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那日的天气里有薄凉的味道,正如耿长生指尖的烟。
YvesSaintLaurent的绿色薄荷,凤凰固执的认为,抽这种凉薄味道香烟的男人,必然比这烟还凉薄。
有烧成紫罗兰色的灰烬从凉薄男人指尖的烟上滑落,袅袅的薄烟在一堆美其名曰后现代艺术的钢筋水泥里污染空气。
她对面这男人,好似小说里走出来,出身好,有品味,自己挣得半壁江山,眉目清朗,种种加在一起,模糊勾勒得王子两个字,却碍她的眼。
她从来一厢偏执,总认为这样的男人一定负心凉薄,不值得女人交托一生。
笑话,这样的年代,这样的男人早被女人自己捧在头顶,个个都以为在他身边就是荣幸,全然不把自己当一回事,惯坏了的男人便总把这些当作习以为常,她消受不起不屑伺候。
凤凰是前几日在某个party上遇见耿长生的,那时候她挎着男伴的臂弯,眼睫上淡淡的扑了一层孔雀蓝,行动之间漆黑里透出一股幽幽的海水气息。耿长生本是那party的陪客,偏生他一到,立刻喧宾夺主,连主人都急着满场兜售,卖弄到她面前,介绍他是商界巨子,介绍她是艺术名流,仿佛她是夏奈尔,他则是富可敌国的威斯敏斯特公爵。
他大概看她如同某个自诩名媛的交际花,她看他也不过是条肥羊,接过名片的时候只想也许他喜欢附庸风雅,诓他对她画廊里的产品动心,到时候便可以狠狠一刀斩下,看看阿曼尼西装下有几斤肥肉。
没想到,择期不如撞日,凤凰今日中午没有安排工作,耿长生打来一个电话,邀她下楼共进午餐,末了轻轻巧巧我已在楼下,分外有施恩于你你需感激的味道。
于是现在便分外的看他不顺眼了起来。
凤凰搅着杯子里的黑咖啡,酝酿情绪今天一定要吃个盆满钵满,等了片刻,此次约会的男主角终于肯开口说话,声音醇厚一如掺了牛奶的巧克力,顺滑得人心里发痒。
但是抱歉,她只吃发苦发涩的黑巧克力,牛奶她过敏。
“女孩子喝黑咖啡对身体不好。”他沉声说,骨感修长的指头按熄了未尽的烟,凤凰抬头看他一眼,嫣然一笑。
“我喜欢。”
本来是极硬的一句话,她说出来的时候眯着眼,鲜红的眼影在眼尾处有如一勾什么鸟的翎毛,鲜艳慵懒,语尾又拖得那样长,竟然听起来象撒娇。
耿长生凝视对面女子,鲜红的眼影鲜红的唇蜜,偏招摇着一身翡翠色的长裙,纤长的颈子扬着,能看到小小起伏的曲线。他便笑了起来,垂下头,低低说,“你喜欢便都是好的。”
正所谓**老手,这要是初出茅庐的小姑娘,这么一声,岂不酥软到了骨子里去?
可惜她是凤凰。
越发的不待见耿长生起来,凤凰看着对面的男人,对两人之间只隔着一张不锈钢多脚茶几很不满意:在她的理想里,至少要再加一条马里亚纳海沟才勉强中意。
正好上了前餐,奶油鸡酥盒味道香醇,她尝了一口含笑看他,眼波盈动,“那是自然,我喜欢的,当然便是好的。”
耿长生一笑,“我最近新入手了一套房子,想向凤小姐订购装饰客厅的油画。”他又是一笑,“这方面我全然不懂,想了想,认识的人里似乎也只有凤小姐可以帮忙。”
拜托,她第一次见他到现在不超过三个小时,说的话最多十句不到,谁和谁认识啊,虽然心里这么想,凤凰却还是端出职业笑容,道:“具体需要什么样的画多大规格,可能需要现场探勘之后才能知道。”
“那就麻烦凤小姐去寒宅看看了。”他笑着提出邀请,问了一句,“凤小姐要喝红葡萄酒还是白葡萄酒?”
