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翊川的父亲坐在手术室门外的长椅上，双脚像是被铁链拴住一般一动不动，低头看向自己十指紧扣的双手，指甲近快要镶嵌在肉里似的，眉头紧皱，默默地数着时间的一分一秒。

冲鼻的消毒水味直入人心，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的无助，整个人像是陷入亏欠的黑暗中，迫切的等待黎明的到来，等待一切希望。

将霍翊川从港口带回医院的保镖问向理事长：“要不要报警。”

沉思过后，缓缓坐直了身，长叹一口气将心中所有哀怨咽到了肚子里：“不能报警，小川的身份绝不能暴露。”

...

又是一个被家庭毁掉的小孩。

一片安静过后，从电梯处踏来一串匆忙的脚步声，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一副如哭丧般的喊声响彻整个通道：“余垚啊——我的好儿子是怎么了？”

直到看见手术室门前穿着华丽礼裙的余穗，哭喊声变成了痛骂声。

“你天天打扮的给谁看！你弟弟命苦啊！！”一边说着，还一边伸手掐着余穗胳膊上的肉，将心中所有怨恨都发泄在了女儿的身上。

就连一旁站着的保镖也看不下去，赶忙将余穗的妈妈拉倒了一边。

瘫在医院地上的母亲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抹着，大喊：“我要报警！”

话音刚落，理事长便起身站在了母亲面前，昂贵的意大利西装像是二人面前的墙一般，狠狠的压在母亲的身上，一副居高临下的眼神俯视着地上的母亲。

许是这气势起了作用，周围很快便安静了下来。

只见理事长缓缓开口道：“不能报警。”

“什么不能报警？我的儿子现在在里面生死不明，我凭什么不能报警！？”母亲声嘶力吼道。

回声荡过医院。

霍翊川的父亲用一副幽深的狭眸盯着母亲，尽是威胁。

“我最后说一遍，不允许报警，你的儿子在里面...我的儿子为了救你女儿也在里面！”每一个字都散发着隐忍的痛恨。

母亲又将怨气发泄在余穗身上，不断地痛骂余穗这个扫把星，任何人跟她扯上关系都会倒霉到锅底。

可余穗也只是呆呆的愣在那里，脑中不断回忆着霍翊川最后晕倒在自己怀里的样子。

或许自己就是一个扫把星，如果没有自己，余垚也不会被打得奄奄一息，霍翊川也不会无辜受了连累。

老天不公，明明一切都是奔着自己来的，明明自己才是最该死的那个，若是他们当真有个三长两短，自己也绝不会苟活于世。

余穗怕极了，心中不断地怨恨自己不能替他们躺在里面，怨恨这个此时此刻安然无恙的肉身。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手术室前的灯光让人无法分辨医院外的样子，天黑天亮，皆是一个模样。

一墙之隔的电梯变得匆忙了起来，走廊上也渐渐传出各种有条不紊的脚步声，估算着，黎明快要来了。

手术室门打开，医生高呼着余垚的家属。

母亲如弹簧一般从椅子上弹起跑到了医生的面前。

“手术很顺利，放心吧。”医生安慰着讲道，

母亲惊了一夜的心终于肯落了地，没多久，余垚便被推出了手术室，母亲看见自己满脸伤痕的儿子，心疼的不行，眼中满含着泪水却狠狠地盯着余穗。

那种咬牙切齿恨不得将余穗生吞活剥的眼神，终身难忘。

“妈。”余垚半眯着眼睛，脸白的像一张纸。许是麻醉的效果并未完全退去，神志还有些迷糊，余垚整个人有气无力从被子下伸出手，握住了母亲的胳膊，缓缓开口道：“不管我姐的事，你别怨她了...”微微抖动的睫毛努力维持着脑中的清醒。

余穗紧绷了一夜的精神瞬间如崩堤一般爆发了出来，控制不住的哽咽，伴随着急剧的呼吸声，却来不及擦拭脸上的眼泪，只顾着帮余垚掖好一旁的被角，一同帮着医生和护士将余垚送到了病房。

