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章 第二十五章 咫尺天涯(5)

说是个意外收获也可,说是意料之中也可,总之,慕凯只能眼看着她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一身的烟火气。但是这样的北歆却给人一种朝气十足的错觉,好像还是个十几岁的少女的感觉。

慕凯有些欲言又止。

他看出来自己家大小姐拿回来的剥了皮的是什么,也看到她到底是扔了些什么谷物进去胡乱炖。

若说前几日海澈昏迷着,不知道自己到底都喝了些什么的话,也许他还能勉强下咽,但是今天这个,慕凯想别说是海澈,就是我也吃不下去。

北歆看着架在小灶上的汤锅,突然想到自己只是把田鼠剥了皮却没有掏内脏出来!

她啊的一声惊叫,随手一挥,将汤锅打翻在地上。

这可是这家废弃农户里找到的被她打坏的第二口锅了。

慕凯闻声抢了过来:“大小……”然后看到滚了一地的土豆和着田鼠的半熟的尸体,还有不知道是什么颜色的汤。

他踉跄了一步:“这是?”

北歆狠声道:“可恶!”

拂袖!

飘身。

鲜红的身影一闪而过,竟然又出去了!

慕凯只好认命的替她收拾。

可怜的田鼠,可惜了一锅土豆。

这农户走的匆忙,所以还算是留下了不少存粮,但是这几日也被大小姐浪费了不少。那些好煮的青麦和干果子熬了汤喂海澈喝过,对方虽然昏迷中吐的厉害,好歹也算咽了不少。但是大小姐祸害粮食的本领实在太高太强了些,所以,这厨房里不仅是锅子,连食物也仅有三分之一了。如此,我们待不了几天就又要另寻他处。可是,海澈的身体……

慕凯的眼神黯淡了下来。

海澈的情况不能再拖了,封印的猛烈发作就在最近,已经压制不住。

就算大小姐不愿意,也得把他送回地下高原人那边去才行。否则,他支撑不住。

可是,这话要怎么和北歆去说呢?

虽然对方天天嘀咕着要把海澈送走,可是却不曾真的做过,甚至她不曾想办法让对方的随从感知到他们的存在,甚至强行阻断了海澈自发的与外界的所有联系,明显是不想把人交回去了。但是,时势不由人。

他捡起一个土豆,剥掉皮,哦,这个已经全熟了。

他想。

然后他一步一拖走到卧室,向海澈道:“吃点东西吧,大小姐做的。你总得恢复些体力才能冲开禁制。”

海澈半趴在榻上,勉强抬头,竟然是一脸的不相信。

他这几日越发虚弱,不仅是封印将要大发作的缘故,还有被北歆强行阻断花气传讯的结果。本来他有些心灰意冷,但是坐以待毙却不行,所以看在慕凯眼里,这两人同样挣扎的厉害。

慕凯强笑道:“看来你是知道她不会做饭了。不过,咳,这个土豆是煮熟了的,可以吃。你昏迷期间都是她做的,你也吃了不少的。现在就别怀疑了。”

将手向前一递。

海澈犹豫间接下。

他看着手上拿着的这件可疑的东西,盯着看了半天,看得慕凯都有些着急了才终于向自己嘴边送了过去。

北歆跑了大老远,终于又抓到一只田鼠,剥皮,剖腹收拾干净了拎回来。

找到第三口锅,倒水,洗锅,倒土豆和洋葱,然后丢进去田鼠。

慕凯拖着伤腿来帮忙,被她赶了出去:“伤患坐着就好!”

她显然来了脾气,大有不炖一锅好汤出来不罢休的架势。

慕凯看着她,悠悠说了一句:“海澈脾胃弱,吃不了油脂的东西。而且,这里太冷,他身上有旧伤,撑不动。大小姐,得送他回去滨族人那里才行。”

北歆正在忙活的不亦乐乎的手突然顿住,然后那跳舞一样在空中飞舞的袖子飘落,沉寂了。

她的阿澈,身子弱到经不起她一碗粗制滥造的汤。

慕凯看到,眼泪就那么样从她纤长的眼睫间坠落。

她睁着眼,任凭它们自己滚落下来,然后胡乱的用袖子擦了一下,哽声:“爱喝不喝!”