“嗯,这方面我们会提供专业人员为您服务的——对不起,我想喝青岛纯生。”她笑容可掬四两拨千斤,顺带选了自己喜欢喝的饮料。
没人规定西餐不能喝啤酒,喝了就要抓出去砍头。
耿长生从善如流,只可怜了服务生,听到青岛纯生四字,唇角略有抽搐,应了片刻,通知后面厨房出门去买。
等到正餐上来,耿长生拿出一个小巧信封,向她面前一推,女王陛下则扬了扬下巴。
“耿先生什么意思?”
“预付的订金。”他向后靠在精钢玻璃水晶的椅子里,靠枕是淡淡的珍珠色,衬着他灰色的西装,越发显得男人气度雍容,姿态清朗。
凤凰意义不明的笑了一下,拈起信封打开,里面掉出来一张填了不菲数字的支票。
“订金?”她问。
“订金。”他点头,微笑,风度潇洒,“我认为,你值得。”
凤凰笑了起来,拿起支票,在淡绿色的纸片上印下一个诱惑的吻,轻声道,“我也这么觉得。”
说完,把上来的沙拉快准狠的消灭干净,凤凰起身。潇洒离开。
从咖啡店里出来,凤凰一心一意只想着怎么在耿长生身上狠狠宰上几刀;开玩笑,自动有肥羊送上门来,自己剃掉了毛烤好,不吃不说且对不起自己,连天理都说不过去。
开心的盘算,走了几步,忽然又有点饿,凤凰心里想,西餐吃草果然是吃不饱的,趸回去在街边打包了一份凉面,正要回办公室,秘书急三火四的打来电话,她才想起来,她下午本来就约了客户要见面的,没办法,惋惜的看了看手里的凉面,送了楼下相熟的保安,瞄了一眼腕上精巧的手镯式腕表,凤凰向约好的地点而去。
凤凰是做画廊生意的,现在这种世道,人人眼里只有真金白银,这样的生意多少有些清淡,不过幸好总有人有了钱之后要自诩书香门第,需要些东西妆点门户,拜这些人所赐,倒也还维持得下去。凤凰眼光又精准毒辣,画廊兼顾着古董字画的生意,这样一来二去,也颇有盈余,算是这城里数得上字号的画廊,她自然也就是文化名流一类。
不过是名头好听罢了,说到底,倒卖字画的人而已。
这次约见的客户御廷集团,是港岛一间知名的艺术公司,因为名字的缘故,曾有人戏称,被御廷看上的艺术家正好比去御廷深院做了供奉,影响力可见一斑。
上次东京视觉艺术联展,她画廊旗下的几间工作室都颇有斩获,也因此得了对方的青睐,几番接触下来,双方都很是满意,有意思来做深度合作。
凤凰也正打算转型,她想逐渐放开古董字画交易的部分,专心培养新人,在商言商,只要眼光精准,现在的新秀、未来的大师,升值空间潜力无限的升值机会,在她私人而言,能亲自参与培养未来的书画大家也是一幸。
到了约定好的饭店,凤凰看了一下表,约摸还差五分钟左右,她点点头,上楼来到预定的包间,对方也正好刚到,比约定时间都早上两三分钟,正是时间掐得好,彼此都矜持。
对方也是一名干练女性,炎炎夏日一身米白色手工真丝长裙,笑容诚挚,姿态优雅,落落大方,只手腕间一圈卡地亚今夏限量发售的碎钻手链昭示身价。
看到凤凰进来,对方友好的伸出手,自我介绍,“燕泥,泥巴的泥。叫我的名字就好。”
凤凰立刻对她好感倍升;这年头,自我介绍不是marry就是jun,yoyo满地走,cindy多如狗,肯报自己中文名字的少见得很,肯让别人叫自己一声本名的更是少见到哪里去,这样一个港岛的主管,作风让人顿觉清新。
两个都市白骨精彼此握手,在包厢里落座,稍微寒暄几句就上阵厮杀,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合作的内容之前早就沟通过,现在要谈细节也早,就是双方互相摸底,看看彼此到底有多少斤两,决定以后到口的肥肉谁能咬到多少。
“那合作的方式暂时就定在工作室输送资源吧。关于画家签约和展览的事宜,等我回去敲定之后再商谈,如何?”燕泥收起凤凰递给她的企划案,对她微微一笑,眉眼间一派清朗舒脱。
六点左右,两人点了茶点,就着黑松蛋糕把计划咽下肚,总算谈判告一段落,凤凰微笑起身,向对方伸出了手,修剪整齐的指尖上玫瑰红色的蔻丹在优雅的灯光下发出滋润的光泽。
凤凰腕上扣着一块手镯式腕表,随着她一动,松松滑了一下,表盘下方是一朵极其小巧精致的玫瑰刺青,青色的枝叶蔓连,拱护着中间一朵娇艳的红花。
燕泥赞道,“好精致的玫瑰。”
“少年时候的玩意。”凤凰也一笑,不着痕迹的垂下手,掩去刺青。燕泥看着她,眼光微微波动,随即邀约。
“刚吃了点儿点心,凤小姐,要不要去喝一杯?”
