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迷宫回来后,天色已晚,亚兰的妹妹早已上床睡觉,为了不打扰到浅眠的孩子,三人在沃德家的餐厅里轻手轻脚地共进晚餐。
吃过饭,阿诺德念了段清洁咒,让碗盘变得干净如初,然后就一溜烟儿跑回了他的工作室。亚兰收起餐具,嘱咐扎克住在这里的细节,让他不要拘束,自在生活,有需要就来找他。
扎克点头应下,与亚兰在楼梯口分别,快速走进客房,迫不及待地拿起笔打开日记本记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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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没有记成日记,早晨也没腾出时间记下模糊的梦境片段,不过没关系,因为无论如何今天总是更重要!今天实在有太多可以记下来,值得被记下来的东西了。啊,对了,关于阿诺德和亚兰的身份,虽是惊天大秘密,但我的心情仍然平静,因为我不认为我会被牵扯影响到,我的目标不会改变,顺势而上也会使我的行事变得更是简单。所以我将不会主动去揭露他们的隐瞒。
早晨亚兰敲响房门,等我洗漱过后就领我下楼。他问我习惯吃什么,有没有忌口的食物。又问我对于迷宫的计划是怎么样的。
我便如实的回答:没有忌口,什么都能吃,简单点的就好;随时可以去迷宫。
想了想,我又反问:“你们对迷宫的计划呢?”
“去的越快越好,如果今天就能去更好。”亚兰这样说道。
于是我欣然雀跃,说:“好啊,今天就可以。”
虽然很随便,但我相信我们可以。
原本,进入迷宫应当先去镇上的办事处领取一张个人的通行证。对于探险者们来说,这是身份标识,也相当于门票或是钥匙,更可以便利的作为接取探索任务的终端,用指节轻敲两下就能浮现出过往迷宫战绩。而令通行证最受欢迎的一点是,这上面带有弗里斯特镇友情赞助的“每一次进入迷宫会刷新的足以抵挡一次死亡伤害的防护魔法”。要是用最近随着异世界幻想作品流行起来的几个词来说的话,就是——虽然不能存档回溯,但是可以多一条命。
办事处每天会根据通行证的被动反馈来判断进入迷宫的人数和死亡人次。他们似乎是把这当作景点一类来经营的,要是人数太多就要限流,死亡人次过多或者时间集中那就要关闭检修。
但是我们这次没用上通行证,因为这是一次秘密调查。
弗里斯特镇与它地下埋藏着的迷宫简直是处于两个不同的世界。走在街上,虽然偶尔能闻到些许被冒险者们带到地面上来的生锈味,不过并不明显。
弗里斯特镇的明媚天光,迷宫壁上挂着的幽暗灯盏。弗里斯特镇的鸟语花香、清新的空气,迷宫深处的嘶吼,燃油与土壤凝固流淌。
游侠本该走在队伍的前方,但鉴于我们只有三个人,我又是新手,亚兰和阿诺德就走在了我之前引着我认路。他们带上了精良的装备与充足的物资,闲庭信步,并不紧张。
这一切都与日常形成强烈的对比,冲击着我的感官,这里的危险若隐若现,在此之中,我确切嗅到传说的秘氛。
每一组下迷宫的人遇到的路径都是不同的,阿诺德解释说“这个设计应该是为了增加可玩性”。
我问:“那我们要找一个确切的地方该怎么操作呢。”
亚兰从口袋里找出一颗种子喂给了看门的石首鸟,说:“只要有‘种子’就能保证终点是与得到‘种子’的那一次一样了。”
走过一个又一个房间,有些里面关着需要冒险者打败才能通过的魔兽,有些里面放着打开就可以获得奖励的宝箱。那些魔兽对他们二人没有任何威胁,亚兰近身找准弱点劈砍两下,阿诺德随手放两个小型魔法,危机不复存在,魔兽应声而倒。很少有需要我的时候。被叮嘱了“要好好看”,于是我就站在一旁,先是记录我们这次走过的路线,把它画成地图,再就是对比着记忆里的魔兽图鉴。至于那些宝箱,我们三人的运气真的特别差,打开全是空的。
房间,房间,走廊,死路,机关陷阱,走廊。不断重复,不断向着前方和下面延伸。在某个盘旋向下的楼梯间,我们遇到其他的队伍。阿诺德一见有那么多人恰好聚在了一处,赶忙施加了降低存在感的法术把自己藏起来。我名不见经传,无人在意,用不上再降低存在感了,他不给我来上一个法术情有可原。但他没给亚兰挂上这个法术。
