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两日,森鸟县都奇异地保持平静。辻村家是最后一户有兄妹的家庭,鬼在合适目标出现之前,没有出来杀人。哪怕是残月,也克制了杀戮的**。
伊织坐在屋外连廊,红色的天竺葵,娇嫩的白玫瑰和温顺的紫罗兰,在阳光下舒展花叶,随着夏风轻轻摇曳。她的头发在暖光的照映下,渡了一圈暗金的光晕,垂在雪白的脸庞周围,整个人充满了平静随和。
相原家像世外桃源,避在其中,感受不到半分鬼的阴影。
相原修此时也在,两人聊着辻村家的事。霞柱不知道去了哪里,这几日一直很忙碌。
相原修这两天去找过辻村家的女仆,她神志模糊,说出来的话还是颠三倒四的,但也确实让人抓到了一些破绽。
那两孩子在他们到来之前,就已经不是发烧那么简单了。
用女仆自己的话来说,就是“都叫不醒了”。一想到这,桂秋奈就死死捂住脑袋,不愿意再回忆。
相原修感叹:“叔父还真的说对了,这人在撒谎。”
这几日伊织听到了一些关于相原修叔父的闲言碎语,银子和她的鎹鸦眠眠无意间发现这里人们的议论。都在说相原修叔父是因为跟人借命才活下来的,跟鬼勾结不清。
外界揣测得这么难听,伊织觉得很荒谬。
如果这世界上真的有活人借命一说,人跟鬼还有什么分别。长生是鬼的特权。
伊织只是感叹:“你叔父对鬼真的很了解。”对某些信息的掌握已经堪比鬼杀队的人了。
“之前不这样,”相原修坐在伊织身侧,回忆着,“他以前对这些一点都不关心。”
相原修还记得父母在世的时候,每次听到鬼杀队的任务,叔父都在那里昏昏欲睡。借着天塌了,还有别人顶着,安心摆烂。但后面扛起一切后,就倒转了性子。
相原修落寞说着:“他一直担心我遇到危险,如果不是因为我,也不会对鬼的事情这么上心。本来身体就不好,还要思虑过重。”
亲人间的羁绊总是比旁人理解的要深厚。
伊织闲聊下说起另外一件事:“那个名字你打听到了吗?”
说到这个,相原修眼睛亮了亮:“我听说一百年前,森鸟县有一对兄妹,妹妹就叫缪尔。”
这两天,相原修到处在打听辻村步死前所提到的这个名字,终于有了眉目。
伊织坐直了些,认真听着:“然后呢?”
“当时森鸟县在闹严重饥荒,这家人揭不开锅,就带着儿女跑到山上去了。而就在他们上山后不久,饥荒就结束了,后面听说这家人全部死了。”
如果只是天灾,森鸟县的居民不至于这么多年过去了,还记得如此清楚,伊织心中一悬。
果然,相原修继续说着:“奇怪的是,这家人被发现死在山上的屋子里,父母不见了,哥哥倒在床上,锅里还烂了些人骨。”
“都传言是哥哥把妹妹给吃了。”暖煦的太阳都变得阴恻恻起来,仿佛要复刻当年的腐烂。
如果真是如此,缪尔变成鬼的怨气那真的够吞山海的,被至亲之人所杀是绝无宽恕的可能,难怪这么恨兄妹。
相原修抚开伊织头上的枝叶,忧心问着:“下弦四真的会找上门吗?”
伊织点头,霞柱说可以,就一定是可以的。
···
晚上再见到霞柱的时候,伊织将缪尔的来龙去脉跟时透说了,鬼的动机已经浮现。
时透听完,绿眸一派清冷,他只说着:“今晚你留在我房里。”
伊织意识到就是今晚了,不敢大意,小心翼翼问道:“需要我做什么吗?”
“正常睡觉。”时透无一郎言简意赅地说了注意事项,而且不能假睡,必须真睡。
伊织随口说道:“还挺简单的。”
但当时透躺在隔着一臂宽的身侧时,伊织觉得睡觉这个要求有点苛刻了。她呼吸放得很轻,睡意越来越遥远,思路越来越清晰,感觉这窄小的空间里写满了局促不安。
就不能各“死”各屋吗?伊织盯着天花板胡思乱想着,好像也听说有处在两地的兄妹被杀了的,无非就是鬼忙了点。
时透无一郎在暗处突然开口:“你这样我会分不清,你是憋气憋死的,还是鬼杀死的。”
“哪有人会憋气憋死?”伊织的肩膀耸拉放松下来,肉眼可见地没有刚才僵硬紧绷,她觉得这个说法怪好笑的。
“你可以试试。”
伊织眉眼弯弯,笑了笑,拒绝了时透的好意:“改天再试吧。”
尴尬紧张的空间放松了些,伊织双手交叠放在身前,气息也变得匀称。
霞柱似乎也睡不着,他肩膀以下的身子全部盖在被子下,包括手。睁着眼在看天花板的花纹,在黑暗里,他的绿眸仍旧很亮。绿宝石似的眼睛并非谬赞,而是客观描述。
时透无一郎感受到旁边的视线,睡姿端正地躺着,问了一个困扰了他一阵子的问题:“你一直在害怕我吗?”