余穗站在病房外，内心终于支撑不住了，靠着墙边慢慢的蹲在了地上，两侧的头发随意散落在耳边，将头近乎是要埋到膝盖中一般，余穗紧紧地捂住自己的胸口，想要减少一点心中的痛苦，可依旧是那样的无用。

透过病房门上的小窗，看见余垚已然安然无恙，心虽有不舍，可她必须要再回到手术室门前。

霍翊川还没出来。

他还在那个冷冷的手术室中。

亮稠色的蓝裙子上映着一片又一片鲜红的玫瑰，每一朵，皆是霍翊川的鲜血。

霍爸看见再次返回的余穗，保持了一夜无情的面色如今也溃软了下来，呼吸的声音颤抖着，嘴唇微微张开似是想要说些什么。

余穗自知都是自己的错，霍爸一夜的平静让余穗的心中像是有百只蚂蚁啃食一般，如果可以选择，她宁可希望霍爸能痛骂自己一顿。

“我们家小川……”霍爸艰难地开了口，挺直的脊梁再次弯了下去，缓缓开口道：“他是真心喜欢你。”

“所以我不会怨你怪你，他救你...我为他骄傲。”

“小川的妈妈一辈子都没能得到过正大光明的爱，所以他喜欢你，就巴不得全世界的人都知道。”

霍翊川的爱意，自始至终都是拿得出手的。

1号手术室灯灭，霍翊川的主刀医生走了出来，面色带着些许忧愁。

“患者颅内出血，脑皮层严重受损，需要转重症监护再观察几天，虽然捡回来一条命，但是如果一星期内醒不过来...”医生长叹一口气。

“就得做好植物人的心理准备了。”

几个字犹如晴天霹雳。

他还那么年轻。

从手术室中推出的霍翊川，依旧双眼紧闭，头上缠绕着的厚厚纱布，没有一点知觉。

他变得好安静，可余穗脑中却不断地回响着霍翊川叫的：姐姐。

银杏叶雨下霍翊川浑身发着光，摇曳着双手高喊着姐姐。

阴冷片场中恶作剧扮鬼，整个山谷都回荡着霍翊川的姐姐。

电影杀青切蛋糕时，霍翊川非要抢着干这活，最后捧着一大块蛋糕像耗子一样窜到余穗身边。

余穗看向霍翊川递来的那块蛋糕上，写着大大的顺利二字，只见他双手捧于胸前，眼睛笑的如弯月一般清澈。

“姐姐，不止是杀青，你的整个人生都要顺利才好。”

可此时此刻站在重症病房的玻璃外，看着病床上插着满身管子的霍翊川。

好后悔。

大傻瓜，顺利二字怎么能拱手送人呢？

-

术后三天，霍翊川依旧在昏迷中，没有半点要好转的模样。

余穗整日徘徊在两个病房中，余垚的精神倒是日渐好转了起来，只是还不能下床，肋骨骨折，每动一下都是剧烈的疼痛。

不敢想他是如何度过的那三天。

医生只说，若再晚上半天，大罗神仙也难救。

从前余穗只觉得自己是天下最可怜的人，可如今看来，自己这点算是什么？凭什么自己安然无恙，凭什么要他们来担受无辜。

阳光洒进余垚的病房中，照在输液瓶上，窗外的风微微吹进来，连带着床头花瓶中的叶子轻轻晃动。

余垚睁开了眼睛，眼球转了转，病房内此时只有余穗。

“姐...”余垚微弱的声音传进了余穗的耳中。

“你醒了？喝水吗？还是饿了想吃什么？”余穗慌张地拿起水壶就要去接水。

余垚抬手拉住了余穗，摇了摇头示意她坐下来。

他躺在床上，几天下来，整个人都瘦了许多。“姐，楚婧这次不是要针对你，她的目标一直都是尘哥，你得救他。”

“什么意思？”

“他们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余垚将楚婧与尘祁二人的故事通通讲给了余穗，每说一个字，伤口就牵拉着疼痛，尽管如此，余垚也依旧要把故事讲完。