凤凰生性爽快,又对燕泥颇有几分好感,点点头,就和燕泥一起向饭店附设的酒吧而去。
工作时间之外,燕泥分外健谈,两个人从国际局势聊到爱兰新近推出的那款需要以正负极固定悬浮的眼霜,最后两人一致鄙视卡丹今夏的套装恶烂庸俗,大红配大绿,如同活动圣诞树,燕泥笑得前仰后合,忽然接了一通电话,女强人爽朗的声音顿时化作一泓春水,柔得可以淌出水来。
啧啧,这般柔情,不是男友就是追求者,看着燕泥絮絮叨叨询问对方睡的还好,吃得怎样,凤凰唇角也弯了起来。
简单说完电话,燕泥匆匆告辞,凤凰心知肚明,这样聊天不够慰藉相思,自然要去宾馆再煲一锅热腾腾的电话粥。
打趣了一句,看这个女强人晕生双颊,凤凰自然放人离开,独自喝了半杯酒,忽然有短信进来,打开一看,只有简短几个字,“凤氏危机,即将倒闭。”
看了一眼发信人,凤凰又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忽然喜笑颜开,唤来服务生,“再来一杯琥珀云色。”
心情大好,合该喝酒庆祝。
聂蓝正在对着镜子打领结。
修长漂亮的指头拉着白色领子上黑色的领结,他没什么表情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然后微笑了下。
他的笑容里带着一贯的沉稳,却也有隐藏得非常好的微弱紧张。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拧开水龙头,用手接了一捧冰凉的水,轻轻沃在脸上,那冰冷的感觉让他体内叫嚣着的紧张稍微平息了一些。
抬头,聂蓝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镜子里是一个俊美的男人。一身侍者的笔挺白衬衫包裹着修长的身体,扣在领口上的领结沉稳的压在白衣上,利落收拢的袖口上扣子闪闪发亮。
聂蓝吞了口口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个俊美的侍者。
当然,他还应该带些笑容,这么告诫自己,他微笑了下,但是勉强牵动面部肌肉的后果就是看起来他的表情像是哭多过笑。
失败啊……聂蓝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微微摇了下头。
他身后介绍给他这份工作的朋友笑着拍拍他的肩膀,“阿蓝,别这么紧张嘛!你又高又帅,肯定能做好这个工作的啦,不过是做酒吧的侍者而已~~你一定行的。”
“……我怕被学校抓。”聂蓝稍微整理了下把喉咙勒得生疼的领结,“要是被学校抓住我在酒吧打工,只有退学一条路。”他上大学可不容易,被退学就惨了。
“你不在开学前凑齐学费一样要离开学校。”朋友提醒他。
“……”聂蓝沉默了起来,他只能叹气。
要不是因为实在缴不起开学之后念研究生需要的庞大费用,他怎么会到酒吧来打工?聂蓝从小父母早亡,在亲戚之间被人踢来丢去,凭着自己努力以及一些好心人的帮助,他才念完大学。以优良的成绩考上研究生之后,他却发现,自己要面对的是他几乎无法支付的大笔学费。
没有办法,他只能铤而走险,冒着被学校开除的危险来酒吧打工。原因无他,象他这样美术学院的学生,除了去美术班教学生之外,几乎就没有别的可以在夜间从事的高薪打工了。
他再度对着镜子里面的自己苦笑了一下,然后听到外面准备开始营业的铃声响了起来。
他拍拍脸,和朋友一起走出去,站在店门口,对开店进来的第一批客人礼貌的鞠躬——
然后,他看到了一个女人。和另外一个看起来精明干练的女人一起进来。
那是一个非常非常美丽的女人,她有漆黑的头发和漆黑的眼睛,白皙温润得仿佛象牙一般的肌肤和精致的五官,明明是非常优雅古典的容貌,但是却散发着一种奇妙的狂傲——那是以全然自信为基调,混合着理智与知性而产生的骄傲,却又有很强的亲和力,并不让人厌烦。
那女子和他擦身而过,一点微妙的香气从他鼻端扫过。
