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皮之上仿若有千斤重压着,黎禾竭尽全力,也无法睁开眼。她感觉到自己的四肢被什么东西束缚,每一寸肌肤都疼得厉害。
她试图动一动手指,可当身体一用力时,强烈的疼痛立刻席卷而来,逼得她瞬间放弃尝试。
惟有保持静止不动,才能缓解疼痛。可当静止不动时,一切过于安静,又只剩疼痛在叫嚣。
她记得自己被含睇抓住,那这又是哪儿?
她虽无力睁开双眼,却能嗅到浓郁的血腥味儿。而在混杂的血腥味中,她又嗅到一股淡淡的芬芳。她记得,半月楼才会有这种独特而甜腻的香味。
她挣扎地想要抬起眼皮,可意识一点一点地远离。须臾一瞬,她甚至忘记了的处境......
好困......如若沉睡,是否就不会这般痛......
她听见下雨声。
淅淅沥沥,滴滴答答。池塘里涟漪层层。
黎禾好似能看见什么:模模糊糊的亭台,听台下坐着模糊而熟悉的身影......
“禾儿。”
爹爹......
“怕又是一夜秋雨。禾儿,过来喝点热茶。”
黎禾微微抬了抬下巴,下巴处的肌肤好似撕裂一般,疼痛难耐。可她还是望着爹爹的方向。
可望而不可即。
四周顿时一片黑暗。
她听见黎献愚的声音,“禾儿,不要下马车。”
她一怔,好似看见了黎献愚起身,去撩门帘。
黎禾呼吸急促起来,拼命地想发出声音,却是徒劳。
黎献愚迈出马车,身影一点一点消失在黑夜中——黎禾顿时睁开双眼。
惊恐使她的瞳孔颤动。
她这才看清自己的处境:无数根白丝将她裹在里面,缠绕着她的身子;丝线勒开她的肌肤,嵌入其中,一点一点地吸食她的血肉。
看清状况后,她愈发恐惧;想要挣扎,可一动弹,细线陷得更深。
“禾儿——”
黎禾全身一颤,第一次听到长留之声竟然感到如此的喜悦。他的声音此时此刻仿佛是一根伸向她的救命稻草。
她并不是孤身一人处在这样的境地之中。
长留的声音同样虚弱不堪,“不若将身心交予吾,吾自能助汝脱离困境。”
“交予吾,汝便可不用承受此等痛苦与恐惧。交予吾,汝便可解脱。”
黎禾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长留轻声道:“凭汝之力,如何能挣脱?生命正在流失,时间所剩无几。莫非汝还期待祝余从天而降?在困境中祈祷他人帮助之人,都是愚昧软弱之人。等待他人救援,无非是等待死亡。禾儿,吾与汝已然一体,生死与共,吾是汝唯一值得托付之人。”
黎禾的呼吸越发微弱。她也分明地感受到自己的生命正在流逝,可真要将身心交予长留?现在自己能够逃生吗?
她......好弱小......黎禾感到无力,就如同自己无法拉住离去的黎献愚一样,无力......
她渐渐闭上眼,与其等死,或许交给长留才能换取一线生机。
视线一点点暗淡,渐渐,痛苦也越来越远离。她的灵魂脱离了躯壳,坠入了深渊之中......
死亡,是否也是这种感受?
来不及思考,须臾,她彻底失去意识。
茧内,丝线紧紧缠绕黎禾,将她整个人吊在茧中间,双脚悬浮;因吸食血液时,丝线呈现出淡红色。血液吸食越多,丝线就越粗壮坚硬。
黎禾垂头,一动不动,呼吸孱弱。不知过了多久,她猛然张开眼睛,眼睛散发着幽蓝之光。
是长留——
分明疼痛难耐,但长留却好似完全察觉不到,一把扯住缠绕她的丝线,“哗啦”一声连带皮肉撕扯下来。
顿时血液喷涌而出。
她微蹙眉头,一股蓝色法力缭绕身体四周,慢慢恢复她的伤口。
半月楼顶层花魁含睇的房间内,房梁、地板、妆台、床铺之上,全部缠绕着白丝线。不少茧挂在房梁下,或倒在地上,像一个个破损的大灯笼。每个茧内,都是活人。
有的茧内的人已经被吸食的差不多,露出一个人头来,四肢却已然成为白骨。人头上的眼珠子还在微微转动。
含睇坐在妆台前,对着镜子,一点一点梳着长发。她忽而察觉到身后的茧内有异动。
“嗯?”她敛眸,微微回首,“这股妖气......好生熟悉......”
就在她疑惑之际,那茧猛地炸开。她立刻起身,翻转,躲过。
她错愕抬眸,盯着满身血迹的黎禾。此人的气息全然改变,其修为竟然是她也无法看清。
“你是谁?”含睇警惕询问。
长留环顾四周,忽而在角落处看到熟悉的面孔,心底一颤。
那是头牌冬纱。她的躯体被白丝团团裹住,消化得只有半截人那般大小。
长留冷声道:“故这些犯错之女并非发配充当军妓,而是为汝所食。”
含睇一笑,“自然。我这是救了她们。比起由万人践踏,还不如被我吃了的好。不是吗?”