余穗陷入了沉思：“既然她们早就认识，青梅竹马...我何苦去横空插一脚。”

余垚摇摇头，咳嗽了几下：“褚家人杀了尘哥的妈妈...他对褚家只有满心的恨。”

“你说什么？”余穗的脸上露出一抹难以置信的神色，脑中又想起霍翊川在游艇上所说的谋杀。

余垚继续讲道：“半年前，楚婧给你身上倒黑水，搞得你整个人浑噩消失了两个月，那段时间许多的品牌方都闹着要你赔偿违约金，可他们联系不上你，就找到了合同上紧急联系人的方式，联系到了家里。”

“尘哥第一天来家里找你时，碰巧遇到了那些上门要债的...最后那些钱都是尘哥拿的。”

“后来...我便答应他待在楚婧身边，但他让我这么做，也都只是为了保护你，从没让我陷进危险中，前几天，楚婧又想要往你身上倒黑水，尘哥就黑了褚家的系统瞎闹了一场鬼事，给了楚婧好一个警告，还把她舅舅给吓疯了。”

说罢，余垚抓着姐姐的手，身体瞬间像是被一根绳子束缚住一般，不敢动弹。

余垚：“打我的那些人，我曾经见过，爸当年欠别人赌债，就是那些人上门要的，姐，那些人可都是亡命徒，他们把尘哥带走了，我们不能不管尘哥。”

余穗自是明白他的意思，他想要自己去看看那个多年未见的爸，也顺便能打听一些楚婧舅舅的事情。

可霍翊川现在还未醒，她能有多少心思去查其他的事情。

论可怜，论无辜，霍翊川都是最不该牵扯进来的人。

最后也不过是随意搪塞了余垚几句。

对于此时此刻的余穗来说，没有什么能让霍翊川醒来的事情更重要。

术后第七天，已经是医生口中所说的最后一天了。

从未相信过神鬼之说的余穗，在这几天里用尽了祷告，从西方的上帝到东方的玉皇大帝，几乎全是供奉了一遍，从前在那个天台上，一心求死的女孩，如今才终于明白了生命的可贵。

求死容易，求生难。

余穗穿上一次性的无菌服，终于走到了霍翊川的身边，氧气面罩上呼气的水雾一晃一晃的，胸口微微起伏，一切都是那么平静，仿佛他好像只是在睡着一般，睡得很是安详，像是再做一个很美好的梦一般。

余穗紧紧的握住霍翊川的手，原本有一肚子的话，可如今却什么也讲不出来，心中只有无尽的盼想。

努力挤出一抹笑容，深吸了一口气：“你快点醒来啊，我还欠着你两顿饭呢，你忘了吗？”

“只要你肯醒过来，我保证以后再也不躲你了。”

“你再不醒过来，要我怎么办啊霍翊川。”

……

病房中只有各种医疗仪器的滴滴声，他始终是醒不过来。

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余穗，如今也无助到了尽头，发丝散乱，眼眸红润，喉咙强压着哭声，嗓音都变得沙哑了起来，哽的生疼，眼睛渐渐像是被蒙上了一层水雾，微微颤颤地抬起头将脸扭向了一边，背对着霍翊川，抬手悄悄地擦着脸上的泪。

字字句句，每一口气都仿佛是从她灵魂中抽出一般。

“只要你醒过来，我什么都答应你。”

话音刚落，病床上的霍翊川就传出一声笑意，嘴角不禁上扬，梦境的迷雾逐渐消散，微微睁开的双眼呆呆地看向余穗，难掩笑意。

“！！!”

余穗猛地站起了身，眼底的情绪剧烈一颤，时间过去了几秒才终于反应了过来，指尖颤颤巍巍的摸向霍翊川的脸庞，欣喜的不可思议。

医院的灯光照在霍翊川的脸上，原本清秀的脸庞如今多了一分病态的苍白，没有丝毫的血色，眉目淡处，显得双眼无神且暗淡。

“姐姐，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