有点橘花的味道,新鲜的刺激后是茉莉的清雅。那是他闻过的味道,班上的女生曾经自豪的炫耀过。
Vol de Nuit,午夜飞行,刺激而兴奋的香水。
脑子里滑过不相干的东西,看着从自己面前走过的女人,聂蓝稍微楞了一下,但是随即,在一个鞠躬之后,他收回了视线,对着下一批进门的客人敬礼。
那个美丽的女人不过是一丝掠过他面前的风,他们之间毫无任何交集——如果他没有去送那杯琥珀云色的话,那么他和她之间就会像是两条曾经在瞬间并轨的丝线,然后在须臾的交汇之后各自向相反的方向而去,不在对方的生命里留下一点痕迹。
到了十点左右,人逐渐多了起来,所有的侍者都分散到酒吧的各个角落,殷勤的为客人们服务。
这里是这个城市最好的酒吧,最好这个词通常也代表最贵,能在这里消费买醉的男女一般都代表他们是这个城市里最顶级一等的人——也就是所谓的精英。
聂蓝托着酒盘在这些红男绿女里穿梭着,听着他们搀杂着英文,精致而充满臆想贵族气质的对话,摆出职业化的笑容为他们提供所需要的一切。
酒保就推出一杯酒到他面前,“送到15号桌。”
点头,他托起盘子走了过去,看到的是那个美丽的女人。身上有午夜飞行味道的女子。
她坐在一个包厢里,身边没有人,刚才陪她来的男人已经不在了,偌大的包厢里只有她一条被沙发的影子遮蔽了大半的身影。
聂蓝看了一眼她黑发下白皙的面孔,无声地垂下眼睛,把手里的杯子向她推了过去。“您要的琥珀云色。”
“……”正在思考什么的女人听到他的声音抬头,黑得像是点漆的眼睛看向了聂蓝,而被那双黑色眼睛凝视的瞬间,扎着黑色领结的青年忽然觉得呼吸有些困难。
他低头,看着古典杯里金黄色的液体在壁灯昏黄柔和的光芒下微微地闪烁光芒。
女人却没有多注意他,她低低的道了一声谢,就拿起了杯子,在喝之前,她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又叫住了他。“再给我开一瓶杜松子酒。”
她的声音很好听……聂蓝意识到自己思想飘远的时候,他赶紧甩了下头,恭敬的回答,“是的。”
片刻之后,他为这个女人送上了一瓶杜松子酒,然后他继续为别的人服务,眼睛却一直看着在角落的她。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无法不去看她。
这样美丽而精致的女人背后都是有故事的,那个故事通常不是象他这样的人可以碰触的,一个如此美丽的女人会在这样的深夜里买醉是他管不了也不能管的事情。
聂蓝这么告诫自己。
到了晚上两点左右,该换班了,酒吧里的人也渐渐稀少下来,聂蓝看到那有着一双夜色一般深沉眼睛的女人走向大门,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松了口气,到她曾经坐过的包厢里去打扫,他看到的是几支在灯光下闪烁着光彩的酒瓶。
心里带着一丝无法名状的惆怅,他摇摇头,收拾好桌子,回到工作间准备下班。
从酒吧后门走了出去,他没有坐电梯的打算,而是从一旁的楼梯走了下去。
楼梯间里的光芒很昏暗,当他不知下到几楼的时候,忽然发现在缓步台上发现了一团人体大小的黑影。
头脑里立刻划过恐怖片以及凶杀片的经典画面,聂蓝在当作没看到转身就走和一探究竟之间迟疑了数秒,一丝飘到他鼻子中的熟悉味道让他决定选择后者。
从口袋里拿出手电筒,他晃了晃,而随着光线,几声属于女性的浅浅低喃随即响了起来。
聂蓝心里一动——他没有想到自己看到的居然是她——是那个在酒吧里独自喝着酒,却有着狂傲气质和美丽黑色眼睛的女人。
蹲下身子,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他伸出手轻轻拨开她脸上的黑发,看到她一双镶嵌在白皙容颜上的迷离眼睛。
非常美丽,美丽的像是星子一样的眼睛。
看着他,她拧起了眉毛,秀丽而绯红的嘴唇嘟囔着什么,然后她纤细的手指爬到他的袖子上,在他廉价的衣料上留下扭曲的痕迹。
现在他该怎么办?报警?好像还不至于为这种事情出动警力吧?
