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五章 倾听天籁(5)

庭院里静的出奇。

黎默汐心里格登一声,快走几步,还不及到小厨房,就看到了隐约的几个鬼祟身影。

他怎么说也是海澈身边的人,这点异动自然瞒不过他的眼睛。

心思电转间,潜住身形,重新挪回海澈的卧房。

他刚一脚踏入,一道劲风卷至,本能的撤身,一团雪白的事物给扔进怀中。

柔软的毛皮,软软垂下的长尾,正是已经完全受制无力反击的林飒。

黎默汐浑身一震,下意识的伸手探上雪狼的吻端,浅浅的呼息一起一伏。

他松了口气。

但是,立刻怒目圆睁的死盯住已经扣住海澈咽喉,一手将他抱起的那个人影,咬牙切齿道:“冯予新!”

冯予新闪入西边厢房时,本来是想将正好给药香四溢熏醒的碍眼的雪狼直接格杀,可惜,林飒见机比他更快,刚一眨眼,便觉得不对,本能的闪避,只是给他劲风贴身而过。

祖母绿的眸子瞪的溜圆,也是和现在的黎默汐一样的眼神,咬牙切齿。

不过,与人身时的林飒相比,雪狼现在的恐吓度完全不够,不过是张牙舞爪了几下,连海澈身边都不能护住,便给冯予新一把揪到后项皮毛,直接扔了出去。

若是撞实了墙壁,真怕要头破血流。

饶是如此,雪狼也给扔得眼冒金星,四肢酥软,窝在黎默汐怀里凄凄哀哀,呜咽不绝,两只眼睛盯着给冯予新一把抱起的海澈,双重影像中的林飒直恨不能立刻化回人身,将海澈从冯予新手中夺回,他想不到在地下高原,竟然还有人想取海澈性命!就在自己的身边,自己竟然还不能够护他周全。

黎默汐轻轻将他放下,怒目圆睁:“冯予新!放下少主!”

比起林飒,他更担心的是海澈。

之前封印发作已经让他痛不欲生,好不容易才累死了睡下,现在连一点动静都没有,若是有什么意外,就在自己与林飒面前,真的就是万死难辞其疚。

冯予新并不急于脱身,他看看自己搂在怀里的那副少年人的身躯,淡然一笑:“黎默汐,你也算是一部之首了,还这么心甘情愿的做个混血的小子的护卫,也不怕人笑话。”

听到“混血”两字,黎默汐危险的眯起了眼:“冯予新,你是在说你自己吗?”

冯予新不由哑然。

他与这青年的父辈相交多年,也算是看着这青年长大成人,竟不知道他有这样牙尖嘴利的一刻,笑道:“当然是说他!”

这样说着,手指下滑,看似不经意间拂上海澈后腰椎骨,怀里俯卧的人无意识的微微一缩。

黎默汐怒道:“放开阿澈!”

冯予新长笑一声:“好不容易有机会下手,让我放开,黎默汐,你真是说笑话!”

眼一立:“让开!”

手指同时虚虚点上海澈腰间封印的位置。

只要他愿意,力透指端,就能让那还在昏睡中的青年活生生痛醒过来,只是这后果,黎默汐和林飒都担当不起。

雪狼给黎默汐放在脚边,几次想站起身来,却都四肢无力,只瞪着眼睛死死盯着,眼光片刻不敢相离。

林飒的意识开始混沌,他知道要糟,这是自己要变回人形时的前兆,可是,现在变回去能怎么样?不如,就这样死死盯着,可是,头脑却阵阵不听使唤。

环顾四周,只有自己与黎默汐在这里与冯予新对垒,其他人皆不知去向,想来对方是有备而来,只怕那些部属又落得和当年一样的结果,虽然不能算是昔日精英,但同样是自己亲如手足的兄弟,眼前的这人就变得更加的可恨!

投鼠忌器的黎默汐,双月轮在指尖旋动呼啸,却只能隐在身后,和当年不同的是,这一回只能眼睁睁看冯予新挟着昏睡的海澈一步一步挪至门口,然后一边倒退着招呼他自己的手下,一边笑得可恶:“黎默汐,你转告那笨蛋林飒吧,我要他的御主之位来换海澈这条性命!”

