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第十二章 岂曰无衣(7)

倪佳很慢很慢的抬手,挽了挽漆黑的长发,盘起,簪上一支玉簪。鸦黑色的发梢上坠着的羊脂玉簪古朴典雅,玉润灵滑。

她挑起长长的眉,微微弯起嘴角,只是看着面前的海澈,绽开个甜美的梨涡,一个字也没有自红唇吐出。

倪尊寿站在爱女的斜前方,在三人间是个中点线,一前一后的距离正好。

北程死死咬着唇,看着近在咫尺的那个人,一眉一眼清晰如初,就在眼前,触手可及。她下意识的伸左手摸到腕上的丝鞭,丝的感觉滑润柔媚,像是情人的触摸,可她想要触摸的却是海澈,是那个她一心一意想见的人。

几乎是与倪佳同样的动作,北歆将火焰色的缠头紧了紧,手指触摸到那火色时,她像是给烫着了,掸了掸手指。

细长的手指,雪白的手指,指尖如同春笋细腻,桃粉色的指甲,很美很美。

她将手掌紧紧一握:“火龙招来!”

烈炎呼啸着卷了过去,张开了血盆大口,一口向海澈咬去!

索格站在距离最远的地方,眯着眼不动声色,他像是在看一场戏。

倪佳在北歆召唤出火龙的同时,眼神清明如镜,结印:“水龙招来!”

凉意袭人,一条硕大的水龙亦舒展着身形向站在那里的海澈卷去!

北程缓了一缓,捏紧了拳:“风啸!”

风,呼啸着,汇同了水火双龙,盘旋着,嘶吼着,翻滚着,掠起惊人的气流!

海澈的身形没有动摇,他只是动了手。

虚虚垂于身侧的左手,在空气中张了张,花气在掌心瞬间汇集。

右手腕微微的一扭,紫金藤跃身而起,翠绿的藤蔓像是细长的绳索,将空中的水龙死死的缠住,任凭那水龙怎么样的挣扎也只能停留在半空之中。

风龙冲到一半时,被突然出现的障碍物挡住,然后,一声嘶吼,扭曲起来,长长的龙身摇晃着,却只能维持着上下涌动的姿态。

然后是火龙。

火龙的速度竟然快过风龙,它一径冲到了海澈的眼前。

那少年这时才动了下身子,他后仰。

身体弯成几不可思议的弧度,火龙自他头顶急掠而过,再转回头来,龙身灵活的反绕回来。

但是,不等它近身,那将风龙死死钉住的障碍横空一竖,火龙的中央猛然的燃起一大蓬金黄色的火焰,由里向外,瞬间即灭。只有水龙,给紫金藤缠住的水龙,尤自在它的困笼中挣扎不休。

倪佳的俏脸涨得鲜红,一双秋水妙目死死的瞪着海澈左手的那件武器。

并不是很显眼,但是绝对不能让人忽视掉,那是一杆枪,一杆自海澈幼年时代起便已经获得允许的名枪。

将离!

左手将离,右手紫金,他就那么站在那里,毫无做作的神态,那么的平静,好像方才一瞬之间消灭了三条术龙的人并不是他。

水龙在紫金藤下萎缩,消散就不过是片刻的功夫,他身周三米以内花气萦绕,生人勿近。

由灵魂而生,花之共赏,被称之为“花神秘传”中第一秘器的“将离神枪”在消失六百年之后再次现世,它握在那少年模样的青年的掌心里,不过是一杆再平凡不过的枪。

倪尊寿是在场五人中最是了解“花神秘传”的人,他震惊的看着那突然出现的通体墨黑的枪身,那五彩流光的枪尖,那隐而不露的锋芒,还有在海澈掌中挥舞时那份傲人的灵气,那明晃神亮的枪尖上寄宿着神灵――花相之灵。

