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铃寄余生

上官阑已经三日没有踏出书房了。

案头的军报堆积如山,最上面那份还沾着雨渍——是三天前从河谷战场送来的。萧沉月站在门外,听着里面不时传来的瓷器碎裂声,终于忍不住推门而入。

"将军,您该用膳了。"

屋内光线昏暗,上官阑背对着门站在窗前,玄色衣袍松散地披着,露出里面染血的绷带。地上散落着碎瓷片和翻倒的墨砚,最刺目的是角落里那串金铃——十二枚铃铛被生生扯断,丝绳上还缠着几缕乌黑的发丝。

"找到尸体了吗?"

将军的声音沙哑得可怕。萧沉月攥紧拳头:"南陵使团昨夜已经带着...带着七殿下灵柩启程了。"

"那不是他。"

上官阑突然转身,眼底布满血丝。他抓起案上一枚玉佩扔给萧沉月:"看看这个。"

玉佩是半月形的,边缘参差不齐,像是被人强行掰断。萧沉月翻过来,看到背面刻着半句诗:"长相思兮长相忆"。

"这是..."

"柳衔欢贴身戴的。"上官阑冷笑,"南陵送回来的尸体上,这块玉完好无损。"

窗外一阵风吹过,檐角铁马叮当作响。萧沉月突然想起什么:"沈知微今早递了消息,说在南陵边境见过一个戴斗笠的琴师..."

话未说完,上官阑已经抓起佩剑冲了出去。

楚明河正在药庐整理药材时,听到后窗传来三声轻叩。

他推开窗,一阵杏花香扑面而来。戴着青铜鬼面的暗卫蹲在窗外梨树上,左手缺指处缠着新换的绷带。

"你还敢来?"楚明河压低声音,"将军府正在全城搜捕南陵细作!"

沈知微翻身入内,面具下的眼睛微微弯起:"担心我?"

年轻的太医耳根一热,转身去捣药:"谁担心一个细作..."

"柳衔欢没死。"沈知微突然说。

药杵"当啷"掉在地上。楚明河猛地转身:"你说什么?"

暗卫从怀中取出一方染血的手帕:"这是他在边境给我的,让我转交给上官阑。"

帕子上绣着几行小字,楚明河凑近才看清内容——"解药在铃,铃在我心。若君不信,可问沉月。"

"沉月?"楚明河愕然,"萧将军她..."

沈知微意味深长地笑了:"你以为,当年落雁谷的伏兵是谁泄露的?"

窗外突然传来脚步声。沈知微迅速跃上窗棂,临走前突然回头:"对了,你收集的那些指甲...最好烧掉。"

楚明河愣在原地。他确实偷偷收藏过沈知微掉落的指甲,但这事除了柳衔欢,根本没人知道...

春雨淅沥的午后,萧沉月在马厩找到了上官阑。

将军正在给一匹白马刷毛,动作轻柔得不像话。那是柳衔欢初到北梁时骑的马,后来一直养在将军府。

"查到了。"萧沉月递上一卷竹简,"南陵九皇子撤兵后,确实在边境停留过。有人看见他和一个戴斗笠的琴师说话..."

上官阑的手顿了顿:"琴师什么模样?"

"看不清脸。"萧沉月犹豫片刻,"但弹的是《凤求凰》,而且..."

"而且什么?"

"总是弹错最后一个音。"

刷子掉进水里。上官阑想起某个午后,柳衔欢曾趴在书案上抱怨北梁的琴谱难懂,把《凤求凰》弹得七零八落。当时他是怎么说的来着?

——"这曲子最后个音该往上挑,将军府的古谱印错了!"

雨丝渐密,打湿了马厩前的青石板。上官阑突然问:"沉月,三年前落雁谷那支箭...是你安排的吗?"

萧沉月身体一僵。

"我不记得下过伏击南陵援军的命令。"上官阑的声音很轻,却让萧沉月如坠冰窟,"当时知道行军路线的,除了你只有..."

"是七殿下。"萧沉月突然跪下,"他提前传信说南陵要在落雁谷设伏,求我调开巡逻队...那支箭是他射的。"

白马不安地踏着蹄子。上官阑望着雨幕出神,水珠顺着他的下颌滴落,分不清是雨是泪。

"为什么现在才说?"

