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安慰

时透无一郎回到寺庙后,发现伊织不在这。想去偏殿找找时,伊织的鎹鸦眠眠发出焦急的呼喊,叫住了时透无一郎。

它的主人遇到危险了。

随后,鎹鸦带着时透无一郎快速穿过丛林,来到陡峭高耸的山崖边。

伊织身形孤单脆弱,独自站在悬崖边,没有任何留念地一跃而下,直直地往下坠。

时透无一郎有一瞬间失神,脚上动作却是极为迅速的。他瞬移到了崖边,单膝撑地,衣料与碎石发出细微摩擦,俯身抓住了伊织的手腕。动作飘逸流畅,一只手就把已经悬空的伊织给救下了。

看到伊织背影的那一刻,时透想起来了。他们就是见过,无头村里那个孤女就是伊织。当时不知天高地厚地追上他,说要去杀鬼为家人报仇,这短短一年就加入了鬼杀队。

只是这跳崖的操作实在是看不懂,时透无一郎将人拉上来,皱着眉还没开口,就见伊织又往那边爬去。

云雾四起,锋利的岩石高耸,崖下不见底,像一张巨口对着天空,诉说这千百年的孤寂。

伊织毫不在乎,那里像她真正的归处。

时透无一郎冷着脸将人带着远离了悬崖,丢到看不到悬崖的角落,这回人才消停下来。

被救的伊织挺尸似的躺在冰凉的土地上,手捂着脸无声痛哭,像是要把所有委屈都哭出来。一旦找到宣泄口,洪水泛滥似的收不住了。

她就差最后一点,就能跟家人永远在一起了,最后依旧是一场空。

时透无一郎第一次见识到什么叫真正的棘手。任谁看了,都以为伊织是他弄哭的。

时透像木头一样旁观了半天,终于想到个好办法,沉冷出声道:“你要跳就跳吧,这回我不拉你。”

没了继子,主公会责怪,但是充分尊重了当事人的意愿,想必主公也能谅解,时透无一郎解决问题的手段干净明了,绝不拖泥带水。

那边抽噎声一窒,久久没有动静,大概也没人见过安慰人的方式是劝人跳崖的。

时透无一郎看伊织冷静下来,以为是劝好了,拿出手帕搁到伊织身边,让她自行起来,走到一边探探情况去了。

时透无一郎环顾着附近的地形,这里是座被遗弃的孤山,偶有苍鹰飞过,离山中寺有一段不短的距离。断崖险峻,踢落一个石子下去,都闻不到声响。从这摔下去,必定粉身碎骨。

那头的伊织狼狈起身,虽然精神状态有些不好,眼圈红红的,但是眼中也聚拢了高光,不再灰扑消沉的。

时透绿眸望着她,开口问道:“谁带你过来的?”他相信伊织突然就不想活了,但是能特意找到这来自我了断,此中必有蹊跷。

时透在赶往悬崖的路上,还被奇怪的阵法短暂困住过。

设阵的人很了解他,熟悉他的一切出招,完全复刻他的招式。他身形迅速,那阵移动的速度便更迅速。他尝试慢下来,整个阵法也就没了动静。最后时透还是靠纯粹的暴力,才得以破阵出来,看来有人也不想他这么快赶过来。

伊织刚从崩溃的情绪中抽身,意识到方才那都是幻境,心神大伤。她看着眼前的时透无一郎,一层薄翳反映在漆黑的瞳孔中,像是看到仇敌,满是防备。

淡蓝的刀身薄而利,水雾环绕,月光为其开锋,日轮刀挡在了时透该止步的地方。

“你是人是鬼?”伊织忽然开口质问。

时透无一郎眸光晃了晃,怀疑是不是听错了什么。但看水流般剑气划破衣袖,他的目光停在了这把水蓝的日轮刀上。

蓝色愈深,代表水之呼吸修炼得愈发强大,显然伊织还只是入门级的,与义勇的刀完全不是一个量级。不过仅一年能有这种颜色,也挺出人意外的。

初见伊织时,时透无一郎没觉得这个女孩有什么天赋,她在顺遂的日子里待了太久,没有自保能力。但幸存下来后,她还是跟大部分鬼杀队队员一样,选择了这条生死未定的前路。

明明后路平庸顺意,自有人替她挡一方风雨。一旦参与黑夜中的战斗,对于弱小的人而言,能不能活着,就不再由自己说的算,而是鬼说的算。

不知道主公为什么要将这样的人交给他。

伊织见眼前的白色人影没有反应,重复了一遍,厉声问道:“你是谁?”

