把这家伙留在垃圾站,再把他辛苦收拾的垃圾山撞塌了,没法儿向主神交代,系统发放的雷击惩罚都够他喝一壶的了。

一个小时后,看门的活儿也还是他的,宋盏诚拄着根木棒看守菜园子,木棍底部装了个舀粪勺,渗透的液体洇出深深的凹陷,愈来愈浓的臭鸡蛋味熏得人头昏脑胀,连蚂蚁搬家都得绕道走。

待天色更深时,他早已小憩了好几觉,手里握着本盗版印刷的《各朝代语言翻译图画版》,懒洋洋地垂在小腹前,书页卷成圆柱状,被汗水晕开了墨迹,沾在手心里洗不掉,扯坏的几页纸用清水般稀薄的浆糊错粘成一团粗褶,硕大的斗笠盖住整张脸,贴了两张绘着豆芽菜眼睛的简笔画。

两个黑眼珠的朝向一致,还带了特有的眼线,看起来猥琐极了!

但确实比斗鸡眼强一丁点。

嘴里横叼着一根野葱提神,没吃两口就犯迷糊,脑袋不自觉沉了下去,又被尚存的意志提了起来,乍看上去,宛若长着山羊胡的老翁,佝偻着背,全身上下透露着说不出的怪异。

他盘腿坐在菜地中心区域的草棚前,周围萦绕着昏黄的灯光,仿佛深扎在盎然绿意里不合时宜的稻草人,摆在膝边的煤油灯“滋啦”响,蚊虫在耳边嗡嗡乱飞,叮咬裸露在外的脖颈,偶尔还会用手拍,留下凸起的红色小包,用指甲按下十字,彻底封印。

但渐渐的,上下眼皮早已不听使唤地贴在一起,屁股稳坐C位,藏蓝色的身影却如不倒翁似的往各个角度栽倒,始终保持着脸不沾地。

毫不避讳地说,磋磨得人多了几分老态龙钟。

“嚇唔!”手里的粪勺突然歪了下去,斗笠也被草棚勾住,盆口朝上的粪勺差点接住那张脸,宋盏诚迷迷糊糊掰直了棍子,夹在胳肢窝里,抵着斗笠继续补觉,抽风似的呼吸声不知道的还以为架在滚烫火炉上的烧水壶。

窸窸窣窣的草棚子后头冒出来三波人,刚下班的机器人、准备互道晚安的丧尸和脑回路清奇的癫公们。

互道晚安,就是一人一电炮,打晕谁,谁就睡,非常简单粗暴。

其中有一波人,放着蓄意谋杀的机会不做,偏偏组团去偷菜!

行踪鬼祟的村民们没敢点燃火把,生怕吵醒熟睡的丧尸,无一不是扛着锄头蹑手蹑脚地踩着垄沟寻找路径,像是达成了某种共识。

深蓝的夜幕下,有的丧尸抱着石磨睡,有的搂着竹耙,有的干脆把桶扣在脑门上,叠罗汉似的紧挨在一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犯了瞌睡的普通人。

“轰隆”一声,陷入深度睡眠的宋盏诚整个人直挺挺地倒进草棚里,不多时打起了又沉又重的鼾声,连粘在斗笠上的简笔画都随着他的呼吸翻飞舞动,这也让偷菜的家伙们更加肆无忌惮。

绿油油的芹菜嫩得能甩出水来,爽脆笔直的茎杆纵向生长着匀称的深色棱条,像一条条版型极好的灯笼裤。

布满老茧的手掌轻轻抚摸,每一片嫩叶都舍不得放过,男人踏进菜畦,裤腿崩上粪水水渍,还以为是大自然的馈赠,他从腰间抽出一把柴刀,拿弯头那部分抵着粗壮中空的根茎,层层交叠,水分充足,仅“噗噗”两声,清凉的菜汁溅在了刀身上,清新的气息瞬间充盈整片菜地。

他揪起一把青翠欲滴的芹菜,裹挟着独特的清香落入身后的竹筐里,樵夫弯了半天的身子慢慢直了起来,视野里乌泱泱的人影抬起又落下,光影攒动,他擦了擦汗,环顾四周,缓缓走到枯树桩前,拿起盛满月色的水瓢咕嘟咕嘟饮得畅快。

“哪有这么收芹菜的,要么你就生拔,要么你就掰外面的叶茎……还能长呢!”

少年的吐槽虽迟但到,在寂静的野地里格外清晰,所有人瞬间停止手上动作,刹那间的宁静落针可闻,每个人的脸藏在黑夜里,只有武器上的光亮得让人胆寒,心跳声如打击乐里的鼓点儿,始终没有消停。

玉米秸秆搭建的棚子突然伸出来一只脚,背部青筋明显,两道伤疤已经结痂,用力撞在樵夫的鞋面上,他激动得连井水都呛了出来,喷溅的水花刚好落在那只脏兮兮的脚丫子上,脚的主人受了凉,“啧”了一声,瑟缩着收了回去。

樵夫忐忑地提着柴刀拨开掉渣的草帘,却见黑暗中,一个穿着朴素的少年蜷在稻草堆里,枯草似的头发挡住大半张脸,斗笠盖在脖子上,两张纸已经被揉碎,少年梦呓着翻了个身,像一只半熟的虾米,因有柴草挡着,腿又伸了出来,架在遍布青苔的木头上,总在打滑。

草棚四面漏风,加之有人掀帘,更是无孔不入,宋盏诚觉得鼻头凉凉的,不慎吸入的柴草令他鼻孔瘙痒,猛地打了个喷嚏,这才不耐烦地踹开木头,慢慢取下竹编斗笠搂在怀里,抻着脖子,仰起头,微微眯起眼睛,视线聚焦的那一刻,对上了晃着寒意的刀,汇聚的水珠缓缓往下滴……

两人几乎同时尖叫着往后缩。

“哎呀活爹!”宋盏诚像一只受惊的猫,猝然缩到草棚最深处,抱着斗笠当盾牌警惕道,“你说你们偷就偷嘛,杀人灭口算怎么回事?我可跟你们说,我浇了粪,一颗不落,到月份我自然就给你们送喽,急急急……”

樵夫也吓得不轻,一听说“粪”更是不忍直视,由于惯性不小心被石头绊倒,连筐子都被压扁,两条腿一个劲儿扑腾,连外头的泥都要踹进棚子里,脸上毫无血色,指着他半天吭出来一句:

“怪、怪物!!!”

“哈?”宋盏诚简直要被气笑,“哎呦,你偷菜吃还骂我是怪物……真是……”

他弯着腰从棚子里钻了出来,正要掰扯两句,结果顺着樵夫惊恐的眼瞳慢慢移了过去,顿时吓得三魂丢了六魄,也瘫坐在地抱着斗笠无处安放,两个人你推着我,我搡着你,牙齿冷得直打颤。

这棚子虽说勉强能遮风挡雨,但还有个致命的缺点就是没门,此刻,一个巨型“风火轮”围着老破小的棚子转圈,细看竟是六个人组装在一起似的,每一处肢体都严丝合缝,同时被十二只混浊的死鱼眼盯着,任谁也安静不下来。

樵夫忽然翘起兰花指,像是抓到了什么罪魁祸首,用力地指向他:“你、你养的怪物!”

“我养的丧尸!”宋盏诚拍开樵夫的手,头发都吃进嘴里,用手扒拉出来,“这不是一个派系的!变异的还少啊,你屁股底下的芹菜都长腿跑了,都说了掰叶、掰叶!现在整个儿的蔬菜摘了就跑!”

樵夫闻言定睛一看,果然见其他人弃筐而逃,被一群变异芹菜追着跑,甚至骑在人们的肩头咬耳朵、拔头发,锯齿状的芹菜叶甚至给他们比了个OK的手势,总之……很恶劣!

宋盏诚再去看那帮丧尸,长叹一口气,睡得比他还沉,也指望不上他们!

他忙准备把偷菜贼拖进棚子,谁知樵夫竟不知好歹地推拒他的胳膊,那家伙简直铁腚,宋盏诚使尽吃奶的力气才把他的脑袋拽到草棚里面,实在没招,自己爬了出来跛着脚,蛮横地把人往里踹,又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把自己塞了进来,继而偷偷摸摸地拽来两捆稻草把人影挡住。

“干什么,深更半夜,变异怪物,孤男寡男,你还锁门!”

“我不是变态!你心理变态吧?”

樵夫正要发作,只见宋盏诚将手指抵在唇边,“嘘”了一声:“听着,现在这个世界观已经癫了,这次就算了,毕竟偷菜这种缺德事儿你们也没少干,天亮了拿菜赶紧跑,我高低出去凑个热闹!”

“喂!”樵夫压低声音,“你不要命啦?”

宋盏诚神秘兮兮道:“吃瓜就要吃一手的!你不觉得……六个人长一起很刺激吗?”

“不觉得……刀给你防身……”樵夫想了想,又补充道,“记得还我!”

“小气~”宋盏诚提着柴刀溜了出去,忽然手里一轻,他再低头,手里只有个刀柄,刀尖扎在鞋前不到一指处,他朝着小棚子假模假式地撒气道,“你从哪儿弄来的,刀柄和刀身都不是一家的!”

樵夫只露出一双眼睛,回应道:“你要用巧劲儿!”

他拿着脆生生的棒子敲了敲胳膊,忍不住翻白眼:“算了,还是自求多福吧。”

宋盏诚低下头寻找工具,还是挑了个最趁手的长杆粪勺,挥开如一柄长剑,气势如虹,变异“风火轮”围着草棚转了几圈便往河里滚去,他拎着粪勺一路追,不知不觉追到了河边,晚上的风吹得人打哆嗦,他东张西望半天,还真让他找到那个连体人,更令人叹为观止的是,这东西还能解体!