嘴上说着,却端起一只碗,极细心的将里面的洋葱和田鼠剔去,然后只将土豆泥递向慕凯:“告诉海澈,不想吃的话就饿死!”凶巴巴的模样却透着无尽的心酸。

她的阿澈,连她熬的汤都不能喝……喝不了……我得把他送回去……他跟着我会挨饿受冻……不能让他挨饿受冻……

于是,慕凯看到,这一次有更多的泪水一滴一滴的落入了碗里。

她慌乱的掩饰着,扭过头:“拿着!”

慕凯知道她心里乱极了。

“滨族人那边丢了自己家的殿下,想来随行人员是要急疯了的。”慕凯认真的看着北歆说道。

北歆则看着吃了东西就又昏睡过去的海澈。

海澈的情况并不比之前他发高烧时好到哪里去,北歆清楚的知道,如果不把他送回去交还给黎默汐或是宁珑,是不行的。他支撑不住。

他的身体得在更好的环境下好好养着,这里什么也没有,连生个火都要省着,因为冰。

我不会做饭,不会调药,我也不通药理,更不知道在这冰雪封土哪里能找到药草,我甚至连怎么照顾受了伤的,生了病的人都不会。你看,连慕凯的伤都还没好,何况是清泠那样的身子。

她看着海澈,眼睛里是自己都不知道的忧伤。

慕凯道:“他体内的封印也蓄势待发,你和我都没办法压制,只有他的随行人员一定带着有对应压制的药物,若是,任由封印发作,大小姐……可能会立刻要了他的性命。”

北歆猛得抬头,直直看过来。

慕凯叹息,也直直看过去:“我深谙医理,你不信我说的话么?”

北歆又再度看向海澈。

这个睡颜,这张脸,这个眉眼,这个嘴唇,都是自己无数次午夜梦回想要再触摸,再见到的。可是,我得放他走,亲手送他远离我。因为,若是留在我身边,他会死去。

她道:“封印无药可救了么?”

慕凯怔了一下,考虑再三道:“我不知道。但是,如果我恢复力量,我愿意为他一试。”

慕凯坦然:“我是嫉妒过他,那又如何呢?不妨碍我想帮他。义父的血凝症就算医好也不能可再执刀,而要取出封印,却非得有一双稳定的手才行。可是,我现在也没有。但是,他若是回到滨族人身边,总能多拖些时日。”

北歆咬牙:“好!我去找黎默汐和宁珑!”

慕凯听到她这句话,不知道怎么着,心里突然就放下了一块大石。

他不自觉的转向榻上的海澈,想:“好了,有救了。还来得及。”唇角轻扬,竟然带出个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意。

诚如慕凯对北歆所言,地下高原的滨族人丢了自己家的少主是会发疯的。

而且疯了的人不仅限于滨族人,还有被帮助过的风族人。

刚刚重获新生的游域大地是生机盎然了,但是居于其上的风族人一个个比平日更显得焦虑,原因无他,因为地下高原的那位人称神子的殿下丢了。

虽然知情者并不多,但是明显可见的低气压着实笼罩在人的头顶上。

一个最显尔易见的就是叶天的脸色。

这位御主许久没开朗过的表情一再表明他不舒服不高兴到了极点。

而滨族人那边更不好过。

少了主心骨的地下高原的军帐里,噤若寒蝉。

宁珑和黎默汐都不在,甚至连远道而来的白震也跑得不见踪影。连珏和连琚亦是,只有卫玠整日里苦着一张脸坐在海澈的军帐前,忠诚的履行着阻挡有意者晋见自己家殿下的举动。

明显的反常。

军帐里依旧生着火,暖洋洋的,就好像当事人还老老实实的在,只有冯宁儿知道自己心里有多慌张多焦急,却还要装出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出来。

