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二章

09:21

“嗡嗡——嗡嗡嗡——”

一双眼睛猝然睁开,瞳孔骤缩,似乎是意识到什么,蝴蝶一般的睫毛忽闪,焦点慢慢汇聚。

黑色的瞳孔向右转,向左转。

装有无数飞虫尸体的白色灯罩,掉落墙灰的角落,半掩的门,亮着幽暗光线的手机在床头嗡嗡作响。

——这是,我的房间。

积攒在每一个毛孔里的恐惧,宛如惊涛骇浪后被扁舟送到岸边般,小心翼翼地释放出劫后余生的获救宣言。

江乐言抬手擦掉额前黏腻的冷汗,久久舒了一口气,她发誓这是自己二十多年来做过的最可怕的噩梦。

身侧的手机依旧震个不停。

她翻过身拿起手机,来电人是Cathy。

不知为何,她突然想起梦的开始也是领导的来电。

是巧合吗?

她盯着手机屏幕许久,然后干脆地把屏幕摁灭。反正已经请假了,无论如何她不会再出门。

浑身肌肉酸痛乏力,她重新测了一□□温——38.2度,又升高了。

她扶着剧痛的脑袋从被子里爬出来,汲着拖鞋慢悠悠走到客厅烧开水,又趴到沙发上裹起毯子。

江乐言重新打开手机,微信消息震动不停,Cathy的未读消息在最顶上。

——09:23 人呢?

——09:25 ???

——09:26 语音未接来电

——09:27 看消息给我回电话!!!

有病吧?

江乐言没好气地退出这个晦气的聊天界面,点开面同事的消息。

——09:24 未接来电

——09:25 Lynn你还好吗?Cathy让我联系你今天要把公司周年礼都寄给客户,有个刘总的需要再特别加上两瓶纪念酒。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还是决定给他回个消息。

——我今天发高烧请假了,没办法去公司,明天再说吧。

对面很快回了消息。

——哦哦,那你好好休息。

江乐言刚想回个嗯嗯结束聊天,但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她鬼使神差地突然想和同事聊一聊自己昨天做的噩梦。

——我今天早上做了一个可怕的噩梦,梦见公司厕所洗手台的柜子里有个男人。

对面好像在摸鱼,回消息的速度飞快。

——卧槽??这么刺激?

江乐言缩在被子里,手机被捏得滚烫,她犹豫了会儿,给对面回复。

——你能不能找人一起去确认一下,万一真的有什么东西呢?

但是,过了两分钟对面都没有回复消息。

江乐言觉得这多少有点冒昧,不过是个噩梦罢了,何必那么在意。刷了会儿手机,她就起身去接热水吃药。

身后,躺在沙发上的手机弹出最新消息。

——我刚刚和淦哥去厕所看了,啥也没有啊。

温热的水缓缓流进嗓子,江乐言放下杯子。

“啪嗒——”

突然的声音把她吓了一跳,纳闷自己放杯子的声音怎么突然这么大声。

江乐言寻着刚刚的声音找过去。

苍白且骨骼分明的双脚交替,左右前行。

一步,一步,一步,一步……穿过客厅。

转身,一步,两步,三步,双脚停在玄关不远处。

她不敢再前进。

一把雨伞伶仃躺在地上。

落地的位置、伞尖的方向,画面慢慢重叠起来。

梦里,她回头看见掉落在地上的伞,然后转身出门。

她怔怔站在原地,一股强烈的感觉感涌上心头。

为什么?

江乐言不敢细想,赶紧走过去把伞捡起来,虽然极力控制,但恐惧仍从她颤抖的动作里透露出来。

身后,紧闭的厕所门静静望着她,像是伺机而动的捕猎者,悄悄将她卷入自己的圈套中。

昏暗的屋子里,门口的女人正小心翼翼握着雨伞,身形孱弱,垂丧着脑袋。

现在就是,最佳狩猎时机。

“轰隆隆——”

厕所里传出剧烈的马桶冲水声。

江乐言浑身一僵,然后猛地回头,面容因恐惧夸张扭曲着。

厕所里,没有人啊。

这一刻,她终于感觉到自己已经被盯上了。

江乐言再也无法冷静,慌忙夺门而出,逃窜到楼梯间疯狂按电梯。

然而——

泛着红光的字母幽幽亮着:PARK。

她绝望地看向身后另一部电梯,也停运维修中。

为什么?为什么要找上我?极度的恐惧慢慢化为愤怒,江乐言实在想不明白,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愤恨地敲打着电梯门,不顾一切地大喊:“救命!”

凄厉地声音回荡在整个楼层里,层层叠叠交错着。

“碰!”

匆忙逃跑间,还没来得及关上的家门瞬间被砸得合上,好像有人从里面走出来了。

江乐言惊恐地看过去,恐惧拧成一股麻绳缠绕在她脖子上,压迫着她的呼吸,喘不过气。

不行,不能就这样结束。

凭什么这样结束!