全都以发覆面,身影一致,“扑通扑通”往河里跳。

“救命啊——”

岸边有河水翻腾的声音,宋盏诚闻声赶了过去,只见一个男子不停地用木棍敲打落水男孩,悬在小男孩头顶的系统屏幕炸出密密麻麻的裂纹,很快就要碎成齑粉。

他提着粪勺刚想冲出去救人,结果发现这小男孩竟然露出阴森的微笑,反手拽着那名男子边要往下沉,同色系的衣服跟复制粘贴似的,隔几米就有一个,下饺子似的围了一圈。

风火轮?

他得想办法捞出这些饺子……

啊不是……人。

宋盏诚大喊一声:“干什么呢!”

男人听到动静,心里慌得一批,丢下棍子踉跄地从河边跑开,怀里的表嘀嗒嘀嗒响,还抱走了一颗大白菜。

宋盏诚找不到棍子,灵机一动涮干净粪勺跑出去救人,也庆幸这里没有河神,大不了最近几天都不吃鱼了,粪勺刚刚举起,人却消失的无影无踪。

“不是,闹鬼不成?”他挠了挠脑袋,满是问号。

他不是来吃瓜的么?

说起宋盏诚这个人——纯抽风。

你要说他是个好人,他隔三差五就打劫,卖货也改不了当土匪时候的习惯。

要说他是个坏人,还知道扶老奶奶过马路。

然后要过桥费。

素质不详,人品极差。

应了这个名,仅茶盏那么丁点儿的诚实,话能信几分?

法盲的那些年,打劫过坑蒙拐骗的道士,拐卖过人贩子,也倒卖过盗版光碟,一杆铁锹从南山杀到北山抢地盘种地,拍拍裤腿坐在虎皮椅上指点江山,忽悠地主豪绅给他挖土豆时,才刚满17岁。

现在他十六了。

对,就是很玄幻的事情,他掰扯不清,年纪小还不好?

村头大娘招赘女婿都直接跳过他,故而,他某次牺牲色相打入敌军内部,装扮成投奔亲戚的小寡妇,用印泥替代胭脂,黏糊糊的还有颗粒感,年少无知……画得跟活纸扎一样。

他抹着烈焰红唇,眨巴蜘蛛腿似的睫毛跟人闲唠,翘着二郎腿的脚压住裙子,随着嗑瓜子的动作,止不住地颤抖,这才得知——

大家都怕他惦记姑娘家的家产!

说他看起来就不是个老实本分的人。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脸气得煞白。

更离奇的是,竟然有人说半夜三更他屋子里的灯还亮着,床头坐着个陌生男人哄他睡觉,说他年纪轻轻不学好,是个断袖!

这事儿他怎么不知道?

他屋里摆的蜡烛,半夜点灯这事儿他肯定不会干,多浪费!

另外,他睡得跟猪一样,什么时候需要人哄睡了?

他的人品这么经不住推敲么?

当他拿着自己的工作证找系统客服理论时,人家说卡颜。

他撇了撇嘴。

卡年纪。

他挑了挑眉。

卡学历。

他瞬间瞪大了眼睛,指了指自己。

说他没念过书,特别好拿捏。

“我?好拿捏?”

宋盏诚嗤笑一声,骄傲地扬起下巴,刚要反驳,突然瞧见不远处的树荫下悠哉冒出个大腹便便的男人,他立刻如热锅上的蚂蚁去搬凳子,吃早饭的丧尸啃着外卖盒子,稳扎稳打坐了一排。

“呦,挺正式。”男人轻哼一声,也是见过大世面的穿越者,“还有迎接仪式。”

宋盏诚拍着彩虹屁道:“那肯定的呀,我们都用真诚来回报客人!”

视线却盯着人家的公文包,唉,做小偷习惯了,有些陋习得改!

他点头哈腰诶示意夹着皮包的男人走过来,坐在咯吱响的木头板凳上,男人突然诶呦一声,吓得他一激灵。

“怎、怎么了?”

他还没下手呢!

“你们这儿蚂蚁……”

顺着男人的指引,宋盏诚一拍脑袋。

蚂蚁也变异,啃鞋。

它又不是狗!

“……该不会是行军蚁吧?我听说这玩意儿咬人可疼!”

“嗨呦!怎么可能,咱这儿穿越者是多,但保证没这些奇怪的东西。”宋盏诚拍手打圆场道,“亲近大自然,蚂蚁也热情好客,您别管它们,擦鞋才是正经事,别耽误您一个亿的大项目啊!”

“嘿嘿嘿,还是被你发现了……”

男人被哄得直乐,戴着副廉价墨镜,青灰色的胡茬子长短不一,可见用的不是啥正经牌子,男人懒洋洋地伸出黯淡无光的鞋子,在他眼前摆弄。

提一句,这男的脚臭。

宋盏诚往鼻孔里插了两根大葱,双手插兜,突然扯出从东北吃席顺来的一次性白色桌布,掖进领口给人擦皮鞋。

男人开口说话:“小兄弟,你这围巾挺有创意啊……”

“喜欢啊,等会儿你也有。”

宋盏诚皮笑肉不笑地拿起鞋刷子,左右互搏似的象征性擦了两下,好像在看能不能用,这才沾了臭烘烘的鞋油,刚要往鞋面上抹,突然起身将桌布绕着男人的脖子缠了两圈,滴着鞋油的刷子就贴在他胡子附近。

“刷鞋办卡满999元送剃须刀,请问需要么?”

男人瞟着他,心提到了嗓子眼儿:“我应该是需要……还是……不需要啊?”

“嗯?这么大的岁数没主见?”

说罢便往他脸上递,鞋油味道太上头,男人忙道:“需要!我需要!”

对喽~

宋盏诚眉飞色舞,把囤积多日的二手组装剃须刀一股脑儿全塞到了他怀里,倚靠着摇摇欲坠的小摊,一只手捏着余额比血压还低的卡,另一只手挥舞着白色塑料桌布给自己加戏:

“本店推出客户diy擦鞋服务,欢迎下次光临呦~”

男人趿拉着皮鞋,怀里抱一堆剃须刀替换头,暗骂一声:“呸!奸商!”

宋盏诚哼着轻巧的小曲儿准备再干一波儿大的,突然,他听见了熟悉到骨子里的声音。

“咔哒哒……”

余光瞥见一队机器人,宋盏诚忙换了副嘴脸,麻利地蹲下来给路过的机器人擦屏幕,像老奶奶给宠物喂饭一样热切:

“各位~办张年卡不?打骨折!”

突然一把AK瞄准他的脑门,宋盏诚全身都在冒汗,笑得很勉强。

“你说说……这……撞枪口上了。”

后来时代在进步,主神在脑残,身为元老级打工仔的他非但不涨工资,也不辞退,单纯丢在犄角旮旯自生自灭,穿越者学历直飙脆皮大学生。

据说是对于三点一线的生活感到很枯燥。

擅长校园跑的脆脆鲨们被恐龙追着发朋友圈,执着做美食评鉴家的都在狂推哪个朝代的食物好吃,还列了个必吃排行榜,兴奋得像花一样。

可是好景不长,未毕业的大学生被主神悄悄缴纳了社保,连续签的合同都变成了劳务合同,无一不是被主神毒打一遍,二十个小时的极限压榨与打卡签到折磨得人没了精气神,全年无休且无五险一金,吃不饱穿不暖,无时无刻不被人追杀,被系统威胁,一命速通皇宫、雨林、江湖……各个世界板块,面对堪比十大酷刑的失败惩罚,都像浇了敌敌畏一样,蔫儿了下去。

他起初还在想,这年头谁还信穿越呀!

还真有大傻子信……宋盏诚换了七个小号发短信:这是诈骗团伙,速跑!

但是他家乡的文字都是比较写实的象形文字,大家都以为是熊孩子发的乱码。

系统让他知足,但他只想退休!

“诶?这是啥?”宋盏诚捡到一张小纸条,写满了字。

【系统限时翻译中……】

“那一年我单枪匹马蹦哒了六十多章,依旧没有见到正主。”

宋盏诚摸着下巴仔细品读:“好跨次元壁的话,你怎么知道是六十多章?”

该不会……主神的业务已经跨到纸片人了?

纸片人穿越?

他突然哼笑:“那些穿越到书里攻略别人还不负责的家伙,报应来了吧。”

翻过来背面还有字:“却不止一次发现了他的尸体。”

宋盏诚的世界观——崩、塌、了!

他立刻丢掉纸张,擦了擦手:“咦惹,玩儿的真变态。”

【叮咚——疙瘩汤已做好,请宿主趁热售卖】

他差点忘了今天的订单还没送!

但也还好,捡到个喇叭。

“噗噗噗——喂……喂?”

他拍了拍塑料喇叭,开机按钮卡了沙子,怎么也按不动。

宋盏诚抡起胳膊狂甩,像在甩体温计一样,脖子绷得通红,大拇指在开关键上频繁按压,手指肚摁出深色的坑,他鼓起嘴吹了半天,细沙像吹散的黄豆面儿,不由得联想,他吃驴打滚儿都没这么仔细。

经过一番抢救,二手喇叭这才勉强有了动静,慢悠悠渗出类似于鬼故事里呜咽的风声,这可把他吓得不轻,哪怕有刘海挡着,飞溅的灰尘还是迷了眼睛,呛得头发懵。

“疙瘩汤——铜钱、元宝、扫码一应俱全,支持线上支付~全汤无面的疙瘩汤嘞——”

宋盏诚步伐紊乱,系成钱袋子似的裤腰坠着脏兮兮的红色喇叭,不停地剐蹭大腿外侧的麻布面料,发出断断续续的嘈杂声。

“呜呜呜……”

他猛地抬头,却没见到装神弄鬼的人,心想,可能是风声,便也没多留意一闪而过的黑影。

他垂下眼帘,视线始终停留在疙瘩汤里的两三片菜叶子上,宋盏诚自顾自道:“自行带碗盛汤——”

用他的也行,但可能需要点儿小费。

宋盏诚顶着一摞木碗,前几天洗干净往里阴干,如今已经长了各种各样的菌菇,雪白的菌丝还能印下专属指纹,盛汤肯定没问题,还能提鲜。

食品安全不保证。

他撇着腿,走路外八,摇摇晃晃地端着一盆快要溢出来的疙瘩汤,黄铜材质的内壁反射出淡淡幽光,倒映着从风沙团里七战七捷的鸟窝头,热汤里零星飘着两块半生不熟的面疙瘩,木勺子系着红绳,在盆里搅拌,汤水挂不上勺壁,试图挥散香气。

“唔!!!”