黎默汐和宁珑之前一起回来过,然后宁珑就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而黎默汐则是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之中。

冯宁儿深知这位大哥一向沉稳,会有这样的表现绝对与理不合,于是私下里偷偷去问对方,对方却在黑着一张脸看到同样来问的白震时,指着对方抖了半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末了拂袖而去。

冯宁儿只知道,殿下不仅是自己阻断了与他们间的联系,更是被人刻意的阻断了与他们间的联系。这说明,现在的情势一半是殿下出于自愿,一半是另一个刻意为之。而会这么做的,经历过当日事情的自己,大约能猜到是谁,是因为什么事情。

她瞠目结舌的同时,深深为自己家殿下难得一见的任性而震惊,但随后了然。

黎默汐不说,她便也不能说。做为当时身在那里的知情人,在没有得到最有话语权的那个人的允许的情况下,什么也不能说。

这种情况,随着宁珑的急速与林飒联络而改变。

林飒一听说海澈在游域失踪,并且断掉了所有的联系,立刻暴跳如雷,一边透过风镜将叶天骂得狗血淋头,一边跳着脚的挤兑黎默汐,然后把火全发到了他自己的身上。吼着叫着说要过来,全不顾自己正在调养的紧要关头。

甚至,当他在风镜里一眼看到白震和北程居然也在时,更气得几乎没晕了过去,和当日的黎默汐一样,只伸了一只手指用力抖着向前指,指的那个正是白震。

白震只是一直低着头,由着他指着自己,然后什么也没说。

本来,他们是来见叶天,运气好的话,白震会将北程心里有叶天的事情全盘托出,至于接受这份感情与否的事情交给这两人自己来解决,所以,他本来是想把北程并非倪明的事情说清楚,但是时机不对,更没时间和机会说。现在,面对林飒的颤抖的手指和愤恨的眼神,更没胆量说。

黎默汐告诉他说殿下是被北歆带走,他想果然如此,还是迟了一步。不是北歆就是倪佳。

林飒拍着桌子大吼着:“我要来亲自把他找回去!”的时候,北歆悄悄的把自己的空间投影,影射在这激怒的现场。

她在另一个时空看着林飒发脾气,看这发小和少年时一样张牙舞爪,心里却觉得好笑。

所有的人都在成长,只有这一位永远是那个样子。应该说是真好还是坏呢?他永远是本真最纯粹的模样,好像那些年受过的苦于他而言,不过是梦里水花罢了。

然后,第二日,海澈便在小院中醒来。

就像是感知到林飒的暴怒,而要事先调整下心态以应对一样,那么的适然。

北歆站在点头乱颤的花棵里,身无长物,只是静默的看着宁珑。

她没有影子,是的,她本来就只是个虚影。

宁珑死死盯着她的虚影,察觉到对方用的小法术竟然有一种奇怪的近乎熟悉的波长,心里暗暗疑惑的同时,不自觉的更加伸展开自己黑魔术的安全范围。

此时的她是孤身一人,或论武力,恐怕不是这位大名鼎鼎的海因斯坦主政大小姐对手,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就要怕了对方。

就是这位气度,纵然身处逆境仍旧向上不止的气度,让北歆感觉无比熟悉。

她曾经在那样人丛中长大,与他们一起接受并感知这份气度,深深的为这份气度而吸引。

她知道,那个人终归还是不属于她的。

她冷笑,开口,虚假的声音浮在空气里:“宁珑么?不错。想要找海澈?来吧,我在这里等你。”空间裂开个小口,隐约可见一座小小的院落。

宁珑仔细辩认着,陌生得很。

北歆挥一挥手,院落消失:“海澈在这里,有本事你自己来接他回去。哼……我对你们这位黄土埋了半截的殿下可没什么兴趣。记着,你自己一个人来……”

消失……

宁珑顿足:“混帐!”

她并不知道,北歆其实慌张的连她的脸都不曾看清楚。

她不找黎默汐,却只是找了宁珑,她心里其实根本不想把海澈交出去。但是,理智告诉她,必得这样做,否则是在害他!