萧沉月抬起头,左脸的疤痕在雨中显得格外狰狞:"他说...若您知道了,就不会恨他了。"

夜深人静时,上官阑独自去了地牢。

柳衔欢曾经被关押的牢房里,血迹已经干涸发黑。将军蹲下身,指尖抚过墙上的刻痕——那是一个歪歪扭扭的南陵文字,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铃"

上官阑突然想起什么,狂奔回书房。他翻出从柳衔欢腕间扯下的金铃残骸,一枚枚仔细检查。

第十二枚铃铛的内侧,刻着几个几乎被磨平的南陵小字:

"解在心头"

窗外惊雷炸响,照亮将军苍白的脸。他终于明白柳衔欢临死前那句话的意思——

"现在...你永远都甩不掉我了..."

那不是情话,是诅咒。

楚明河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时,天还没亮。

他披衣开门,迎面撞上浑身湿透的上官阑。将军手里攥着那枚刻字的金铃,眼底翻涌着可怕的风暴:"柳衔欢的心头血...能解毒?"

太医手中的烛台"啪"地落地。

"您...您怎么知道?"

上官阑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为什么不早说?!"

"是七殿下以死相逼!"楚明河红着眼眶喊,"他说若您知道了,定会宁可毒发身亡也不肯用他的血...他求我瞒着您!"

将军的手缓缓松开。他踉跄着后退几步,突然笑了:"所以他才故意让我恨他..."

只有这样,上官阑才会毫不犹豫地接受他的心头血。

晨曦微露时,上官阑独自站在庭院里。雨后的空气带着泥土腥气,他摸向心口——那里跳动的,是柳衔欢用命换来的生机。

一片杏花瓣飘落肩头。将军抬头望去,发现院角那株枯死的杏树,竟抽出了新芽。

萧沉月找到楚明河时,太医正在烧一匣子指甲。

"沈知微让你烧的?"女将军抱臂倚在门框上,面具难得摘了下来。

楚明河手一抖,火苗差点烧到袖子:"你...你都知道了?"

"早知道了。"萧沉月走进来,随手拿起一片未烧完的指甲,"那年他为了取得南陵信任,生生咬断自己三根手指...我就在隔壁牢房。"

太医猛地抬头:"什么?"

"我们都是上官家的死士。"萧沉月将指甲丢进火盆,"只不过我负责明,他负责暗。"

火焰吞噬了最后一片指甲。楚明河望着跳动的火苗,突然问:"那他为什么让我收集这些?"

萧沉月笑了:"当然是为了配药。南陵人给他下的毒,需要至亲之人的骨血为引..."

她没说完,因为楚明河突然冲了出去。

雨后的官道上,一匹快马绝尘而去。马背上的太医怀里揣着个青瓷瓶——里面是他用自己半碗心头血换来的。

暮春的边境小镇飘着柳絮,茶肆里说书人正讲到护国将军大破南陵军的段子。角落里,戴斗笠的琴师低头调弦,素白手指拂过琴面,在《凤求凰》的尾音处故意弹错了一个调。

"又错了。"老板娘摇头,"这琴师来了七日,日日弹这首,日日错这处。"

没人注意到琴师右手腕间隐约的金铃痕迹,更没人发现他耳后那道被斗笠遮掩的伤疤——那是利箭擦过的痕迹。

黄昏时分,琴师收起桐木琴,沿着溪流向山林走去。他的步伐很轻,却在听到身后落叶碎裂声时骤然停住。

"跟了一路,不累么?"

树后转出个戴青铜鬼面的黑衣人,左手缺了三指:"殿下好耳力。"

琴师——或者说柳衔欢——缓缓摘下斗笠。他比一个月前消瘦许多,脸色苍白如纸,唯有眼睛依然明亮如星:"沈知微,皇兄派你来灭口?"

暗卫单膝跪地:"主上不知您还活着。是楚明河用半碗心头血配了解药,属下才能找到您。"

楚明河...那个总爱偷偷收集沈知微指甲的小太医?

"上官阑呢?"

"将军三日前离府,说是去查一桩旧案。"沈知微抬头,鬼面后的眼睛闪过一丝复杂,"临行前,他去了您住过的暖阁..."