她慌忙跑向邻居的家门,用尽全身力气敲门:“救命!救命!”

暴躁又惊悚的敲门声响彻整层楼。

江乐言感觉自己敲了很久的门,但里面依旧没有答复。不,不对,现在整栋楼就像失去生命一般,没有任何反应。

不可能的,邻居家里一直住着一个退休的爷爷,他不可能不在家。

怎么会没有任何一个人听见自己的敲门声呢?

她的手无力地从房门上滑落,垂落在身侧,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旁边是一个管道井门。

这时,一股恶寒从身后袭来。

江乐言猛地抬起头,她瞬间有了一个非常不好的预感。

“咯咯——”她艰难地控制着僵硬地脖颈转动脑袋,看向身侧。

被锁起来的管道井门,慢悠悠朝她开了一道缝隙。

那个折叠在厕所柜子里的男人,正躺在里面,朝她张开黑洞洞的嘴巴,血液汩汩流出。

江乐言的身体像是被冻结在原地,死亡的恐惧如同一个巨大的阴影朝她扑来,她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09:21

“嗡嗡——嗡嗡嗡——”

窗帘半掩着的透明玻璃,桌上的蓝色沙漏,床边的拖鞋,掉落在椅子旁的头发……

铺天盖地的恐惧拥挤在房间的任何一个角落里。

江乐言躺在床上,浑身僵硬。

大大睁着的眼睛,终于在失焦后的几秒钟,像倒带一般,缓慢流淌出泪水。

又回到了最初。

震动个不停地手机正焦躁地提醒着她,一切即将开始。

她侧头,看向这个每分钟、每小时、每天、每年都震动个不停地手机。

毫不停歇的手机。

随时待命的手机。

让她恐惧的手机。

这是她毕业前靠实习攒下的工资买的昂贵的手机。

可是,努力工作换来的手机,似乎并不想让她的生活变得更好。

不看它就好了,不是吗?

不接电话,不看消息,就可以了,不是吗?

手机又有什么错呢?

它不也能让我在远方也能和父母视频见面,和朋友一起聊天,不工作的时候,不也挺好玩的是吗?

可是,可是,可是……

不知想到什么,她无表情的脸,突然皱作一团,扭曲成骇人的模样。

都怪这个电话。

都怪这个电话。

都怪这个电话。

都怪这个电话。

……

“都怪这个电话!!!”江乐言尖叫着起身,从充电线里扯过响个不停地手机,狠狠朝地上砸去。

都怪这个电话!都说了生病发烧了,我发烧了!

今天不工作,听不懂人话吗?

听不懂吗!!!

为什么要一遍一遍又一遍打来!

她疯了一般地尖叫着,一遍一遍摔手机。

滚烫的呼吸从鼻息里跑出,江乐言浑身酸痛,尖锐的疼痛在脑袋里不停钻动。她站在原地,踉跄一步,视线短暂陷入黑暗。

她用力眨了眨眼,躺在地上的手机又恍惚出现在视野里。

不,还不够。

她就着已经模糊到四周已经变得黑暗的视野,走到客厅胡乱摸到了一把锤子,然后跌跌撞撞跑回房间,高高举起锤子,发狠朝手机砸下去。

砸烂!砸烂!

手机砸烂了就不会再响了!

再也不会有来电!

江乐言不知疲倦地一遍一遍将手机砸个稀碎。

视线越来越暗,她慢慢停下疯狂的动作。

刚刚,有什么黏腻的东西弹到了脸上。

她缓缓抬手,朝自己的脸上摸了摸,然后摊开掌心举到眼前。

一只被砸得血肉模糊的手。

“哐当。”另一只手里的锤子冷不丁滑落到地上。

她蹲下身,昏暗朦胧的视线逐渐变得清晰。

垂在身侧的手落下滴答的血液,汇聚成一小滩血水。手机早已变成冰冷的碎屑散落在四周,混乱地夹杂着血肉和骨头残渣。

我……

我都做了什么?

我这是,怎么了?

江乐言崩溃跌坐在床边,彷徨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身体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决堤崩塌而下,全身脏器都被混乱冲刷着,有什么东西要从身体里面涌出来了,她觉得自己现在需要去一趟医院。

可是。

有谁能救救我?

谁来救救我?

喉咙嘶哑得发不出任何声,她只能大张着嘴巴,任由身体里源源滚出的眼泪爬满脸庞,无声宣泄着。

寂静的房子。

躺在门口的雨伞。

厕所里流水涌动的马桶。

身后缓缓打开的衣柜。

被折叠在衣柜里的男人。

坐在原地无声痛哭的女人。

整个世界,被泪水冲掉了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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