她已经害过他一次了,怎么能再害他第二次?

但是,这些事情如果是面对黎默汐,说不定就说不出口了。不过,宁珑应该是会找黎默汐商量的,终究还是要被小黎揣度。罢,走得一步是一步!要面对的终要面对,逃得一时不能逃得一世!

而一切如她所料,宁珑在被她空间投影告知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飞奔回去找黎默汐商量。

要找黎默汐,其实很容易。

许多人都以为黎默汐正焦头烂额的在找自己家的少主,就连连琚和连珏两兄弟也是如此认为,但是只有白震和宁珑知道,这个人这一次可全不上心,甚至有些渎职。

黎默汐也知道自己其实是在玩忽职守,但是,有什么办法?这是自己家任性殿下的决定。

当海澈会孤身一人离开的时候,当他自动隐藏了气息的时候,就表示他不想被打扰。这是从小就知道的事情,自幼便形成的默契。

所以,当察觉到他到底是和谁在一起时,黎默汐两难。

一方面是自己家发小的**不欲人知,想要自己处理的小心思,另一方面是自己身为人臣的职责所在。他不是藏青,可以不管不顾一气的只向着一方,他是黎默汐,所以注定他左右难圆。面对林飒的指责,他闭口不提海澈自作主张,面对白震,他却不能原谅对方的所作所为。为北程隐瞒是因为殿下要隐瞒,想在不伤害任何人的情况下慢慢解决掉误会,不代表他就会原谅白震的刻意欺瞒。这个人,应该是比藏青和殿下更早知道真正的倪明是谁的人,却不说!然后,藏青那小子也是如此!可恨!最可恨的竟然是殿下……都可恶!而最可恶的是自己,竟然要帮他们继续隐瞒!果然物以类聚,阿澈早就学了青非十成十的不可理喻和乱七八糟……殿下他……黎默汐站在那里看天,心想,阿澈,你到底怎么样?好说给我个回音啊。你这样欺负我这个竹马,真的是很过份的。

宁珑找到他时,就那么默然的站着,完全一副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的样子。

宁珑叹了口气。

自从大哥突然不见之后,黎大哥的反应就十分奇怪。但是自己没时间去追究这种奇怪到底包含了什么意义,因为在自己看来,没有比大哥更重要的。如今整个地下高原,再没有事情比他的安危来得要紧。所以,她根本没空去想,只有找,用尽各种方法,但是无果。她知道是有人刻意截断了大哥与外界的联系,那么大哥没有试图反抗,甚至冲破这个禁制,那么,是代表他已经无力去做还是默许?她不想怀疑海澈,但是黎默汐的表现让她觉得疑点颇多。这不应该是一个身为多年护卫,并失去消息的是自己主君的人的正常反应。可惜,她有许多疑点却不能成为她不信任对方的理由。所以一旦得到信息,她仍旧了毫不犹豫的选择找黎默汐商量。她相信,不管任何时候,他待海澈的那份真心不会改变。

黎默汐冷不防看到她脱兔样的跑来,吓了一跳。本能的意识到是自己家殿下有了消息。

宁珑急急的看向他,一边吐出让他并不太过出乎意料的话语:“小黎哥!大哥他有消息了!”

她道:“北歆她直接找上了我,说大哥在她手上,叫我一个人去接他回来!”

一面展开黑魔术,用来提取记忆中那个并不显眼的小院子。

这样的院子,在现在的游域上有许多,要一个一个排除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但如果对方刻意留下了痕迹,那么循着火焰的气息,想来并不难找。唯一让人不放心的是对方到底出于什么目的,还有海澈的情况如何,是否是陷井。

可是就算真的是陷井难道明知道这是最好的线索却要置之不理吗?明知道海澈可能就真的在那里,却不去找,那才是真正的蠢材!

