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雍坐在高铁靠窗的位置上，托着下巴看窗外已经变成焦黄色的田垄，这时候坐在苻雍旁边的中年男子张开双臂伸了个异常夸张的懒腰。高铁双人座位上坐了两个大汉本来就很局促，男人一伸胳膊苻雍顿时往窗户的方向躲了一下，脸都好悬没贴到玻璃上。

眼看把邻座儿的人挤着了，中年男人在苻雍后背上拍了拍：

“对不住了老弟！还真不怪你老哥我，主要这售票不智能，应该给你旁边调一个小姑娘，再给我旁边也调一个小姑娘，没事了么不就？”

见对方伸出一只手背上都是毛的手拍自己，苻雍敏捷地往旁边一闪躲开了，然后露出一个客气的笑容。中年男人从书包里拿出听啤酒打开喝起来，又拿出一听递给苻雍。见苻雍示意不要，男子反手从书包里掏出一根电子烟，然后俯身鬼鬼祟祟地四下扫视了一下。见此情形苻雍皱了下眉：

“师傅，这个是高铁，抽烟会被拘留的。”

听见苻雍叫自己师傅，男子脸色一黑，但又笑了笑低声道：

“不瞒你说，哥是真憋不住了。我去厕所抽，抽的时候把窗户开开点儿，不碍事的哈！”

见对方要站起来，苻雍看了看对方拿着的T市超市编织袋：

“好吧。大哥，您是在总站下车吗？”

中年男子奇怪地看了苻雍一眼：

“哈？”

苻雍抬头轻轻一笑：

“这位大哥，我是真的赶时间啊。您到T市的话，麻烦等我到B市下车以后再抽可以吗？”

中年男子皱了皱眉，又耐着性子推开苻雍的手一边作揖一边笑道：

“兄弟不怕哈，不会临时停的，这事儿你老哥我有经验。”

眼看对方一个猛子站起来要走，苻雍忽然一扬手将右手打在了对方手腕上，中年男人手腕一颤，烟一下子滚到了旁边的座位底下。见烟飞了，中年男子愣了一下伸手去摸，谁知苻雍踢了电子烟一脚，烟顿时滑到了座位深处看不见了。见此情形男子彻底受不了了，扭头不可置信地怒视苻雍。苻雍做出一个一脸吃惊的表情，双手合十拜佛一样冲男子拜了拜：

“实在对不起，我把烟给您捡出来。”

听见这话，旁边的旅客和乘务员同时将目光投了过来。乘警两步走过来对中年男子道：

“先生，高铁上不能抽烟。”

中年男子对着乘务员憨厚地挠挠头，讪笑着示意自己不抽，随后再次扭头瞪着苻雍，怒目圆睁表情好像乌江边上即将自刎的项羽。苻雍将烟捡出来放在桌上轻轻一笑，转身托着下巴去看窗外逐渐变得繁华的景色。

眨眼车子驶入了B市车站，苻雍从包里拿出两根电子烟双手递给中年男子。见中年男子抱着胳膊翘着二郎腿装看不见，苻雍将烟放在桌上起身走了。眼看苻雍走远了，尉迟泰裕将烟抓起来直接揣在冲锋衣口袋里，从另一个方向的门下了车。走到站台上尉迟泰裕原地站住，心想还是应该提前给声歌说一声让她来接一趟。但这次又属于秘密行动，万一提前说了也害怕节外生枝。正纠结，尉迟泰裕忽然间看见声歌站在站台上，眉开眼笑地垫着脚朝着自己的方向不断招手：

“爸爸！”

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尉迟泰裕定睛去看，确实看见声歌站在距离自己十几米的站台上愉快地朝自己招手，又拔腿快步朝着自己的方向奔跑而来，身后仿佛都加满了春日里百花纷飞的缤纷滤镜。

已然三年多没见闺女了，尉迟心中一热眼眶一酸，立刻伸出双臂做了个准备拥抱的姿势。哪知道声歌压根没理自己，快步从自己身旁冲了过去。见此情形尉迟泰裕原地一阵，眼神也追着声歌转过去，却惊见声歌又往前快速冲了十几米，最后飞身一跳挂在了刚才坐在自己旁边那个男的身上。却见声歌抱着男的脖子，两条腿挂在对方大腿上满脸愉悦：