有人死盯着亚兰,眼神中满是恨意,仗着迷宫有冒险者保护机制,即“死去会在起点处复活”,大着胆子上前挑衅;而另一些人又是一副很亲近他的样子,搓着手谦卑攀谈,花言巧语许下各样好处邀请他加入他们的队伍。
亚兰和颜悦色拒绝了邀请,又应下了越发过分的叫骂声,让挑战的人与他一战。不得不说他的战斗方式实在是赏心悦目,招式简单直白,力道收放自如。压倒性的比试很快就结束了,勇者微笑着礼貌退场,领着我离开混乱的楼梯间。
自从进入迷宫,我就在默数着秒数。向下走到十八层之后,时间约摸到了中午,也消耗了不少体力。该吃饭了。
阿诺德解除了魔法,从旁边突然冒出来,问想自己做饭还是吃现成的。
亚兰说要现成的,你做的饭实在太难吃。
魔法使不太高兴,竭力辩解着自己的厨艺没有问题,勇者先生做的饭菜才更是索然无味入口都勉强。但手上也没闲着,指尖冒出魔法的光芒,在空中画出一个微小的魔法阵,最后一笔落成之时,空中裂出一道缝隙,阿诺德从里面端出了几盒还冒着热气的饭菜。
这是空间系的魔法【连接】,把两个地方连接在一起,理论简单但是实践起来颇有难度。至于之前说的“现做的饭菜”,我大胆猜测,是由魔法使复刻所需器材的本质,从锻造锅具开始操作……有些离谱,但是以他们的性格和能力很有可能是认真的,甚至以前已经这样做过。而这又恰恰反映出来,阿诺德对魔法的掌控力有多么精深,与世界规则的联系有多么紧密。他们对我并不设防,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能清楚地感知到他们远超常人的能力。
吃过午饭,我们继续行进。
走过长长的廊厅,是一间圆厅。在圆厅之中,有六扇风格各异的门依次陈列,厚重,古朴,神秘。不知通往何处。
望向穹顶,那里层层叠叠刻着无数法阵。乍一眼看去只能看见那相互缠绕的曲线,字符都被岁月侵蚀,难以辨认。
这就是我们此行的目的地,来这里确认这些法阵是否还能照常运转。
阿诺德唤来了风,托我到穹顶之下。亚兰问我感觉如何。
我说很好。
他犹疑问:“真的?”
当然是真的很好。终于能看清字符,有的僵硬有的熟练,看起来不是出自同一人手笔。试着伸手接触了这些符文,发现尚且留有一些魔力波动。眼神扫过,艰难地把阵法对应的功能辨认了出来:防护,消减冲击,禁止禁忌魔法,返还攻击,禁止解析术式,隐秘……好多不同层次的魔法,都挤在这一片地方。
风又把我送回了地面上,在落地的一瞬间,我察觉到了异样,来自右手边第二扇门,有着繁复的雕刻装饰的那扇门——魔力外泄!在那门的另一边,有种种怪异阴郁的气息正在向外发散。不自主的,我向那里跑去,伸手触摸向那门缝处。
虚无,无尽的虚无。
在将要触碰的瞬间,亚兰死死地抓住了我的手臂阻止我接下来的动作。
虚无,那里有无尽的虚无。如果触摸到了那里,或许我的存在也会被这可怕的虚无传染,消弭在世上吧。
皮肤上冷汗丝丝沁出。
“谢谢你,亚兰先生……抱歉,没能控制住自己,这里有外泄的力量,很可怕,很强大,我从未感受到过这样的构成。或许这就是你们要处理的部分吗……?”
“是在这里吗。怪不得我完全察觉不到问题出自哪里,如果是那个人的话就合理了。这顶上的魔法阵很可能已经全部失效了,刚才你觉得很好,也只是错觉。我现在就重新施加封印。”阿诺德跟了上来,拍了拍亚兰的肩膀示意他放松。
亚兰打掉阿诺德的手,把我从地上扶起来,支撑着我站稳,声音隐约有些愤怒:“阿诺德,先别觉得合理,这是谁的门?这个症状,似乎是虚无。”
什么叫“是谁的门”,每扇门都对应着一个人吗?
魔法使抬手释放了一个安抚的魔法,语调沉重:“每扇门都象征着一位现世的魔王,而这扇门属于虚数空岛之上的那位——【征伐的魔王】。”
阿诺德在厅堂中央站定,再次施展【连接】,从里面取出半身长的木质法杖,神色肃穆地按照我读出的魔法类型依次施法。他确实不会阵法,没有去尝试刻印,只是不断地重复释放魔法。最后一个魔法生成之际,我拿出象牙小刀,向魔法的中心位置刺去。刺向空气,刀身却像是陷在泥土之中难以动作。深呼吸之后用力转动,我向其中施加【锚定】这一由游侠们标配的【追猎】改版出的魔力印记。
完全不会魔法的亚兰也随之感受到了有细微变化正在发生,看来新的封印很是成功,那扇门后的异样感觉减轻了不少。
片刻休息后,阿诺德指示我去开启最右侧的那扇门,说是接下来该到探索的**部分了——海因茨魔法使曾经待过的密室。
至于为什么要我来打开?