宁珑将那个小院子在黎默汐面前展现的时候,特意加深了它的轮廓,尽量让这个院落看起来和别的有更明显的差别。

黎默汐一眼就看到了种在院子外面的那株枯死了的赤莎树。

这种树,即便是在棋盘岛上也十分不好养活,不知道为何这院落的主人竟然还想将它养在自己家墙内?莫非当年种这树的人是个喜欢画画的?赤莎树的叶子极美,火红鲜艳如同烈火,开的花也极艳丽,自己当年在棋盘岛上找了许久才找到一朵赤莎树开的花儿,把它送给了清若。清若擅画,笔下风景尤美,更喜欢画一些笔直的树和婆娑的树影……他思绪一下子飘得远了。

宁珑不认识赤莎树,见他一脸的神游天外,不由微怒,大声喝道:“小黎哥!”

黎默汐猛得回神。

幻影消失了,那个青衫浅笑的少女消失了,眼前是一张脸上生着怒意的鲜活的面孔,不是清若。清若,再也不会回来,她与那些昔日的同僚一起,葬身火中。

黎默汐伸手在院落的虚影上一点:“这棵树叫赤莎,极少见的。想不到在这里会看到,这样就好认了。”

宁珑立刻将树的虚影画实。

她横看竖看其实也看不出这树多奇特。只是觉得它的枝干比一般常见的树红一些,大约是冰封冻住了的缘故,枝头还有两片鲜红的叶子,叶子的形态到是有些特别,像是张开一把小扇子却又支楞起五只小手臂,细细碎碎的。

黎默汐道:“那是它的花和叶被冻到一起了。原本不是这样子的,花是……花是绒伞的样子,叶子则是小孩子的手掌,可是颜色更鲜艳,和红枫不一样……”

宁珑奇道:“为什么小黎哥你认识?”

黎默汐道:“棋盘岛上当年有,我们当年在那里合宿时见过。”

棋盘岛,是明部合宿磨合的地方,非明部中人不可入。宁珑突然想起这位大哥已经做了明部首领多年,那么他所谓的合宿的时代,应该是他还不曾入主明部为首的时候,那些他曾经的同僚……至少有十数人在十年前已长眠地下。连尸骨都不曾找到。而且,据说,那些人中有黎默汐的心上人。想来,刚才小黎哥是触景生情了。但,如此,便好找了!她一个箭步向下跳!

黎默汐一把拉回了她:“小心!你要自己去找殿下?”

宁珑道:“难道你要一同去?你之前,或者说现在都是一副不太想动的样子。”她心里隐约有些不满。

黎默汐摇头:“我不是不想动,”他觉得有必要先给这少女敲下边鼓:“我是觉得殿下没有传讯,所以不能动。”

“大哥怎么可能传讯!”宁珑急道:“他落在人家手上,怎么传讯?等他传讯回来?不是,不是都已经被人吃干抹净了!”

她一着急,小时候游荡在民间时学会的那些话便溜出口来。

黎默汐心想这姑娘怎么一着急就和林飒一样没头没脑的乱说话,却极力稳定情绪,只道:“当年殿下在那么极惨的状态下尚能传讯回来,现在若是他肯自然可以。他不肯传讯,自然是有他自己的意图。”

“你是说,大哥完全有能力给我们递信息却不做为?”宁珑瞠大了眼,一脸的我不相信!“呃,”黎默汐心想:“殿下,这可怪不到我头上。你一心扑在倪明大小姐的身上,弄得我前后不是人,左右为难,一肚子的气无处撒。”他道:“可以这么说。”他迎着宁珑的眼睛,道:“可是,殿下他纵然有私心,却不会以私废公。宁珑,”他犹豫了一下:“有件事情,我想,等你接他回来的时候,是要告诉你了。”

宁珑一愣,来不及多想,笑道:“反正北歆说话难听,我自听去就好了!你放心,她叫我自己去接大哥回来,我自然去得回得来。”伸手在黎默汐面前画了一个圈:“小黎哥,阿飒哥不日赶到,我在他来之前一定平安带大哥回来!”

