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钟翠翠女士坐在梳妆台前完成今日份的睡前保养,一边做面膜一边涂身体乳,然后洗脸,再是水、乳、精华,还有提拉、刮痧、按摩,全套下来没有一个小时不可能结束。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屏幕亮了。
紧接着是欢快的“好运来”。
钟翠翠没来由心里一紧。
这个点打来的电话,如果不是骚扰和广告消息,那才麻烦呢。
“谁大晚上不睡觉,找你打牌的啊?”陆董擦着头发趿着拖鞋从浴室出来。
“不是!”钟翠翠抓过手机一看,喜笑颜开:“是儿子!”涂了一半的脸也不管了,接通电话就是六个字:“儿子,在哪,视频!”
换作平常,陆百姓断然没有这个待遇,能让亲妈中断护肤流程先来关爱他。
不过现在不一样,陆百姓一去近一年,过年都没回来,原本以为他就是无聊了出去走走,最多过几个月就回来,哪里知道会这么久。
如果不是刘健民警官多次打电话、春节还亲自登门拜年,言明小陆同志正在配合警方办一个重要案件,为了他的安全和家人安全,不方便联系,钟翠翠不仅会报案会登广告,还可能花钱上央视寻人。
一番挂断找微信再找视频通话的操作,又加上陆董抢着帮她弄、但她非要自己来的吵吵闹闹,总之在一番手忙脚乱后,终于是接通了视频。
看见儿子的那一刻,钟翠翠不知道为什么,泪水一下子涌出来,她责备了一声:“干什么去了臭小子,晒得又黑又瘦,丑死了!”然后把手机递给丈夫,自己先在镜头外,找纸巾胡乱擦掉眼泪。
陆董比自己老婆了解得多一点,隐约知道这案子有点危险,儿子受训后去的,至于为什么非他不可,刘警官没有解释,他感觉是刘警官不知道怎么说。
他貌似镇定地接过手机,隔着屏幕,看见陆百姓端正坐在窗前,看得见窗外的芭蕉树和夜空,很安静,屋子里的灯光照在陆百姓身上,显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沉稳。
他朝陆董微微一笑:“爸!”
“呵,确实是黑了!”陆董眼眶有点热,男人更清楚男人,他不知道臭小子经历了什么,但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陆百姓的不一样,这说明儿子一定吃了苦。
陆董努力抑制住把手机扔给老婆,自己也去拿纸巾擦眼睛的冲动,一脸严肃地问他:“怎么这个时间打电话,有事?”说完就被陆夫人锤了一下。
“没事,案子告一段落,想你们了,打电话请个安呗,”陆百姓笑呵呵挠挠头,“不过接下来还有的忙哦,一时半会回不来,你们别太想我啊哈哈,对萌萌呢,睡啦?让我看她一眼。”
段新雷站在不远处,抱臂,冷眼旁观这一家其乐融融的交流。
手机镜头照不到的地方,陆百姓的两只脚踝处,赫然扣着一副铐子,并非制式,透着私人制作的痕迹。
或许陆百姓企图用眼前这一幕打动他,但他不会被触动的。
他又不欠陆家,这是陆百姓自己选的路。
不知道聊到什么的时候,陆百姓突然把镜头一转,段新雷猝不及防入镜。
“看,这就是我那个彩云道的朋友。”
段新雷把双手放回身体两侧,硬生生挤出一个笑容:“叔叔阿姨好。”
真心机啊,以后他出事,陆家就知道应该找谁报仇了。
陆家夫妻俩对这个研制出救命神药的神秘高人一直颇有好感,见到本人发现是这么一个文质彬彬的年轻人,好感度顿时拉满,一番问东问西。
段新雷继续尴尬又不失礼貌地回答长辈们的问题。
当然,两人也看出这个房间环境有点不对,虽然只出现了一点背景,但感觉是挺像医院。
钟翠翠女士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
陆百姓张嘴就胡说:“他腿伤了,我陪他住院呢。”说着就给他们看段新雷走路。
段新雷那条左腿跛得浑然天成,老狐狸也不可能看出不对劲。