黎默汐一怔,低头向脚边看去,雪狼软软卧倒,银蓝光芒之中正渐渐化为人形。

他知道是林飒受不住刺激提早变回人形。

海澈与林飒,此刻他只能二择一。

这般的选择如此可恨!

当林飒睁开眼睛时,他看到了一大票关心自己的人。

他动动身体,发现自己又变回了人形!

他猛得想起自己睡觉时那段模糊的记忆!

他“腾”的坐起身:“表哥!”

海明兰把儿子按倒在床上:“躺好!”

林飒道:“妈妈?我怎么了?我记得我是在表哥房里睡着了……这是……表哥呢?”他认出这是海澈现在的房间。

海明兰无言以对。怎么告诉他呢?那么多人连海澈也保护不了。

林飒急叫道:“妈!表哥呢?”他转视姐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表哥呢?他在哪里?!”

宁珑道:“阿飒哥,冯予新把大哥抓去了。只是,他似乎不想真要你的性命,所以留言要你交出御主之位他才会放人。”

“什么?!”林飒的眼睛瞪大:“你再说一遍?”

他不相信,在地下高原竟真的有想要置海澈于死地之人!

他之前一直昏昏沉沉,听了宁珑的话,再看到一旁的黎默汐,渐渐才想起发生过的事情,祖母绿的眼阴冷异常,只道:“小黎,你混帐!!”

黎默汐看着他:“若是阿澈,也会先选你。”

林飒的眉猛得一轩,咬牙起身:“跟我来!”

漆黑的暗室,只有几缕微光透过气孔渗进来。

海澈靠在角落里,挪动了一下,手腕间的铁镣发出“叮叮”的声音。他自我解嘲的在心里说道:“真糟,我在自己的家里也给丢到地牢里来了。看来,我这半生注定了是和地牢、铁镣有不解之缘。”

便在这时,暗室的门给打开了。

海澈抬起头,他看到了一脸老成笑意的冯予新。

冯予新问:“殿下,这里怎么样啊?”

海澈摇头:“不好。”可是冯予新看不懂他的口型。

冯予新用食指挑起他的下颌:“比起你家里自然不好,可是比起你呆了七年的地宫来说好很多了吧?”

这一次海澈点头。

冯予新打开他手上的镣铐。海澈不解的望他。冯予新道:“你别想着逃!这里虽不是地宫殿黑狱,却也是我的私牢!如果你想逃的话……殿下,我可是会和那里的人一样用鞭子狠狠抽你的!”

海澈眉尖微颦:“我干嘛要逃?你就算放了我我也走不动。何况我也不想挨鞭子。”可惜人家不明白他的心意。

冯予新松开他下颌:“真是可惜了你这张俊脸,偏是个混血的。”他转身欲走,却猛得怔住:“宁儿!”

一袭草绿色衣裙的冯宁儿站在地牢的门口:“少主!”她的眼睛越过了父亲:“少主!”她跑了过来。

海澈奇怪的仰头看她,莫明奇妙。

冯予新一把抓回自己的女儿:“宁儿!”

冯宁儿瞪着父亲:“我还以为您真的是向少主借来了玉笛给女儿玩赏……爹!您,您知道您这样做犯了什么罪吗?”

“我的笛子?!”海澈一怔:“我的翠缕笛吗?”

他不由死死盯住这对父女:“还给我!”没人理他。海澈这时好恨啊,他恨自己变成了一个哑巴,根本惹不起人的注意。如果,舅舅留给自己的唯一纪念有什么闪失,百死不足以挽回。他张大了口,嘶声道:“把笛子还我!”仍然没人注意到他。他想要站起来,偏是没有半分的力气。

这时,冯宁儿又道:“爹,您明白女儿要的不是这个。女儿,女儿只要可以见到他一面就满足了。爹,您干嘛把少主抓来?这会犯罪的!这是犯上做乱啊!”