轻飘飘的一张符咒落在黎默汐的手心。人已经不见了。

这样子一个两个都喜欢轻飘飘消失不见,到底是谁随了谁的性格呢?

黎默汐这样想着,回身,才发现,白震竟然静静的站在自己身后。

冷了一张脸,转身便走。

白震疾步上前:“少君!”

于是脚下一缓。

白震的脸色并不好看,他道:“刚才是宁珑大小姐?有殿下的消息?他安否?”

一连三个问题。

黎默汐看着他,右手食指轻轻旋动挂在其上的一轮双月,淡淡道:“你没资格过问地下高原的事情。”

白震道:“可我是滨族人!就算我不再是地下高原的白震……可是,我仍旧是滨族人。这是深嵌入我血脉里的东西,改变不了!就是我死了一千次一万次也改变不了!我没资格知道,没资格过问,可是,我有权利知道阿澈的安危!因为,因为,我当年为他死过!为他战过……不要轻易就剥夺了我的归处……少君,我求你了。”

“为他死过?为他战过?”黎默汐抬眼:“是啊,哪又怎么样?那是地下高原的白震做过的,并不是海因斯坦的白震做的事情。”他冷笑:“不要以为殿下和青非都不追究我会一直容忍!我没那么大度!清若死了,白芷死了,你活着!他们都死了,你还活着!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他猛得伸手揪住了白震的衣领:“你明知道,北程不是倪明,北歆才是,却一直一直隐瞒着!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除了殿下,第一个发现北歆才是倪明的人应该是在她们姐妹身边最近的你才对!可你什么也不说!任凭大家一错再错下去,错认人了,伤了藏青你满意了!我没法责备殿下,我就不能责备你了么?你到底是以什么身份什么资格站在这里,你告诉我啊!”

许多话,他隐忍不发,因为不能问海澈,无法问藏青,为什么偏偏又是我最后一个才知道真相。我失去的那些部下,我的心上人,我的好友,我在明部的那些伙伴,他们都死在异域他乡,我不能苛责阿澈,因为他比我更痛比我更悔;我不能对藏青报怨,因为那个人根本不会醒来……那么我要找谁来倾诉我的感情?白琰泽,你倒是说说看,我要找谁!

黎默汐的眼底隐约有鲜红色闪过,那么浓重的血色,掩在浓绿的眼睫之下,如同最深沉的泪水,不能流,无法流,不知道要怎么样流。

白震颤抖着伸手,抚上了对方的眼睛:“对不起,对不起,小黎,对不起。”千言万语,终只能汇成一句“对不起。”

当年,亲眼见长姐倒下,亲眼见谈肖倒下,亲眼见那些同僚一个个受伤,一个个倒下,然后是自己……我不知道为何我是独个活下来的人,可是我知道,他们印在骨里,血里,永生难脱。殿下饶恕了我,殿下鼓励了我,藏青原谅了我,现在是我要向小黎忏悔的时候了。

“清若她,有什么话留给我吗?”黎默汐的声音闷闷的,低哑的几乎听不到,却满是期待。

白震怔了一下,摇头:“我不知道。真的。在彼域坐客的那段日子大家都很忙,一开始和彼域人相处融洽,特别是谢明翔……后来,对方隐约有想扣留殿下的意思,于是殿下想尽快走。可是,对方在明面上是长辈,更是,更是倪明大小姐的父亲,殿下他不能一走了之。然后,倪氏请殿下携林飒同往赴家宴,殿下他,殿下他决定独自赴约,清若还有谈肖,我阿姐都是反对的。其他几个虽然不反对,却是提出要陪同殿下一行。可是,殿下说他自己一个还好脱身,若是带着大家,有一个人落了单,他是必然会回来相助,然后就走不脱了。机会于他而言,只得一次……现在想来,他是已经极了解倪氏为人了。他当时虽然是笑着,但大家知道他说的是事实。何况还有林飒,那么个小闯王似的……所以最后商量的结果就是殿下独自前往,我们护着林飒想办法先带他离开,找好落脚点再与殿下联系。毕竟,当年殿下的实力大家有目共睹,并不担心他不能全身而退,若是知道后来竟然会这样,我们必然不会让他孤身前去……哪怕拼着一死,也要把他从那泥沼里解脱出来……殿下去了没多久,我们便找到机会从那些监视我们的彼域人眼皮底下离开了诛天内城。大约是因为殿下坦然赴约,对方对我们这些个属下的提防之意便也减弱,以为我们没了殿下难成气候。但是林飒小祖宗死活不肯,他竟然是还没,还没玩够……我长姐脾气燥,一时情急,训斥了他。清若也给了他脸色看,林飒才安份了些。毕竟纵然是他不怕我长姐和清若翻脸,还是惧怕殿下和你翻脸的。毕竟当时你和清若的关系,咱们几个都心知肚明,那是他未来的嫂子,林飒不敢太造次。我们一行人才一离开内城,那些彼域人发现我们离开,就立刻大军来捕。