时透无一郎将视线从日轮刀转移到伊织脸上,心中确信,人救上来了,脑子没救上来。辛辛苦苦出去学了一年的水之呼吸,还成为自己名义上的继子,结果第一件事就是剑指他。

时透无一郎的衣袍动了动,半秒都没用到,就打掉了伊织的日轮刀,看傻子一样,冷若冰霜地说道:“是鬼。”

日轮刀嗡鸣,细微抖动。伊织知道自己完全不是这个鬼的对手,她趁鬼不注意,捡夺起地上的日轮刀,奋力朝相反的方向跑去。

时透无一郎沉默地跟在后头,想看看这人在跑什么。

可没跑几步,伊织就撞到了一个障碍物,发出沉闷声音。不是树干,而是个人。

男子身材线条流畅有力,肌肉结实又不过分,介于成年之间,他扶住伊织,低头看着她,俊容舒展,带着浅笑,柔声说道:你没事吧?”语气温柔到令人恍惚。

枯叶窸窣,月色朦胧,另一个穿着黑色鬼杀队队服的时透无一郎,就这样从暗处迎面走来。

诡异的氛围散开,空气都凝固了一瞬。

伊织站在黑衣时透身后,似是找到了可信赖之人,眼见着没有那么慌乱紧张了。时透冷眼看着这一幕,似有所感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衣服。

一袭白衣,在月光下彰显圣洁,白纱垂落,被寒风吹起了一角,底下是无暇的面庞。时透无一郎碧绿的眼眸更加透亮,像块琥珀,折射着奇异的光泽。

他的黑发渐染上了银白,拖曳到地上,唯独尾梢点缀了一抹薄绿。明明可视可触,却散在苍穹之下,如云雾,似霞云。

这跟他刚刚追赶的白衣人一模一样。

时透无一郎迷惘地试着抬手,身体沉重不堪。仅仅抬手这个动作,就让他感到剧痛。像个发条木人一样,每个关节都锈迹斑驳。难怪伊织看到他是那样的反应。

黑衣时透不知道跟伊织说了什么,将人遣远了。只余他慢慢走到时透无一郎面前,似乎是对这张与自己一样的脸感兴趣。他的手握起时透的白发,像捧指尖流沙一样庄重,可还是挡不住它的流失。

“你认识我吗?”语气殷切,很期待得到肯定的答案。

时透无一郎忍着痛,都要无情地将这人的手打掉,冷言道:“不认识。”他的四肢正在僵硬石化,经脉在被冻结,痛感遍布全身,混乱的气息四处游走,有了失控的危险。

这人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不可能不认识,时透无一郎在睁眼说瞎话。他专注地活动着衣袖下陷入麻痹的双手,在想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面色一如既往的冷漠淡然。

被打掉手的黑衣时透眼中刺痛,他面朝时透无一郎,光洁的皮肤有几秒难以维持,细碎的黑色纹路现形。在月光下像古树的藤蔓,密密麻麻。但下一秒,又一切恢复如初。

“你梦里没见过我吗?幻境里、记忆里,我全都在。”黑衣时透不死心,看着时透的脸,悲哀叹息道:“我是你啊。”

时透琥珀般的眼清澈平静,无情拆穿道:“你是我,那我是谁?”这个鬼顶着自己的脸,聒噪地说些蠢话。

这鬼专攻人心,时透心如匪石。

黑衣时透听到时透无一郎的奚落,没有发怒,反而神情黯然,继续呢喃说道:“有人为你而死,你怎么能忘记一切?”

如果说往日时透无一郎绿眸中盛的是空茫,现在纳入的则是孤寂,他突然停下了手中动作。

时透想起正式成为柱的那天,他在庭院内看着主公的背影,脱口道:“主公,有人为我而死。”

不是询问,是陈述。

那时的他,是鬼杀队最瞩目的天才,现在也是。灭鬼以来,手中没有任何败绩。短短数月就斩杀成千恶鬼,没有一个人在任务中丧生。

时透说完后,自己都为这话感到震惊,瞳孔微晃。他不知道为他而死的人,指的究竟是谁,只要一多想,就头疼欲裂。自己忘了很重要的事,还有很重要的人。

心中的荒芜被时间冲刷地破败不堪。拼凑重组,也始终复原不了最初的模样。

那时,产屋敷耀哉受诅咒的脸在阳光下暴露,青紫疤痕遍布额头,却丝毫不影响他如兰的温和气质。

主公回头,轻轻叹了口气道:“无一郎,你必须学会放过自己。”

时透无一郎一直不明白何为放过,直到今天这个鬼又重新说起这句话,他又想起来这段对话。

究竟何人为他而死。

狂风四作,带起落叶。时透无一郎看着地面,折扇形的叶子四分五裂,勉强还能看清原来的轮廓。

这满山都是银杏。

时透无一郎了解过银杏叶的含义:一柄二叶意义着阴阳、生死、春秋或对错。

它是一体二面。也是一魂双子。

时透无一郎眼中突然闪过金黄,叶影婆娑,一个穿着黑色兽皮的少年在树下,眉眼亲切熟悉,带着凌厉桀骜。

少年见了时透,抬眼说道:“还不过来帮我干活。”

时透无一郎一僵,从那幻觉中抽身,身边浮现薄雾,身体仿佛在被拉扯。

时透眼中承载太多,疯狂与克制角逐,炙热与寒冰交织,脸上结出一层冰霜,尾音的颤抖掩饰不了他的痛楚,他几乎拼尽全力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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