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躺在病床上的陆百姓迷糊睁眼,见一个穿护士服的女人在床头看他吊着的葡萄糖水瓶子,身形有几分熟悉,却又不是常见的那个护士,便立刻坐了起来:“谁?!”
一声轻笑。
陆百姓紧张的神经放松下来,是时夜。他不由自主笑了:“你怎么来了?”
“嘘。”她隔着口罩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走廊的灯光透过病房的门上玻璃照进来,陆百姓发现她的头发变得很短,肤色成了小麦色,整个人都有一些变化,他想问原因,却不知道合不合适。
守夜的保镖靠在墙上,打盹睡着了。
她轻声细语:“这样懈怠,我在你的瓶子里灌药你都不知道。”
陆百姓嘿嘿:”你不会的。”
时夜摇摇头,似乎很无奈,拍拍他的肩,说话的声音依旧轻柔:“这次你做得很好,辛苦了。”
不知怎么的,这一声夸奖,比旁人一百句赞扬都有更重的份量,令他想哭:“那天你是不是也在……那个菲菲,是你安排的吗?”
时夜的眼角一弯,隔着口罩对他笑了笑,却不回答:“你的疑问最好都烂在肚子里,我可什么也没干。”
那、那………陆百姓眼巴巴瞅着她,光线打在她背后,形成一圈弧光,他支支吾吾:“那个药……”
“我得走了。”
啊?
“去哪?”
“不能说。”时夜摇摇头。
陆百姓垂眸,感到几分失落。他似乎打开了那个惊险刺激的大门,踏足进去一只脚,然后又很快缩了回来,于是那扇门又向他关闭了。
这其实是他知道自己中蛊以来,第一次觉得自己很有用,很特别,可是这种感觉与谁都不能说,他想时夜会懂。可是当他组织好语言,再次抬起头想和她最后讲两句的时候,她已经消失了。
走廊的光透进来洒在光洁的地板上,空无一物。
住院的日子还得持续一段时间,躺着实在难受,陆百姓忍不住偷偷出去溜达。
两位保镖大哥隐约感觉到了不对劲,没有伤为什么要住院、吊营养针?想问,雇主不说,警察也不说,更找不到证据。
“上次的后遗症没养好啊,又在我们局子里被一个嫌疑人吓到了。”这是老刘给保镖们的解释。
打的都是营养针,看起来确实就是身娇体弱易受惊。陆百姓摇头叹气:“看来我还是锻炼不够。”
这是暗示我们?保镖们自觉要对得起这份工资,不等陆少出院就催他搞搞适应性训练。
陆百姓:“……”也好。
一大早就在住院部外头打打拳,正好显示他恢复得不错,可以出院了。正在边锻炼边思考如何尽快脱身,忽然间,保镖闪到一个树后,揪出一个女人,呵斥她:“观察你很久了,在旁边晃悠什么呢!”
“真好笑,医院是你家开的啊,你管得着吗?”女人反唇相讥。
女人戴着口罩和帽子,陆百姓觉得她的声音耳熟,试探:“你找我?”
“谁找你了!我闲逛!”
哦,听出来了,陆百姓恍然:“菲菲?”
女人冷笑一声,摘了口罩。
这张脸卸去浓妆后,五官寡淡,皮肉下垂,疲态明显,陆百姓愣了愣:“真是你。”
这样子看上去,和时夜就只有五六分像了。
见雇主和她居然认识,保镖狐疑地放开对方。菲菲抱臂,挑眉:“原来你还真是个少爷啊。”
“你专程来看我?”
“看你死没死。”
这个怼人的冲劲,和温泉山庄里巧笑嫣然的样子判若两人。
陆百姓已经问过老刘,菲菲并不是警方安排好的内应。
在他们第一次转移的温泉山庄里警方紧急安插了人手,但是谁知对方狡诈,再次进行了转移。李少斌的私人山庄,那是水泼不进。
如果没有菲菲那个关键的打火机,陆百姓大概率会折进去。
她肯定是时夜的人。
陆百姓要请她吃饭。
她毫无兴趣:“为什么不直接给我钱呢?”
陆百姓很爽快,问她要账号,说随后会请人给她打钱。
菲菲愣住:“你真是个少爷啊!”
陆百姓很认真地反问她:“你会拿这些钱去吸.毒吗?”他知道冰.妹是什么,但因为她是时夜的人,他心存幻想。
菲菲没有回答,深深望了他一眼:“我觉得你有病。”
她不知道这个家伙这么天真,这么天真还来当卧底,如果不是她,他已经在李少斌的山庄死了一万次了吧!
