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CH5 午夜梦回

扎克溺于梦境之中。

他下坠,飘然,如羽毛一般轻盈。周身的一切所见如泡沫一样虚幻。

处于时空间隙之中的梦境接纳所有生灵,平等地赐予他们触摸幻想以及跳跃时间的机会。

淡淡的香味萦绕在鼻尖。他并未睁开双眼,却在这味道的引导下看清了周遭的一切。

他站在路的这一端,看见远处分出许多的岔路,路边的树林投下层层的阴影,劲风吹拂而过,像一群狰狞的野兽正嘶吼着野心。

太阳正要落下,将赤红的余晖倾泻。

他察觉到了不容忽视的异样。有一种庞然的东西正从天而降。

那东西的威压令他脚上一软直接向地上摔去又陷入瘫软的地面之中。在一瞬间目光相接,他就这样与那双充满杀意的红色眼眸直接对视。

这庞然之物似乎来自很久以前。一道念头从脑海中飘过。

这便是第一位魔王的眼了。一个结论笃定地落在心头。

“梦中的时空是混乱的,看到什么都不足为奇。那么现在,就让我们转动时钟,去历史里面随便看看吧。”扎克听见自己的声音这般说道。

一个人影牵起少年的手,以拇指为圆心,食指为半径,逆时针一圈。

周围的环境急剧变化,从虚无凝成实体。

在某片虔诚信仰着创世神明的冻土之上——人们对首领的崇拜,驱使魔物作战的传统,其本人性格中无可更改的特质,三个条件叠加触发了世界的嘉奖机制,让一个名为阿达克利的男人从人类的部落首领成为了魔王。

这满身刺青披散头发的阿达克利有着青铜般的肤色,孔武有力的身躯,他带领的部族是各个氏族组成的联盟的领头羊,他早已不满足于蜗居在山脉一边过着逐水草而居的日子。阿达克利有着征伐与动乱的特质,无比渴望通过战争夺得更好的生存条件,也无比狂热地想要将他们对创世神的崇拜传播出去。

阿达克利认为有着神明的赐福,部族繁盛,装备精良,他必然已是天下第一强大;有着魔王一名,能号令魔物臣服,能使用常人无法接触的禁忌魔法,他和他的族人们必能横扫一切。

那天夜晚,这个世界上的所有生灵们做了同一个梦,他们在梦里看见一双红的近乎要滴出血来的眼缓缓睁开。黎明之后太阳高高升起,蛰伏着的万千魔物们走出巢穴,它们的眼睛也变得与那双冰冷的眼如出一辙。

这便是第一位魔王诞生的时刻。

流动的地面将他向前带去,扎克深陷其中无法分辨自我意识与梦境环境的区别,只能听之任之。

什么是诅咒?

魔王是谁?

谁是魔王?

他听见有人这样问道。

远处传来隐约的回答,但他无法听清。

继续向前,他看见一位头顶光环背生双翼的天使。那神使手捧圣典,面容被光芒遮蔽。祂颂出那则奇异的预言:

神明不听不言,生灵不死不休。

贪婪吞噬大地,裁决划破天穹。

世界由此湮灭,存在从此无用。

命运啊命运啊,唯有你不曾变。

日月啊四季啊,唯有你们延续。

话音落下,回声阵阵。

这是决战之时。

浑身浴血的阿达克利以粗犷的嗓音吟唱起死魂灵之歌,他的身后,亡者行军浩浩荡荡。

由“统率的勇者”带领的反抗军队列整齐,气势滔天。齐步,一步,又一步,无声地向着魔王那头压去。

一个身着白衣的女孩从勇者身后走出快步向前。她赤足不沾泥泞,周身不近尘土,抬手吐字:“由死到生。”

埋藏在土里的种子倏地萌发,而后飞快地抽条、伸长。野草绊住亡者脚步,藤蔓击飞袭来的箭矢。死魂灵被生机灼痛,在亡者的体内发出哀嚎。

阿达克利见势不妙,划破皮肤以血画阵施展魔法。抽离。压缩。他用力过头,把自己的牙齿都咬掉了还不知疼痛不愿停下。抽离。压缩。他要在这片战场上施加此二者的概念。

“由爱到爱。”那女孩又说。

这是一种极为强横的术式,在世间的联系是爱,放弃这一切也是爱,爱概括一切,爱包容一切,爱是有情的保护着你的,爱是无情的将你推开的。所以爱是绵延着的无可追踪的丝线,是坚强也易破碎的。