含睇玩弄发尖,朝长留靠近几步,“难不成你要除魔卫道?虽说你的修为好似不低于我,可这伤也不轻呀~”
长留敛眸,嘴里吐出寒气。
含睇微微蹙眉,上下打量眼前的少女:千疮百孔,没有一块肌肤是完好无损的;承受这般严重的伤,她的表情却波澜不惊。
她轻佻指尖,刚才被长留炸断成截的丝线开始汇聚,重新连接起来。“强大而美丽的妖,养出的茧一定更为美丽——”含睇妩媚一笑,“吞噬美丽的女子,也能使我容光焕发——啊——越发想要得到你了。”
含睇朝长留痴笑,瞬间重新连接的丝线如同数千根蟒蛇般飞驰、冲向长留。
长留弯腰、压低身躯,瞬间弹出,躲过丝线,朝窗户跑去。
“跑?”含睇狂笑,“还以为是个多厉害的——”
话音未落,窗前顿时蝴蝶密布。
长留顿步,微蹙眉头。受伤实在严重,仅能使用的法力大部分都用在疗伤上......但看眼前这局势,这蝶妖虽然只是个百年之妖,但吸食了这么多人,此时此刻,法力远在自己之上。与其正面应对定然是以卵击石。现在怕是想要逃出去,都需要放手一搏——
长留缓缓收敛用于疗伤的法力,顷刻间肌肤锥心刺骨地疼起来。
丝线飞射,长留一挥,顿时蓝色火焰燃烧,四周空气温度骤降。
含睇大惊,“梦妖——”随即大喜,“竟然是梦妖!难怪那般熟悉!原来是和主人相似的妖力——你——”含睇又惊又喜,“梦妖——为何又是半妖?梦妖怎么可能是半妖?”
片刻,她恍然大悟,“我明白了!附身!附身!那你会完全妖化对吗?”
长留紧蹙眉头,主人?相似的妖力?难道是梦妖?这世上的梦妖可不多,除他以外,他所知道的梦妖还有二:一是早已陨落的妖王,二是潜藏于世、踪迹难寻的灵泽梦仙。
含睇提起裙摆迫不及待地上前几步,“太好了!主人有救了!”
长留后退,一点一点聚拢所剩无几的神力。
“既是如此,我会留你一命的。”说吧,加倍数量的丝线从长留的四面八方侵略而来。
长留微微侧首,凝视着窗户。她没有察觉到守塔人的气息,守塔人应该被祝余困住了。那么从这冲出,坠落湖中,然后迅速潜逃,或能获得一线生机。
可使用所剩无几的法力突破后,自己怕是难以保持意识。如若失去意识,她怕是依旧会落入蝶妖手中。
眼看着丝线越来越近,长留眼神一横,顿时全身燃烧起幽蓝的火焰。丝线一触碰到这火焰,立刻化作灰烬。
长留朝窗户奔去,所行之处,血迹斑驳。她一跃而起,冲进蝴蝶群中;火焰顷刻间膨胀、炸开来。
含睇迅速追去,却被那火焰灼伤挡回。她咬破了嘴唇,瞪着窗前那团团大火。
片刻,火焰竟然熄灭消退!昏迷不醒的黎禾,缓缓下坠。
含睇嗤笑,“哈哈——愚蠢——”
她派出无数丝线,去抓黎禾的身体。
可就在丝线快要触碰到黎禾审题时,一把长刀飞来,将其斩断。
含睇大惊。
却见祝余沿着半月楼的墙壁飞奔上来,一把抱住坠落的黎禾,一跃而上,站到窗口,冷着眼凝视含睇。
恐惧扑面而来,含睇大惊失色,“不可能——他不可能被你杀死!”
祝余的眼珠子变成红色,燃烧着可怖的杀气。他看了眼黎禾身上的伤,有环视房间中黎禾的血迹。他沉眸,冷声说道:“对不起,来晚了。”
说吧,他跳入房中,将黎禾轻轻放在一旁,扔出一颗界子,“百里子行,出。”
百里子行跳出,守在黎禾身边,“明白了明白了!老子守着就是了。”
祝余伸出手,长刀瞬间回到他手上。
含睇冷笑一声,“区区捉妖师——”
话还没说完,眨眼间,刀刃已然临目,顿时含睇吞下自己未言之辞,不敢动弹。
“孑欢在哪?”
含睇一愣,这突如其来的故人之名使她半晌没反应过来,“孑欢?我、我怎么知道?”
祝余顿时挥剑,一声惨叫响彻夜空。
含睇的左手臂顿时掉落在地。她跪在地上,捂着伤口,神色狰狞。
“你的法力之中有她的气息,应当是她给你渡过法力吧。”祝余俯瞰她。
含睇怔怔抬头,这才恍然,“你——祝余——我我我,我真的不知道——之前我还是半月楼的下等女时,确实遇见过她。她说她可以助我提升法力,但我必须斩断半边的翅膀作为交易——”她的声音颤抖,神色惶恐,“我答应了,她给我渡法后,她就离开了。”
“你可知道她去哪?”
“我我、这我怎么会知道?”
祝余正要再次挥剑,含睇立刻说道:“岐城!她说过一句!她说她想去岐城看梨花!”
含睇哀求,“绕我一命——绕我一命——”
祝余冷眼,“害人无数,竟还求饶?”
含睇见状,不由后退,她猛然一股熟悉的气息,双眼一亮,撕心裂肺地大喊一声:“千关——”
轰隆一声,守塔人穿破屋顶,从天而降,落在含睇与祝余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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