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冰冷刺骨。
恍惚间,眼前的光影团模糊闪烁,像是有人进来。
是拿酒的服务生吗?
耳边仿佛有震耳欲聋的音乐响起,这里应该是自家酒店顶楼的无边泳池吧?Party正开到嗨点,DJ打碟的声音格外刺激人的感官,烟、酒、美女……
“滋。”
某种液体浇到脑门上,一种突如其来的焦渴席卷全身,他情不自禁张开嘴,随即噗噗吐出来。
呸,什么味道,服务生拿的是假酒吧。
朦胧中他听见一阵哄笑,那笑声中夹杂着熟悉的嗓音,听得他头皮一阵发麻,浑身遏制不住地战栗起来。
“陆少,陆少……快,快醒醒。”有气无力的嘶哑声音从耳畔传来,这是、这是……陆百姓努力拨开脑子里混沌的迷雾,依稀分辨出这是自家保镖老罗在说话,但是对方的嗓音怎么变成这样?
怎么变成这样!
陆百姓一个激灵,猛地睁开眼睛。下一秒,腥臊的液体浇了他一脸,牢笼外,一个黑瘦男人正对他大开□□。
意识到自己刚刚张嘴迎接的是什么玩意,陆百姓的胃里翻江倒海,忍不住呕吐起来,但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一阵阵干呕。
“你,不得好死,王八蛋@#%……”他边呕边骂。
隔壁笼子,老罗提醒他:“省点力气。”
他几天没吃东西了?陆百姓呕得眼冒金星,他早已失去时间概念。低头,是污浊的水,只能照出浑浊的人影,他看不清自己的脸,但这幅鬼样子看不清也好。
随着太阳的温度一点点降下来,水越来越冷。他的身体本来已经麻了,但这时渐渐开始发痒,不知道是蚂蚁还是什么别的虫子在皮肤上爬来爬去,污浊的水散发出人的排泄物的骚臭味,水蛭、蛇,他都不敢去看这里面有什么。
和他一样关在水牢里的保镖只有老罗了,另一个保镖早在前天就已经被他们用车运走,不知道送去了哪里。
老罗、老罗,陆百姓不敢看他身上爬来爬去的可疑幼虫是什么东西。
“我有钱,只要你们放了我和老罗,要多少我都给。”忍着屈辱,他向站在水中木梯上的王八蛋再一次开口。
这已经不知道是他第几次重申了。
可是对方想要的显然不是这个。
“放了你,我去哪找你要钱,回国等着坐牢吗?”一个无奈又忧愁的声音响起,他收起刚才一直举着的手机,轻轻按了一下黑瘦男人的肩头,对方会意,结束了这场羞辱,提了提裤子,往边上让了让。一直延伸到水里的木梯很狭窄,但对方本来也不壮,很自然地坐在了梯子上。
与黑瘦男人相比,他白净得多,只是精神头不太好,一坐下来就打了个哈欠。
“想好了没有,签不签?”和几日前浑身奢侈品的打扮相比,此刻脖子上套着粗劣的金属链子、卷起的裤腿上沾着泥点、腰上别着水烟筒的发小,完全像换了一个人。
“签什么?”陆百姓有气无力,“我真的没有啊!”
“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清楚。”
“你看我这个样子,我爸会把集团的股权给我?”
“陆氏的你没有,别的你也没有么。”
低沉的嗓音,带着无比笃定,陆百姓的心咯噔一下,尘封的记忆浮上心头,他想起来了,几年前他爸在海外的一笔……
“想清楚,到底是命重要,还是钱重要。陆百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看陆百姓呆愣的样子,身旁的黑瘦男人皱起眉头,和同伴低声交谈两句,发小的脸色当即变了,由从容转为急迫,起身磕磕巴巴向对方解释。陆百姓听不太明白,不过以他浪遍各国的经历,能分辨出不是外国话,有点像彩云省的方言,隐约听懂了夹杂其中的几个词汇,猪仔、转卖……
“陆哥,我和他们说好了,签了股权转让书,马上放了你,决不食言。”发小转头就很温和地劝慰他,“水牢不好受吧,你签了,立刻就能出来,有吃有喝。”
陆百姓依然一副呆呆的表情。
对方也不废话,转身就走。
如果陆百姓真的一个字也听不懂,他大概就信了。
悲哀的是,他偏偏懂了那么几个关键词。
身旁的老罗已经晕厥过去,进来的时候,为了保护他,老罗挨了鞭子,被水一浸,腐烂发臭,高烧不退。
回去就把泳池埋了。
还能回得去吗?