突然肩膀一沉,大片鱼腥味儿攀上鼻尖,粗糙的手掌瞬间捂住了他的口鼻,发疯似的把他往垃圾桶附近拖。

长着毒蘑菇的木碗掷地有声,宋盏诚抬腿去接,可想而知,他接不住,还有一个飞起来落到了疙瘩汤里,仿佛傲游在东海的一艘小船。

也好,勺子也省了。

宋盏诚内心万马奔腾。

我嘞个天菩萨!

打劫?

劫财?

他屁股兜里还有两个“再来一瓶”的汽水瓶盖。

劫色?

这……啧~也不是不行,关键怕人家吃亏呀。

精明的眼珠子滑到一侧,宋盏诚心道:不行不行,万一把我扒光了绑在木头架子上烤呢?

风险太大。

炸毛的发丝被捋到眼前,宋盏诚盯着那缕引以为傲的头发,瞳仁同时落在鼻梁中间,睿智的斗鸡眼藏不住被打乱发型的愤怒,刚要嘟嘟囔囔骂他祖宗十八代,后面的人骤然用力。

“咔嚓”一声,差点掰折他的老腰,桦木般的脆身板不受控制地往后仰,鼻孔被堵了个严实,他憋着一口气,脸红得像颗甜椒,拖行一路的鞋底都快被石子磨漏,软塌塌地贴着脚底板,压出大小不一的坑。

忽然,他看到横陈在垃圾袋下方的生锈铁钉,被人有意朝上摆放,哪怕尽量避开,还是有一个穿透了他的鞋梆子,差点儿扎破足弓。

全菌的钉子!

去哪儿打破伤风?

会死人的喂!

宋盏诚暗骂一声,找准机会吭哧一口!

有点儿咸。

只听耳后传来一声闷哼,他忙趁人吃痛,抬腿狠狠踩在那人脚上,还用力拧了两下,稀薄的疙瘩汤宛如地震时的惊涛骇浪,他两手端紧热乎乎的铜盆朝后一泼,“呼啦”一声,烫得那人直咧嘴,白雾蹿天,他栽歪着身子,趔趄两下,一路跌跌撞撞,垃圾山撞翻了两座。

宋盏诚表演个“金鸡独立”,拔掉钉子揣进裤兜,边跑边打滑,一路上骂骂咧咧,两条胳膊胡乱甩,喘着粗气:“还想绑架小爷,老子以前混哪座山头的不知道么?”

那人也不怕烫,身披热气朝他奔来,宋盏诚本想撇鞋,但又舍不得,抄起气足得碳酸饮料瓶子“嘣嘣”往人太阳穴扔,不小心剐蹭到纸壳子,还知道带着跑。

这时膝盖一软,差点摔个头着地,他惊呼一声:“哎呦我嘞个脚……”

他踉跄一下,很快调整好状态,垃圾遍地生花,到处都是碎玻璃,宋盏诚抱着比自己还大的纸壳,嘴里还咬着一个,缓缓停下脚步,东张西望,见河边人多,便高抬右脚,“咻”地一声从荒草坡处出溜下来,谁料凸起的石头顶住了脚趾头,他被绊了一跤,像个保龄球似的差点把靠近河边凑热闹的人撞河里。

“娘耶!让开让开……刹不住车啦!”

宋盏诚从山坡上疾驰而下,纸壳刚好铺在地上,保护住了肚子,像玩儿滑草似的,两条胳膊扑腾着,草叶磨损衣服,像个长毛乌龟,差点儿来个后空翻,提前拜年。

“哎呦——”

“六具尸体的DNA,皆源自于一个人。”

胡三话音刚落,溅起的巨浪瞬间将他浇成了落汤鸡,他用力抹了把脸,胸前的白大褂都弄湿了,透出胸口掉色的金属怀表。

在他的腿边,变异雪蛤似的尸体横陈在垃圾站的臭水沟前,蚊虫肆虐,**的尸臭让人望而却步,忽然一个鸭跖草似的人影撞歪了摆放的尸体,宋盏诚磕得腚疼,哎呦着揉着屁股坐起来,只觉得无数双眼睛同时落在他身上,像一窝要扎人的马蜂似的。

“失误……”宋盏诚光着脚,指着伤痕累累的小山坡,面上有些挂不住,连连摆手,“逃命嘞,不是故意的哈。”

他忽然捂住嘴巴,怎么把口音摔出来了捏?

在刀子似的视线中,宋盏诚慢吞吞地弯下身子,熟练地把尸体摆回原位,一二三……六七八……他疑惑地皱起眉头,这尸体要手有手,要脚有脚,怎么就长在一起了呢?

乍一看六具,实则是个搞合体的向日葵吧!

他比划着,这……怎么连在一起的呢?又怎么解体的呢?

人类又进化了?

忽然有人扒拉他一下,怒气冲冲道:“别挡着,还不出去!”

“对不起……对不起啊……”

反应过来的宋盏诚忙双手合十地拜了三拜,手臂突然被什么东西划了一下,留下雪白的印子,他慢慢直起身子,毕恭毕敬地给尸体作揖,后退着离开案发现场。

不对啊,他鞋子还在水里飘着呢!

开通法医数据库的穿越者胡三长身孑立,穿着浆洗过的防护服,胸前藏着一块老旧怀表,全程都在冷冰冰地盯着他。

算了,一会儿去下游捡也行。

“嘀嗒嘀嗒……”

极其不正规,拿到金手指之前不一定是干什么的。

身后的喧哗声如海浪一般水涨船高。

“谁的大棉鞋?!”一直藏在芦苇丛里的陈大眼误以为钓上来一条大鱼,谁知收线取货时,拿出来的却是一只灌饱水分的破烂棉鞋。

“额嘞额嘞!”宋盏诚蹦哒过去,准备从陈大眼手里拿回自己的鞋,却有个坏家伙横插一脚,一把夺过。

胡三捏着鼻子,将哗哗嘀嗒水的棉鞋当着众人的面公开处刑。

“诸位请看,方才我看到尸体上有一只42码鞋印……”他把鞋子按在其中一个尸体上进行比对,众人伸长了脖子一探究竟,竟然严丝合缝!

“因为一个大鞋印子说我是凶手……”宋盏诚摊开手,两只脚干脆踩在柔软的草地上,“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我40的尺码,不跟脚,鞋是我捡的……”

他第一次被人诬陷,却能轻松自证,尾巴都要翘上天:“哎呀没办法,家里穷,我全身都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我骄傲了吗?”

高度兴奋,连口音都扳了回来。

胡三上下打量着他:“你都快美到东南亚了。”

“架起来!”

“诶?抓我做什么?”宋盏诚被架起胳膊,脚底悬空,满脸无辜,“抓我做啥子耶?”

胡三拎着棉鞋逐一比对其他尸体上的鞋印,咬死不松口:“不是你本身脚多大,我们比对的是鞋印,既然这双鞋是你的,尸体也都对得上,自然要抓你!”

宋盏诚只觉得他在无理取闹:“那是你后来印上去嘞!”

村长姗姗来迟,拄着拐杖询问道:“当真是连体的?”

宋盏诚挣扎着胳膊,被人架到了人群后面,连求救的机会都没有。

他们往他嘴里塞了两口馒头,安分一会儿,也不是不行。

“胡扯吧……”

“诶,你没见过四只眼睛的鸡,八对角的牛?”

“额还见过两个脑袋的猪嘞。”宋盏诚打了个饱嗝,躺在地上哼哼一笑,打量着胳膊上的雪色长线,已经变成了深于肉皮的红棕色,不是青草,是分叉的树枝。

他被人看着,在两道人影下捡起树枝比对,不是清脆的杨树枝,也不是柔软的柳树枝,是什么呢?

众人不去看他,而是围在一起瞎扯。

“这可是人啊,六个脑袋,十二条胳膊和腿,怕不是蜘蛛成精啊!”

他仰面朝天,胳膊挡着额头,他看到人们干净的衣服和鞋子,充足的水和干粮,渐渐的……他忽然想起自己可以去摘榆树钱吃。

“榆树……”他猛地坐起来,目光突然朝向村口的大榆树,便趁着看守他的两人吃瓜时,情不自禁地坐到井边,郁郁葱葱的榆树钱已经过了季节,只剩下如纸钱般的土黄,乘着风,落在人们肩头,被拂进烂泥里,也同样落在六具尸体上。

而此时,七八只拖拉机大的蜘蛛呈一列纵队从众人眼前路过,腹部形似奥某奥饼干的蜘蛛身上绑着两排白花花的盒饭,不知道的还以为长了雪白的朝天辫,放大数万倍的复眼仿佛深陷地狱的冤魂在召唤,无人敢大口喘气。

村长擦了擦汗,打圆场道:“这是……我们村小宋收服的变异蜘蛛,送外卖的,没有杀伤力。”

话音刚落,宋盏诚便被人提溜起来,推推搡搡重回案发地。

“哎哎哎……别推我噻!”

宋盏诚捂着屁股被人拿鱼竿怼了半天,瑟缩着肩膀,瞟来瞟去。

“人是他杀的!”陈大眼挠着脖子上瘙痒的紫红色的疮口,“他亲口说的!”

“额说嘞是——鹅死窝杀滴!”宋盏诚拍着自己的腿,裤脚潮湿,紧紧贴在脚踝处,湿答答的与原本的衣物颜色有了明显的分界线,在外面看特别明显,像块旧抹布,他蹩脚地解释,“盒饭炖的嗷嗷叫嘞大白鹅,他听岔喽……不似辣个,哎呀,人不似窝杀滴!”