冯予新冷笑道:“你以为爹老糊涂了吗?明白的告诉你吧。宁儿,爹正是要犯上做乱,拿回来本属于我和一切!海澈殿下,你应该知道我们是一样的,都不是纯粹的滨族血统……可是!”

他猛得将海澈从地上揪起来:“为什么没有人因为你的血统而嘲笑你是个混血杂种!而我和我的女儿,却从一出生就受到不公平的待遇?你可以安心理得的当你的少主,我却要背负起'混血杂种'的名称在地下高原中努力求存?我的母亲,她好坏也是个贵族,可是,她不是御主的身份!所以,我也就不是少主,不会有人因了王族的血统而忌讳!海澈!”

他揪住海澈的头发:“我要拿回我的一切!我母亲的地位,权力和财富!我要报复这该死的血统!”他将海澈摔在地上。

冯宁儿连忙去扶海澈。

冯予新接着道:“做为有王族血统的你也不过是个混血而已!不过,为了表示对王族的尊重,殿下,您就在这里好好的享受吧,我不会要你的性命的!”他拉起女儿:“宁儿!”

“可是……”冯宁儿道:“少主他……”

冯予新用力一拉:“走!别管那个小东西,我说不杀他就没人会动他!”

他强行拉走女儿,牢门又关上了。

海澈被冯予新摔在地上,跌得眼冒金星。而冯予新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被他听得真真的。

“为了报复不公平的命运吗?”他微笑。

吃了那么多的苦,他看淡了一切:“命运,何来得公平不公平。”他轻轻低首,看着自己的掌心,那已经零乱不堪的纹路:“命运,从来都是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只是有时触摸不到它而已。”

气急败坏的林飒顾不得自己的身体状况,他急急忙忙的和宁珑一起带着一干人等以最快的速度将冯予新的私宅牢牢的围困住。

而冯予新并未如他所料的急于逃亡,面是以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站在自家的庭院门口迎接。他甚至恭敬的对着林飒行礼道:“御主好心情啊,居然会大驾光临。实在是令属下受宠若惊啊。”

林飒气急败坏的吼道:“你到底把我表哥给藏到什么地方去了!快乖乖的把他交出来!”

“交给你?噢,对了。他是你嫡亲的表哥。”冯予新微笑:“你交出御主之位,我自会放人的!”

宁珑走到他的近前,道:“冯予新,我爸爸一向对你很器重,你应该清楚。现在他老人家尸骨未寒,你就把他生前最挂念的儿子抓走,你这么做不怕天理不容吗?你已经是地下高原位高权重的长老,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把少主交出来,也许,”她转向林飒:“御主会放你一条生路!你也不想到头来连累你的女儿吧?”

冯予新赞许的点头:“好一副伶牙俐齿!不愧是前御主的干女儿,平时真是小看了你。”他冷笑:“可惜我条件已讲过了,你们再说什么都是没用的。至于海澈那个小东西,我念在他身体里流着海姓一脉的血的份上暂时还不会要他的性命。可是,如果你们敢贸然行动的话,我可不敢保证地宫黑狱里的惨况不会再历史重演一次!我这里可是什么刑具都有的!到时候不小心弄伤再弄残了可不好看!”

“你!”林飒吼道:“你说我表哥是什么?你才不是件东西!你敢动他一根头发……我要你全家死无葬身之地!”

冯予新笑道:“林飒,你也不必在这里张狂。大家都心知肚明,海澈他本来就不是纯正的血统,这是无可争辩的事实!说他是混血杂种,也没什么不对啊。”

他顿一下,看见林飒连眼睛都要瞪裂了,道:“我给你们一天的时间,明天午时之前如果还没有决定的话,”他盯住林飒:“林飒,你就要做好永远失去他的准备了!而且,又一次从你手中失去!”

语毕,他转身,好整以暇的走进庭院。

林飒大步跟上了台阶:“冯予新!”