他与索格迅速的对视,交换过无数个心思。

海澈却是站在那里保持着之前的姿态,不曾再动过。

紫金藤收服了水龙之后,便听话老实的盘在了海澈的腰间,那是它最喜欢的地方,柔韧的腰肢,比起藏青来有过之而无不及,就是太瘦了些,嗯,得让他养肥些,这样盘起来就更舒服了。

海澈横枪于身前,只是一个抬眼的动作,天空中流云与晴色便俱在眼中。

北歆脸色不善,眼角的桃花都是煞气,她的手在身后紧握,想要再次祭下火龙,却给之后的倪佳摇头阻止。

索格笑了一笑,缓步上前:“真是希罕的场面,这就是花相将离?”

海澈眼神一凛,他倒是没想到索格居然会认识这杆将离神枪。

花相芍药,故称将离,古人以芍药赠别,做惜别之情,所以花又名将离,但是将离神枪却是当年叶青璃的趁手兵器。

叶青璃死后,将离也消失不见,就连索格也只是偶然翻阅主圭大陆的旧籍才知道了这杆人称“杀神”的名枪。

漆黑墨染的枪身,看似不显眼却暗里流光的枪刃,薄似蝉翼,利比针锋,沉重而不轻灵,却是绝世名枪。

传说将离枪会自己挑选主人,它有自己的意识,是上古的神器,但是除了六百年前的叶青璃的部下与对手,再没人见过这杆不得传世的名枪。

枪在地下高原,居然是在地下高原。

枪在人在,枪亡人亡,枪即是令,令即为枪。

叶青璃把军主令与将离枪封印在一起,而海苏则把军主令置于御主之位的统率之上,六百余年来,地下高原的历代军主不断,除了海黎,却再没一个人能擎起这杆枪。

执不起将离枪,便是个捧不起军主令的半个军主,只能是个名不副实的地下高原的军主。

六百年后,当抓周时的小海澈将粉嫩小手伸向那杆漆黑的给封在禁制中的将离枪时,枪却如六百年前一般放出异声,锋鸣之声不绝于耳。

幼小的孩子伸直了短短的胳臂,把那可以称之为危险的武器抱进在怀里,那枪比他人还要高出数倍,枪身给摩沙的亦光可鉴人,六百年来,没有人能够亲手再碰触到它,那小小的孩子却笑颜灿烂,只用两只小手紧紧搂着枪身。

也就是在那一天,将离枪消失了。

而也就是在那一天,海明岫万般无奈的接受了命定的现实。他的儿子,注定得走一条与他人不同的道路,他还那么的小,只不过是个才来到人间的孩子,但是,将离与紫金却同时选中了他,甚至,还有徘徊的钟情。

海澈长枪一摆,眼神倨傲,似天空旭日,张扬而肆意,一扫之前予人的那股温文纯静之气。

这个男子,身上有多重的气质,真让人百看也不厌烦,却还带着那点点的纯真与天真剔透,好像是天使的邪恶,却不带丝毫的做作。

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哪一人才是真实的他?

倪佳有一瞬的眼花,她得承认,她不认得这样的海澈。

北程却死盯着那张云淡风清的脸,还有他稳稳执枪的手,这样的海澈她亦不曾见过,但是这样的神情却在梦中见过。

像是死去一般的寂静给打断了的同时,北歆做出了任何一个人都不会在此时做出的举动。

她一步一步,走得缓慢而凝重,每一步却又看上去是那样的摇曳多姿,如同是步步生莲。

她大大方方走到了距离海澈最近的距离,那三米开外,生人勿近的花气范围。

像是知道她来意非善,本来是柔和的盘旋回护着的花气因此而怒涨开来,凌厉的风吹得甚疾,卷起绯衣女郎的衣衫,吹松了她火色的缠头,白如雪的发就那么一任的披拂而下,如同月光洒在了最艳丽的石榴树上,映衬得一树石榴更是花开盛火。