环顾四周,竖满密密麻麻的木制栅栏,自己的双手反绑在铁杆子后面动弹不得。东南亚灼热的阳光从栅栏上直/射皮肤,嘴唇干裂得起了深沟,口腔里满是铁锈味。反复从水里被捞出来、浸进去的经历不堪回首,他会不会真的死在这里,悄无声息,爹妈想捞他的尸骨都捞不着?
他曾经一度心存幻想,以为这是十年不见的发小给自己开的愚人节玩笑。然而事情发展到现在,拜祖国铺天盖地的反诈宣传所赐,陆百姓就算是个傻子,也知道自己倒了八辈子血霉,落入了熟人的诈骗陷阱。
苍天啊,他只是想给自家身体不好的小妹妹求一块佛牌而已啊!
“陆哥,我有个办法,可以帮你妹妹。你知道泰国的佛牌吧?”现在想起这句话,陆百姓的肠子都悔青了,封建迷信要不得!
陆百姓身为一个标准富二代,从小吃喝不愁,父母感情和睦,他是万事无忧,唯独一件心事,就是亲妈高龄产子生下来的小妹妹陆萌萌,差他足足二十岁,先天不足,有心脏和哮喘问题。陆百姓倒不担心妹妹会和他抢家产,他更希望妹妹身体健康,茁壮成长,扛起家业,好供他这个不学无术、游手好闲的哥哥享乐一辈子。
吹嘘佛牌的发小,是在一个朋友的聚会上意外重逢的,和对方聊起这些年的事情,听说对方家里去了国外做生意,又是东南亚又是北美的,一顿折腾,看起来似乎折腾出了不少名堂,好像比之前在国内时出手阔绰多了。
发小说是他爸在泰国求了一块保佑发财的佛牌,所以时来运转。“泰国有座只有当地人知晓的寺庙里,供奉着非常珍贵的佛牌,佩戴可以保佑平安健康。”
“你看网上新闻,有些患了大病的名人病愈后又出来参加公众活动,里面十有**都是去这里求了佛牌,我爸当时也是听一个香港的朋友说的,后来一试,果然很灵。我告诉你,你别跟别人讲啊……”
这玩意,封建迷信吧?
长在红旗下的陆少爷,虽然从小成绩一般般,但自认相信科学,坚信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
“科学?佛牌也是科学啊,你知道吸引力法则吗……”和发小重逢后,隔三差五就聚会,一次喝了酒聊起这件事,发小开始给他科普吸引力法则和量子力学的关系。
陆百姓听得晕乎乎的,觉得这玩意十分玄乎,就跟女孩子相信的星座塔罗似的,但是和什么量子扯上关系,似乎又有那么点道理。酒精使得大脑运转迟滞,他一个不留神,就一口答应了要跟发小去一趟泰国的事情。
酒醒以后,有那么亿点点后悔,但又忍不住在心里暗搓搓地想,万一那佛牌有效呢?
发小深知他的心思:“快三十了,你得给家里做件大事,让家里人刮目相看一回吧?”
想着自家妹妹抱着他大腿,眼睛亮晶晶地说“哥哥最好”的可爱样,再想想老妈一脸欣慰地望着他,夸“他养你快三十年,总算干了件人事”,还有老爸朝他点点头,傲娇地说“这次做得不错”……他就飘飘然,不饮自醉。
不就去趟泰国,几天就回来了,多大点事!就算不成功,也是对妹妹的爱,不丢人。
和家里打声招呼,带着两个保镖,带上卡和护照,坐上飞机一路跟着发小到了曼谷。
从素万那普机场出来,上了发小约好的商务车。路上他还在看游玩攻略呢,既然到了泰国,求了佛牌之后不如顺便玩一下,好几年没有出国,也不知道泰国最近几年有什么新鲜花样好玩。完全没有留神地喝了发小递过来的一瓶水,然后——
然后就到了不知道这是哪里的一个鬼地方。别说手机了,他的手表、银行卡,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被剥了个一干二净。
又过了几个小时。
别说老罗,陆百姓自己也快不行了。
是选择死在水牢,还是被当猪仔压榨至死?
