厢房内，烛火摇曳，将两道对峙的影子投在窗纸上。

凤天的手掌重重拍在桌案上，茶盏震得叮当响，他盯着伍娘，眼底压着怒意，又掺杂着难以言喻的痛楚。

"——是不是你干的？"他声音低沉，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

伍娘站在阴影里，纤细的手指攥紧衣角，关节微微发白。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刺骨的寒意：“不是。”

凤天盯着她，眼底是压抑的怒火和更深的恐惧：“我都没说是谁！而且那捉妖师都发现了，是你那个断指的下人！”

“不管是谁！都不是我杀的。”伍娘抬起头，漆黑的眼瞳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木纹光泽，“爹爹是觉得，只要是妖，就一定会杀人？”

伍娘站在阴影里，唇角扯出一抹讥诮的笑："我说了不是。"她歪着头，乌黑的发丝垂落，衬得她肤色愈发苍白，近乎不似活人，"怎么，爹爹现在，连我的话都不信了？若是不信我，干脆把我交出去好了！"

凤天胸口剧烈起伏，像是被什么哽住了喉咙，半晌才咬牙道："我不是不信你……我是怕你被那捉妖师发现！"

"怕？"伍娘轻轻重复了一遍，忽而低低笑起来，笑声里带着几分凄然，"爹爹怕的事情可真多啊——怕我被发现，怕我伤人，怕我带累你的名声……"她一步步走近，仰着脸看他，"所以，你把我困在这里，像养一只不能见光的妖怪，是不是？"

凤天的呼吸一滞，像是被刺中了痛处。

二十年前，他一人住在边关，大漠孤苦，他熬不住，一个云游的道人教他制作傀儡。他刻下这只木偶，滴血点睛时，她睁眼的瞬间，他以为是自己疯了。

可后来，她叫他爹爹，会笑会闹，会拽着他的袖子要糖吃……他骗自己，这只是个寄托，可心里却比谁都清楚——她早就不只是个木偶了。

他本该一把火烧了她。

可他终究没能下手。

凤天的瞳孔猛地一缩，像是被她的话刺中了痛处。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又缓缓松开，声音沙哑："…闺女…当年若不是我带你离开，你早被烧成灰了。"

"可你后悔了，对吗？"伍娘的眼睛在烛光下泛着湿润的光，像是含着一层薄薄的泪，又像是冰冷的嘲弄，"你不敢带我回家，不敢让我见人，总是跟人说我是病了我行为怪异！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近乎呢喃，"明明……是你亲手雕的我啊。"

凤天的呼吸骤然一滞。

"伍娘……"他声音发颤，伸手想去碰她的脸，却被她偏头躲开。

"我不需要你可怜我。"她退后一步，唇角仍挂着笑，眼底却一片冷寂，"反正……我本来就不是人，不是吗？"

解甲归田后，他们走了上千里的路，快到家门口了却只敢远远的望着。随后他带她隐居山林，开了这家团圆客栈，困住了他，也困住了她。

他以为这样就能保护她……

“我不是不信你……”凤天的声音沙哑下来，像是瞬间苍老了十岁，“可那人是捉妖师！你若露出破绽，他会杀了你！”

伍娘笑了，笑容里带着讥诮：“爹爹是怕我被杀，还是怕……被人发现，你养了一只妖？”

凤天浑身一震。

“你把我关在这里，不让我见外人，不让我离开客栈半步……”伍娘一步步走近，烛火映照下，她的影子竟诡异地扭曲着，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挣扎着要破体而出，“你到底是怕人伤我，还是怕我伤人？”

凤天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看着伍娘疯狂的模样，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伍娘看着他，眼底的怨怼渐渐化作悲凉：“爹爹，你怎么会怕我啊……哪有人会怕自己的女儿啊！”

凤天的手僵在半空，烛火忽地一跳，映得他面容苍老了许多。

窗外，夜风呜咽，像是谁的哭声。

伍娘摔门而出时，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本该直接回房的，可路过庭院时，却听见一阵轻快的笑声。

月光下，九娘正与段半夏并肩坐在石桌旁，指尖沾着嫣红的胭脂膏，在对方手背上轻轻晕开。段半夏低头看着，耳尖微红，而九娘则眉眼含笑，嗓音温柔得像在哄人："这个颜色衬你。"

伍娘站在廊柱后，忽然觉得胸口闷得发疼。

明明九娘从前只给她调胭脂的。

……

夜深了。

九娘刚掀开锦被，房门就被轻轻推开。伍娘赤着脚站在门口，长发披散，眼里像是凝着一层薄薄的冰。

"伍娘？"九娘一怔，"这么晚了，你......"

"我不能来吗？"伍娘径直走到床边，掀开被子就钻了进去，背对着她，声音闷闷的，"阿姐现在有人陪着说笑，是不是嫌我烦了？"

九娘失笑，伸手去揉她的发顶："胡说什么呢？"

伍娘猛地转身，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让人发疼。她的眼睛在黑暗里亮得惊人，像是某种夜行的兽："那为什么对她笑？为什么给她调胭脂？为什么......"她的声音忽然低下去，带着几分委屈，"为什么不对我好了？"

九娘怔了怔，随即无奈地叹气，伸手将她揽进怀里："傻丫头，我什么时候不对你好了？"

伍娘把脸埋在她颈窝，呼吸灼热，手臂紧紧环着她的腰，像是怕她跑了似的。过了许久，她才闷闷道："......那你不许再对她笑。"

九娘忍不住笑出声："这也要管？"

"要管。"伍娘抬起头，眼神执拗得近乎偏执，"阿姐是我的。"

九娘看着她，忽然觉得心尖微微发颤。

伍娘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正在疯长。

伍娘说，“明日我们跳舞吧。”

九娘爱看她跳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