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离开青砖小道,从一旁穿入森林之中。走了许久,却发无论怎么走,最终都会走回这条青砖小道。
天色同清晨他们离开寺庙时,一模一样,未有丝毫变化:天空清灰,没有一片云朵。
四人停在道路上,陷入了困境。
展旬摸着下巴,五官促成一团,“按照刚才祝大哥所说,这个空心师父是想考验我们不成?可这个幻境就一条路,啥也没有呀?这是要我们参破什么?”
黎禾仔细打量周遭树木,除了走不出的阶梯小路,她并不能区分这个幻境与现实的区别。这些树木绿叶葱郁,形状姿态各异,还能随风摇曳。这同现实的树木有何区别?
站在一旁不知所措的谭近墨,脸色苍白地望着另外三人。这样的经历于他来说,都是画本子或者传说故事里的情节。但他很快从懵懂的情绪中缓过神来,虽说脸色依旧较差,但已经开始思索现在的困境。
他弱弱地说道:“人生似幻化,终当归空无。”
三人齐刷刷看向他。
谭近墨一愣,“诗、诗,这是一首诗。你、你们没听过吗?”
展旬一脸疑惑,“然、然后呢?”
谭近墨顿时褐黑的脸颊浮现一缕红,“那、那,我就是突然想到了,可、可能没什么用。”
展旬灵光一现,“谭公子,你是读书人,对佛家的书籍有了解吗?这佛家书籍里有没有关于幻境的说法呀?”
谭近墨露出些许为难之色,“这,这太学也涉猎佛家的知识,所以——”
见展旬露出失望的神色,谭近墨脸色有些难看。
黎禾问祝余:“祝余,你之前可有经历过幻境。”
祝余脸色暗沉,“经历过。佛家幻境,不在乎你想看什么,而在乎佛想让你看什么。”
祝余捏着那根灯芯,眼神深邃,“燃灯佛,过去佛,普通寺庙一般不会供奉。毕竟现现世之人,更注重现实与未来。”
黎禾问道:“那燃灯佛是想让我们看到过去?”
展旬愈发纳闷了,“可这里只有这条路,哪里有过去呢?又让我们看谁的过去呢?”
“有缘人。”祝余道,“佛家幻境只渡有缘人,就看我们是谁有缘人了。”
展旬看看祝余,看看黎禾,又看看谭近墨。忽而想起空心的反应,双眼刷一下锁定在祝余身上,“应该是祝大哥吧?从一开始,那个空心就盯着祝大哥你看。而且我们之中,就你曾经跟佛家有些缘分。”
祝余揉了揉太阳穴,脸色有些许无奈。“不一定。不过线索应该在这些灯芯上。”
他伸出手掌,运气、输出淡灰的法力,环绕在掌心上的灯芯上。灯芯漂浮起来,片刻,点燃。
顿时周围场景开始瓦裂。
谭近墨与展旬皆大惊,忙地朝展旬靠近。
场景瓦裂,黑暗侵来;咚,咚,咚,打铁声由远及近,传入四人耳中。
咚,咚,咚;没一下声音,都那样清脆有力。
黎禾总觉得这每一声,都有一股苍凉之感。她抬眸看向祝余,却见祝余眉头紧蹙,脸色深邃,一股阴郁之气压在他眉间。
他知道这个声音。
忽而,空中飘来火花星点。黎禾侧首,看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正敲打着炙热的铁块。
老人虽满头白发,脸色苍白,每每高举手锤,手臂都会无法控制地颤抖,可落下之时发出的声音,依旧那样坚毅、那样清脆,那样不容置疑。
祝余背后,被白布裹着的李千关之剑微微颤抖。
祝余眉头一蹙。
咚,咚,咚。手锤与铁块碰撞之声,庄严而肃穆。
就这样,老人一遍一遍打铁,一遍遍调整,最终终于打造出一把全身玄黑的剑。
展旬惊呼:“这不是——”
话音未了,只见远方有一人走来。
四人齐刷刷看向那人。那人被黑雾笼罩,只能看得身形,却看不清容貌。
黎禾依其身形判断,那应当是个少年。但又不似展旬,这个少年微微驼背,颔首走路,给人一种小心谨慎之感。
老者抬头看了眼少年,随后将铸好的剑,递给他。
少年却迟迟没有接下。
“干什么?”老者不耐烦地将剑塞到少年手上,“犹犹豫豫,没点儿少年样!”