她这样的举动无疑便是在挑衅。

与自然溶为一体,环护在海澈身周的林飒,藏青,连琚,连珏四人都能感觉到她散发出来的强烈的怨气与戾气,如果不是要维持住海澈涣散的神识,林飒直想跳出身来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赶开远远,他不会忘记,就在那个干涸的小湖畔,他曾经亲眼目睹过什么。

如果说倪明(北程)的出现可以让海澈有一瞬间的迷失,那这个不知其真实来历的女子更要加紧了观察,她是海因斯坦的当家大小姐,更是会让林飒的毛骨耸然的存在。她竟然知道“秦泠”,而在这世间,知道秦泠的存在的人仅只五个。

海澈平抚着林飒的气的同时,对着北程绽开了个浅淡的笑容。

那个笑容三分的温柔三分的优雅三分的沉静,还有一分的了然于胸。

北歆的脚步一顿。

她没有再走近,任那突然放缓了的杀气弥散开来:“海澈。”

海澈点头。

他左手握着的将离枪这时突然改变了颜色,由浓重的黑变成了雪似的银白,银枪,青衣,白发,红颜。

他抖一抖枪身,轻缓口气,吹上明晃晃的枪尖,一口气悠然兰质。

他的声音清晰的传入北歆的脑海:“丽晨小姐,我们又见面了。”客套却不生疏,一如多年以前。是的,多年以前,当秦泠还在,丽晨还在的时候。

北歆双手背在身后,眼睛盯着那杆幻化成无色的枪,看它渐渐融入海澈的身体,抿起嘴角,不知道那应该算个笑容还是不算。

倪佳却在这时踏前而至。

她倨傲以极的左顾而右盼,横波目春水漾漾。

仿佛是无意识的,北歆让开来。

将这一片空间留给了倪佳。

倪佳意料不到她竟然会有此一举,只是抬眼扫过来,一笑了之。

北程握着拳,想上前,却给倪佳的眼神吓住,给北歆的眼神震住。

与海澈四目相对,波光流转,眼神里有怨有恨,倪佳冷笑道:“真不愧曾经是地下高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掌权者,你若是当年肯将这心思放一半来提防我姐姐,”

她晒然:“你也就不至于弄得这般模样。不过,若是连她你那时也信任不过,也就不是你那性格了。海澈,你明明有这样强大的力量却甘心做林飒的属下么?”她这种时候居然还不忘调拨离间。

海澈的嘴角微微扯了一下,平静无波的心意传出:“还真是没什么变化。阿佳,贬低旁人抬高自己的手段数年间还没玩够么?这就是你和明明最大的不同。”

倪佳修长的眉向上挑起:哦。了一声:“起码我不会捅自己的情人一刀,特别是我那情人当时还在回护我,我可捅不下那么无情的一刀。海澈,我若是爱上一个人,我会甘心为他生为他死!

所以,我就是看不上那个不敢违抗父命,要致你死地的倪明!那个女人不配有资格站在你的身边!”

倪佳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些多,她自己也深知自己一旦碰到与海澈有关的事情就会忍不住的方寸大乱,是关心则乱吗?只是自己的这一份关心那人是从来了也不放在眼里的。

可明知是这样,却还是飞蛾扑火般的扑了过来,只想他能多看我一眼。与我多说几句话。

铃兰的花语是寻找幸福和纯洁优雅清新灵动,是我自己太蠢,竟然会忽略了那样近在咫尺的幸福,如果时光真的能够倒流该有多好。我也是个有梦想的女子,也有脆弱的时候,也是个小小的女子,也有得到幸福的权利的。可惜一切都太迟了。

我不能亲手斩断这一切,那么我便得要夺回属于我自己的东西!

海澈,我不会放手的,只有你,我绝不放手!

林飒的气在暴涨,藏青的气也微微的紊乱着。

第一次听到当年令海澈受到致命伤的真实事实,那两个人都不能遏制自己心潮的强烈起伏。

他们是滨族人,他们用情之深并不是其他族可以理解的,但是不代表受伤害的就得也是他们。

眼睁睁看着那两人相爱,默默的祝福着,却成为了别人的手中刀!