伊织听到时透讲话,连忙摆正了脑袋,收回了视线。愣了一会后,轻语道:“没有。”
“银子说你害怕我。”时透无一郎想起被伊织喂得有些肥嘟嘟的鎹鸦,他曾委婉地建议银子该少吃点了,但看来太过委婉了,鎹鸦充耳未闻。还嘀咕无一郎越长大越严肃,继子都害怕他了。
伊织手指动了动,想到银子不免笑意更甚:“它只是同你开玩笑的。”
银子可不允许任何人讨厌它主人,伊织怎么敢在它面前说这种话。
“是吗?”
“是的。”
“所以你害怕我。”
“是的。”
气氛一瞬间凝固,伊织哑然,这算不打自招还是屈打成招。伊织早见识过时透说话水平有多高,还是中招了。
时透无一郎的瞳孔在黑暗中如泛舟般摇了摇,他问道:“为什么?”
这个问题难倒了伊织,由敬生畏,又或者是她其实并不知道该怎么跟霞柱相处。
伊织的乌眸有些黯淡,不是很想说真话,但可能又是气氛作祟,她第一次承认了一件事:“太遥远了。”
他是水中月,她是地上人。从一开始,这就只会是一场单方面的追逐。
“实力吗?”时透无一郎思忖后,垂眸道,“那确实是。”
伊织未多解释,忍不住展颜弯唇笑了笑。只觉得时透这种平淡说话,然后给人沉重一击的样子很有趣,有一种坦率至真的少年气。
本还在想时透无一郎又会说什么大实话时,却只听见他继续说着:“但是我认可你。”
语气非常认真,让人生不出半分嫌隙。
伊织的指甲划过掌心,她听了这句话,有些失神。她从未想过或者痴心得到霞柱的认可,但这一句话就这么轻而易举地从时透口中说了出来,还是在这样的时机。
伊织没有说话,扭头看向时透。他的脸在皎皎月色下闪熠熠光辉,耀眼夺目。
时透无一郎如同述职一样,阐明着他的观点:“我厌恶无意义的牺牲,所以我说过你资质平庸。与其莽撞送死,不如用弱者该有的觉悟存活于世。但你比我想象得要强大。”
说着说着,时透无一郎感觉眼皮有些沉重,大量的黑气从右手冒出,源源不断,像个仰张着口叫嚣着吞噬一切的黑洞,那道黑色的印记像疤痕一样,始终无法弥合。
“现在的你,已经能保护当年的自己了。”时透的尾音放得很轻,生怕惊扰了这昏沉的睡意,又怕惊动了当年那个如彷徨孤兽的女孩。
时透无一郎那侧没了声音,似乎是睡着了。
伊织见时透睡去,她看着窗外,眼眶湿润。过了许久,才声音沙哑道:“是心太遥远,我怕我生出不好的妄恋。”
月亮刺目的白光穿透框框窗牗,空中飞扬的灰尘再无处遁形,孤月续写着不详。埋葬的心事从经久的痛苦中惊醒,大口喘了口气。
过了今夜,一切都会照旧,伊织闭上了眼。
这一夜,伊织做了个奇怪的梦。
她梦见时透无一郎站在她面前,手中拿着把锋锐斧子。眼中尽是冷漠。不像在看继子,像看仇人。
伊织想躲避,但身体却动弹不得。只觉得肩膀一空,那斧子生生劈下了她的胳膊。血河流成了海,时透走在她身前,死板僵硬地说道。
“缪尔,你输了。”
这给伊织吓出了一身冷汗,她从梦中惊醒,那个目光过于冰冷,不像正常人。
伊织醒来后,发现相原修居然在屋内。他手持日轮刀,蹲站在床尾,一脸紧张。看到伊织醒来,那死灰的脸色才好了些。
他擦着额头的细汗,沉声说着:“还好赶上了,霞柱说的果然没错。”
风吹鼓着窗帘,带了夏风,屋内的鬼气冲天。相原修手里的日轮刀下,是一只跟石碑底一样的雀鸟,但是身形却大了数十倍,足足有桌子那么宽。此刻正露出嗜血的本性,奋力挣扎。
日轮刀刺入了它的翅膀,如太阳灼热的刀刃,让鬼物无法挣脱。
刚才要是晚一步,它就要撕下伊织的胳膊了。
伊织向身边的时透看去,脸色立马变得僵硬,眼神中充满惊骇。
一向难以熟睡的时透无一郎,这一次没有任何苏醒的迹象,像是彻底长眠。
Q:到底有没有听见那句话?
A:参见 33 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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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承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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