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六章 愿赌服输(5)

议事厅内,前所未有的紧张气氛。

叶天坐在御主的宝座上,俯视四下。他英俊的脸上甚是凝重,就连平日一直挂着嘲弄神情的嘴角也严厉的抿紧。阶下,柔康正与另一名辅政的老臣——克努尔争执不休。

柔康向叶天施礼,道:“御主,老臣认为慕羽这件事关系重大,在事情没查清楚之前,实在不宜妄下结论!”

克努尔道:“柔康大人的话,臣认为不妥!慕羽的身份早已验明,他确是海因斯坦的奸细……还行刺御主!为什么还要对他法外施恩?莫非,还想让他有机可趁,刺杀御主吗?那时,可没第二个清音姑娘舍身相救了!”

“胡说!”柔康急着抢上前道:“御主!老臣认为这件事另有蹊跷。臣妻已开始着手研究,看是否有药物在幕后操纵。御主,慕羽他一心一意为保护您而返回我域……他若真是有心于您不利,怎么会等到今天?还有,他又何必带着自己的妻小呢?他不是这样的人……当年旋曾留有一封信,个中缘由御主您看过便知!御主不可……”

他的话不及说完,一声冷笑:“柔康大人,好像你很了解他一样?你和他是什么关系啊?竟如此回护他?是不是你和他串通一气,欲对我域不利?或者想借他之手除去御主,自立为王啊?”

“你!”柔康的脸迅速涨红。

克努尔又道:“听说尊夫人几日前还顶撞御主,看到你还真是有所欲谋哟!”

“你!”柔康急火攻心,脸色由红转白。他只觉得什么东西腥甜的涌上喉头。他强将那口血咽下去。道:“御主明鉴!老臣对游域决无二心!也请御主明辨是非,不要听信谗言,到时铸成大错,将追悔莫及啊!”他说完这话后,期盼的望着叶天,希望他可以有所醒悟。

叶天冷峻的目光扫视一圈,道:“两位大人不要再各执一辞了。克大人,请你言语上多加注意,不要随意攻击他人。柔康对我域一向忠心耿耿,不会存有二心!柔大人,你也不必再多为慕羽进言。我,”他盯住柔康的眼睛,而后又抬起眼睑,再次扫视众人:“本御已有决断……两日后,将奸细凌迟处死!”他又补了一句:“至于他的妻小嘛,我记得当年索格占我游域时,有说过这么一句话,叫做'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一并处死!”

他的深邃的眼底闪着阴冷的光芒。

柔康整个人像被雷击中了一样。

他惊呼:“御主!不可!万万不可啊!慕羽他……”

叶天微笑,纯洁如婴孩般:“康叔叔,您不必多说了。这是索格教我的! 斩草除根!!”

他冷峻的眼神和纯洁的笑容在柔康的眼前晃动。

在座的都看到柔康向地上栽下去!

柔平抢了下来:“爸爸!”他扶住父亲。

柔康大口大口吐血,手指叶天:“你,你,你好狠的心!”

“爸爸!”

“康叔叔!”

叶天从御座上跳了下来:“康叔叔!您怎么了?快宣……”他也来扶柔康。

柔康推开他的手,不敢置信的望着这张“叶旋”的脸。

叶天听到:“旋,对不起。我怎么会帮你教出这样一个儿子……”

“爸!”柔平抱起父亲,急冲出门:“妈妈!”

叶天站在当场,耳畔回荡着柔康的话语,他呆了一下,道:“斩草不除根,是会春风吹又生的啊……难道我做错了吗?可是,这是事实啊。”

前所未有的寒意笼罩着沈冰的心。

相伴多年,柔康竟要舍她先去?

她坐在柔康的枕边,紧握他的手,泪水不绝流下。

柔平跪在父亲的床前,欲哭无泪。他怎么也想不到父亲竟会这样舍下他与母亲。

柔康惨白的脸突然红润起来,那双失神的眼也明亮起来。他支撑着抓住沈冰的手:“冰。”

沈冰知道他有话要说。她俯下身,紧握住丈夫冰冷的手:“康。”沈冰道:“说吧,无论什么我都会听你的。”

柔康苍白的一笑:“救他……他,不能死在自己亲兄弟的手中。他们会有今天这样的局面,全是我的错……当日,我早该先将他们救出激情平原,再思反攻之计……冰,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们手足相残。我不希望叶天将来追悔莫及,成为终生憾事……”

柔康惨笑道:“我说要任你欺负我一生一世,如今却要先你而去……柔康是个不守诺言之人,既无法完成朋友的遗愿,又无法实现对妻子的承诺……”

沈冰泪流满面,将他的脸贴在自己的脸上:“不要再说了!你没有错,你一点错也没有。错的是叶天,错的是他。你放心去吧,我一定会救小宇,不让他死在叶天的手里。”

柔康伸出手,拉住儿子的手:“平儿,你要照顾妈妈。”

柔平含泪点头:“爸,我知道!”他俯在父亲身上痛哭失声:“我不要你死,你不会死的!”