除了那个女孩之外,在场所有人头上都浮现出一根丝线,无数的线相互交织,连起一人又一人。线的另一端不知所终,似乎是到了天上看不见的地方去了。

斩断他们头上的丝线,便能斩去他们在世界上的欲念和联系了。

“远目的勇者”乘上飞鹰向阿达克利的丝线搭弓射箭,“知名不具的勇者”和“护佑的勇者”联手施展起防御魔法护住己方的头顶天地……时机已到,“统率的勇者”一声令下,攻击阵型向前推进。

丝线断开,阿达克利欲念尽失,由此失去了作为魔王的资格;被魔法驱动的亡者们失去了和世界法则的联系,瘫软地倒成一片。

第一位魔王失格,被勇者们斩杀。征伐的战争结束,迎来接下来百年之长的和平安稳。

随即,新的魔王悄然诞生。在阿达克利之后的魔王们都没有像前辈这样大张旗鼓地宣扬自己成为了魔王的荣耀之事,于是人们也并不知道,决战中大放光彩的那个名叫初的女孩,在这之后不仅成为了星砂帝国的继任者,还成为了新生的魔王之一。

有关历史上的魔王和勇者们的事件片段接连闪过扎克眼前,千百年的时光由身处时代暗面的魔王与勇者们的斗争串起。身临其境,但仍是一个旁观者的位置,看着那些悲欢离合,看着那些鲜活的曾经。

扎克坐到了一张圆桌之前,一个人形黑影为他端来茶水。当他的视线落到对方脸部的位置时,原本模糊的面容变得清晰,那是与扎克有八成相似的面容。忽视掉那奇怪的颓废气质,以及那些疤痕,如果扎克长到这个岁数,大概就会是这个样子吧。

“接下来,该是清醒梦的环节了,”那人开口说话了,“简而言之,我是未来的你的一个缩影。”

“你想告诉我什么,未来的我的缩影?”扎克发现自己可以控制行动了,也能回忆起刚才的所见所闻。

“我想告诉你,你其实只是个很普通的人。在未来你不会成为勇者或魔王,不会被神明赋予什么职责,你大可以放心追逐你的目标。现在的失忆确实是因为诅咒,但这不是阴谋,这只是自然规律的一部分。”

这听起来很是靠谱,或许可以相信,也可以趁此机会多问问:“那这个梦是什么意思?给我看这些有什么用?”

“大概是躁动的时节到了,才容易做梦吧。虽说我不记得我曾来过这里。”

“什么没有逻辑的胡言乱语,未来的我居然是这样的白痴吗?”

“大概不是吧。”对面迟疑地回答道。

“连着两句话出现大概,果然是在敷衍。到哪里都是听不懂的话,小心我哇哇大叫给你们表演一个崩溃!”扎克撇嘴。

“没关系的,只要有对话出现在这个梦里就可以了,毕竟这里又不是现实。要是不满意的话就骂我不知轻重,骂作者江郎才尽好了。”男人耸耸肩说,“我再说两句就不管你了。”

“——你的未来跟我估计大有不同,等到你成长到我的岁数了,那我差不多可以消失了,真是期待那一天的到来啊。嗯,怎么这样看着我……是的,我没有朋友……我知道的,你会有朋友,然后就不会变成我的样子啦。

“最后,再来仔细看看这段历史吧,里面有你的熟人。看完之后,你就该醒了,回归到你的生活,梦里所见的一切模糊存在于脑海之中,依旧找不回原先的记忆。但是没关系,未来更重要。”

这是现今魔王中最幼小的一位。

披头散发的少年缩起手脚窝在柔软的王座中闭目养神,像是突然听到了什么声响,他出声叫停了近侍的工作。

听见命令后,在殿下穿着黑色长裙,右臂上系着红色丝带的女孩随之停止了手中正运行的清洁魔法,提起裙摆与法杖小跑到了王座旁边。

睁开眼睛,少年含着笑意问:“琴娜,自我们建好这处城堡,过去了多久?”