咱们滨族人最大的缺点就是长相上太过惹眼,所以换了好几个地方藏身等殿下的消息还是被找到,便是一场混战,互有胜负。

他们人多,咱们只得这十来个人,所以在混战之时难免有人受伤。可是,最让人挂心的是殿下,殿下一直没有消息。连花气传讯也不曾。芷姐姐和谈肖商量,让受伤的人先找地方安静养着,然后找不怎么显眼的人回内城去打听情况。无论如何一定要先得到殿下的消息才能放心做余下安排。咱们滨族人个个长相华丽,俊美,主圭大陆上彼域和海域皆有以蓄滨族奴隶为荣的事情,所以咱们再不敢在这些非友即敌之人面前露相。非常时期,殿下不在,没人能做林飒的主,这小祖宗便也吵着要去,是清若,主动提出她去内城。清若她长相并不出众,粗眼看上去没那么明显的滨族人特征,所以我长姐和谈肖他们几个都同意了。那天夜里,大家坐在一起商议后续,清若和陈浩又提出让没受伤的带受了轻伤的人先出外城,受了重伤的不宜移动的可以先留在藏身之地等待救援。咱们那个时候对于殿下的情况完全不知,但是殿下临行前再三交待凡事以我长姐和谈肖的意见为上,不必管他。所以,大家还算听长姐的话,反正长姐是明部副使,名正言顺。不服气的只有林飒……他怎么都不肯跟着大家突围出去,口口声声要回去内城找殿下。那时的情况已经很危急了,随时有人包抄到我们藏身的地方,的确是非走不可了。不能再管殿下。那天晚上大家商量完后,我看到清若一个人站在月亮下面,把那朵赤莎花拿出来反复看了好多次,然后藏进了袖里。之后她与陈浩就去了内城打探消息。

我们在第二日被倪佳带着人包抄,长姐受了重伤,其他的人亦是不敌对方,纷纷受伤。清若和陈浩赶回来的时候,我已经倒在阿芷姐姐身下,林飒亦受了伤。我还记得,当时倪佳她,她说殿下已经被他们擒住,百般折磨。现在只要拿了我们这些人回去逼他就犯就好。有我们在她们手上,不怕殿下不乖乖的任他们摆布……她一口一个殿下的名字,林飒就气的反吼回去说你没资格叫我表哥的名字……我最后看到的,是清若和陈浩护着林飒向外撤的影子,然后我大约就晕了过去。

……

我最后以我自己的眼睛看到的,是他们誓死奋战的身影,大家都是不甘心的,怎么甘心?都是正好的年华,谁也不想死在那里。可是……终究没能够脱身。对方是倪佳,那位彼域的二小姐对殿下势在必得,怎么可能轻易放过可以用来要胁他的我们。