丢下不管?这个……太残忍了些,于心不忍。
那么现在他也只有一个选择了——带她回去。
费力的把女人扶起来,一边走向电梯,一边问她家的地址,但是这女人却一问三不知,到后来干脆给他睡着了。
下了楼,看着靠在自己身上的女人,聂蓝无语看苍天——
这算不算飞来艳福?这么苦笑着,他把喝到烂醉的女人半拖半抱的带回了自己就在附近的住处里。
他住的地方与其说是家,不如说是一个窝,不到十平的房间里一张床和桌子就占了大半空间,而剩余的地方则放着画架、水桶和颜料一类的杂物。
把女人甩到了硬邦邦的木板床上,聂蓝觉得就这一段路就花光了他所有力气。
当聂蓝把自己和这个醉猫打理干净一起打包丢到床上的时候,他已经累得动都不能动了。
真是一天比一年还累……这么想着,他摇摇昏沉的头,起身把床头的闹钟定到七点,把被子一拉,盖住自己和旁边烂醉的女人,片刻之后就昏沉地睡了过去。
凤凰知道自己正在做梦。
她梦到了很久之前的情景,那是一个下雪的日子,她和她的弟弟被父亲从家里赶了出来,她就蜷缩在雪地里,任凭弟弟发烫的身体熨贴着自己……
弟弟的身体很热,好热、好热,浑身上下热得像是要着火似的。紧紧抱着弟弟的她,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脑海里翻腾舞蹈。一切的意识都模糊起来,什么都朦朦胧陇的,看不到也听不到。
觉得浑身上下都被什么东西束缚着似的不舒服,凤凰烦躁的撕扯着胸前的东西,然后在她混沌的听觉里,她听到了一丝布帛被撕裂的声音——
胸前传来了凉爽的感觉,而那突破燥热的包围袭击上肌肤的感觉让她的神智有了稍微的清醒。
凤凰微微皱眉,一只手按着额头,缓慢的睁开眼睛。
在她刚睁开眼睛的时候,周围很暗,随着意识一点一滴的回到脑海里,周围也逐渐明亮了起来,而几乎就在同时,一股从大脑深处泛滥起来的刺疼让她抱着头嘶了一声——
她因为宿醉而头疼——真是自作孽!
慢慢小心的保持自己的平衡然后坐起来,凤凰单手撑着床板,开始回想今天晚上发生的一切。
1、她和客户在吃完晚饭之后到楼下的酒吧喝酒……嗯,这部分没问题。
2、两个人谈的很愉快,就多喝了几杯……也没什么问题。
3、然后客户回去了,她高兴之余就留下来多喝了几杯,又加了一瓶杜松子酒……看来问题在这里。
接着呢?接着她记得自己醉倒在楼道里,那么,现在……
她停止了回忆,抬头开始观察自己所在的空间。
是一个很普通的老旧房子,墙壁上土气的刷着半截鲜艳的青绿油漆,从窗户射进来的晨光带着朦胧淡青色的味道,为她所在的房间笼罩上淡淡的颜色——看样子她是被人拣回来了。
这么想着,她看着和自己同盖一床被子的人——也应该是自己的恩公。
稍微掀开被子,她看到的是一张属于男性的容颜,她叹气,把被子重新放回去,然后检查自己的身体。
衣冠完整,连丝袜都在自己身上,胸口被扯出一个破洞的衬衫明显是刚才自己的杰作。基本上,她现在的状况可以用安然无恙、秋毫无犯来形容,她吸了口气,抓起一边的外衣穿在身上。
睡在她旁边的还真是一个君子呢……要是换成普通男人的话,看到她这样绝色的女子,只要一个把持不住,她哪里能这么安稳的在这里睡一晚上?