琴娜将法杖收回体内,低头理了理刘海,思索片刻给出回答:“这座城堡是您上次从人间回来后修建的,到现在大概是有五十年了吧。”

扎克清晰地瞧见了王座上那人的脸,那是阿诺德,年龄感和现在仍是一致的。

只不过这个阿诺德并未穿着法师袍,行为也不那么的孩子气。少年在衬衫与马甲外披一件尺码略大的毛领大衣,举手投足尽显优雅气质。言语间更多出一种身居高位者特有的俯视心态。

以及最不寻常的一点是:阿诺德和那个叫作琴娜的女孩眼睛都是血一般的红色。

“……五十年过去了,他是这个时代里第一个成功走到我面前来的勇者。”阿诺德以赞赏的语气夸赞起入侵者的实力。

一个响指,城堡内刻画的传送法阵轰鸣运转。骑士模样的棕发年轻男子出现在了大厅之中,手握利剑,脸色紧张到苍白却努力维持住了表情的冷酷。

“裁决的勇者”亚兰·沃德,此时他刚得到这个称号不久,就被封为宫廷顾问,领自己侍奉的茂林联邦君主旨意前来与葛里特森林里居住的魔王交涉。

他先是深入到弗里斯特镇的地下迷宫最底层,依照君主给予的密信中所写的方法来到一个暗室,经历了第一次传送到了森林里面。接着他一路披荆斩棘艰难跋涉,闯过魔物们的阻拦来到了魔王的城池不远处。

“不必紧张,勇者。我知道你是为什么来的,所以琴娜带领的亲卫队才没有出动,”阿诺德语调高昂,“我该到人间来走一趟了,也确实是时候了。为了与当代的人类思维保持同步,我需要更多更鲜活的样本继续学习。

“能够走到我的面前,你合格了,茂林在这方面的眼光从没出过错,真是佩服他们。以后就要请你做我的人间向导啦。”

正式自我介绍,我是贪欲的魔王阿诺德,或是阿诺德·冯·葛里特,请多指教。少年起身轻盈地飘下殿堂,定在勇者面前向他伸出右手。

亚兰沉默地收起佩剑,郑重地与阿诺德握手。

满是茧的粗糙手掌与冰凉无温的手掌交叠几秒。

良久,他才开口应道:“我是亚兰·沃德,被命为裁决。不管我的君主与你有什么交情,若是我发现你对人类有害,即使会要我付出性命作为代价,我也会负起我作为勇者的责任来阻挡你的。”

琴娜在一旁看完全程,捂住嘴欢快地呵呵笑着:“难道你不知道,我们的王原本也是人类?”

“我这里曾经是人类的家伙也不少呢。具体是怎么回事以后再讲给你听吧”阿诺德也笑。

亚兰直视向魔王的双眼,脊背挺直,默认不语。

阿诺德是魔王,亚兰是勇者。他们在组成魔法师与骑士的组合前早已相识。那时的阿诺德还没找全自己在漫长岁月里丢失的人性,那时的亚兰颇为青涩对付起性情古怪的魔王很是艰难。

但如今他们二人却好似有了共同的立场,不再分立于魔物与人类以及茂林与葛里特两边,变得亲密无间合作无隙了。

我和那时候的他们竟然有些相似,扎克恍惚。

倒不是自大的比起战斗力来了,只不过在性情上,他们有着相似的缺失。他们所经历的时间过长或过短,造成了这些缺失。

未来的扎克的缩影说:“这段可以带出去……我也不知道他们在为什么而谋划,或许是与那则预言有关。他们在利用你,但你能因之接触到更多传说的真实,接下来如何与他们相处,该好好掂量了。”

扎克坚定地回答说:“预言也属于过去,它决定不了未来。而只要能接近传说的真实,我想我不介意被利用。”

未来的缩影弯腰俯身,少年的扎克站起踮脚。

张开双臂,拥抱彼此,额头相抵,双目对视。

相同的过去,不同的将来,梦里的自己,坦然的自我,不知是否还能再见的半身。

他们异口同声:“祝你成功,祝你幸运,祝你长寿而不长生,祝你圆满,不再缺失。”

阿诺德曾经是人类,但现在是魔王。魔王都是长生种,只有在失去核心的欲念和特质后会失格死去,就像阿达克利一样。

亚兰是人类,“裁决的勇者”。勇者们的生命是自然正常的流逝的,各行各业都有可能出现勇者,不一定是拥有武力魔力的人。

扎克是人类,普通人,只是失忆了超级喜欢传说要追寻传说中的真实而已。

关于神:

阿诺德和亚兰持怀疑态度。

关于传说:

扎克是见证者,探寻真相之人。

关于长生:

阿诺德同时享受着长生带来的利弊,将其视作诅咒却甘之如饴;

亚兰和扎克都不认为长生是什么好东西,就算有这样的机会放在眼前也不会选择长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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