陆百姓顺便理直气壮要亲爹给钱给人,给他弄点医生和设备到缅甸来,单子都让段新雷给开过去,要帮朋友快点康复嘛。
他张嘴提要求,陆董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终于松下来。这个讨债鬼,果然是有事才打电话,如果仅仅是问候,那他反而担心儿子马上要出大事,说什么也要赶过来的。
段新雷冷冷盯着他,直到他笑眯眯和父母挂断视频,方才开口:“你别耍花招。”
“我为什么要耍花招?”陆百姓嘴角噙笑,“无论我最终是死是活,我都赢了,她会永远记得我。”
而你,永远不会被她原谅。
房间里的两个男人,一坐,一站,彼此对视,一人带笑,一人怒目,简直让人分不清,到底谁才是要去赴死的那一个。
半晌,段新雷忽然神情一松:“你有你的计划,我也有我的计划。”
“我们的计划不会冲突的。”
“你在赌。”
“你也在赌。”
两人互相望着对方。不错,这是一场豪赌,一个人押上了运气和性命,而另一个人押上的是他的名誉、学术生命和最珍视的关系。
赌输的下场毫无疑问会十分惨烈。
段新雷摇摇头:“我不喜欢赌博,我更喜欢十拿九稳。”就像做科研,不论证不推演不仿真就冒然一头扎进去,一辈子都能赔进去。
他从不打无准备之仗。
陆百姓说:“那我的计划,或许可以增加成功概率。”
他在抛出诱饵。段新雷沉默片刻,忽然说:“你知道时夜一直叫你什么吗?”
“嗯?”
“小白兔。”段新雷看他笑容不变的表情,不由挑眉,“现在看来,小白兔也会长大。”
陆百姓笑:“那么,聊聊呗。”
“你想知道什么?”
“聊聊你知道的时夜。”
*
佤邦,某镇口的一个便利店。
这里因为有几条公路经过,也不是冲突地带,有些人流量,生意一直都还可以。老板虽然是个女人,但性子烈,有qiang且颇有人脉,也没人敢抢她的店。
不过这天上午,老板却挂出了门店转让的招牌,并且在收拾行李,像是要出远门。
“老板,有烟吗?”有客人光顾。
这声音听着很是耳熟。
雅姐停下手上动作,转身,看到来人那张黝黑的脸,便笑了:“敏先生,稀客。”
来人正是吴敏,雅姐跟着时夜做事的时候,也为了传递消息和他打过交道,当年陆百姓第一次进缅找时夜,还是雅姐把他送到吴敏那里去的呢。
不过,自从徐翔的势力被谭森吞并后,吴敏就出现得很少了。
“最近佤邦不太平,我出来躲躲清静,你呢,这是要去哪?”吴敏拿了个板凳,坐在店前,接过雅姐给的烟,是他惯常抽的,叼上一支,点燃。
雅姐淡淡道:“现在哪里都不太平,我也准备去躲躲啊。”
这是实话,谭森被捕的事情虽然还没有上新闻,但是体量这么大的一个黑.恶势力倒台,其残渣都够许多小虫子吃到撑了。
既然有利益就有争夺。显然,不只是掸邦地区,吴敏常住的佤邦也受到影响。
但那和雅姐有什么关系呢?她问吴敏:“你还做生意吗?我这个店准备盘出去,帮我看看看有没有人要呀。”
“这个店铺是时夜帮你买下的吧?卖掉,不用问问她的意见?”
说到时夜,雅姐的脸上闪过一丝黯然:“她现在管不了我,自己都顾不上呢。”
吴敏露出关心来:“怎么回事,许久没有听见她的消息了,有什么棘手事,我能帮忙吗?”
雅姐嗤笑:“你就算了,最精明的家伙,现在又不欠她人情,哪敢让你帮忙。只是她这一回……唉,熬不熬得过,得看老天开不开眼啊。”雅姐说得很含糊,很明显有难言之隐,不愿意让他知道太多,但吴敏看得出来,她这次卖店远行,就是要去找时夜的。
因为她说“能守她一天是一天,能帮她一天是一天”。
知道这个消息就够了。
他很快牵线让人买了雅姐的店,又派人盯着雅姐动向,几乎是前脚卖了店,她后脚就骑摩托往缅甸一个旅游城市去了,并且订了一所医院附近的短租公寓。
吴敏打听到,这所医院附近的一个酒店被人全部包下来,代理人是一名中国籍缅甸商人,据说是替一名朋友的旅行团包的,一包就是一个月。
缅甸屁大点地方,需要玩这么久?
