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好几天没吃过一次饱饭,男人脚下力气分毫不减,南宫忻不敢大口喘着粗气,生怕恶臭入腹将肚子里仅存的食物吐出,只差一点.....一点点就能抓起地上发霉的馒头,他就能活..
突然男人用另一只脚踩在了泥洼中,腥臭的泥点子溅在脸上,让他骤然清醒。
男人扯着嗓子喊,生怕别人听不见:“这臭小子是被他亲爹送进来的!”
南宫忻七岁那年,恰逢百年一遇的大旱,土地皲裂,百姓颗粒无收,就连村子里的水源也逐渐干涸,为了谋生,大多数人选择背井离乡另谋生路,阿娘怀着孩子,很多事情都不方便照顾年幼的他,一天阿爹回来有意让他去学门手艺赚钱买粮食。
在他生辰这天,阿娘包了他最爱吃的野菜饼,泪眼婆娑地看着他,满是不舍。
他刚吃了两口饼子便被阿爹反手拽了出去,阿娘坐在桌边偷偷掩泣,他挣扎了两下,但在看到了阿爹脸上那道狰狞的疤痕后便放弃了抵抗。
来者是一位猎户,那人抓了一只野味,带着他了很远,他有些恍惚,只觉得自己离家越来越远......他看到那人用一双血淋淋的手抓着一只瘦骨嶙峋的兔子,用一把匕首从它肚子剖开,用火烧掉皮毛,烧焦的血腥味让他难以接受,却被猎户痛斥了一顿。
后来他才知道,自己被卖了....刚好一袋大米的钱,阿爹阿娘租了个马车要去投奔舅舅,他一个人偷跑出来追着马车,踩着蜿蜒曲折的车辙在后面唤道:
“阿爹阿娘……忻儿在这儿呢……别抛下我……”
猎户很快便追了过来,险些没打折他的腿,被绑了回去挂在房梁上吊打了三天,为了生存,他发誓不再逃了,跟着猎户去抓猎物。
但林子里似乎已经没了旁的生灵,他跟着猎户到了麟川,据说麟川梦氏奉天凌云城是个修仙大派,他自然不会带着他上山求学,而是找了个人多的地界让他跪在地上乞讨,每日非打即骂在他的手下过了十年。
“讨不到就去抢!留着你干嘛的?要是什么也拿不回来,你就死在外面吧!”
几次抢钱被人打得气息奄奄,回去也没有食物可以吃,他去跟野狗抢食,吃腐肉,被人戳脊梁骨,他不能让自己的一辈子就要栽在这里……
他要活下去!
南宫忻鼓足了力气将他的脚从自己的身上拽开,男人被他突来的力量惊得趔趄两步,抡起胳膊便往他面门上揍,他像一只发了疯的野犬将他扑倒在地,面对着比自己强壮的中年男子一拳接着一拳揍得鼻青脸肿,极尽疯狂。
男人被打得鼻血横流,南宫忻死死地掐着他粗大的脖颈,看他的脸一点点失去血色,呜咽着饶命,心里真是痛快!
他大口喘着粗气,自己从不是软柿子,隐忍那么多年,背地里偷看仙门弟子抓妖,学了一招半式今日可算能派上用场!
“你是不是觉得旁人弱小就活该被欺负?”
南宫忻看着男人瞪大的眼睛里全是红血丝,渐渐被他掐晕过去,心底谋生出一种诡异的想法,他捡起地上的砖石整个身体气得发抖,心里有只鬼告诉他:
杀了他....就不会再忍辱负重,不会逼着自己吃那些令人作呕的东西..杀了他,自己可以当做什么也没发生,游走在市井多年,他可以跑去仙门演戏求个外门弟子身份,以后就不会挨饿受冻任人欺凌了......
突然有人踩断枯枝,清脆的声响让南宫忻一时慌了神,他回眸看去,一双翠色的眼睛愣怔地看着他和地上昏厥的人,脖颈上掐出来的红痕清晰可见。
“我没杀人!”南宫忻迅速丢掉砖石,辩解道。
梦翎默默点了点头,随后环顾了一下四周,见无人追来,便从怀里掏出两个烧饼试探着凑近塞到了他手里,嗓音淡淡的:
“吃吧。”
他的话让南宫忻久久不能回神,僵硬在原地拿着热乎乎的烧饼,芝麻香引来腹内馋虫,眼泪不争气地掉了出来。
梦翎轻轻擦拭他眼角的泪水,奈何个子不够高,踮起脚来也有些费劲:
“有什么事可以到仙门后山来找我,我不会让你饿肚子的。”
忽然听见有人唤他,梦翎匆忙跑了出去,回眸补充道:
“记得来找我!”