紫金藤在海澈的腰间微微抖动,那是藏青的气隐藏不住的震动。

倪佳的眼一立,向四周望去。

索格,北歆,倪尊寿,北程已经分立四角。

她翘起一边的嘴角:“原来还有人在这里。我就说嘛,怎么也不可能只有你在这里做阻击的,林飒怎么舍得?”

海澈的眼神也是一凌,他一直是温和的,之前却突然间张扬起来,但随着将离的收起,那般温和的气质又溢满了他全身,像是一朵静静绽放的秋心兰,安静宁静。

但,在紫金藤抖动的瞬间,他压抑下了藏青的愤怒:“小非,冷静。”

藏青的气又一次掩入了空气之中。

林飒亦如此。

其实,现在索格四人所处的方位与他们四人一样,都是正东、正西、正南、正北。

倪佳与海澈近在咫尺间,两人间的气却相溶相和,斩不断,那是血脉亦是灵犀。

海澈的手动了一下,倪佳的视线下移。

她看到了那串白琉璃珠。

那串琉璃,他曾经佩戴在身上十七年,倪佳得到它亦有十年。这串浸染着母亲径若雅气息的琉璃珠,曾伴随着她的两个孩子半生。

他们的气也溶在珠中,琉璃像是有情,像是有泪,怎么也切不断的联系着。

不久前,才借藏青的手得回了这串琉璃,海澈他想做什么?

倪佳不上由得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串琉璃。

突然,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脱口而出:“你竟然敢!……”

她的话声未落。

琉璃如同散落的玉珠,在虚幻的绿荫上滚动开来。

倪佳的眼瞠大,咬着唇:“你!”

海澈伸出左手,将离枪在掌中出现,就地一横,划出一道可裂天地的横沟。他的声音在倪佳的脑海回响,如同十年前一模一样的声音:“倪佳,我宁可毁了它,亦不能让你有机会透过它了解到我有一丝一毫的破绽!母亲的影子在我心中,并不是区区琉璃就可以代替……”

“所以!”

倪佳愤怒之余祭起了水龙:“所以,所以你竟要毁了它!”

她的暴怒如同喷发到极限,再也无可控制的冰层乍裂:“海澈!你竟然就这样的讨厌我!”

风雪骤起!

那一天席卷整个孟德尔的大雪,除了当日亲历的那十个人再无人有缘得见。

而那样的大雪便是十数年来也不曾出现在游域过。

那场雪纷纷扬扬渲泄着愤怒、怨恨,苦痛、执着,还有无法用语言来描述的深深眷恋与爱慕之情。

孟德尔的雪从此百年不曾融化过,它没能再回春,纵然是四周围碧草依依,花香浓烈,这片本来曾经给花祖眷恋过的土地也仍然是冰雪覆盖着,像是洒在青色草海中的一粒雪白的珍珠,无论任何的时候,你能看到的也只有一片圣洁的雪色。那是注定了无望的爱情,是主掌司水的少女最深切的痛恨,为什么,为什么,你不爱我?

当多年之后,花色艳丽如初春,蝶儿飞舞在草色上时,会有三五成群在那自然形成的春与冬的分界线上缅怀着过去的曾经,还有那个美丽的,关于水之主的爱情故事。那将成为游域上另一段美丽凄婉的传说,随着时间的流淌而愈传愈远,愈久弥香。那是我爱与不爱的故事,那是亲手斩断的故事的前奏曲,不管你喜欢不喜欢听,草原上的人们将它写做了一首歌,歌的名字就叫做:琉璃。

浑圆的晶莹剔透的琉璃珠散落着,滚落着,散成了大片的弧形,三三两两却都没有落在海澈的足边。

倪佳弯身,捡起一颗滚到自己脚边的琉璃珠,那水润的珠体在指尖波光流转,深深浸染过的玫瑰心香就在鼻端,那么的近,却零乱成泥。像是心脏被狠狠的揪住,再狠狠的揉碎开来。

即使不存在媒介,她与海澈有一半的血缘是相同的,她的心声仍然能十分清晰的传入海澈的心底:“你……你就对我这么狠!对你自己也这样狠!”