对恩公的道德标准有了相当高的评价,凤凰点点头,借助微弱的光芒小心审视恩公的长相。
那是一张非常俊美的容颜,即使是闭上眼睛也能看出俊秀而柔和的线条。他有挺直的鼻梁、形状优美的嘴唇以及线条利落的脸型。
凤凰松了一口气,美丽的容颜上苛刻的表情松弛了下来。太好了,是个帅哥,而且是她喜欢的长相。
这样才好嘛!幸好不是麻子脸什么的。
拍拍胸口,凤凰刚想离开,却想起来什么似的又转回来,从皮包里拿出耿长生给自己的支票押在了床头异常显眼的地方,想一想,怕他看不到,又取出口红,在一张面巾的背后写下了几个字摆在他的枕头边。
满意的点头,凤凰转身离开。
而在她离开的半个小时后,聂蓝被闹钟吵醒了,就在他起身的同时,两张薄纸轻飘飘的落在了面前。
一张是大额支票,另外一张是写了几个字的面巾纸,上面用口红写了几个字。
在看到字条的瞬间,聂蓝的脸立刻绿了。
那上面写着:“谢谢,我昨天晚上很满意。”
八月的天气根本就象是天上扣下来一个火盆。从自宅到自己画廊里这短短不过二百米的距离,足够让凤凰浑身上下大汗淋漓,几乎像是被水洗过一样。
古人不是说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吗?按照这个道理,她这种程度的绝色大美人就应该一点汗水都不流才对啊?可为什么她现在要窝在自己办公室后面的休息室里换衣服?
把脱下的汗湿套装丢到浴室的洗衣机里,凤凰愤恨不平的大力扣着身上新套装的扣子,希望新上身的衣服可以保持干燥清洁到下午——虽然她知道这是一个梦想。
想想看,她那个“风骚到不行,一天居然要换三套名贵套装”的中伤性评价就是由她这个出汗体质造成的,凤凰还真是给他不满。
就在她愤怒的扣完最后一颗扣子的时候,她那个一向把时间掐算刚好的秘书敲门,“老大,可以出来了吗?”
“就来。”从休息室走走出来,凤凰顺手把长发在头顶绾成发髻,她看着面前总是笑嘻嘻,娃娃脸的秘书,“罗罗,能不能把今天下午的行程挪动一下?我想空出两点到五点的时间到无限学院艺术部去看看,听说今天那里有应届毕业生的作品展。”
压根就不用行程表那种只能装出来做好看的东西,罗环在脑袋里思索了几秒之后说道,“那就把和那个画坛新秀的会面后挪三个小时好了。这样吧,我去打电话,跟对方沟通一下,看看把时间挪到晚上八点怎么样。”
“罗罗你最能干了,简直就是人类的救世主我的启明星~~~”凤凰毫不吝惜的大拍自己能干秘书的马屁,向她比画了一个胜利的手势之后,就把自己丢到电脑前面去操心她的工作了。
过了一会,罗环从她的办公室过来,“老大,我和对方联络好了,对方同意更改时间,我改在晚上八点,地点我也改在‘萤六’了。”说出整个城市里最高级昂贵的酒吧的名字,罗环丝毫不意外地看着自己的老板抓了抓头发,露出了极度吃惊的表情。
随即,凤凰惨叫:“罗环!你存心让我的钱包失血吗?!”萤六啊那是萤六啊!一壶咖啡就要上千的地方啊……她记得自己没做过陷害罗环之外更大的坏事吧?!用得着这么折磨她么!
就算她平时爱花钱也只在该花的地方毫不手软,但是去那种明显拿烧钱当有趣的地方,她又不是发烧烧坏了脑壳!