那一刻,阳光洒在他身上,暖在了南宫忻的心底,残破的灵魂得到了慰籍。
初升的阳光将万物的繁华盛景展现的淋漓尽致,山川下的河流像被揉搓过的金箔纸,波光粼粼,漾出无限霞光。
梦翎醉醺醺地支着身体,抬手颤颤巍巍地指了指南宫忻手里的酒葫芦,叹道:“都在这壶酒里呢~”
南宫忻好奇,便“嘭”的一声打开葫芦盖,刺鼻的酒香霎时间充斥着鼻腔,他从未闻过此等烈酒,两口浊酒下肚,整个人便陷入半梦半醒之中。
耳畔的风似乎轻了许多,泠泠清风中夹杂着紫楹花的幽香,南宫忻闭着眼,将自己融入一场奇怪的梦。
梦里,他听见茶盏掷地的脆响,自己轻飘飘的拂过雕花窗子,整个人就像是没有躯壳的灵体。
里面站着两个人,和他差不多大的样子,男孩一身孝,跪在众多牌位下,中间有一块新的牌位,南宫忻飘进屋内,看清了牌位上的名字,不由得大吃一惊。
那上面赫然写着的,是梦括之名,是他的师尊梦翎之父,也是那位修真界不敢妄言之人。
南宫忻猛地转身,那么眼前这个眼中含泪,呆若木鸡的男孩,竟是他的师尊梦翎!
身侧的女孩着一身素裙,她蹲下身来哽咽安慰道:“师弟,梦括掌门的死肯定另有隐情……你不能这么糟践你自己!”
南宫忻一眼便认出了她,这就是“修真界第一女流氓”——棠颜!
平日里她都被梦翎想法设法往外赶,生怕她回来耍“疯病”,不过南宫忻也曾听闻,棠颜长老是修真界第一药修,专门治疗各种疑难杂症,但也不知为何,她发疯后,却成了人人喊打的“庸医”。
棠颜忙又给梦翎倒了杯水,苦口婆心道:“好歹喝一口,我看着难受……”
梦翎抬起布满红血丝的双眼,艰难张开干裂的嘴唇,心中酸楚:“你难受什么?我死了……倒也清净。”
“啪!”
棠颜狠狠打了他一巴掌,却后悔地颤抖着那只手,想去抚摸他的脸,却又默默放下。
“掌门不想你这样,奉天凌云还需要你撑起来,不要想不开好不好?”
梦翎抬手接过杯子,看着水中泛起的点点涟漪,泪珠子一滴接着一滴掉入杯中,将本就满满的清水溢了出来。
“他们说……师哥不辞而别,就是因为……他是害我爹爹的凶手……”
“那你信吗?”棠颜安慰道。
梦翎摇了摇头,那可是陪他长大的师哥,备受长辈疼爱,怎么可能是杀害他父亲的元凶呢?
但事实,永远给他一记响亮的巴掌。
“那天我看到他了……”梦翎以手覆面,泪水哭湿了掌心,“他同我讲,他是妖,自古人妖殊途……仙门如是。”他怎么可能是妖呢?他是人啊,是人啊……
“他是妖?!”
棠颜突然拽住梦翎的手腕,而他手里的杯子也“哐当”一声落了地,水花溅了二人一身:
“他那是想断了你的念想,他从未害过仙门,就算他是妖,我也信他跟那件事没有关系!别听那些长老的鬼话!他们根本容不下……”
“够了!”
梦翎长叹一口气:“无论如何,人与妖绝不可能共生,因为它们害死了我爹爹!”
棠颜一听也不耐烦了,忙道:“他们对妖有偏见,你就信他们而不信师哥?他为你,为我,为仙门做了多少?是!他是妖,但此事尚未查清你便要与他划清关系,这对他也不公平啊!”
梦翎睡醒时,早已日影西斜,天边的火烧云美轮美奂,倒映在浩瀚如镜的湖面上,恍若人间仙境。
“头疼吗?”
南宫忻坐在床边,拿着一碗醒酒汤,一只手将他扶起。
梦翎穿着单薄的亵衣,缓缓接过温热的瓷碗,咕嘟咕嘟吞入腹中,吧唧了一下嘴道:“还有吗?”