“爸爸！”

苻雍用额头顶了顶声歌的额头：

“乖，回家喽。”

眼看两人拉着手春游的小学生一样走下了出站的地下通道，尉迟泰裕弯着腰站在当地，下巴脱臼一样闭不上嘴，手里的行礼也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不知过了多久，尉迟泰裕发现连火车都已经开走了，此时的站台就好像中年人的秃顶一样，就剩下了包括自己在内稀稀拉拉的几个人。尉迟泰裕心想也不知道这辈子惹谁了，老婆丢了就算了，几年没回连女儿都当众管别人叫爸爸了，真是草他娘的。

声歌背着包一跳一跳从公司出来走到路边，从羽绒服口袋里将手机摸出来，准备问问苻雍去菜市场要买点啥，谁知还没点开微信就被人从后面捂住嘴拖进了旁边的小花园。声歌先是下意识地大力扑腾，眼看力量不济挣脱无望又乖觉地抓着对方弱弱哼唧。感觉对方力道松了，声歌捏着嗓子声音造作：

“不要嘛人家只是个弱鸡。钱给你不要伤害人家，求你了。”

感觉后面的人把胳膊松开点儿，声歌猛地将高跟鞋跟跺在了对方脚面上，转身抡起枕头包冲着对方脑袋就砸。连打了好几下，声歌停了手茫然地站在当地：

“……爸？！”

坐在晚间昏暗的小串店里头，声歌皱着眉头瞧着尉迟泰裕：

“回来怎么不说一声儿啊？”

尉迟泰裕逃过荒一样埋头苦吃炒方便面：

“我战友……他上个月见你妈了。就是你一岁半就跑了这些年都没出现过的那个妈。”

见声歌吃了一惊，尉迟泰裕又道：

“当年她跟我说去了新疆永远不回来了，让我不要再找，我是真没想到她居然还敢回来。你猜人家在哪里看见你妈的？”

见声歌瞪着眼不说话，尉迟泰裕神神秘秘地靠近声歌：

“那是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咱家楼下麻辣烫旁边多了一个卖棉花糖的，我战友路过，认出来那个卖东西的居然就是你妈。当时你妈带着口罩，他也妆模作样假装没看出来，然后想跟着你妈看看她去哪里。结果你妈进了一栋楼就不见了，连那辆卖棉花糖的车她都不要了。她可能是知道你领了证想回来看看你，可如今已经打了草惊了蛇。万一她还在这里没走偷偷观察你，一旦知道我回来，那她肯定就又跑了。”

听见这话声歌顿时蒙圈了。那个卖铁皮麻辣烫的声歌很熟，以前下班回家还经常吃，虽然味道重了点但是麻酱十分令人难忘。但自从领证搬到苻雍那头以后，自己每次回家拿东西，苻雍都特地叮嘱不准吃路边流动商贩的东西，因为里头加了止疼片和罂粟壳。现在领证了就算是夫妻，苻雍可以堂而皇之地管自己了，声歌也只好忍了。现在每次回家后，苻雍都凑过来嗅探犬一样在声歌脖子耳畔嗅来嗅去，所以这几个月声歌都没敢吃。但是有一次声歌周六回去浇花，发现路边多了一个卖彩色棉花糖的小贩，看见棉花糖诱人就忍不住买了一个。卖棉花糖的是个带着口罩的阿姨，当时对方还问声歌是不是住在旁边的小区，还说很少看到声歌，难道那个是自己一岁半消失的亲妈？！

下一瞬间声歌忽然机灵了一下。声歌记得自己上周去苻雍公司等他，发现那边新招了一个保洁大姐。当时声歌就感觉那个保洁大姐有点眼熟，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是哪里见过。如今想想，那人的形象居然与卖棉花糖的阿姨惊人重合。难道说自己亲妈回来不光要看自己，还要考察自己的领证配偶靠谱不靠谱，所以用了这种令人惊悚的高端手段？