老者转身,面露沧桑,摸着铁匠炉,“这是我最后一把剑。它已然耗费了我所有精力,穷尽我气。我的道,终于来到了重点。”
少年抱着剑,垂下了头。
“它或许不是我打造出来的最好的一把,但一定是最用心的一把。”老者回首,看向少年,眼白翻红,“你,一定要好好用它。”
少年依旧沉默不言。
老者叹息一声,继续道:“一把剑被打造出来,还不算真正的完成。此时,它只承载了铸剑者之道。只有当用剑人之道融入其中时,它才真正算得上一把剑。”
老者佝偻身躯,走到少年跟前,语重心长道:“所以,它会成为怎样一把剑,最终还是由你决定。”
少年这才缓缓抬头,问道:“那您在打造它时,希望它成为什么样的剑?”
老者仰望天空,“年少时,我想打造出世上最坚韧之剑。中年时,我想打造出世上最特殊之剑。晚年时,我想打造出最适合之剑。如今面临死亡,我只想打造出一把剑。在打造的过程中,我从未期望它成为什么样的剑。但若硬要说我在它身上寄托了什么,那只有我对剑的热爱,对铸剑的热爱。”
“祝公......”
老者挥了挥手,“离去吧。”
少年跪下,朝老者磕头,随后转身离去。
刚走一两部,老者对着他的背影说道:“无论你要他成为什么样的剑,你都必须对得起铸剑师之道。”
祝余手中的灯芯燃烧殆尽,幻境里的画面也随之消散。
四人再次回到那条青砖小路上,只是再次返回后,四周景观发生了变化。
青砖小路产生了一条岔路。
展旬一喜,“这幻境终于有变化了!”
黎禾问祝余:“你认识刚才的那位老人?”
祝余道:“祝长生。”
展旬兴奋道:“我知道!世界上最伟大的铸剑师!人们都尊称他为祝公!天哪!我没想到我有生之年还能看见祝公!”
祝余看着展旬一脸兴奋,微微挑眉,继续道:“不过祝公已经去世两百年。如果刚才所见是发生在他快要去世之时,即为两百年前的事。”
黎禾问:“那这两百年前的事与你又有何关系?”
“我从未见过祝公。倒是见过他的徒弟......”祝余抱肘,思忖,“不过应当与这件事无关。”
黎禾推测:“燃烧一段灯芯,就能看见一段经历。那我们是不是可以继续,以弄清原有?”
展旬忙地拿出他的灯芯,“来我的!来我的!”
“不急。”祝余道,“先去查看这条岔路通往哪里。”
于是四人走向那条岔路。走着走着,他们见道路尽头竖立着一个石台柱。他们走进一看,见石台柱上盛放着一个没有灯芯的油灯。
展旬疑惑地问道:“这是要我们把灯芯放进去吗?”
祝余歪着脑袋看着他,“废话。”
“得嘞!”展旬一脸期待地将自己手中的灯芯放进油灯。
灯芯缓缓沉入灯油里,片刻,点燃。黑暗再次吞噬四周景象。
此时临近死亡的祝长生躺在床榻上,廉价凹陷、神色迷离。他的床榻下,躺着好些具身体。黑红的血液侵泡着那些尸体。
一个男子手握一把剑,踏着血池走来。他依旧是全身被黑雾笼罩,叫人看不清模样。
祝长生侧首,看清来者,顿时瞪大了眼睛,全身抽搐,“你——你——”
男子走到床榻旁,低着头,一时分不清他是在俯瞰祝长生还是在愧疚。
男子开口道:“祝公。抱歉。”
祝长生狰狞地问道:“为、为什么?”
“我是孤儿,被一群小蝶妖养大。他们是我唯一的亲人。可是祝家的捉妖师却像碾死蚂蚁一样,将他们尽数杀尽,”男子捏紧了拳头,“我从一开始接近祝家,就是为了报仇。”
男子的声音哽咽起来,“我唯一对不起的,只有祝公您为我打造的这把剑。我至今不敢为它取名。”
祝长生绝望地闭上了眼,半晌,道:“我不会看错。初见你时,你看着剑的眼神,分明同我一样。”
男子怒吼:“可那不重要!比起仇恨这一切都不重要!我要杀了你们朱家所有人为我亲人报仇!杀光你们这些蔑视生命、自诩神明的狂傲自大之徒!”
黎禾闻言,不禁看向祝余。祝余一脸平静。
祝长生睁开眼睛,望着男子,又看向他手中的那把剑。他的眼神那般复杂,起初是满眼的愤怒,随后愤怒一点一点褪去,不甘闪过,在最后,只剩下留恋与不舍。最终,还来不及闭眼,他就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男子全身一颤,随即猛烈颤抖,“咚”一声跪在地上。
石台柱上的灯芯也在这一刻燃尽。四人再次回到青砖道路上。石台柱后,长出新的一条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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