阿诺德随意地推开门,我们看见无边无际的森林翠色。
亚兰郑重地推开门,那是同样的景色,与阿诺德打开后相比毫无变化。
那片绿色来自葛里特大森林,那扇门属于葛里特大森林的【贪欲的魔王】。若是打开其他几扇门,也是一些大差不差的景象,荒漠,冰原,海洋之类的,尽是魔王们领地的边缘处,走过门就能去到那里。
——这个圆厅相当于传送门的集中地,也是魔王们状态的体现。而刚才那片虚无,则是说明那个魔王正在有所动作,才令他的象征物也这般嚣张狂躁,虚无的躁动最为可怕,原模原样加固了封印也不知道能撑多久,后面可能还是得常来看看,然后请勇者大人把这个事情尽快报告给上面知道。阿诺德在说。
为什么在这里会有象征着当今六位魔王的门扉,这和海因茨魔法使有关系吗,他为什么曾经选择这里停留片刻留下一些东西?阿诺德本人就是魔王,知道这里无可厚非,但他等会又要怎么向自己这个局外人掩饰他对魔王们的过度了解呢?
——并且,似乎只有身负诅咒之人,才能额外打开密室的入口。阿诺德在笑。
那位最初的魔法使,为后世定下魔法使用规则的海因茨魔法使,他是为什么要定下这一条限制呢?诅咒到底有什么特别的,不管是天生的,还是后至的,我想这都只能说明“这个人不怎么幸运”这件事。
……
怀着种种思绪,我推开了那扇满是藤蔓缠绕的门。
一个狭小密闭的房间,正中摆着张堆满了卷轴的矮桌,仅有桌上的油灯提供些许光亮。由大块石头砌成的墙上用各色泥土涂抹着不明意义的图案:天空,云朵,日月同辉;森林,湖泊,人物共欢。
“成功了啊,”阿诺德欣慰地跟进了房间,“以诅咒为钥匙,终于能来这里了。”
亚兰仔细观察了内里陈设,机敏地发现了许多可疑的线索:“这灯是怎么燃起来的,什么燃料能支持它上百年?这些卷轴……是绢本吗,从星砂帝国传来的好东西,那时候就有了?那个时候,星砂还不是现在这样吧。”
“这里确实没有魔法的痕迹,这些都是切实的真实。”我赞同道。
“这可能也是规则的一部分吧,‘海因茨’留下的痕迹永不改变之类的,”阿诺德拿起了一卷卷轴,向下翻找着什么东西,“两百年前我来的时候……我的前辈们来的时候这里就是这个样子了,他们说这里从没变过样子,什么都不会变化,所以我们也不用那么小心,直接上手吧,没问题的。”
亚兰幽幽叹气,转身研究起壁画。
我假装没听见魔法使说漏嘴的真话,好奇地凑到他身边过去:“阿诺德,您在找什么呢?”
阿诺德已经看完了好多卷轴,依旧没有停止的意思:“前辈们告诉我说,这里有海因茨魔法使的手记,以及那时候所有预言的存档。”
“这莫非就是‘弗里斯特镇有海因茨魔法使留下的遗藏’?”
“是也不是,”阿诺德笑得很神秘,”这里确实是,但是扎克,你来瞧瞧这个。这应该就是那份手记了,但残缺的只剩一小半了。这会是你想象中的遗藏吗?”
我俯身看去——
“神创造了这个世界的一切。
生灵们在湖海山川间挣扎,学会了哭号,也学会了期待。于是他们又反过来塑造的神的形象。
在几千年几万年的时光中,现实早已不纯粹,从一张白纸变为了由“传说”与“真实”共同构成的色彩鲜明的画作。
对个体而言,真实是由其经历的点滴堆砌而成的。
对历史而言,真实是因生命的灭亡与繁衍而绵延的。
传承既往的教诲,凝望着当下的一切苦难或美好,无知无觉的我们手中纺织出命运的尾端锦织。
我们吞噬自己,我们吞噬彼此,我们同时追求着充盈以及虚无。
当鸟儿破壳而出的时候,它会明知自己的未来吗?是被圈养还是能够自由的翱翔天空?
当我们合十祈愿之时,我们能确定是谁在那一头接听我们的请求吗?是隐世不出的神明还是与你我相同的凡人?”
“这种完全出自于他个人想法的,语焉不详的记录,你会认为它是珍贵的吗?力量,财产,技艺,经验,思想……你认为,哪一个是最有价值的?”
阿诺德,讥讽地抛出问题期待起我的回答。
阿诺德被一切阵法排斥,所以他对此一窍不通。
亚兰没有魔力,什么魔法都不会,不过精神抗性很高。
扎克会一点魔法,是诅咒给予他的天赋。
圆厅里的设计是可以使用魔法,但是会遭到削弱,攻击性强的会被反弹,就像是扎克读出来的魔法种类一样。
扎克一直有继续记日记,不过记得东西都很随心所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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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CH6 六扇门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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