见众人不信,他挺起肚皮:“都村里人,刚怀疑额就急着定罪,可不能扒瞎啊,恁问问,额似送外卖滴!”

胡三问道:“你是做什么的?”

陈大眼擦了擦鼻子,嘿笑着插了一嘴:“搁、搁这儿颠马勺送外卖滴厨子!”

胡三瞪了他一眼,当时蔫了。

“我再问一遍,你是做什么的?”

我做什么你可能不知道。

但我知道你是做什么的了。

宋盏诚东瞅瞅,西望望,胡乱指个方向,瞎编道:“额似嘞个……环太平洋以南——”

他又双手比划个圆:“大西洋以北……那啥子……四川盆地、喀斯特地貌、风蚀蘑菇……哎呀,蓬莱那旮瘩修仙滴!”

胡三推开他的脑袋,质问道:“听说,时空垃圾站,是你自己一个人清理?”

宋盏诚双手插进袖子里,驼个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道:“对哦,他们懒成球喽,但杀人这事儿可不算额嘞。”

他指了指胡三的黑眼圈,调侃道:“你看你嘞个眼,还不信我嘞,垃圾站介个怪东东……额有股份不成啦?上赶着打工都不让嗦?”

胡三眯起眼睛:“你的口音,很杂,也很假。”

“嘿盆油~额似要到处跑嘞,馍馍、大饼、两寸小蛋糕儿,额做嘞那个美呦~”

宋盏诚边说着,边往人身边凑,嗓音一沉,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个军大衣披在身上,厚实的绿帽子戴在头上,一副村头大爷的模样:

“你哪旮瘩的,穿越次数太少了哥们儿,多穿几次啥都会了!”

胡三凑近他耳边,从别人眼里更像是考验他的心理素质:“这锅,你得背。”

“锅,我还真没少背。”宋盏诚压低声音,“抢穿越者系统冒名顶替,这口锅,我可不敢背。”

胡三猛地退了回去,那眼神好像在问:

你怎么知道?

宋盏诚坏心思地耸肩,那样子好像在说:

你猜。

忽然,宋盏诚捏着鼻子,嫌弃地扇风,一个劲儿往后靠:“咦~一身嘞臭汗味,哪里像个大夫。”

人群中有人说道:“那是法医。”

“瞅着不像,可瘪是个冒牌儿嘞……”宋盏诚围着他转了一圈儿,往尸体的方向走,忽然一个回首掏,揪出一块表来,“恁瞅瞅,兜里还揣着劳力士嘞,恁咋还抖捏?”

胡三突然摸自己的左兜,冷声道:“你吓到我了!”

宋盏诚眨巴眼:“人,咋死嘞,你捣鼓一哈。”

“我来说!事情是这样的——清晨,我偷了你的鱼竿来这儿钓鱼……”

陈大眼手舞足蹈地比划着,鱼钩擦过每个人的刘海,被宋盏诚一把夺过,三两下摘个干净,朝他后脑壳砸了个鹅蛋大的包。

“鱼竿恁也偷,你个怂憨憨还有这本事嘞!”

陈大眼吃痛道:“你听我说嘛……”

事情是这样的——

黛青色的山峦宛如一幅山水画,重峦叠嶂,藏着黑压压的山脊,垃圾站里老鼠穿行,掉落的垃圾袋凝固在河岸的沙土里,被铁钩挑走。

陈大眼扛着长鱼竿一路鬼鬼祟祟,清晨的河面上笼罩着薄雾,水面上漂浮的垃圾红得诧异,远远看去,像一颗圆润饱满的红石榴,圆弧形的前洞口发出猛兽的咆哮声。

“着!”

手指捏着鱼线,铁钩子“咚”地落进河里,他找了块泡沫箱坐着,两条腿支起来,手里的鱼竿换着握。

突然,鱼线有拉扯迹象,他用力拉扯,本以为是一条小鱼,结果因为太用力,泡沫箱喀哧一声碎成两半,害的他向右侧栽倒,杆子抵在上臂处,他踉跄着往垃圾站里走,鞋底抠出的石子噼里啪啦往河里掉。

宋盏诚给了他一棒槌:“恁滴重点嘞?”

“我拽……拽上来一个人。”陈大眼捂着肩膀,佝偻着背挪到一边。

“阿西吧……”宋盏诚翻了个白眼,这和没说一样啊!

“恁……往边儿靠靠。”

宋盏诚驱赶众人,半蹲下来查探尸体,他挑开尸体脸上的头发,面部伤痕平整,像泡了水的馒头片儿,五官已经搅成浆糊,四肢绷直,没有半分血色,指甲里塞满泥沟苔藓,另外五具尸体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摆在一起分不清谁才是第一具尸体,连伤口都完美复刻。

他忽然伸出腿,裤脚的布料跟尸体是同款,皱巴巴的衣服贴在尸体的小腹上,他扒开裤腰,塞了一根虫蛀的榆树枝桠,每具尸体都在相同位置插着树枝,唯一的不同点,就是树叶的分布位置。

胡三问道:“你能看出什么?”

“凶手是个左撇子。”

“重点不是他们为什么一模一样么?”

“重点在于,杀他们的凶手是谁?”宋盏诚插着腰道,“你现在管他们为什么长的一样,不是跑题了么?”

“你会验尸!”

“埋尸多了就有经验喽,什么都有涉猎……”宋盏诚握拳抵在下巴处,“脖颈、锁骨处有约束伤,奇怪的是,绳子勒出的痕迹,几乎一致,而尸体的伤口呢,左浅右深,有交叉痕迹,有多处连续的方形压痕,锁骨处印下一个数字,死后数字显现,应该是条链子,且坠着圆形重物。”

他掀开自己的衣服,腰部鞭痕重叠,手指比划着方位:“喏,榆树枝别在裤腰,不是凶手所为,而是死者在告诉我们,他是谁。”

“那他是谁啊?”

宋盏诚摸着下巴:“榆树枝……榆钱能蒸窝头……啊,我知道了!榆窝头儿!”

“俺也想吃窝头!”陈大眼傻笑着去拽他。

宋盏诚哄骗着揉了揉他的脑袋:“乖啊大傻子,咱这儿的树被酸雨浇死了。”

胡三咬牙道:“一派胡言!”

宋盏诚从身后抽出个痒痒挠打在他屁股上:“还装!脖子上什么?我耳朵聋了听不见怀表响?还在这儿嘚瑟!”

胡三眼神慌乱,强撑着:“我是穿越者,凭什么说我杀人?”

“你就差把凶手写脸上了哇,系统是你的么?看也不会看,用也不会用,捆了!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吧。”

陈大眼嘿笑道:“那就……进锅吧。”

胡三大惊失色:“你们不是好人?!”

宋盏诚双手抱臂,点了点头:“你才知道啊,这儿闹饥荒呢,没变异的都是粮食。”

陈大眼配合道,“那就不洗了吧,酸雨泡过沙嘴!”

宋盏诚摆了摆手:“你自己看着办喽。”

“你们这是犯法的!”

“弱肉强食,你可以从锅里蹦出来大闹垃圾站,然后把主神叫出来,把我们大卸八块,去吧去吧……”宋盏诚摆了摆手,拿过铁锹往河岸走。

“哇呀!”陈大眼甩着鱼竿吓得磕巴,勾着宋盏诚的胳膊求救道,“他、他他……变异了!”

宋盏诚揶揄道:“你没吃的命。”

胡三撞倒几个村民,直奔宋盏诚而来,眼眶煞白,瞳仁仅芝麻粒大,黑色的血管攀上全脸,指甲也染了同色系,咆哮着往他身上扑。

“梆——”

尖头铁锹拍在胡三的脸上,牙都打掉了半颗,宋盏诚看了看趴在自己肩头的陈大眼道:“喂菜。”

陈大眼委屈巴巴地摘了两片芹菜叶:“够了吧?”

“我种的我都不心疼,塞!”

“再塞就入味儿了!”村民们一边哭一边塞芹菜,“我们吃茎,给他吃叶吧!”

“成成成,都随你们!”

宋盏诚看着糟心,提着铁锹往手心呸了两口唾沫,挖了六个坑,把尸体摆放好,既然衣服审美都出奇地一致,宋盏诚“嘶啦”几声扯了几段破布,给尸体腰腹部的伤口做了包扎,又在地上插了三根啤酒瓶子:

“就这条件了,别嫌弃,我死了还不一定有坑睡呢,都腾给你了,下辈子别当穿越者了,都骗人的!”

“叮当……”垃圾站里传来鞋子踢碰酒瓶子的声音,细听还有几分像雨水打落青瓷碗的乐音。

“谁?!”

宋盏诚扛着铁锹在垃圾山里望,一回身,尸体不见了!

不由得大惊一声:

“不是,你们……玩儿我呢?!”

同样的事情,发生两次就没意思了!

“小宋啊……”村长忽然搭上他的肩膀,他感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个月的食物,还得劳烦你了。”

“不都提前拿走了么……”宋盏诚刚想说最近酸雨太严重,以后怕是很难种不出粮食的事儿,却被村长的拐杖打断。

“我相信你行!”

“我……额……真不行。”

老爷子脾气倔:“你肯定没问题!”

“……”

“等你老爹回来,日子就好过了。”他的声音平淡,却透露着一股不容拒绝的气场。

宋盏诚看着村长一瘸一拐的背影,慢慢沉下肩,默默拽出一小袋粟米倒进手里,扬进嘴里咔嚓咔嚓咀嚼。

都是活爹。

“发霉了?”

也行。

“都别落下,别插队……”宋盏诚给搬运外卖的蜘蛛贴牌子,眼前突然模糊,他揉了揉太阳穴,“成了,都去送餐吧。”

他忽然看到自己扯下来的布条挂在塑料凳上,满心疑惑地迈过垃圾堆,凳腿上找到一个布包,打开里面隐隐发着蓝光,他凑近用手挥散味道,倒出里面碾碎的粉末,以及掺杂在里面的菜籽,他翻开布包,内衬是一张揉皱的咸鱼简笔画。

“难不成是网上的结拜兄弟暗中相助?”