陆百姓嗫嚅道:“我签。”没有人回答他。
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摇动手上缠绕的锁链,制造声响吸引看守。
“我签!”他大声说,顿了顿,看了一眼昏迷的老罗:“把我们两个都放了。”但愿老爸老妈别骂他这个败家子,他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早这么痛快,还有什么事呢?”发小怜悯地俯视他。
他和老罗并没有很快被从水牢放出,对方似乎还要做一些准备。入夜,他被蒙住眼睛,被人从牢里拖出来,双脚虚浮,根本走不动路,一路被人拖行,泡软的皮肤和地上的砂子摩擦,在空气中留下血腥味。
突然亮起的灯令陆百姓不适应地眯了眯眼,过了一会才适应。这是一座老式的吊脚楼,狭窄的老房子里居然有灯有空调还有电视机,桌上的居然是一份十分标准的股权转让合同,转让方是一家注册地址在开曼群岛的公司,以陆百姓贫乏的商业知识,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他翻了翻,心凉了半截。
发小怎么知道他拥有国外一家公司的部分股权?
这是一家完全和陆氏切割开来的企业。本来他爸投资的动机,是想扔他去练练手的,他死活不肯,一拖再拖,结果这家公司自己争气,居然直接做上了市,他手里的股权如果变现,非常可观。
糟糕的是,一切变更流程都可以在境外完成。等他爸知道股权易主,估计自己已经被当猪仔卖了不知道几回了。
“我要喝水,要吃东西。”陆百姓企图拖延时间。
一柄匕首从他放在桌上的手指间穿过,擦掉他一层皮。
血从指缝间流出。
“陆哥,我有耐心,他们没有耐心。”发小还在骗他,“等签了就好了,你想要什么都行。”
陆百姓很想哭,还想尿尿,甚至想这群人干脆杀了他算了。
可是,他又没有这个胆子。
他还是想活,苟延残喘也行,万一、万一有希望逃跑呢?
于是,他依言签字、按手印。
没有再讲条件。
发小狂喜地拽过这份转让书,双手发抖地查看,又塞给一个律师模样的人检查,再三确认无误后,他用土话向黑瘦男人说了句什么。
卖!
陆百姓听懂了这个字。
“华子,看在认识这么多年的份上……”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这样低声下气地恳求一个人。
发小朝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一口黄牙在日光灯照射下格外触目:“你逍遥快活的时候,知不知道我他娘的过着什么样的鬼日子呢?”
陆百姓被一只有力的手抓住,扭头,看见一张熟悉的脸,竟然是他的另一个保镖,他愕然:“大牛?”
对方沉默着将他拖了出去,就像拖路边的一条死狗一样。
“这是只肥羊,别让他那么容易死,我这录了他的好几条视频,如果发给他爸妈,嘿嘿嘿。但你的人得帮我,死老头子不好糊弄………”
毕华,你这个龟孙子,如果我、我能出去,你等着、等着!陆百姓撑着的最后一口气摇摇欲散,高烧令他昏昏沉沉,感觉自己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
“死了?”他晕沉沉间听到拖他出来的大牛在摸他的脖子。
“没事吧?”毕华尾随出来,“可不能让他死了,那就太便宜他了。”
趁他死前赶紧卖,这几个字眼从拖拽他的人嘴里吐出。
“等一等,我弄点药给他。”
发小……良心发现了?
借着集装箱没有关闭的门透出的光亮,陆百姓看见他手里拿着一支注射器,针尖闪着寒光。
心里涌出不详的预感。
“看在我们朋友一场的份上,陆哥,我送你一件临别大礼。”发小的笑容扩大,甜得发腻,让他想吐。他想反抗,但没有力气,又被人死死钳制住了四肢,手臂一疼,冰凉的液体顺着血管流入身体。
这是什么东西?他感觉到恶心。
就在这时,他看见不远处黑黢黢的山的阴影里,有一只只绿色的鬼火燃起。
死亡前的幻觉吗?
陆百姓的瞳孔骤然一缩。他分明看见,从灯光照不到的黑暗处,忽然伸出一只毛绒绒的爪子,轻轻搭上发小的肩头,他下意识回头的瞬间,两排尖锐的东西咬住他的脖子。
溅起滚烫的鲜血。
人群骤乱。
陆百姓被大牛丢在草丛边上。
大牛迅速撤离现场,却被一个黑影从背后迅速将他扑倒。
杂乱的脚步声。
枪响。
陆百姓一个激灵,记起来这是逃命的好时候。
老罗呢?他浑身发软地趴在地上,站不起来,只能往外爬,像踩在棉花上,胃里翻江倒海,很想吐,脑子不甚清醒,却记得要搜索熟人。
草丛里,他摸到一只温热的手,女人的手。
“啧,找什么呢。”对方轻轻一拽,将他拉入隐蔽的坑洞,随即起身,空中腾跃。手中一件发绿光的东西一闪,呲溜一下飞出,圈住来人的脖子,对方无声倒地。
我一定是在做梦。陆百姓想,这个梦比水牢还可怕。
本来想全文存稿的,快写完时突然很想发,就发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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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梦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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