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魑魅隐?”景幽佳问道,斗笠下传来一声嗯,手指点了点自己的斗笠边缘,“此乃鬼器,说直白些就是遮掩形貌、隐匿气息的物件。这你就不懂了吧。”
景幽佳沉默以对,只觉此人言语间总带着莫名的炫耀。
“对了。”他突然伸出手,“独朽,幸会。”
景幽佳略一颔首:“景幽佳。”
于云间抱拳道:“于云间。”
赵栖阳刚要开口,独朽已抢先道:“听到了,赵栖阳。”
早在屋顶潜伏时,他就注意到鬼鬼祟祟的赵栖阳。当时他还纳闷,这破地方有什么值得偷的?本想等这小贼得手后再擒获,却不料冒出个老僵尸,紧接着又见于云间等人神色慌张地冲出来,当真是出人意料的好戏。
阙小琳无心与他们周旋,单刀直入:“我叫阙小琳。所以我们究竟要怎么救兄长?”
独朽勾起嘴角:“自然是下地府。”
阙小琳也不多想,似乎只要是救兄长,真的不惧死亡,她紧问:“如何下地府?”
“简单,死。”独朽说道。
赵栖阳脸色刷地惨白:“不可!”
阙小琳却斩钉截铁:“可以!”
“好,有胆识。”独朽赞许地点头。
赵栖阳咬了咬牙,猛地跨前一步:“那我也去!”
“行啊。”独朽手腕一翻,银剑融鞘,他盯着赵栖阳,“直接割脖子吧,忍着点,会疼。”
“嗯,来吧!”赵栖阳双眼紧闭,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等了半晌,四周却静得出奇。他悄悄睁开眼,只见独朽正往阙小琳手心塞着一张泛黄的符纸。
阙小琳毫不犹豫地躺到阙尘身旁,握住兄长冰冷的手,呼吸渐渐停止。
独朽这才解释道:“这是从那人身上搜出的符纸,应是唤魂之用。”
赵栖阳急道:“什么叫应是?”
“就是不确定的意思。”独朽耸耸肩。
“你!”赵栖阳气得语塞。
这时于云间突然发问:“阁下从何处来?”
景幽佳也好奇,戴着魑魅隐的独朽在她眼中只是一个肤色很黑的人族之躯,根本看不透他的真身。
独朽沉默片刻:“……深蛇岭。”
“深蛇岭?!”众人异口同声,语气中难掩震惊。
这个地方对常人而言足以闻风丧胆,但对于云间他们却再熟悉不过。他们师父的日记中曾出现过深蛇岭三字,也已是三百年前的记载。深蛇岭乃蛇族盘踞之地,更令人胆寒的是,传闻那里栖息着一条即将化龙成神的蛇王。
日记中寥寥数语记载:“三日、降十、扛之、为神。”蛇王已历九道天雷,只差最后一道便可登临神位。至于为何迟迟未能飞升?儿时他们曾追问师父,老人只是捋着花白胡须,神色莫测地道了句“机缘未至”。
这个谜团一直萦绕在他们心头,不想今日竟在此处听闻。
烛火摇曳,微弱的光在黑暗中又明又暗。独朽盯着那簇颤动的火苗,若有所思地挠了挠头:“我记得你们人族的话本里提过,点一根蜡烛就能测阴气。若是灭了,就代表出事了。”
“是。”景幽佳右手小拇指上的储物戒一闪,掌心凭空浮现一盏红灯笼。灯纱薄如蝉翼,透出暖光,灯身上下起伏的纹路宛如陡峭的小山峰,她说道,“引魂灯,寄宿于身。”
她松开手后灯笼缓缓浮空,悬停在了阙小琳与阙尘之间。暖光流转,分出了两道纤细的光线,缠绕上二人的手腕。引魂灯能指引亡魂归位,若灯灭,则魂散。
这灯还是师父当年所赠。初入江湖时,她曾不以为然。江湖再险,又能有几回需要上天入地?可师父只是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说道:“隐客之路,步步杀机,多一手准备,总不会错。”如今看来,师父终究是师父。
突然,众人心头一凛。引魂灯依旧明亮,可独朽身旁的蜡烛,却无声无息地熄灭了。方才丧铺老板的唤灵符纸尚在,只需闭神便可灵魂出窍。独朽取了店铺的一枚针,刺破阙小琳的指尖,鲜血便渗入了烛芯,以此绑定她的命数。蜡烛若灭,则意味着她遭遇不测;而引魂灯未熄,则证明她的魂魄尚且完好。
于云间长长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果然,还是靠不住。”
独朽瞪大眼睛,难以置信:“我靠,真灭了?!”
景幽佳低声道:“看来是被抓了。”
独朽转头:“被抓?不会真被那个啥阎王抓了吧?”