宁珑一把拉住他:“阿飒哥,不可!”她道:“我看他暂不会伤害大哥的。你千万要冷静下来。我们再好好的商量一下。”

林飒盯着紧闭的大门:“混蛋!”终于退了下来。

冯予新回到自己的书房,一眼就看到了桌上的那支笛子和一袭绿衣的女儿。

他一愣,走上前,亲切的搂住女儿道:“宁儿,你怎么把这支笛子拿回来了?爹不是说把它送给你了吗?”

冯宁儿哭道:“这不是我的东西!”她盯住父亲:“您为什么要这么做啊!这样做,您将自己置于何地了?您想要走上不归路吗?”她紧抱住父亲:“宁儿已经没有妈妈了,不能再没有爹了。宁儿害怕!爹,您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冯予新捧起女儿的泪脸,盯着她的眼睛,道:“宁儿,你还记得你是怎么样认识海澈的吗?”

冯宁儿猛得抬起头来:“记得。女儿在母亲的葬礼上见过少主,从那以后,宁儿就喜欢上他了。”

冯予新道:“他是代替他父亲来参加你妈妈的葬礼的。那时,他也不过才十六七岁,却像是被众星捧月一般。而你,和他有相同宿命的人却被人弃如草芥!他是少主,所以就算他不是纯正的血统也无所谓;而你,却要受人的嘲笑!那时我就想过了,我一定要当上地下高原的御主,让地下高原的滨族人都像对那小鬼一样毕恭毕敬的待你!宁儿,你知道吗?你是你母亲留给我的最宝贵的东西,我一定要保护好这个宝贝!我会尽我的全力来保护我的女儿!”

他深深的眸子凝视女儿:“我最宝贵的女儿。”

冯宁儿怔住了,她扑入父亲的怀中:“爸爸,您好傻啊!宁儿就是宁儿,不管别人怎么去议论,宁儿始终都是您的女儿啊!”她泪水不绝落下:“爸爸,爸爸。”

她说话间猛的仰头:“现在回头还来得及。我们这就放了少主!他心地好,一定会体谅您的心情……”

“不!”冯予新推开女儿:“既然已经做了,我就不会后悔了。”

“可是,少主也是无辜的,他也是受害者……”

“不,宁儿。海澈和你不一样,他的血统中的一半是高高在上的王族,我要推翻这上位即定的规则!”冯予新的眼里露出凶光:“就像对径若寒那样才行,否则,你也会被抢走的!”

“爸爸?!”冯宁儿叫他,他像没听到一样,疾步走出。

冯宁儿呆呆的看着父亲的背影,突然抓起案上的玉笛,向地牢奔去!

漆黑的牢房,对于海澈那双长年处于黑暗中的眼睛来说根本和在阳光下面没有什么两样。

他好容易才挪回到刚才那个角落里,靠在草堆上,他仔细想回忆一下发生的事情以便理顺了可以想出对策,不过脑子里却是一片糊涂,不由自己苦笑起来。腰上的封印不再受外力的压迫,头脑也应该跟着开始越发的清晰才对,为何还是抓不住任何的要领。

这时,牢门再度被打开。海澈奇怪的抬起头看,看到了冯宁儿。他诧异的睁大眼睛:“怎么是你?”

冯宁儿可看不出他的口型。她端着一个托盘来到海澈面前:“少主,您一定饿坏了吧?渴了吗?我弄了一些吃的东西。”她把手里的托盘递上来:“请您吃一点吧。”

她明快的声音令海澈想起一个人来:倪明。自从他失声之后以后,他就再也没能从任何的渠道知晓有关于明明的消息了。

冯予新提出的时间只到下一个日落以后。

如今时间已经过去快一半了,林飒仍像个没头苍蝇一样在自己的小会议室里不停的走来走去。

宁珑被他走马灯似的旋转给弄得眼睛都要花掉了。

何朔道:“阿飒,你别在那儿打转了,安安静静的坐下来好了。我的头都被你转昏了。这样想得出办法吗?”

林飒猛得顿住:“就是因为想不出办法才会走来走去的嘛!”