指尖的明珠化成齑粉,雪白的溶入雪中,飘散在风里。

拂面而来的风冰寒刺骨,是最沉重的怨念。

风拂乱海澈的白发,风吹散倪佳盘好的黑发,倪佳缓缓的一字一字:“海澈,你真是铁了心想在一棵树上吊死!倪明,那个倪明有哪一点好!”

风雪里,她的声音尖锐而清晰,直接传入在场所有的人的耳里。

北程猛得竖起了耳朵!

她听到海澈的回答:“……”

风乎乎掠过耳畔,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给吹走。

北程怔怔的立在与连琚的方向一致的正北角上,一滴泪自腮边滑落,不及坠地,便凝结成了晶莹的水晶,悬挂在腮畔。

海澈的右手掌心的紫金藤盘旋锁住倪昊的脖颈:“倪佳,倪尊寿,你们的眼睛里还看得到他么!”

他手腕一翻,紫金藤拖着倪昊将他摔在倪尊寿与倪佳的面前,将离枪明晃晃的枪尖就比在倪昊的咽喉。

倪尊寿的眼神猛得一抖。他是知道的,倪昊给带到了孟德尔,却想不到海澈竟然会在这时将倪昊抛了出来。他想做什么?

环伺四周,那隐于暗处,却丝毫不输于自己这一方人的气息在海澈的花气掩映下相互交辉,使他明白,这一场战阵并不是如自己与索格盘算的那样好相与。

对于,海澈,半点变数也能够让他翻盘。

倒是倪昊瞪大了双眼盯着海澈,喃喃道:“海澈哥哥,你真要杀我?”

林飒能感觉到海澈抖然的一震。

倪昊竟然会叫他做“海澈哥哥”,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那个少年一脸的戒备,死盯着他长姐拉着的两个少年,不情不愿的唤出:“海澈,林飒。”没有敬语,不带尊贵,惹得林飒好不怨愤,为此一直念叨不停,说倪明的弟弟一直没大没小来,却给海澈一笑置之。是明明的弟弟,便得包容他,爱护他。但是结果呢?

被活捉之后,那小子口口声声的唤海澈做“小白脸,”眼神鄙视到了极点。他的心里瞧不起海澈,看不上林飒,与他父亲,二姐一样眼高于顶!林飒痛恨着他。

海澈自己也一怔,没想到在这里,在这时,会听到倪昊唤他“海澈哥哥。”

倪昊自己也没有想到,竟然会脱口喃声而出,像是在心里已经悄悄唤了多少年了,那么的熟捻。他手中的枪会落下么?我的性命会是他来终结么?我死都不相信,深爱着大姐的海澈会当着大姐的面杀了她最心疼的弟弟?海澈,他是心软的,他没那么无情的。海澈——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在这里啊!我……我想大姐,我想大姐,你看在我大姐与你相爱一场的面上饶我一次,再饶我一次,如同当年一般再饶我一次吧,海澈哥哥。

海澈的手稳稳执枪,目光坚定的回望着一言不发的倪尊寿,眼神里看不出一丝的动摇。

倪尊寿的眼角跳了几次,几度目光在倪佳与倪昊身上流转,更能感觉到北程恳求的视线,索格与北歆看笑话似的眼神。他终于上前:“我当然认得!这是我的儿子……你,想要和我谈怎么样的条件?”