时夜为什么要她保护这种人!
时夜没有交代行动结束后还要她做什么,她是主动想来,因为担心那十四片冰麻俑的后果。
但是现在……菲菲看他气色红润的脸庞,隐约猜到了时夜这么重视他的原因。
真令人妒忌啊。
对面那人还在一派纯真地问她:“你怎么和她长得有点像啊?”难怪那夜在酒吧时夜要冒充菲菲,昏暗的光线下化妆的她们可以说几乎一样。
菲菲得意:“照着整的,怎么会不像?”
那这个整容技术有点一般。
陆百姓把这句话咽回去,硬生生接了句:“不错不错。”
“那个,你到底是哪边的啊,李少斌被捕会不会牵连你,要不要我和老刘说一下,想办法给你补一个报备啥的……”
他啰啰嗦嗦的唠叨让菲菲“哈”的一声笑出来,她确定自己讨厌这个人。于是小包一甩,头一扭,口罩一戴:“管好你自己吧。”扬长而去。
诶,账号还没给呢!陆百姓看她的背影发愣。
后来关于菲菲的底细,陆百姓问过老刘,也问过段新雷。老刘说:“时夜手上这样的暗线有不少,只有她自己掌握。”段新雷则告诫陆百姓:“离她远点,这女人是个疯子。”
至于怎么个疯法,段新雷不肯说。
“你反正要走了,知道那么多干什么?”
陆百姓的确要走了,想归家的心从未如此迫切。不过在离开前,他提出想见毕华一面,他要离开果市了,在此之前他想见见那个改变他命运的人。
毕华的案子已经了结,人从看守所转到了监狱,他可以去看一看对方现在的样子了。
老刘替他联系时,还问了他一件事:“李少斌想见你,你见不见?”
陆百姓沉默片刻,用力摇了摇头。
他担心晚上做噩梦。
刘健民点点头,不再问了。他没有告诉陆百姓,李少斌试图以见陆百姓为交换条件,交换供出上线和销售网络等重要情报。
他不是随口一提。
“行,不见就不见,早点回家吧。”老刘叮嘱他。
探视室,一块玻璃将两人分隔开来,曾经的发小,如今和他是两个世界。
数罪并罚,毕华被判了死缓。
数月不见,毕华的头发几乎全白了,因为强戒,人胖了很多,一身囚服,在狱警的指挥下乖巧地坐在陆百姓面前,目光中却是掩饰不住的开心:“死缓而已,陆百姓,我死不了,我还会回来找你的。”他咯咯笑起来,他脸上的肉随着他的笑一抖一抖。
“为什么?”陆百姓不理解他为什么要坑自己。
“什么为什么?”毕华看他的目光像看一个傻瓜,“我吸.毒缺钱,你有钱,我不弄你弄谁。”
凭什么我坠入地狱,你还可以在天堂享乐?
那我怎么甘心啊!
毕华的语调中带上一丝兴奋,凑近,额头紧紧贴着玻璃,舌头舔了一下上齿龈,嘿嘿道:“兄弟,戒.毒的滋味好受吗?”
陆百姓沉默了。
“你没戒?”毕华敏感地从他的反应中发现异样,更兴奋了,“你没戒,哈哈哈,你没戒!”他站起来神经质一般频繁拍打玻璃:“我们是一样的,陆百,你和我一样!”
“安静!”狱警反复呵斥,他依然不肯坐好,最终在陆百姓的注视下被强行带离。
走的时候他依然在喊:“陆百,兄弟,等我出来找你!”
笑容几乎咧到嘴角根。
陆家派驻的律师在门口等着,他不知道里面具体谈论了什么,但在外头都听见了毕华的笑声,不由得脑门冒汗。他没能完成陆董期望达成的目标,不得不解释了一番一些因为种种原因没有被法官采信的证据是多么可惜……
“那就再找证据上诉啊,”陆百姓慢腾腾转过头看了他一眼,“死缓不是就死不了,对吧?”
律师一愣。
这是要继续这个案子的意思?