他忽然想起后台发来的提示消息,这一次也是在他有困难的时候带来种子,他就说自己魅力很大嘛!

他系紧布袋,握在掌心里大声道:“多谢——”

因为过度放飞自我,导致与其它穿越者格格不入,孰不知自己邋里邋遢的样子,早已被人家尽收眼底。

还盖了戳。

“这么癫的高低弄过来尝尝咸淡!”

结果因为某种不可抗因素,诸如小行星撞击地球啊,白垩纪恐龙灭绝啊,咸甜粽子大战啊……俩人就没在一个时间线上。

但不妨碍他作死。

“我有一个混文艺圈儿的朋友,只可惜……我连同他说‘我们’的资格都没有……”

唉……突然好伤感。

宋盏诚从菜畦里拔了根水灵灵的大葱,顺手抖落土屑,突然听见系统提示音,惊慌失措地乱塞,最终……葱白安静地别在耳后,耷拉着姜黄色的根须,鼻尖萦绕着甜辣的极致刺激,他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葱叶折在鬓边,一抹深绿的叶色晕在眼角余光中,模糊的条状物慢慢钻出一个黑影。

【宿主直播间权限已开启,本月剩余25个直播时长……】

“哎呀,七天前不是下了一场酸雨么,蔬菜全被烧死了,就剩点儿幼苗,没东西挂小黄车,这……可怎么办呀?”

宋盏诚有意推拒绝,谁知系统却油盐不进。

【可售卖相关秧苗,当天金额达500万,即可停止雷击惩罚】

宋盏诚挠了挠头:“你把我卖了都不值五百万,要不……买苗送狙击枪呢?不贵,200个小目标。”

“系统,怎么不理人呢?手榴弹要么?拆你们家零件组装的,肯定能响,你说说你,居家办公,万一丧尸来了,还能防身呢!”

小巧的毒蜘蛛扒开领口,没有在皮肉上啃出印子,它慢悠悠地爬过鬓边,透明的蛛丝缠绕葱尖,因承受不住风力而悬在湿润的土壤上方,像一枚摆动的时钟,最终指向土壤里零星几颗黄豆,乘着破烂裤兜的顺风车,还在无意识地哗哗往外掉。

掖起的深蓝色裤脚卡了两颗黄豆,却没有被人察觉,宋盏诚戴上洋葱圈形状的蓝牙耳机,耳中响着迪斯科的节奏旋律,他懒散地撩起头发,五指插进发梢,双目微睁,碎布料飘飘然垂在眉间,屈起的胳膊肘遮挡视线,像撑开的破渔网,呜呜往里面灌风,光线流动,打在高挺的鼻梁上忽明忽暗。

“沙沙沙……”

脖子上围了两圈沉甸甸的紫皮大蒜,随着打拍的动作摩挲衣领,酒瓶易拉罐滚到脚边,高粱穗的扫帚在地面摩擦,扫把杆子兀自拧了一圈,握在手里像个话筒。

直播间热情高涨,小礼物刷得停不下来,比过节还热闹。

“come on 卑鄙!都搬好小板凳,我接着给你们讲主神八卦!”

面对吃瓜,直播氛围总是出奇地安静,但是礼物多多益善喽。

【菊花一朵朵进入直播间:主播还没找到攻略对象,又被迫降职啦?】

“嗯?”宋盏诚一愣,“讲主神呢,扯我做什么?”

【浪里个大灰狼:格老子滴,攻略目标的好感度都没有我血压高,想回来跟主播收垃圾,小破日子一点儿盼头也没有!】

【粉条不吃肉:回复楼上,盼头没有,死路倒是有一条哦。】

【浪里个大灰狼:憋不出好屁,你也没好到哪儿去,攻略目标天天嚷嚷着换人呢,我擦……穿老头背心还披着袍子的是你小子吧,都穿到一个朝代还敢嘚瑟,线下面基,剁不死你!】

宋盏诚伸出双手,和稀泥道:“直播间有违禁词,私信聊哦……我先挖个坑,看你们谁先噶了掉到垃圾站里,直接埋……”

还省了棺材钱。

【粉条不吃肉:主播挑事儿啊,随便找个好攻略的达到指标就可以回家了!】

回家?

宋盏诚看向长方形的垃圾坑,干笑道:“回哪门子的家,早就穿丢了!”

【菊花一朵朵:主播死脑筋,非要攻略那一个,什么朝代打探清楚了么?】

宋盏诚转着扫把,若有所思:“反正不是秦朝……也不是南宋……”

【浪里个大灰狼:卧槽,主播背景板上的咸鱼在唐朝出现了,求连线……】

【粉条不吃肉:这个咸鱼简笔画……我上次攻略的地点是魏晋,当时就在锅里炖着呢!诶,楼上,咱们现在不是一个朝代么,一起去看看怎么回事!】

【浪里个大灰狼:我就在第一现场,妈的碎尸案!那张咸鱼画就盖在碎尸上呢……喂!我只是路过,官爷抓我干什么?!】

【菊花一朵朵:你们别逗主播了……我滴天啊,商朝也有,怎么回事儿?闹鬼?系统错乱了?!】

宋盏诚见怪不怪:“画风不对,都不是。”

他扯掉贴在棚子上的简笔画,风吹乱发丝,手里的画像被人抢走,卷成并不贴合的柱形,穿梭在交错的垃圾山里,引着他来到专门摆放酒瓶子的荒地。

“哎?”

宋盏诚抽出夹在瓶身间隙里的简笔画,食指摊开,视线落在抽象咸鱼那双鹅蛋似的眼睛上,黑色瞳仁贴得特别近,看起来很智障,突然笑出了声。

“这笔法,也就是你了。”

绿色厚圆底的啤酒瓶堆积如山,银白色密封塑料撕开两道口子,标签抠花,写着“再来一瓶”的马口铁锯齿瓶盖不翼而飞,喝剩的酒液混着泡沫发酵出类似于臭鼬的刺鼻性气味。

瓶身碰撞发出清脆的叮当声,夜色幽深,卡在瓶口的手电筒接触不良,裸露着红蓝电线,一闪一闪的白光投射进颈细底粗的窄口瓶中,打在地面上的弧形影子此消彼长,慢慢渗了进去。

原是一只飞虫扇动轻轻翅膀,疲惫地缩在电池底部取暖,单薄的虫翅抱紧弱小的身躯,电池表皮破损变瘪,渗出的热量仿佛能把它烧焦,却没有丝毫要走的意思,“滋滋”作响的电流频率太高,光线重叠,恍若置身并不正规的野外包房。

系统屏幕重新连接……

“闹归闹,展示一波儿才艺……”

宋盏诚清了清嗓子,表演要人命的歌喉:

“老鼠窜进盗贼船~偷油掉毛迹斑斑……百宝匣子上了锁,借根胡须换酒钱……钱钱钱……额滴钱呦……”

“……这个月儿又白干!”宋盏诚忍痛抹泪,也是唱进心坎里,一抬眼,人全跑没影了。

他倒是更加扯开嗓子喊:“主神克扣工资,三月上账不给钱!”

有个不上口的打油诗,说的就是这帮倒霉催的穿越者面临的窘境:

龟裂清稻苗,人走未明龄。

宋盏诚解释道:“乌龟扛着稻苗瞎溜达,人噶了还不知道自己多大。”

跳蚤斗野猪,鸟惊魂不鸣。

他接着瞎蒙:“跳蚤被酸雨拍过之后脾气倔啊,非要跟野猪干仗,给鸟吓了一跳,人都吓死了!”

池水胭脂色,青藤攀上眼。

宋盏诚挠了挠头:“水里都是铁锈啊,没法喝,后半段我知道,丧尸危机嘛!”

毒虫赛大象,胖了半圈脸……

他有了思路:“虫子长得大嘛,唉大象的脸还胖了半圈儿,该减肥了。”

其实,不会翻译,可以不用解释。

汇聚的飞尘在光柱中盘旋,鼻尖的空气都是阴冷的,螳螂绿的光圈印在脸上,活像阴曹地府的判官罗刹,宋盏诚扭腰甩胯,拇指按在圆形木棍的顶端,顺势凑近嘴边,狂甩的头发都带了些许摇滚风,他趿拉着露脚趾的布鞋在垃圾堆里跳太空步,每一处肌肉都在踩点儿。

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无法自拔。

连唯一能过冬的帽子都甩飞了。

他们俩癫不到一个世界观里去。

两个跨服癫公,甚至不在一个朝代,文字不通,口音不明,倒霉催的时空旅行者去垃圾站里打零工,那时候的主神没这么**,政策放得开,不像现在……圈猪一样哪儿都不让去。

初入职场的骡子身兼数职,第一次,是修补战损星船的维修工2857,因为偷吃补给品被轰了出去,他又没吃保养品……主神不管饭,吃两块压缩饼干记仇一年,小气鬼……

第二次,是世纪大战里的炊事兵,战争达到白热化阶段,他在后厨颠勺,热了一脑门的汗,结果人家打了三百回合,不仅一口不吃,还掀了他的小饭桌。

太伤厨子心了!

全抱着机油咕嘟咕嘟喝,还扔给他一箩筐的空瓶子,打算洗干净二次利用。

他甚至没敢做汤菜,怕我方机器人短路。

“你说你不吃……找我过来干嘛?”宋盏诚拽下厨师帽,反手给自己扣了个加油工人的帽子,入乡随俗似的转了一下帽檐,提着油枪安排道,“有序排队,95号油加满!”

最先适应环境的人,才能掌握先机。

“手牌拿好,吃劲儿……听嘎嘣一声,咱正骨的效果就出来了……什么搓澡?弹簧崩出来要归位的,你炸死自己就算了,你再炸死我!”