宁珑道:“阿飒哥,你这样走来走去的也想不出什么办法的。还是坐下来吧。”

林飒气鼓鼓的坐下来,道:“你们有什么好办法吗?”

何朔道:“你走来走去的,我头都晕了,哪有什么办法。阿飒,我希望你能冷静下来。”

“冷静?!”林飒“腾”的一声从椅子上跳起来:“我这样还不叫冷静吗?”

“你这叫做热锅上的蚂蚁……猴子一个。”林玥走了进来:“自己去照照镜子,有你这样子冷静的吗?”

“大小姐!”

“玥姐!”

“姐姐!”

宁珑和何朔站了起来。

林飒叫道:“姐姐!你怎么跑来了?”

林玥毫不客气的赏了他一个爆栗:“我怕你关心则乱,过来看一下。怎么,冯予新已经正式放出条件来了吗?”

“是的。”宁珑将冯予新的话原原本本的复述了一遍。

林玥微微皱眉:“阿飒,你想怎么样?”

林飒想也不想的道:“他要的真肯把表哥还回来,这个御主位子他拿去坐好了!”

“嗯?……”

“啊,不过,我又太对不起舅舅之托……如果表哥有了什么意外……姐,我……”

“看来不用问你了。”林玥瞪他一眼:“问也白问。”她转向宁何二人道:“阿朔,宁珑,你们有什么办法吗?”

“我想,先答应他的要求,做一个缓兵之计也好。不过,冯长老老奸巨滑,恐怕不容易上当。”何朔抬起头:“但是,海澈真的很令人担心。稍稍不留神,会要了他的性命。”

林玥看着他深沉的双眸,心想:“阿朔这一生中到底经历了多少的痛苦呢?他的心思细密丝毫不在澈儿之下。所以,他才会和小弟那样的密不可分。是的,他和外表俊美,内心刚强的澈儿很相似。”

林玥道:“阿朔,把你的想法说出来大家听听,也许是个可行的方法。”

“好!”何朔抽身而起,在放在桌上的卷轴上圈了一笔:“你们看……我的计划是这个样子的……”

已经入夜了。

饿了一天一夜的海澈面对面前满满一碗的汤唯有苦笑。他实在没胃口吃任何的食物,尤其是在这种地方,这样的场景之下。

冯宁儿垂手而立,低声道:“少主,不合您的胃口吗?可是,多少请您吃一点,您一定饿坏了。”冯宁儿的真诚早已让海澈完完全全的信任了她,只是她的好意唯有心领。

海澈仰头望她,比划道:“对不起啊,汤是很香,可是我什么也不想吃。”

他一连比划了三次,宁儿才明白他的心意。宁儿蹲下身来:“可是,您的身体不好,怎么可以不吃东西呢?”她再次将汤递到海澈唇边:“求求您了,就吃一点儿吧。”

海澈听出她的声音里有明显哭腔,看到她眼睛红红的,于心不忍,只得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小口。一股暖流流入腹中,鲜美的鱼汤没能引起他的食欲,反而令他想起地宫中的酷刑————!

他猛的侧身,一口汤全吐了出来,那带着自己血腥味的皮肉被烧的气息涌上鼻端。浅意识里,他又感到了双手指节的剧痛,仿佛又听到了母亲径若雅的冷酷声音:“感觉还不错吧?给我继续动手!”

只不过,本能的想要求生,想要再碰碰母亲的衣角,为什么要这样对他?就这么恨他么?那为何还要生下他!是不是将这一身的骨血还了予她,她便能心满意足?妈妈,妈妈……。

他恐惧的向后缩身:“不要这样对我!妈妈!”痛楚的心意传出。

冯宁儿惊道:“少主,您怎么了?”