他开了口,倪佳立刻一眼瞪过去。

倪尊寿用安抚的眼神回她:“阿佳,他是你的弟弟,是我的儿子。”

北程的心突然就是一放。

索格看着北歆亭亭玉立的身影,嘴角上翘,唤道:“歆儿。”

北歆回首。

她本来站在东方,一回眸间风情万种,如同摇曳在风雪中的一支红梅,艳丽无双。

她从自己的位置上撤下身来,自然的走到了索格的身侧:“叔叔。”

低眉敛目,无比的顺从。

她的眼,盯着滚到自己火焰色靴尖前的那粒琉璃珠,抬脚便踏了下去,细微的咯吱声,碾碎成尘。

北程眩然欲泣的捡起落在她自己足边的琉璃,脸上的泪凝成冰,哭也不似笑也不似,只紧握着那浑圆的珠体,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而起。

她看一眼自己的叔父,自己的“父亲”,妹妹,还有身在海澈枪下的弟弟,嚅嚅之声传不出半米远:“阿澈,求你,别伤害小昊。”

那是她一母同胞的弟弟,她当年可以为了他抛下情人的亲弟弟,不要动他,不要杀他,别,我求你!

声音传不过去,掩在风雪之中。

索格只是看着,淡漠的眼神更显冷淡。他知道倪尊寿会做出的选择,所以,慕羽,你承认自己是叶宇,就不要怪我。

我虽然养大了你,却不代表你可以选择自己的道路。你既然舍得下自己,要恨,就恨不肯救你的叶天,要恨就恨只能二择一的海澈。他虽然强大,这种情况,却只能救得一人!

海澈的眉眼清冷,他看着身在自己将离枪下的倪昊,那青年一脸的惶急,全不似当日的浑不在乎。人终究是怕死的,而倪尊寿终究还是在乎着这个儿子,所以这一赌,是我会赢!

他挑眉,声音直接传入了对方的脑海:“原来倪伯伯还是很重视令郎的啊。那么我只有一个条件。”

他抬头,四目相对,他忽略掉那些有的没有的,淡淡开口,却是转向了在一旁事不关已的索格:“我要风魂!”

索格眉头一皱:“风魂?”

他眼睛里精光疾闪:“你还真打的好主意呢。”

他心思疾转:“我手上有叶天和叶宇两个人,却只说是风魂,他到底是要谁?”

索格的左手在身后轻轻摇动,示意北歆和北程不要有所行动,却转而看向倪尊寿与倪佳。

倪佳嘴角噙着冷笑,看着父亲的背影,哼了一声。

她这一声哼得极轻,几乎是微不可闻。

但北程自从在黑儿狼谷再见海澈之后,一颗心始终于鼓擂,她总是竖着耳,想听清楚海澈的每个音节,却知道那个人这一生如非奇迹,再也不可能开口说话。

但她听到了倪佳的冷哼,那是带着不屑的哼声,就好像倪昊根本是个无关紧要的存在。

北程望向索格,她不相信索格会轻易许下承诺,因为那并不是他的骨肉至亲,与他无不相干,但是她又盼着索格能够答应下来。

倪尊寿也没有想到海澈提出的交换竟是对着索格。

他转过脸去,看自己的老朋友,老盟友。

索格迟疑着,尽乎是在无意识的搅动一直捏在手心里的那一双墨玉石球。

他在深思,在想海澈的用意到底是何。

直到,北程的声音低低传了过来:“叔叔,求你。”

他抬头,迎上眼前那满是忧伤的清秀面容。

北程与北歆相比,没有那么生来的绝艳。

她不是不漂亮,只是她不及北歆的艳,她清而淡。

如果用花来形容,北歆张扬肆意,如同山间怒放的野玫瑰,处处都显现出非常的生命力;而北程就是空谷中的幽兰,恬淡而与世无争。

这两姐妹,明面上是一主外,一主内,可是北歆比北程强得太多,连带跟在她身边的慕凯与慕秋都要比慕言和慕羽得力许多。

慕言自不必多说,他性情温厚,人又老成,索格最喜欢他说话做事时的那份淡定与沉着,慕羽……。虽然也有他的好,但从知道他身世的那一天起,索格得承认,自己就在不停的算计着他,不管他做了什么,总是看不进眼里。