他迎来了长达五个月的生意爆满,额外开通机器人跌打损伤项目,一天三顿,偷的零件能再造出来一批电子狗。

你说两波机器人打架,除了充电款和烧油款,哪个需要吃东西,还不是得自己消灭,这不得把他吃成巨人观,索性摆摊卖三块五一份,穿越者像地里的韭菜,一茬接着一茬,让他的小窝棚创业之旅短暂暴富一笔,结果又被系统踹了出去……尾椎差点踩折,工资都没结。

前两次是因为吃,主神发来邮件:既然你那么爱吃,干脆种地去吧!

原话!

他们都有专门学习过主神规定的字体使用方法,更新记录多达300次,他刚搞明白秦朝文字,突然又蹦到了当代潮汕话,从笔划复杂如雕刻的梵文,转到简体白话,尤其是各地不同的方言,很多人最开始都不太适应,但他聪明,还知道标拼音。

不幸的是……他经常记混,所以对外都说自己不识字。

被分配到垃圾站里种大豆的前两个月,总能捡到点儿金链子名牌手表,你说说,都过成这样了,怎么还想不开穿越呢,让人骗了吧?

一锄头下去,嘿,你说巧不巧,世纪大战的机器人同僚,手机还抓着一桶机油,让他顺走了……

铁锹铲进砖头地,硬邦邦的,还有个专门的公司logo,好家伙,他去的公司全倒闭,星船部件的辐射装置拿来当肥料用么?埋土里这不纯纯污染环境,你瞧,人都变异了……

人都……变异了?!

“别追着我啃,臭不要脸的!”

宋盏诚的扫把都戳坏了四个,最后一个相信也抵不过丧尸的啃咬。

土地种不出粮食,时不时下点儿硫酸雨,系统强制要求垃圾站打卡,栓几批身高一致的丧尸看家,打工这么多年,面对突发状况依旧游刃有余,还因为个人爱好,抽空去东北进修过厨艺,参加厨师资格证五星级考试……

不出意外,被淘汰了。

据说招牌是酸菜炖血肠,结果在灌血肠的中途……突发高血糖,人嘎巴一下倒在地上吐白沫,有人过来拉他一把,反倒抽搐得更厉害,不多时便伸出舌头,晕死过去。

对手吓得手足无措,厨师刀不慎扎在了裁判的脚上,裁判尖叫一声抱着右脚蹦迪,猛地从他的肚子上踩了过去,满桌食材铺天盖地将他活埋,抢救了六个多小时,导演组以为他是来讹人的,提前在抢救室外联系好专业的律师团队,差点儿把他送进去。

成天在垃圾站里吃那些垃圾食品,难怪出门一次水土不服……后来主神严禁他外出,因为主神不走正路,什么鬼东西都忘垃圾站里堆,不听话的人咔嚓几刀,随机刷新碎尸这件事他也是过了很久才缓过来的。

都说他身子骨不好,但就是死不了。

坦克碾压、手雷轰炸、机关枪突突……

这、这个能死,命再硬,也不能物理较劲啊。

有一天,他捡到了一本跨世纪共享小册子,类似于当代的WPS共享表格,意外发现还有个协同编辑人员,俩人通过头像巧妙地对上暗号后,便一发不可收拾。

这俩人沟通了半个多月,连性别都没有问清楚,纯靠简笔画盲猜,一个执着画流氓兔,一个画死鱼眼臭咸鱼。

明明不是文盲,却偏偏搞得像个文盲,对方学不来他的象形文字,他也学不来那些风骨清俊的书法,两个人好似手舞足蹈的哑巴蠓虫——也就是秋日里的小咬。

但是,缘分来了挡也挡不住!

偏偏就是“大虾蟆瞅绿豆——看对眼儿”了!

诡异的暗号对了七年,最终确定——

没错,是铁哥们!

画中雄兔扑腾后腿,咸鱼死得发直。

生瓜蛋子保熟,没跑了!

身份背景全靠推理,疑似土匪头子和房产中介隔空拜个把子,谁也看不到谁,至于跪没跪……

那不清楚。

他是给磕了一个。

但是系统仓库里的两瓶酒、三只鸡、五根白萝卜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一张乌远镇房产推销单。

宋盏诚抓起售楼单,心下大骇:“我是你哥,你都不给我员工优惠!”

一页纸,大半面写的全是零,财神爷来了也买不起啊!

代金券也没有!

抠门这出还挺像他的。

话虽这么说,还是把单子折了三下揣进衣服里。

突然有一天,画咸鱼的人多了起来,但是笔触画风良莠不齐。

“修得太过分啦……咸鱼都长卡姿兰大眼睛了,像话么?”

“鱼尾巴太闪了,美人鱼?”

“尾巴要长些,当把手打架用,这都什么鬼?”

更何况那家伙什么画风,他还不知道么?!

能和他玩在一起的能是什么正经人?

整一堆咸鱼美图搞批发?

改行卖字画还不错!

关键——不搭噶呀!

“现在画咸鱼这么流行了么?要不我也改行?”

让流氓兔子抱着咸鱼机关枪。

【系统提问:你有什么愿望么?】

宋盏诚随口一句:“我想要只骡子,拉着二斤坨子,换了三个炉子,再点两个模子。”

“……”

然后被拖到无人的角落电击三十秒。

某日,他在垃圾站里吭哧吭哧推小车,一个小男孩出现在他的视野里,轻微偏过头,温柔地笑道:

“是我呀,那个画咸鱼的知己。”

宋盏诚扯了扯嘴角:“你确定?”

“啊?”男孩不自觉地抓紧衣角,耳畔感受到一股强风,连头发都吹乱了。

他在男孩呆滞的目光中,抖了个包袱,瞬间摊开二十张不同的咸鱼表情包,逐个画圈:“请问,Q版咸鱼的眼睛直径几厘米?”

男孩一头雾水,欲言又止:“这……”

宋盏诚转笔,指法灵活:“没有固定答案,因为他从来就画不圆!”

全画成椭圆形鸡蛋,黑眼珠总点成“斗鸡眼儿”,看起来特别……睿智!

【系统问卷:相貌、经历、身份甚至是名字都相同的人,真的是一个人么?】

“这个……我得品品,你不会搞水仙吧?咱们平台整这么大么?”

宋盏诚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那我的俩馍馍……”

“哎呀!不是宫里面的嬷嬷!也不是夜店里的模子,是白面馍!死面儿的,量大管饱夹咸菜丝儿的,大馒头!”

主神集团这两年净搞一些歪门邪道的东西。

宋盏诚拍了拍自己的大饼脸:“哥们儿以后还是要娶媳妇儿的,不要整这些浏览记录在我的搜索平台上好么?”

摸鱼的他有时候也会冥想:对方是不是很久没给他画咸鱼了?

犁好的地黑压压一片,田埂边的野生蒲公英长得茂盛,宋盏诚撒下一把圆滚滚的黄豆,质量较轻且有虫蛀的瘪壳会被风吹得不见踪影。

余下几十颗圆润饱满的种子卧在松软的土壤里,它们长得几乎一样,也拥有同样的名字,甚至可以生长成相似的秧苗,榨油、磨豆腐、做豆浆……本质上好像没什么区别,那么……

“它就可以代替我手里的这颗么?”

答案是什么?

手里的册子震动两下,显示一行描了金边的楷体三号字:

“庆和二十一年夏,自戕于南空山茅草屋内,殇年十九。”

与异世界实时同步的记录册子最后一句话,竟然是对方逝世的消息。

宋盏诚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我擦,你他喵的比我大三岁!”

末尾处显现一块摔碎的瓷碗碎片,一抹红色扎得眼睛疼。

“嗯?”

宋盏诚握紧靛蓝色的册子,黑曜石般的眸子藏在蓬松的发丝中,像一条穿梭在夹缝里的毒蛇,为了守护自己的领地,隆起腹部嘶嘶吐信,视线在宣纸上游移,拇指压出“喀哧”作响的褶皱,冰冷的指腹微微泛红,留下独属于他的温度。

“呵~割腕自杀?”

合理么?

他轻咬下唇,生冷的语气从齿缝渗了出来:“你是说……我睡醒一觉,癫公榜单……我成第一了是么?”

这么草率?!

“我现在多正经啊?”

从你们看到现在,不阴翳么?!

阴翳个屁!

锄头顺手丢进耕好的田垄里,一条胳膊架在锄头杆上,沉沉按了下去,肩膀搭了条米白色的毛巾,汗珠子滑到鬓边,任由它滴进领口,洇湿大片衣襟。

“说走就走,也不打个招呼,再怎么说……哥不得死在你前边儿么?”

他加重了喘息,两指捻起纸张,熟练地翻动书页,内容连续的简笔画精确地概括出了上千种植物的生活习性以及相关农业用具的制作方法,详略得当,条理清晰,没有一处线条是多余的。

目光停留在册子的最后一页,宋盏诚长眉紧锁,眸色幽深,反复研读上面的文字,恨不得将它揉碎重新拼凑。

他们甚至没有互通过彼此真实的信息……却在生命的尽头留给他一句遗言:

“请让他……继续陪着你吧。”

也是唯一的一次。

家乡独有的文字烫得眼睛胀红,瞳孔陡然收缩,宋盏诚倒吸一口凉气,肌肉紧绷,血液逆流。

陪着谁?一堆印刷版咸鱼?

这跟假|钞有什么区别?

他要的是复印件么?!

“不需要。”牙齿碰撞出清脆声,宋盏诚双手叉腰,深深呼出一团白雾。

死都不带他一个。

不仗义!

宋盏诚来回踱步,也不说埋哪个角度,碰不上面儿可怎么好?

接着靠简笔画交流?

两个癫公在异世界可以横着走,单独剩下他一个,只会被当做精神病的喂!