海澈微一定神,摇头,比划着:“报歉。”他不敢再喝了,生怕勾起已渐忘的痛苦。

冯宁儿从他那一瞬的眼神里看出了恐惧,知道自己的汤恐怕勾起了少主的伤心事。她放下汤碗,吩咐狱卒把托盘端出去。

宁儿拿起笛子:“少主,我为您吹一支曲子吧。”说着就吹奏起来。

海澈听着她优美的旋律,眼睛一亮,唇角边也带出笑意。

这是一首地下高原的民歌,叫做“蝴蝶飞”。海澈小的时候,常常坐在舅舅的怀里,一边和小林飒玩儿,一边听小玥姐唱歌。小玥姐姐穿着淡粉色的裙子,唱着“蝴蝶飞”的民谣在草地上跳舞,就像一只真的蝴蝶一样……

林飒说的没错。海澈的记忆中大半记住的是快乐的,用来支持他活下去的信念;痛苦的记忆只有当受到外界刺激时才会想起,也正是因为这样,海澈心中的光才没有被黑暗全部吞蚀吧?

一曲“蝴蝶飞”的乐声方止,牢门“嘎”的一声打开了。

冯予新走了进来:“宁儿,你该回去了。”

冯宁儿侧身:“我不会出去的!父亲,您有什么话就当着宁儿的面对少主说好了!我绝不离开他!”

冯予新的脸色阴沉,他一把拽过女儿,道:“出去!”

他一甩手,冯宁儿站立不稳,被推了出去。牢门又锁上了,将冯宁儿的叫声也锁在外面。

黑暗中,海澈看到冯予新坐在了宁儿刚才坐过的地上。海澈向后侧身,避开他的杀人目光。

冯予新席地而坐,盯着海澈清秀的脸,由衷的道:“七年了,你的容貌一点儿也没改变,还是那么的漂亮……可是这个身体还是从前那个样子吗?”

海澈默默的注视着他,不知他到底有何用意。冯予新突的伸出手托起了他的下颌,出其不意的捏牢他:“这张径若寒的脸!”

“唔!”海澈一声低吟,下颌被捏得生痛。

冯予新松开他:“和径若寒一模一样的脸……宁儿的妈妈就是看到了这张脸才会抑郁而终……这张脸,让她终日以泪洗面……郁郁寡欢……你的这张脸……”他再次抓住海澈的脖子:“你这张脸真是让人生气!”

海澈被他掐得喘不上来气。

冯予新又道:“真想让荷再看看她恋慕的这张脸……”他又松了海澈。海澈扑在地上,不住的喘息。刚刚,他差点儿就被掐死了。只是,他思索,似乎那个叫“荷”的女人是因为舅舅而死?

“不可能吧?小舅舅现在也不过才四十岁上下,那个叫荷的女人是冯予新的妻子,总也该有五十岁了吧?爱上舅舅俊美的脸吗?那是多少年以前的事了?舅舅早就不在地下高原了呢。”

想到惨死的舅舅,他心中一酸:七年前,正是因为有探子回报说在彼域发现了和舅舅长得很像的人,自己才会去彼域的。一来去寻找舅舅,二来和明明道一声珍重。就因为这样而已……

海澈握紧了右拳:就因为这样,害得林飒沦为半人半狼的体质;害得父亲及亲人一个个痛苦非常;害得姑父林子枫惨死异乡……自己呢?过了七年人非人鬼非鬼的监禁生活。

他想到自己已经是半个废人,想到自己无法动弹的左手,那十指连心的痛楚还在心中萦绕不去呢!他更没想到会在那种地方,那种情况下见到了母亲。“母亲”,一个多么温柔的称呼,自己日思夜想的母亲……怎么也想不到会在那种情况下见到亲生的母亲……身体和性命都是母亲给予的,可是这残废的左手以及这半身的伤痕也是母亲赐予的,这是怎样的讽刺啊……

冯予新看到海澈在发呆,站了起来:“殿下,你放心,我不会在这里杀你的。”

海澈仰头看他,口唇微动:“你到底想把我怎么样?你把我抓来除了逼阿飒让位之外还有其他的目的吧?”

“你很聪明,不愧是有其父必有其子。海澈,你该猜到的。”

“因为我长了一张和舅舅一样的脸吗?只是我不懂,舅舅只大我十二岁,十五年前他失踪,你妻子爱恋上他该是更早的事吧?可是舅舅在十五年前不过才二十多岁,你的妻子也该有三十或更大的年龄才对。怎么可能?”