慕凯是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从心底里爱惜他,疼惜着他,在心里眼底的怜他,爱他,所以无论他做了什么都可以一笑置之,这份宽容对谁人也不曾有过,哪怕,他真的违抗了自己的命令,私纵了慕羽,始终还是不曾追究过他。

慕秋,那孩子还小,却已经有了大家风度,而且耳濡目染的都是慕凯的言行,不知不觉便是第二个慕凯,北歆手下有这两个人为辅,自然是比北程更要强上许多。

但是,北歆与北程到底是不同的,便是怎么样的偏心也得有个限度。

姐姐,你当日生下她们两个,也没有想到会有这一天吧。经渭分明的性情,一个似你,一个似他。

你听到没有,流着万俟家的血的她在求我呢,求我救下那个在枪尖下的男子。

流着万俟家的血,却只会低头求人,和当年的一样一样!

他眼神像是锋利的刀尖横扫而过,看得北程心中一片冰冷。

她低了头,再不敢多看上一眼。

索格的声音淡然:“容我考虑一下。”

北程猛得抬头,一脸的歆喜。

倪尊寿眉挑了一下,刚想说什么,倪佳的声音响起:“不成!”

她媚眼如丝,怒极反笑:“与风魂相比,倪昊的性命又算得上什么?”

她此言一出,不仅是倪尊寿,北程色变,就连镇定自若的索格与北歆也同时瞪大了眼,更别提隐身在阵中压下阵角的林飒诸人。

只有海澈一手端着将离枪,微侧着脸看她,明丽清秀的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倪昊望着越发显得美丽的二姐,身子不由得轻轻颤栗,他扭过脸去,看到明晃晃在眼前的枪尖,嚅声:“大姐……”

如果是长姐倪明在此,如果是长姐,海澈一定不会这样用枪尖抵着自己的咽喉,只要是长姐的一句话,海澈便会立刻放了我的。可是,长姐,你在哪里?

一张一张陌生的脸,全是陌生的,连近在咫尺的父亲,姐姐,还有那几乎要成为姐夫的男子的脸都是陌生的。

海澈,是真的想要杀了我,如果,父亲和姐姐不应允他的条件,他真的是会手起枪落。

倪佳看着在枪尖下发抖的弟弟:“倪昊,你是彼加尼魔鬼域的少主,要有所觉悟才行。”

她明丽的眼波盯着海澈端枪的手:“你还拿得起比饭碗还要重的东西么?”

索格与倪尊寿心里突然一亮!

是的,海澈的双手还拿得起比饭碗还要重的东西么?

没有人比曾经亲自在他身上施加那份痛苦的他们更加清楚他应该拥有的行动力,海澈,他这一生只怕也别想端起比一只饭碗还要重的物件,也别想再奔跑跳跃,他能站在这里,重新拿起这杆将离枪?

海澈微眯起了眼睛,他从倪佳开口说第一句话时就已经猜到她接下来要说的是什么了。

他左手腕翻转,将枪尖自倪昊的咽喉撤开半分,让那森冷的寒气与杀气离倪昊远些,但是倪昊像是已经吓傻了,半坐半躺着不动,不能动也不敢动。

海澈左手倒提着长枪,苍白的脸上滚下一颗汗珠,顺着他优美的下颌弧线滑下,他抿着唇,他的声音清楚的回荡开来:“那么,倪御主是不想要令郎的性命了。”

他对话的对像是倪尊寿与索格,却绝不是倪佳,这种情况,再与倪佳扯皮是不明智的。

倪佳被他的刻意无视再次激怒。

她踏前一步,又踩到了一粒之前脱落的琉璃珠,步子一僵,不知道为什么再没迈将开去。

倪尊寿与索格对视一眼:“当然要的。”

倪尊寿道:“可是你要的却是在我好友手上,这个决非我不肯答应,得好友允诺才可。”

索格淡笑:“所以,本御主才说容我考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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