他干脆抽出短刀横在脖子上,有一种知己叫做:“死了你也别想跑。”

刀刃刚划破皮肤,突然手腕一酸,像是受了电击,短刀应声而落,册子微微发抖,他慢慢睁开眼,视线重新落回到规整的书页上。

逐页标注着各种预防虫灾的注意事项,秋日里如何抵御蝗灾、如何解决啃食根茎的红蚂蚁……还有朱砂批红,对改良方法的注释,附带著作者饱含搞笑细胞的碎碎念,仿佛那个幽默的家伙就活生生站在他的眼前——

头戴草帽,扛着锄具,兜里永远揣着一根短狼毫,自制的墨块叮当响,不慎摔碎的砚台黏合在一块儿,留下不可磨灭的伤疤,用染好的布料包裹好,妥善放进竹筐里,书册在筐子里页片翻飞,发出悦耳的哗啦声。

夕阳西下,芦苇荡摇曳出秋天的味道,旷野里黝黑的人影,牵着一头倔强的老黄牛,挽起袖口吹着埙,清泉拍打石头,如鸣佩环,在空灵悠扬的乐声中,挎着竹编的吊筐走过千家万户的乡野田间,听风声,听雨眠,说尽他经历过的千姿百态,讲述姹紫嫣红的美景风光。

这个人很癫。

且爱好广泛。

会因为抓到一条鲈鱼开心地跳乞丐舞,也会因为学会一首曲目唱给稻田里的青蛙听,尽管它们会因此翻肚皮,还会因为品尝到一盘香喷喷的菠菜鸡蛋汤走到哪儿都揣着一颗鸡蛋。

给村里的娃娃做风车,差点成了流水线员工,村头巷尾都是拿着吱呀转的风车嬉闹奔跑的小孩;练一套五禽戏,险些带动全村的老少爷们组建个“广场舞”团;更是二人转忠实爱好者,红手绢挽出花来,扮丑角博人一笑,常去附近村里巡回演出。

做出来的泥人憨态可掬,爱躺在阿婆膝上听她讲故事,饱经风霜的手掌轻抚他的脑袋,像每一个疼爱孩子的长辈一样,教他唱年轻时最爱唱的民间小调,识药理、做馍馍、数星星……

乌黑的枝头挂满红灯笼,他会偷摸爬到树上摘熟透的野柿子,枝桠震动,惊飞雀鸟,长命锁无意间卡在树杈上,他笑着伸手去够染着白霜的柿子,哪怕是返青的也要摘下来尝尝味道,荒草丛里栽倒的竹筐盛满暖色的阳光,沾水的草药探出筐子,留下斑驳的暗影,蟋蟀跳出筐边,扒拉着细长的触角,窃窃私语。

满满的活人感。

“你的愿望是什么?”宋盏诚盯着二人的简笔画对话框,他猜,应该是……

“好好活下去……”

可就是这样热爱生活的人,怎么会在成年礼的前一晚选择以自杀的方式结束自己的一生?

或许,他早就应该知道,对方患有严重的精神分裂症。

从记录乡野田间的生活琐事到修建兵器库钻研严刑峻法,温馨治愈的画风逐步转向中式恐怖,更多时候是交织在一起,像搅拌后的草莓奶油,红与白难舍难分。

所谓的精神分裂有了实体,撕开时空裂缝,拥有独立的人格,于黑暗中悄悄盯上了自己。

但人家不搞抽象,开辟出一条细思极恐的新赛道,这个他不抢,他跑得比谁都快。

但是事与愿违,他在经常工作的垃圾站里,发现了两袋子碎尸,但他并不认为,这代表了死亡。

毕竟现在这玩意儿都变异啊,昨天还看到俩骨头棒子唱双簧呢,丧尸在台下鼓掌,他在下边儿送了三趟水,直勾勾的视线像是要活剥了他,让他不寒而栗。

时空错乱,生与死……似乎没有很强的分界线,只有痛苦,才是真枪实弹。

“反正这哥们儿生前没少受罪……”

也算多了个闲职——给尸体挖坑,入土为安吧。

倒也不是心善,纯粹是啥破玩意都往垃圾站扔也就算了,往他家里扔就不厚道了!

宋盏诚捏住一根烧糊的木炭笔,钝笔尖在纸面上游走,“沙啦沙啦”地崩出许多黑色碎屑,他小心翼翼地吹散炭迹,每复盘一个技能,就会在页码右下角画一只流氓兔子,像是在跨时空对话,而植物的生长过程就像在远距离交流。

他也会将学到的知识教给别人,因为那个人说过:

“学会一门手艺足以让人吃饱穿暖,而让所有人都学会这些生存技能,则可以将温暖永远地传承下去,通过改良创新……发挥人类奇迹般的创造力。”

他好像对人类独有的创造力,充满了好奇。

当然了,这是他自己翻译出来的。

但是被主神丢到这里的时空旅行者们,却不愿意花费时间去实践,而是陷入了掠夺与讨伐,这种原始生存方式的死循环。

宋盏诚合上册子,指腹轻轻摩挲瓷青宣纸,写着“野鹤记”三个字的墨迹干涸褪色,书页边缘有磨损,随着时间的推移微微泛黄,摸起来薄如蝉翼,由于经常翻阅,书册已经膨胀鼓起,松散的书页随便一翻,便知道画的什么内容。

可惜只有下册。

那个人自杀了。

宋盏诚轻嗤道:“差一点,我就信了。”

他摊开汗涔涔的右手,一粒黄豆安稳地躺在掌心的沟壑处,他垂下眼帘,似笑非笑。

那些黄豆可以取代他手里这颗么?

“这个问题……不用问。”

结论是——

不可以。

“因为我这颗头圆!”宋盏诚双睫翕动,发光的金色瞳孔恍若晨曦下熟透的麦田,带着少于晶莹的露珠,少年的嗓音怀揣着憧憬丰收的喜悦。

“我要把它供起来,让豆腐脑和豆腐干给它磕头。”

眼缘这个东西,可太奇妙了!

忽然吹来一阵阴风,宋盏诚指尖一凉,兀自抓了抓掌心,空落落的,只能看见树枝般错落的掌纹,他顿时瞳孔地震,立刻低下头,拿起扫把杆满地扒拉,干燥的土屑扬起,噼啪打在小腿肚上。

他登时心头一紧,脱口而出:

“卧槽!我黄豆呢?!”

一个月后,时空垃圾站——东南角偏东,西北角偏西的二百个垃圾山其中一个坑里传来反派猥琐的笑声。

“诶我!这个值钱啊……桀桀桀……”

宋盏诚拆解下来一个自行车轮胎,撑开深绿色麻袋,一股脑儿地往里塞,哪怕已经撑爆了封口,拽出细长繁琐的丝线,他还把脚伸进去踩了两脚,车圈都瘪了。

垃圾山淹没了集装房,只能依稀瞧见大铁片搭建的三角形屋脊,叶子似的呆毛从白花花的塑料袋里探了出来,被只鸡搅得一团糟,扫帚挥出残影,还是抵挡不住野公鸡的飞踢和锁喉。

“咯咯咯……”

“谁是你哥?吃我一扫帚!”

宋盏诚与它大战三百回合,骨瘦如柴的野鸡逐渐落于下风,鸡毛满天飞,都能做个羽绒服。

鸡毛能做么?

想做就做吧,管他呢!

他则抢了人家最漂亮的尾羽,换个工位埋头苦干,棉线手套的蓝色松紧绳都断了,不和谐地套在手腕上,突然有东西狂吼着朝他后腰袭来,疑似想要偷他两个腰子,宋盏诚不动声色,待那家伙飞扑之际,突然大叫一声:

“向后——转!”

这一声,雄赳赳气昂昂,任是何方妖孽也不敢得罪。

宋盏诚默默直起身子,耳边传来磕磕碰碰的奇怪声响,他拄着扫把定睛一瞧,竟是个系着花围裙的丧尸,他皱眉苦笑,脖颈处青筋明显,整个垃圾山都传播着他的“企业文化”。

“滚、滚!猪喂了么就过来啃腿?”宋盏诚提起膝盖,一记窝心脚将从垃圾山里窜出来的丧尸踹翻,苦口婆心道,“你咬猪啊,我被感染了,谁给你们做饭吃?互啃?”

不行,他丑拒。

【公告:位于时空垃圾站附近的检修爬梯发现人为损坏痕迹,再次警告,铁片螺丝等不可食用,如发现嫌疑人请积极上报……】

宋盏诚抬了抬眼皮,对上面的文字不大关心,这次的语音播报也难听的要命,白色的棉线手套握成拳状,抛硬币似的接住闪烁着银辉的小东西,捏在指尖吹了吹风,凑到耳边听响,态度不屑道:

“切~还嫌疑人,傻子都知道铁片不能吃……谁能偷那玩意儿!”

反正他肯定不会干这种缺德事。

别说他了,丧尸也不干呐!

视线落到眼神睿智的丧尸身上,宋盏诚一个头两个大,揉着太阳穴不忍直视。

“还看、还舔脸看呐,说一万遍了塑料瓶要踩扁,你踩玻璃瓶做什么?”

宋盏诚恨铁不成钢道:

“大傻子你让我觉得自己的教育理念很失败,你尸兄尸姐,能扫雷信不,扛着火箭筒就出门了,那家伙……学理工的,黄领学位,大厂挑花眼了都,人家还准备考研呢,不出意外今年又不能回来过年,你省点心好不好呀……别想着啃我嘛,啃啃别人呢?”

一加一等于几都算不明白,更别说乘法口诀了。

心里一股无名火,看样子得找点事儿做,转移注意力。

宋盏诚环顾四周,还真让他找到了!