“你认为不可能吗?连我也曾经这样以为呢!”冯予新冷冷的道,他的回忆到了久远的年代。

“宁儿十岁的时候第一次见到了你,那是在她母亲的葬礼上。你十七岁,和她母亲第一次见到径若寒时一样的年龄。荷喜欢漂亮,她对你舅舅一见钟情!她一无反顾的爱上了那张漂亮的脸孔!那年,我们才刚刚新婚!她就爱上了另一个男人!不过就是一张脸!二十年了,宁儿根本不知道她母亲的这一切,更不知她母亲死亡的真相!是我杀了她!因为她总是骂我,骂我!就因为我在径若寒的身上作了些手脚啊!谁叫他引诱别人的妻子!”

“手脚?!”海澈的脑子里“嗡”的一声,他记起来了!

他的心意急促而痛恨:“原来!是你在我舅舅身上种下了寒毒!”

他本来对冯予新仅存的一点点尊敬也没有了。他看见冯予新得意的挑起长眉。

冯予新的每一个字就像一把把小尖锥一样深深刺入海澈的心中。“不错!他身上的寒毒是我种下的!不过是对他勾引别人妻子的惩罚而已!没想到那小鬼的抵抗力那么弱,还不到半年就被折磨的死去活来了……哼,果然是个混血杂种……”

“你!”

海澈的心都碎了。

他记得,他记得舅舅是怎么样的痛不欲生;他记得舅舅是怎样盖着十几床被子还不住的发抖;他记得舅舅从前是多么的健康活泼,一有时间就带着自己和阿飒,还有玥姐去玩;舅舅和小玥姐姐本来应该是多么让人艳羡的一对佳偶。是舅舅给了自己一个无忧无虑的童年。

“你!”舅舅的性格温和,从不与人结怨,更不可能自己去招惹有夫之妇予以回应。就是这样的一个男子,却被眼前这人毁得彻底。如果不是舅舅的身上被种了寒毒,就不会把他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治病,舅舅就不会被海因斯坦的人捉去,玥姐和所有关心舅舅的人就不会伤心,姐姐也不会饱受相思之苦!舅舅,也不会悄无生息的死在连一个亲人也没有的地方!!所有的这一切的罪魁!竟是眼前这貌似忠厚,被尊为长老的男人!

舅舅何辜?舅舅只喜欢玥姐一个人……玥姐也只喜欢舅舅一个人……

冯予新听到了海澈那怒到极点的心意:“是你害死我舅舅的!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你!你把舅舅,爸爸,姑父,还有明明,还给我!把他们还来!”

冯予新看到海澈温和的脸上怒到极处的神情;看到泪水不绝的自他漂亮双眸中流出;看到他努力想要站起身来……

他伸手揪住海澈的衣领,把他从地上拖起来:“现在发火了吗?继续生气啊!冲开封印你就能杀了我,替他报仇!不过,你大概已经没那个力量了吧,小鬼!?”他吃了一惊,看见海澈漂亮的双眸中闪现紫芒。同时,他感到他抓在手里的海澈的身体猛颤了一下。

冯予新的脸上挨了一记又重又狠的耳光,“呸”的一声和血吐出两枚牙齿,他反手也还了海澈一记耳光。只是,海澈虽因为强行突破封印所造成的剧痛濒临昏迷,连整个身子都抖成了一团却倔强的一味瞪着他。

冯予新骂了一句:“小混帐!”伸手掐住了海澈的咽喉……那双无畏的眼睛令他蓦得一震,那完全给愤怒染成了蓝紫色的眼,星光遍野,让人不能直视。冯予新轻轻道:“御主……”。

他反手将海澈直接扔了出去。

不行,不能看那双眼睛,那双眼睛是魔咒,是滨族人的魔咒!那双眼睛是那样的正直无所畏惧,衬得人心底的魔鬼是那样的丑恶。

海澈给他大力丢开,撞上墙壁,一口血终于自喉间涌出。

意识在飘离,黑暗彻底的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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