南宫忻被他这副吃相逗笑,搁置好瓷碗,轻声道:“穿衣服,我们出去吃。”
梦翎喜不自胜,刚要起身便抬起两根手指勾了一下他的唇角,信誓旦旦道:“你很久没笑了,要多笑笑。”
南宫忻视线游移,不再搭话,拿着地上的鞋子给他穿好,里三层外三层的衣服生怕冻着,一身蓝色衣服好似雪中精灵,活泼好动。
长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有锦袍玳瑁亦有纸卷书生,街头小贩们的嘈杂之声不绝于耳,热气腾腾的“池州细面”围满了人,店内更是忙的不可开交。
屋内放置十三张木桌,每一张桌子都挤满了人,恰值正午,烈日当空,七八个人坐在一起热的直冒汗,唯独最靠窗那里有两个单独的座位,和风拂面,清秀的面容宛若池中仙子。
“这位小爷想来些什么?”
打杂的小厮第一个冲了过来,眼疾手快地拉下了肩上搭着的那条白色抹布,笑吟吟地擦着他身前的桌子,和气询问道。
屋内陈设倒还干净利落,南宫忻坐在木凳上支着一条腿,随性吩咐道:“两碗细面,一碗少辣,不放香菜……外加一屉包子。”
店小二见这少年眉清目秀,双瞳炯炯有神,乌发凌乱却丝毫不妨碍他的俊秀,反而更添其肆意轻狂,一举一动尽是少年豪情。
“得嘞!”店小二将抹布撩上肩,冲着帘子后面喊道:“两碗细面,一屉包子!"
好巧不巧,一朵开的正盛的紫楹花翩翩落在他面前的桌子上,被风吹得打了个转儿,南宫忻把它捏在指尖细细端详,蓝紫色的花瓣衬着乳白色的花蕊,呈娇小可爱的风铃状。
他不紧不慢地倒了杯水刚要举杯痛饮便看到梦翎端正坐在对面,面上挂着笑。
“喝点水。”南宫忻慢慢将杯子推到桌子中间。
梦翎大言不惭道:“我想喝酒。”
“喝酒误事。”南宫忻旋即补充道:“我们还要赶路。”
梦翎撑着下巴,一双桃花眼微微一瞥,笑靥魇的:“你也不是第一次下山了,怎么能不听师尊的话呢?”
南宫忻叹气,一不让他喝酒便拿师尊的名号来压他,看来真的是学坏了。
自己已经尽力在他面前表现得像一个惩恶扬善的少侠了,怎么还会把他带歪?
“哎——公子您的包子来喽!”
店小二拉着长音,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将那诱人的肉包子端了上来,南宫忻揭开笼屉,一股热腾腾的蒸汽便扑面而来,温热中夹杂着肉香。
“您先吃,面一会儿就好。”
色白面柔的花褶包子暖洋洋地躺在蒸笼布上,七八个白胖子凑在一起,还未入口便已咽了口水。
南宫忻将烫手的包子拿出来,放在梦翎的碗里,梦翎咬了口薄薄的包子皮,鲜美的肉汁慢慢溢出,在口腔中回荡开来,沾了些陈醋更是酸爽多滋。
店小二给其他桌送包子的途中,无意瞥见他头顶摇摇晃晃的“小风铃”,见梦翎两口一个包子吃的正欢,便笑着摇了摇头,往旁桌走去。
南宫忻嘴角挂着笑意,他很喜欢看梦翎的吃相,无论是干饼还是酸枣,在他那里都是美食,不似富家公子般挑拣,他很喜欢这种烟火气。
面碗热气腾腾,又有葱花提香,梦翎拿起木勺盛了一小勺金黄色的汤汁,试探着凑到嘴边,轻轻抿了一口,奈何汤汁灼热,烫了一下嘴巴。
南宫忻刚用手指轻抚他红肿的唇瓣,突然一对兔儿朵从桌角冒了出来,兔妖“蹭”地探出头来,一双红宝石般璀璨的眼瞳眨呀眨的:
“今夜有良辰好景美酒佳肴……舞狮琵琶还有戏可看!有兴趣了解一下嘛?”
面对“送上门”的妖怪,南宫忻眸光一暗,兔妖登时吓得汗毛倒竖,连忙站好冲着南宫忻鞠躬,支支吾吾道:
“对不起,小的不知道您老人家在这儿~这就走!立刻滚的远远的……”
突然耳朵一阵抽疼,兔妖疼得直咧嘴,赶忙刹住车,南宫忻拎着它的耳朵若有所思地看向梦翎,询问道:“师尊爱吃麻辣兔头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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