我不知道他们最后都是怎么死的。但是我知道他们都被烧成了灰。是谢明翔为他们收敛了骨灰。那时,我已经失去了记忆,成了海因斯坦的白震。

我不知道为何只有我一个人失去记忆的活了下来,竟然还成了北程虚假记忆里多年的跟伴。后来,殿下脱困,海因斯坦进攻游域,我随行。没想到的是,地下高原为了援救游域,殿下不顾自己的身体,竟亲自驰援。那时的事情,你也知道了,我在黑狼谷,我以敌人的身份袭击殿下,触动了殿下身上的封印,被林飒死命拍开受了重伤。我在昏迷之中想起了自己的真实身份,然后发现北程并不是倪明大小姐。我们几个从少年时一直在一起,熟悉对方就像熟悉自己一样,所以怎么可能认不出来。如果北程不是,那么只有一个北歆。殿下和青非,一个看北歆时的眼神那般炽热,一个那般冰冷,如临大敌,我就知道,北歆才是倪明。但是这个中缘由我却不知道,为什么倪明大小姐变成了北歆?而北程却以为自己才是倪明……还有我,为什么会失忆?只是索格一时起意将我留下么?那为何不是其他同僚?小黎,我真的不清楚。可是,我要对你说对不起,我们身为男子,竟然不能保护自己的族人,不能让那些女孩子平安的回到他们心爱的人身边,我们身为男子,何其有愧。我对不起阿芷姐姐,也对不起清若。还有死去的那些同僚,我忘记了他们,我认贼作父,苟延残喘多年,竟然还想要殿下和你们的原谅。我不配……我让家族蒙羞……”

白震的声音渐渐的低了下去。

黎默汐松开手,双月轮呼的一声自掌心掠过,然后收起,他看向远处灰暗的云层:“原谅?为什么要原谅?我都不知道要原谅或是怪罪你什么?当初,就算是我跟着阿澈去了彼域也不一定是怎么样的结果……”他回转视线,看着昔日的同僚兼密友,更是发小,昔年的点点滴滴比如今日重现。他轻轻的道:“感谢上苍,让你还活着。”

白震颤声:“那么,殿下他现在,在哪里?”

黎默汐道:“宁珑大小姐去接他了,很快他就回来了。左右和倪明在一起,他既然肯自己阻断联系,想来是无大碍的。”

白震脸上却毫无放松的颜色,一张脸涨得如同猪肝色。

黎默汐后知后觉,回头。

果然,身后十步远处,林飒携着杨瑁,正恶狠狠的瞪了过来。而跟随他们两人身后的正是本应该在外面找人的连家兄弟。

想起宁珑临走前说的那句话,黎默汐只觉得头大如斗。

林飒站在那里,只觉得胸腔里的那颗心在呯呯乱跳,原来,宁珑说的情况竟然是这样的,竟然是这样的!要不是正好赶到,正好听到,还不知道要被瞒到几时?

杨瑁在他身边,紧紧的攥住了他的手腕。

林飒深吸了一口气,就那么样子拖着挂在他身上的杨瑁,一步一步走到黎默汐的面前,站定。然后在杨瑁紧张的注视下开口,他低沉的声音一在耳边回荡,黎默汐就觉得眼前一阵发黑。

他说:“你不是想知道清若有没有留什么话给你吗?那问白震有什么用?诚如他所言,最后和清若在一起的是我和陈浩……清若她说,她说若不能幸免,唯一死而……她还说,她说叫你以后找个更好的姑娘,好好待对方。满意了吧?!”

世界一片漆黑,只有那个一身青衣,浅浅笑着掬起莲华的少女,慢慢转回身来:“少君。”

她轻轻唤他,他便应着,然后只觉得天地间只有他们两人。

原来,她最后的想法竟然是这样。原来,我一直是懂她的。

两行清泪,自黎默汐的脸庞缓缓滑落。我不负卿,卿不负我。清若,我从来都是认真的,我只想和你,一直一直在一起。

“小黎哥哥!”

杨瑁失声尖叫!

白震抬手,接住了仰面倒下的黎默汐。

林飒站在那里,死死的盯着面前的两人:“你们两个,还有藏青和表哥……你们竟然一直瞒着我!北歆,北歆才是倪明,北歆才是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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