“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第二次,对吧。”
律师连忙点头。陆家大少,是不是和过去有点不一样了?他在心里嘀咕。
遭逢大变,人有变化是正常的,陆夫人这样安慰自己。这次陆百姓去了那么久的果市散心,回来后说认识了一个做药物研究的朋友,带了一点新药,请亲妈找相关权威机构鉴定一下,看能否用在陆萌萌身上。
儿子还能认识这种人物?钟翠翠女士半信半疑,事关女儿,她很慎重,找了权威的医药实验中心做鉴定。因为样本量稀少,鉴定只做了最重要的几项,但结果很喜人,对方甚至打电话来问说研究者是谁,可否见一见。
“这里面有一种未知的有效成分,能大大提高人体的自愈能力,我们推测,长期服用可能有助于强化身体各方面素质机能。”这简直就像电影里的超级士兵因子,对方相当感兴趣。
不过钟翠翠女士只关心女儿能不能用这玩意,药效这么猛,不会女儿用了反应不良吧。
对方不敢打包票,建议再多送一点过来让他们做临床试验。
陆百姓拒绝:“药只有这么多,没有了!”
钟翠翠异想天开,想拿儿子做试验,毕竟亲兄妹嘛。
这东西对他怎么会有用,有效成分就是他血液里提取的!陆百姓坚决不肯试,被亲妈追着满屋子跑。
陆萌萌不明所以,坐在自己的小沙发上,拍着手在旁边笑。
难得早早下班的陆董回家看到这温馨一幕,本来应该高兴,但却笑不出来。他已经连续好几天心事重重了。
看见没心没肺的儿子,他就更加心事重重了。
陆百姓不是自己一个人回来的——保镖不算,刘健民也来了。
为了保护陆百姓和他的家人,在李少斌的案子彻底结束以前,警方为陆百姓准备了一个新身份,有完整的档案、户口、履历背景。至于陆家大公子,最好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一段时间。
好在陆百姓不是接班人,从未在媒体上公开露过面。
陆百姓也不想让父母知道他的卧底故事,以前他想象过如果成功,要把自己的英勇事迹好好向父母炫耀一番。
但等到他真的完成了任务,他只想静悄悄地回去,什么也别让他们知道,别让他们担心。
“好像长大点了。”刘健民评价他。
警方想办法给他开具了一张精神伤残鉴定书,刘健民就是来给这个鉴定书做背书的。
不然陆董一定以为这是哪里来的野鸡机构又骗他儿子的钱。
精神伤残,可轻可重。毕华对他干的事情,令他很受伤,这不奇怪吧?
“毕华确实是个疯子。”陆董想起律师告诉他,毕华口口声声说自己给陆百姓注射了海.洛.因就生气,陆百姓已经否认了此事,而且无论是警方证据还是医院检查,都证明儿子身体正常,根本没有染上毒.瘾。
但是为什么要换马甲出国休养呢?陆董不喜欢外国。在家休养,有家人照顾,不是康复更快?
“毕华来过我们家啊,我一回家就想到他。”陆百姓在亲爹的目光压力下,依然熟练地面不改色编瞎话。
陆董总觉得哪里不对。
“我在国外看医生、休养,国内的人就不会知道啊。”陆百姓说服了亲爹,“难道你想让我妈知道这张鉴定书?”
那当然是不想。
臭小子这副逻辑清晰的样子,怎么也不像有问题。陆董上下打量他,又看看坐在一旁穿警服的刘健民,心里隐约有个猜测,但他犹豫了一下,没有问出口,而是决定顺着儿子一次。
但是,该怎么和夫人说呢?他发愁这个问题。
“不要讲,”陆百姓说,“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陆百姓强调:“以后我也不能出现在任何媒体上,我害怕还有和毕华一样的人觊觎我们家的财产。”
一朝被蛇咬,可以理解,陆董早就在尽量避免家人的曝光量了,这个倒霉儿子,以后绝对不能被媒体挖出来。
捏着儿子的新身份证————“陆录”,陆董感慨:“警察同志,辛苦你们了。”大老远跑一趟。
老刘心虚:“没有没有,是我们的工作做得还不够。”这辈子就没骗过人,他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同意了,你妈那边,我去解释。”陆董下定决心。
这才早点回来准备编谎话骗老婆。
没想到陆夫人心狠手辣,趁他站着不动,先给他挨了一针,上下打量:“儿子不行,还是老子上吧。”
钟翠翠女士当年可是学过医的,手艺没有落下,一针扎入静脉快狠准,陆百姓在楼上哀嚎:“妈,都说了这个药很珍贵,省着点,不要随便乱用啊!”
“是那个所谓的新药?”陆董正问着,便看见自家老婆表情诧异,不像作假。
“镜子!”钟女士大喊,在阿姨火速拿来的镜子前,陆董发现,自己白了好多根的头发,居然黑回来了。
“变魔术!”陆萌萌大叫。
“比魔术还有意思呢。”陆百姓蹲在陆萌萌身边,看父母互相对着大惊小怪,他摸摸妹妹的头发,笑眯眯:“你会越来越好的,哥哥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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