吴敏再打听,这个所谓的旅游团正好是今天到的,找酒店里的服务员和保洁很容易就可以问到,这帮人都是从事医疗业,似乎是来替一个富二代的朋友治疗腿部疾病的,还要带那种需要提前申报的大型设备。
有趣。
再深入了解这所医院的近期情况后,吴敏觉得自己可以交差了。
他将写了医院名称、详细楼层和病房号的详细地址纸条递给一名酒保。
光头,纹身,在酒吧里很常见,这里的环境光线昏暗,即便这名酒保年纪大了点,但是喝酒的大都是短暂停留的游客,谁会特别关注一个沉默寡言的酒保呢?
“这是你要的信息,据我了解,近期他们要给她做一次大手术。”
那人伸手要接,吴敏却把纸条抽回,一卷卷起来,像拿烟一样夹在手指间,掏出一只打火机,点燃又熄灭,熄灭又点燃
“解药呢?”日日午夜忍受被虫子啃食血肉的痛楚,吴敏的神经已经在崩溃边缘,他极力压抑,但那种渴望根本难以遏制:“给我解药,我给你情报!”
这人枯瘦,脸上的皮肤紧贴着骨头,没什么血色,他对吴敏笑着说:“等我确认过后,会给你。”
吴敏紧紧盯着他的脸,几乎想把这个人生吞活剥,他在东南亚待的时间久,也知道一些古怪的秘术和避免接触的讲究,却不料还是中了招。
此人的异术十分诡异,竟然能给路边的石头下降头,这谁能料到,难怪他是谭森的座上宾。
可惜、可惜时夜没有抓住他。
常年在各种势力之间周旋,终于把自己赔了进去,吴敏十分后悔,咬牙切齿:“可以,今晚我就带你去。”
“今晚,不,我要准备一下。”
“你等得了,我等不了。”吴敏冷冷道,“大不了一拍两散,我现在就给她的人打电话,告诉他们你的位置,咱们谁也别活。”
“不要着急,”赞多帕像变戏法一样,手中变出两粒药丸,“两天后,等我消息。”
这是缓解症状的药,一次一粒,之前吴敏也吃过,那次他帮赞多帕找到了对方需要的大量血液。
如果站在掮客做生意的角度,这真是一门血赔的买卖。
他只恨自己和谭森打过交道,又没有及时更换住址,以至于被这只老狐狸找上门,几乎吸干了血。
他要去拿药丸,赞多帕却伸手要那张字条,吴敏咬牙,递给他,然后拿到药丸,服下一粒,将另一粒小心收好。
赞多帕仔细瞧着上面的字,陷入思索。
“她还醒着吗?”
“我不知道。”
“你可以去打听。”
“她也是我的朋友。”
“所以?”
“这是另外的价钱。”
赞多帕笑而不语。她要做“手术”这条讯息已经说明很多问题,知道她的目前情况更好,但不知道也没有关系,有地址,他可以自己去确认。于是他不再追问,反而称赞对方:“你是一个合格的商人。”
吴敏并不觉得这是表扬,他一字一顿道:“这是最后一次。”
“当然,”赞多帕颔首,“我是一个信守承诺的僧人。”
“两日后,我会找人带我们进去,进去以前,一切听我安排。”
“可以。”
吴敏起身,扬长而去。
走出酒吧,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站在那儿思考,心想要去哪里找合适的人,他只卖消息,并不愿意以身犯险,更何况对手是时夜,哪怕是躺着的时夜。
此时,有人背着一个老式的药箱子走过,不慎撞了他一下,那箱子撞在身上很痛,吴敏大喊一声“喂”,张口要骂。那人茫茫然抬起头,看上去有点面善,说的话很气人:“啊,你这个人,怎么走路不看路呢。”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