凤凰拿铅笔搔了搔耳后,悲惨地嚎叫:“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在报复我上个礼拜逼你加班让你没来得及参加你们的网络版聚……”一定是的一定是的……
罗环对她露出甜美的微笑,也不回答什么,只是让一切都被湮没在这个尽在不言中的微笑里,转身优雅地带上门。
看着自己的秘书轻巧离去的身影,可怜的凤凰明白了这样一个真理——即使你是老板,也千万不要得罪你的秘书,尤其当你的秘书是一个能干又小心眼的女人的时候。
挂上了电话,觉得对面那动听悦耳的声音似乎还缭绕在耳边,聂蓝坐在自己的床上,紧张的把全是汗水的手心在牛仔裤上擦了擦。
他还瞪着手里那台便宜的摩托罗拉老人机,感觉到刚才接起电话时那种近似于恐惧的感情还哽在喉咙里。
他手心里全是汗水。
看了手机好半天,聂蓝才像是耗尽全身的力气一样坐在了床上。
重重的在胸膛里叹息一声,聂蓝看看汗水津津的手掌,无奈的苦笑起来。
他还真是没用。不过是接了一个赞助人秘书的改期电话而已。不,不是赞助人,而是未来赞助人。微妙订正自己的用词,聂蓝抽出纸,擦干净自己手掌上的汗水。
他在念大学时候的恩师知道了他的情况,通过自己的关系,把他的画作送到了本城非常有水准的一个艺术沙龙上,结果在那个沙龙上,他的画不仅获得了极大的赞誉,还有一个相当有名的画廊老板对他表示了兴趣,借他的老师传话,希望能和他谈一谈,说不定会签下他。
今天是约好和画廊老板见面的日子,本来是约在下午三点,但是刚才对方的秘书打电话过来说要改期,在礼貌的道歉之后,把约定的时间和地点都更改了一下。
他在刚接起电话的时候真的是很紧张,因为他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突然打电话给他。这不是他患得患失,而是这对他而言,实在是一个最好的机会。
通过这个机会,他说不定可以获得能支付起研究所费用的钱、说不定他能一画成名,可以成为青年一辈画家中的佼佼者,说不定……
又苦笑了下,聂蓝抹了下脸,摇头阻止自己的胡思乱想。他在想什么啊,不过是见一次面而已,对方又没有明确的表示要和他合作,再说了,就算对方把他签下来,他就一定能在众多画者之中脱颖而出吗?
现在一切还都只是个开始,想这么多完全没有意义。这么告诫自己,聂蓝看了下表,现在才上午十点,离约定的时间早得很,但是他现在心情忐忑不安,也没有能继续昨天晚上水粉画的自信……
算了!聂蓝站起来大踏步走向外面;今天学校有应届毕业生作品展,他自己的画也在那里展出,反正现在心情这么浮躁,不如干脆去看看和自己一样是毕业生的那些学生的作品好了,也从那些佳作里汲取自己所缺乏的艺术要素。
穿上自己的外套,聂蓝刚要出门,却想起什么似的转回身去,走到桌子前面,从最里面的抽屉里取出一张菲薄的纸片。
那是上次那个神秘而美丽的女人留给他的东西,而自从有了这张上面写着巨额数字的支票之后,他的运气也越来越好,让他简直要以为那个女人就是上天派给他的幸运女神了。
想起那女人骄傲而美丽的容颜和黑得像是夜色一般的眼睛,聂蓝觉得盘踞在心头的不安和忐忑逐渐地消失,一股微微的,仿佛甜蜜一般的奇妙感情在他心头弥漫开来。聂蓝笑了,他虔诚地亲吻了一下有着淡绿色网纹的薄薄纸片,把这张支票——现在是他的护身符——小心而谨慎地收藏在了衬衫的口袋里。
“……我可不可以不要进去?”站在无限学院艺术部的大门口,看着形形色色川流不息的人群,被告之所谓的展厅就是露天展厅这一事实后,凤凰垮下一张脸,丢人地抱着艺术部大门口的爱奥尼亚式柱子不放手,任凭罗环死拉活拽也咬定青松不放松。
她会死的!这么热!这么多人!她一定会死的!
因为无限学院艺术院声名在外,它每年的毕业作品展上,都有为数不少的象凤凰这样的人来发掘好苗子。
她错误地判断所谓的展厅这种地方一定有空调,特意穿了一身套装,现在被告之所谓的五号展厅没屋顶没冷气——
要穿着这种衣服、在这么多的人流里,在这种下午两点的大太阳下参观——她一定会死的!