“吱吱……”

生锈的螺丝刀简单旋转两圈儿,磨损的铁钉便被轻松取下,染了锈迹的手指像蹭了胭脂,宋盏诚撑开布兜,小零件哗啦作响,顺着蜷起的掌心掉进了脏兮兮的前口袋里,慢慢坠了下去。

“嘿嘿……舒坦了。”

宋盏诚满足地拍了拍鼓鼓囊囊的口袋,尾音带了几分轻佻,连同扫出来的尘土,从一座座堆叠的垃圾山里渗了出来,橙黄色的安全帽插了两根醒目的野鸡毛,在垃圾山的空隙里左右摆动。

他拎着丧尸的脖领,像提溜一只小鸡崽,假模假式地说道:

“看到前面五十米,那辆银灰色小汽车了没,准备好喽,全部拆成小零件,回头哥给你买冰棍儿吃,乖嗷!”

走你!

丧尸扭了扭脖子,乌黑的身体像刚从灶坑里拽出来一样,眼仁抽搐,被一股无形的力量踹了出去,栽歪着身体钻进了一辆废弃的二手车里。

叮铃咣啷的声音顺着摇下的车窗传到他的耳朵里。

宋盏诚心情大好,这个时候好适合放个广告啊。

【垃圾清洁工2850监察不严,检修爬梯发现大规模零件失踪,扣年终奖】

他忽然身形一颤,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谁这么倒霉?

“卧槽,我!我这么倒霉……”

宋盏诚仔细核对四个数字,系统面板的强光打在脸上,眼睛倒映着明亮的方形框,他长叹一声,顿时抱头蹲下,整个人陷入深深的自责,造孽啊,在别人瓜棚里吃自己的瓜。

早知道要扣钱,今天直接旷工好了。

黄豆地还没浇水呢。

他拆汽车零件的时候忘看家了!

虽然不厚道。

但也很可耻。

究竟是哪个杀千刀的偷家啊!

“先别管我是哪个朝代的人,反正自从俺穿越过来,迄今为止满打满算才十六岁,你知不知道自己摊上大事了?”

宋盏诚好像抓住了什么把柄,竖起中指,无能狂怒道:“未成年的工资也扣,信不信我告主神集团雇佣童工!”

全蹲笆篱子,唱铁窗泪。

索性他才被放出来没多久,回个锅也无所谓。

头顶拂过一阵冷风,艳丽的野鸡毛突然被拔掉,他瑟缩着身体,摆了个金鸡独立的拍照姿势,芦苇似的头重脚轻,小腿都跟着颤抖,更像一只偷吃香蕉的猴子。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感觉有人扒拉他的呆毛。

宋盏诚翘着兰花指,眼珠子来回转,警惕地摸了摸安全帽,感觉头顶空荡荡的,顺手抄起一个皱巴巴的葫芦瓢扣在头上,挡住了安全帽的破口处,这才渐渐松了口气。

他觉得头顶是个很**的地方。

毕竟他上次打丧尸,左手拿着铁锅护在身前,右手拿着扫把杆跟人家比试击剑,三个回合不到,反被薅秃一大块,呆毛都差点薅折喽,心里一直过不去这个坎儿。

突然,身后传来类似于响尾蛇的恐怖声音,他顿感脊背发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像破旧八音盒里面跳舞的小人,机械地转了过去,顿时惊得大喊大叫:

“哎呀我滴个乖乖,蝎子成精了!”

手里的扫把抛向半空,活像个旋转风车,“咻”地凌空而降,掰弯的杆子猛地斜插进垃圾山里,坠着大坨湿垃圾的扫把头仅剩几根高粱穗,仿佛到了严重脱发的中年期,宋盏诚发来一条语音,带着牙齿磕碰的声音,一路上磕磕绊绊,突然没了讯息。

【系统信号紊乱,正在扫描宿主当前定位……】

呈现抓握状态的灰白色手指安静地躺在垃圾坑里,像凸起的路障一般,尸表大面积腐坏,散出的气味让人生理性作呕。

宋盏诚绊得一趔趄,顾不得垃圾站里为什么会出现碎尸的问题,憋着一口气,五官拧在一处,甩开膀子便是飞奔,破烂的裤腿跃过七八个深坑,杂乱无章的步伐看得人眼花缭乱,破布补丁甩得到处都是。

像一只被热水烫红了壳却没熟透的螃蟹在越狱。

突然“咔嚓”一声,身体矮了下去,整个人贸然往前倾,宋盏诚不小心崴了脚,做了整套假动作试图挽救,但还是因重心不稳,不慎摔进铺满废纸箱和碎玻璃的垃圾坑里,随着挣扎的幅度,越陷越深。

【扫描进度35%……】

信号重新连接,宋盏诚态度急切,上窜下跳却又跳不出来:“别扫描了哥,你这办事效率还没有我的扫把快呢!放个干扰器吧,我猜测有……啧,不干净的东西!”

他胡乱比划着,多少沾点迷信。

“能懂我的意思么?我怕啊……”

毕竟他亏心事干的太多了。

萧瑟的风卷起黄沙,吹散他的头发,宋盏诚迷了眼睛,像个“吊死鬼”似的,双手拢在嘴边拼命呼救,沙子打脸火燎似的疼,小嘴不停地叭叭也听不清在说什么。

【系统询问:几个字?】

宋盏诚伸出手指,像素模糊:三个字!

【不吃饭?】

“大傻蛋!”宋盏诚喉咙发干,方才整套比划搞得人筋疲力尽,他弯下腰一个劲儿地咳嗽,差点把肺咳出来。

细沙宛若一条翻飞舞动的活丝绸,将本就模糊的声音包裹其中,聚散的沙砾掠过五彩斑斓的机械残骸,发出清晰粗粝的“沙啦”声,像人类的长指甲在铁皮上狠狠抓挠,空气中藏着淡淡的水汽。

【已切换新型设备,人体热成像扫描到八人,开始逐一排查……】

也是用上黑科技了。

红外线探测到多个扭曲的人形,有的拎着脑袋,有的砍断了肩膀,走姿怪异,突如其来的阴霾笼罩苍穹,萧萧的风声仿佛有人在阴恻恻地啼哭,风沙墙拔地而起,乌压压一片,宛若骁勇善战的黑骑士兵。

宋盏诚活动筋骨,试图猛冲:“还是自救吧……主神研发的东西通常都不靠谱的。”

哎呀!香蕉皮!

这可不能怪他脚滑。

沙砾吹在脸上又冷又疼,宋盏诚像一只顽强的甲壳虫,接连几次往外爬,垃圾都会陷到大腿根,仿佛深陷流沙一般。

他扭了扭腰,不信邪地企图用飞毛腿战胜垃圾的塌陷速度。

终于在抓住半个红色塑料凳时,他稳扎稳打地踩着泡沫箱爬了出来,裤腿全是雪白轻巧的泡沫球,衣服底部的折边藏了几个粘连在一起的泡沫小球,被他拔腿上岸的动作裹挟而来的风搅得满天飞,仿佛春日里的柳絮。

任何的风吹草动都像《聊斋》里鬼魅登场前的仪式感,尤其是呜呜咽咽的铁片割风声。

陈旧的垃圾站牌剧烈发抖,发出金属振动的“哗哗”声,涂刷过厚的红色油漆慢慢下坠,留下数道黏稠的红痕,像是在无声泣血,受到强势的威压,不得已缴械投降。

“嗬——”

宋盏诚跳起来骂:“我要投诉!这里简直不是人待的地方!”

不对,他一打工仔投诉谁啊?

这附近……还有别的工作人员吗?

干得漂亮!

天幕忽明忽暗,恍若迸射的闪电,宋盏诚吓得一哆嗦,抄起葫芦瓢挡在胸前,诡异的震动让画面变成黑白,连人声都被扭曲成刺耳的电音,蜿蜒的河流折射出冷白的光,仿佛来自地狱的鬼手,妄图撕碎凄凉的画面,鸟鸣恍若迅猛的箭矢,仰天长啸,坠入幽谷。

只有他头顶的两根毛最亮眼。

“卖豆腐——鲜豆腐、大豆腐、豆腐脑嘞……”

路过一只卖豆腐的机械狗,宋盏诚左顾右盼,扑腾着胳膊:“给我来两块,喂我嘴里,快!一会儿怪物来了,我死也要做个饱死鬼!”

【检测到大量丧尸出没,危险指数三颗星】

“沙沙沙……”

失去颜色的塑料瓶被踹翻,一双双露着脚趾的布鞋慢慢靠近,挂着布条的腐肉从嘴里掉落,兀自在地上滚了两圈,像裹了层厚厚的黑胡椒。

宋盏诚吃得满嘴豆腐渣,还不忘啃一口葱白,“为人方正”的豆腐细腻犹如奶皮子,透着可口的醇香,葱白甜辣,格外开胃,他舔了舔掉在手上的豆腐渣,主打不浪费,戒备地往自以为安全的地方移动。

伴随着沙哑的嘶吼声,佝偻的身形陆续从垃圾山后冒了出来,下颌关节脱落,牙龈外凸,浑浊的眼球缠满红血丝,带着洗不干净的腐臭味。

“往后退!熏成臭豆腐了……你吃啊?!”

宋盏诚左手拿着板砖似的方形豆腐,右手抄起蔫答答的葱叶,横在丧尸中间,像个圆规似的在原地画圈儿,突然——

天黑了!

“这不开玩笑呢吗?!”宋盏诚抹嘴,忍不住吐槽。

【系统开启八倍镜,已发现宿主具体位置,请下楼】

宋盏诚发来一条语音弹幕,拔高嗓音:“我没上楼,我被蝎子绑架了!绑架在它尾巴根儿上了!你不知道它有多大呀!钩子都能当床睡了!”

还是个双人床。

捕捉得相当迅速,豆腐都没吃完。

还掉半拉,也就是一半。

他跟个火柴人似的刷存在感,连个正经的表情都没有露过。

随便一截都是抽象神图。

宋盏诚大喊一声:“救命啊,太没天理了绑架不给饭吃!”

可恶!这个连线上地图看起来都混乱的地方,他自己也分不清方向。

不拿出点儿真本事,还真当他是小猫咪啊!

兜里漏出一张黄符,宋盏诚用两根手指勾住,准备大发神威。

结果——

他忘词了。

“什么……急急如律令来着?”

电视剧里怎么喊那句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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