于云间扯了扯嘴角,笑意凉薄:“想过你不靠谱,但没想到能这么不靠谱。”
独朽正要反驳,景幽佳已先一步开口:“你非人族或许不知,地府里可不止一位阎王。况且这等小事还轮不到他们亲自过问。所以只有一种可能,是牛头马面。”
牛头马面,阴司勾魂使者,专司缉拿逃魂、押解罪鬼,终日游荡于黄泉路上。
“牛头马面向来铁面无私,这一去就很难回来了。”
独朽素来胆大,下地府虽听着瘆人,但阙小琳终究是因他的馊主意才被抓。他咬了咬牙:“要不,咱仨去地府走一遭?”
“去地府?”景幽佳不认同,“你难道有把握回来?还是我一个人去吧。”
怎可能有把握?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事,她向来不做。
于云间一听,登时急了:“不行!先前说好了不做亏本买卖,你一个人去胜算更小!不成,绝对不成!”
独朽也抱臂冷哼:“老子可不是遇事就缩的孬种,何况这主意是我出的。目前的问题是要咋去?符纸只有一张,谁给咱引路?”
这倒是个难题。引魂灯需人看守,以防它无故熄灭;若非自然熄灭,魂魄便寻不到归途。一旁的赵栖阳脸色发青,幽幽插话:“我还没吓死……”
三人一怔,这才想起还有个大活人被晾在一边。独朽一拍脑门,哈哈笑道:“是啊,还有你这么个大活人!”
“也行。”景幽佳不再多言,抬手一扬,糯米簌簌洒落,铺了满地。她轻摇铜铃,原本僵立的尸群忽地一动,齐刷刷跳步围成一圈。
“让它们守着,以防不轨之人近身。”她将铃铛塞进赵栖阳手中,自己盘膝坐于糯米圈内。
引魂灯灯芯火光轻晃,三人闭目凝神,不过片刻,灯中分出三缕细线,如灵蛇般缠上他们的手腕。丑时三刻,阴间道上雾气弥漫,几个阴兵把守着,地府土地庙前的幽魂排成了长队。队伍最前方,一个身着土黄色绸缎的矮小老头,正眯着眼翻阅泛黄的纸张。他不时点头,随后“啪”地盖上朱红印章。
获准通行的魂魄在阴兵带领下,缓缓走向下一关黄泉路。据说亡魂要历经十二道关卡方能重入轮回。黄石后三人正低声商议,独朽压低了声音:“这么多岔路,走错怕是要被抓,咱怎么混过去?”眼前土地庙分出三条路,每条都有魂魄前行,但阳寿未尽者如何取得通行证?
突然队伍前方一阵骚动。一个魂魄突然发狂般地挣扎,又哭又喊:“我不想死!我不要投胎!”阴兵将他按在案桌上,那魂魄几欲溃散。这番动静引得其他不愿投胎的魂魄纷纷骚动,土地庙顿时乱作了一团。
“好机会!”三人借机潜行,却在转角处猛地僵住,就见两柄森冷的长叉横在眼前。独朽咬牙,心里暗骂道:“靠……”
于云间和景幽佳垂首不语,心中急转。挡路的阴兵浑身披着黑石片尸甲,行动时发出“咔吧”脆响。空洞的眼眶直勾勾“盯”着三人,独朽暗自嘀咕起来:“没眼珠子怎么视物的?连眼睛都没有…”
“打散它们?”独朽以眼神示意。
景幽佳微微摇头:“动静太大了。”
阴兵头颅转动了两下,长叉欲动。可同时于云间身形一闪瞬间拧下了两颗骷髅头。远处骚动未歇,骨骼断裂声就此被掩盖住。刚要松口气,无头的尸身却突然举起长叉,两条手臂应声落地。
他们踏入黄泉路满目荒凉。寸草不生的土地上山峦倒悬,泉水逆流。孤魂野鬼目光呆滞赤脚在黄土上行走,磨出了厚厚的茧子。偶尔还有魂魄从瀑布飘落,转瞬被浊浪吞没。
传说生前作恶者,要在此受困千年方可轮回。
“三位请留步。”一道清婉声音传来。景幽佳回首望去,一位白衣少女正茫然四顾。见三人驻足,她轻移莲步上前,纱袖半掩起娇颜,“敢问此地是何处?小女子一觉醒来便在此处。”
独朽的眼神让她不安地拢了拢衣襟,纱衣滑落间露出了一道淡紫勒痕。景幽佳犹豫片刻忽然道:“可以。我们也是迷路之人,姑娘若不嫌弃可与我们结伴同行。”
于云间会意,接过话头:“姑娘,前路凶险,多个人也能多个照应。”
独朽完全看不懂他们的一唱一和,大家不是来救人的吗?跟个游魂搭什么伴?这姑娘看着呆头呆脑的别坏了大事才好。白衣姑娘目光扫向黄泉路,路上鬼影幢幢却都是三两成群,唯独她自己鬼形单影只。
“好,多谢三位。”她跟随景幽佳向前开路,于云间在后方小声解释:“阳寿未尽者擅闯地府,被抓到后果不堪设想。所以我们与鬼同行好歹能沾些阴气来作掩护。”
独朽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行至望乡台,一群魂魄簇拥在崖边,痴痴地眺望着阳间景象,浑浊的泪水顺着青灰面颊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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