“笨蛋,脱了不就得了?”实在是和她耗不起这个工夫,也丢不起这个人,罗环敏捷地扑上去,三下五除二就在周围一干男生心猿意马的眼神下,把她老板那虽然看着飘逸高雅实则碍事至极的衣服扒了下来,利落地卷在包里,再把老板从柱子上剥下来,打包带到会场里。
把头发卷到头上,身上只剩下一件绣花小马甲,虽然还穿着一步裙,但是燥热的感觉毕竟是比刚才弱了不少,又被罗环塞了一只大冰淇淋,凤凰这才嘟嘟囔囔地走进会场。
进入人头攒动的展览会场,凤凰发现,虽然会场里面人比较多,但是因为中心有喷泉和大树参天形成绿荫带的缘故,竟然比外面要凉快许多。
再加上手里不断补充的大支冰淇淋,她总算是停止惨叫和逃跑这样不文明的行为,开始专心看摆放在树阴下的作品了。
印度莫卧儿王朝风格的细密画;古罗马帝国时期风格的雕塑和青铜像;洛可可风格的工艺品、日本绘卷风格的绘画;后现代艺术的绘画、摄影、雕塑;中国国画……放眼望去,整个视线所及的范围内,到处都是水准之上的艺术品,而这些兼具各自风格的艺术品看似随意的放置在草地上,实则位置安排都独具匠心,与周围的景物融合,都能很好的展示作品本身的魅力。
一时之间,凤凰简直忘记了自己头顶上方还有太阳这回事情,她不断地按着数码相机的快门,身后的罗环则负责记录下作品名、作者名字以及作者联系方式。
“真是不错,无限学院不愧是号称本城教育方式最自由的学院,这些作品都相当生动活泼。”
因为校风自由的缘故,这些摆放在这里的展览品都可以被参观者买走,只要和作者谈好价钱,或者当场付款或者先交定金,展览结束之后就可以拿走自己定下的作品了。所以几乎每一个作品前都有它的作者在和有意购买的人在交谈。
凤凰无意在这里购买作品,她只是不动声色地观察判断,作为日后自己发掘的一个依据。
很快就就到了四点钟,毒辣的太阳渐渐收敛了光芒,开始向西边沉堕下去。
罗环发现老板手里的冰淇淋快没了,跟凤凰说了一声就去给她补充弹药,而正观赏一副印象派画作的凤凰只是应了一声,就继续沉浸在那仿佛可以从画布里跳跃出来的饱满颜色和生动线条中。
欣赏够了画,凤凰转身,在不经意之间看到一副荷兰画派的水粉静物远远的、安静的、不张扬的矗立在一个绿荫下的角落里。那一瞬间,凤凰仿佛被什么击中了一样愣了片刻,随即,她仔细看去,在看了第二眼之后,轻轻呼出一口气。
不是,不是“他”的作品。想到这里,她却不禁笑了起来,笑即便经过了这些日子,自己还是如此敏感。看到一张水粉都会神经过敏的多看几眼。
不,她告诉自己,她只是对“他”的才能觉得过敏罢了,至于人嘛,过眼烟云啊过眼烟云~都是那天边的浮云。
她再度凝神远远的望去,就被淡雅而柔和的画面效果所折服,觉得那样静谧的色彩和构图非常具有吸引力,凤凰走了过去,仔细欣赏。
这个角落大概因为偏僻的缘故,几乎没有人来,只有三两个人安静地伫足观赏,凤凰也是其中的一员。
被这张静物水粉那种不张扬而内敛、纯熟的技法和含蓄之下那种澎湃的激情所吸引和震撼,凤凰拿着数码相机上下左右各个角度的取景拍摄,但是在一个蹲下拍摄的动作里,她全是汗水的头发粘到了镜头上。烦躁地一扯头发,她向身后喊到,“罗罗,你把这个作者给我记下来。”完全忘记了罗环去给她买冰淇淋了,她习惯性的吩咐,在说完之后却没有听到习惯性的回答。有些疑惑的保持着拍照的姿势回头,凤凰一个不留神,脚下的高跟鞋绊了一下,双腿拧成一个高难度的麻花状就直直向地面倒去——
暗呼一声不好,出于本能的保护住了自己的脸和数码相机,就在凤凰闭着眼睛打算和地面来个亲密接触的时候,一个属于男性的手臂适当的扶住了她的腰,而几乎就在同时,醇厚而清朗的男性声音从她的耳边拂过,带起她胡乱盘在头顶上的细碎发丝。“你没事吧?”
最近她还真是幸运啊。先是被陌生男人捞回家里、然后现在又被人英雄救美,近乎超然的想着,凤凰在站稳之后转头去看那个帮助自己的男人,就在她转过头的瞬间,两个人都倒吸一口冷气——
是她!
是他!
聂蓝看着面前一身绣花小马甲加裙子的女人,看着她妩媚的容颜和白皙肌肤上那双黑色的眼睛——是她,他在酒吧打工的第一天在楼梯间拣到,第二天早上就翩然不见,留下一张支票的女人。
他的幸运女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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