(上官阑视角)

暖阁里的杏花谢了,花瓣零落满地。

上官阑推开尘封多日的房门,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的药香。这里的一切都保持着柳衔欢离开时的模样——案头摊开的书卷,枕边未做完的香囊,甚至铜盆里半干的洗脸水。

床榻下露出一角宣纸。将军弯腰拾起,发现是张未完成的画。画中人身着玄甲,眉目冷峻,正是他自己。但最让上官阑呼吸停滞的是题跋处那行小字:

**"愿君长似少年时"**

笔迹娟秀,却因最后收笔时的颤抖而晕开了墨。这分明是毒发时的作品...

窗外突然传来铃铛声。上官阑猛地回头,看见檐角铁马在风中轻晃。他鬼使神差地伸手拨弄,一枚金铃竟从铁马后方掉落——正是柳衔欢腕间遗失的第十二枚铃铛。

铃舌内侧刻着新添的字迹:

"别找我"

楚明河快马加鞭赶到边境军营时,正遇上萧沉月在校场操练新兵。女将军面具下的疤痕泛着红,显然刚发过脾气。

"你怎么来了?"

太医从怀中掏出青瓷瓶:"沈知微中的毒,解药。"

萧沉月接过药瓶,突然笑了:"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就敢以命换命?"

"知道。"楚明河擦去额角汗珠,"上官家安插在南陵的暗棋,十五年前那场宫变的幸存者..."

"不。"萧沉月打断他,"他是你亲兄长。"

晴天霹雳。楚明河踉跄后退:"什么?"

"当年上官家遇难,幼子被南陵死士掳走。"萧沉月轻抚面具边缘,"沈知微为混入敌营,自愿服下毁容的毒药...他这些年收集南陵情报,就是为了找回你。"

太医手中的药箱砰然落地。他突然想起沈知微总爱盯着他看的眼神,想起那人每次受伤都故意把血抹在他衣襟上的怪异举动...

"他在哪?"楚明河声音发颤。

萧沉月指向远处的山峦:"追查十五年前那桩旧案去了——关于上官阑和柳衔欢身世的真相。"

山间古寺的藏经阁里,上官阑拂去积尘的族谱。

泛黄的纸页上记载着十五年前那场震惊两国的惨案:北梁上官氏与南陵柳氏同时遭遇灭门,仅存的两个幼子被各自的暗卫救走...

"果然如此。"将军指尖停在某个名字上——上官玥,他本该早夭的妹妹。

身后经卷突然翻动。上官阑按剑回首,看到个意想不到的人:南陵九皇子柳衔玉。少年右眼下的疤痕还未痊愈,手里捧着个乌木匣子。

"七哥让我交给你的。"他放下匣子转身就走,到门口又停住,"他说...铃铛里的秘密,该揭晓了。"

匣中是一枚残缺的长命锁,锁面刻着北梁皇族的徽记。上官阑翻过锁身,在夹层里找到张字条:

"君心似我心,不负相思意"

字迹与柳衔欢如出一辙,但墨色陈旧,至少写了十年以上。

柳衔欢在山洞中醒来时,洞外正下着雨。

沈知微守在火堆旁,鬼面摘下放在一旁,露出与楚明河极为相似的眉眼:"将军找到族谱了。"

"嗯。"柳衔欢咳嗽两声,腕间金铃轻响——虽然只剩十一枚,却依然清脆,"他...生气了吗?"

"气得把书房砸了。"沈知微难得笑了笑,"然后连夜往边境赶来。"

柳衔欢望向洞外的雨幕。他知道上官阑会来,就像知道春天过后必定是夏天。

"沈知微。"他突然问,"如果一开始就知道你们是兄弟...你还会帮楚明河收集那些指甲吗?"

暗卫沉默片刻,往火堆里添了根柴:"会。"

"为什么?"

"因为..."沈知微看向洞外渐近的火把光亮,"有些事,与血缘无关。"

马蹄声由远及近。柳衔欢下意识摸向空荡荡的手腕——那里本该有第十二枚铃铛,刻着他不敢宣之于口的秘密。

雨幕中,玄甲将军翻身下马,手中金铃在雨中发出清越的共鸣。

"柳衔欢。"上官阑的声音比铃音更颤,"铃铛里的'别找我'...是什么意思?"

少年笑了。他伸出苍白的手腕,任雨水打湿绷带:"意思是...我会等你找到我。"

写了一点点配角的感情线(不过戏份不多o[猫头][三花猫头]

美颜淇会努力的哈哈[害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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