声歌坐在原地愣了好半天：

“不是，她回来就回来吧，你不会现在想跟我妈要我的抚养费吧？我都这么大了，你一个大老爷们儿，真的犯不上。”

尉迟泰裕粗眉毛一立，举着根羊肉串梗着脖子高声道：

“丫头片子知道个屁。我和你妈感情还没破裂呢，我要把你妈抓回来跟我过日子！”

被尉迟泰裕“破”了一脸口水，声歌抽了张纸巾擦了擦脸，心想我妈二十五年没回来也没联系了，你现在跟我说你俩感情没破裂？东非大裂谷估计都没你俩裂的大。

见声歌一脸看傻子的表情，尉迟泰裕低头继续喝疙瘩汤：

“还有。你个死丫头，居然偷咱家户口本领证结婚？老子告诉你，有媒为聘无媒为奔，这女婿你老子我不承认！我都打听过了，那男的一个花花公子根本就不靠谱，而且还狗眼看人低，都没拜访拜访我这个老丈人就把闺女给我拐跑了，我呸。赶紧给我去民政局离了，爸再给你溉喽一个能喝酒能抽烟那种真爷们儿。”

声歌闻言两只手按着桌子站起来：

“你再说？我没告诉你这事吗？分明是你没溜儿，打跑了我妈不算，知道我要结婚还人间蒸发不管我！我自己找的男人自己睡，又没让你跟他睡一辈子，不用在这里指手画脚！”

在餐馆众人惊恐的目光中，声歌抓过手机和包站起来就要走。见此情形尉迟泰裕立刻伸手拉住声歌：

“好好好，老爹我先不管了。你结婚也是好事，好歹是把你妈给诓回来了不是？现在你的事是次要的，你爹我的幸福才是重中之重。现在给我回去，像平常一样待着，别给我露出马脚再把你妈吓跑了！”

苻雍提着水果开门进家，发现声歌的高跟鞋摆在鞋架上，但人不在客厅也不在卧室。换了拖鞋溜达到凉台，苻雍发现声歌正蹲在角落低头低声打电话。见苻雍探出头，声歌立刻露出一个惊恐的表情，将电话挂了把手机藏在身后：

“回，回来啦？”

苻雍眨了眨眼：

“鬼鬼祟祟给谁打电话呢？”

声歌讪笑了一声转身进了厨房：

“诶呀，没有啊。你等会儿哈，我现在做饭。”

见声歌把手机放在茶几上进了厨房，苻雍熟练地画了个手势把手机打开翻电话记录，但电话记录刚刚被删过，微信里也没什么东西，很可能也被删过了。沉默了一下，苻雍把手机放了回去，心想估计又是要暴力破坏别人的鸟网，或者给打狗的物业门口偷泼油漆什么的，还是别管了。谁知这时候苻雍自己微信响了，却见苻宣一张照片发过来。照片照的是两个人的侧影，左边的明显是声歌，右边是个挺壮的男的，看身形大概四五十开外，两人正坐在一家非常小的门脸边上吃肉夹馍，时间显示为今天的PM2:53。苻雍看着照片还在思索，苻宣又发来一条信息：

[还有更劲爆的亲，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见苻雍没回复，苻宣发来一张宾馆的电子入住记录，入住时间为今天PM1:30，是声歌用自己一个人的身份证在郊区开了间小宾馆。记录和照片只差了一个小时，声歌开宾馆的时候谁在旁边不言自明。苻雍正看着桌面发呆，声歌已然炒好了菜放在餐桌上头，对着苻雍招手道：

“看，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酸菜巴沙鱼呦。”

苻雍对着声歌眨眨眼，随后也是柔和一笑。两人坐在桌子边吃饭，苻雍一边吃一边道：

“怎么样，今天都做了啥？”

声歌缩着肩膀喝了口水：

“帮策划组做了定格动画，忙了一整天呢。”

苻雍转头看看声歌。感觉苻雍怪怪的，声歌心虚地眨了眨眼：

“怎，怎么了啊？”

苻雍又是一笑，伸手撸了撸声歌头发：

“没什么。”

晚间。见声歌抱着被子蜷着睡着了，苻雍拿起声歌手机默默装了个隐藏定位软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