柔康与沈冰四目相对,目光中无限柔情:“不要怨恨小天。”

“嗯。”沈冰答应着,低头去吻他。

柔康轻缓的回应着爱妻,无限回忆在心中荡漾:从相识到爱慕,从相知到相爱,从红烛杯酒到举案齐眉……柔康的身体渐渐凉透。

“爸爸!”柔平扑在父亲身上,放声痛哭。

沈冰抱着柔康,只觉得他尚未走远。她低声喃语:“如今,你们全都离我远去,沈冰也愿相伴三生……且等一等,冰冰就来……”

夜风疾得恍如要立刻摧毁掉什么。

这个消息足以震动游域的根基。

“什么?康,康叔叔他?!”叶天本来正欲安寝,却听到了柔康去世的消息。

叶天如受雷击:“不!不可能!不会的!怎么可能?”他顾不得其他,连鞋子也没穿就急奔柔康的府邸。

风,“飒飒”的吹过耳边。

柔康的灵柩前,长明灯的灯火烧在叶天的心头。柔平一动也不动的跪在父亲的灵前,迎接往来的宾朋。母亲沈冰穿着素衣,坐在他身边,两只眼睛不知盯在了什么地方。

叶天的到来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许多人都知道柔康和叶天在殿堂上争执的事情,知道柔康实际是被叶天气死的。有些素来对柔康掌握重权不满的人等着看好戏呢!

叶天走到柔康的灵前,他望着遗像上柔康那慈祥的笑容,心痛到了极点。自父母双亡,兄弟失散后,柔康就像是他的父亲一样,无微不至的关心着他。柔康对于叶天而言已经远胜于父亲的地位。

叶天回想着过去种种,慢慢的跪了下去:“康叔叔……”泪顺着他脸颊滑落。

良久,叶天从柔康灵前站起身。他走到沈冰母子面前,低声道:“冰阿姨。”

沈冰连眼睛也没有抬一下。柔平听到他的声音,抬起头来:“天哥……”不及说些什么,泪已满面。

叶天蹲下身去,轻声安抚他道:“不要太难过了。冰姨的样子怪怪的,你一定要照顾好她。”

“嗯,我知道。”柔平拭去泪痕:“我会照顾妈妈。天哥,你也别难过。否则……爸爸在天上也会不安心的。”

叶天站了起来:“这段日子你不用管域内的事情,好好陪阿姨。”他又望了一眼柔康的遗像,慢慢走出灵堂。

刚跨出灵堂的大门,叶天便飞快的奔跑起来,直到撞到一棵大树。叶天倚在树干上,开始流泪,而后渐渐的整个人缩在了地上。

发泄了良久的叶天慢慢从树下站起来时,发现身后一袭白衣的沈冰。

沈冰就像雪花精灵一样毫无表情的站在那里看他,那样寒冷的眼光……叶天禁不住打了个冷颤。他努力平静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对沈冰道:“冰姨,您找我有事吗?”

沈冰的声音也是冷冷的:“你要怎样处置慕羽?”

“咦?”叶天一愣之下,脱口而出:“您是要用他来祭康叔叔吗?可是我已经下令将他于明日凌迟处死了。如果……啊,用他的血来祭亡魂……冰姨?!”

沈冰的脸色异样的难看:“我为他疗伤时发现在他的血液里有一种足以控制人精神的药物,也可能是蛊的一种。和海澈身上的药性相似。只是他不如海澈那么有力量,或者说是他没有海澈那么强……所以他会行刺你,一定和这种药有关!”

叶天不以为然的笑笑,道:“冰姨,您是不是太累了?怎么替奸细说话呢?您放心,我明天处死他后,一定叫人把他的心挖出来祭典柔康叔叔。”

“你有没有听我说的话?”沈冰道:“他的神智在那一瞬间是给蛊毒控制了!”

“冰姨,我看您真的是太累了。我送您回去吧。”叶天刻意避开了她的问话,扶住她微微颤抖的身体:“小天送您回去。”

沈冰不可置信的看他:“你不相信我说的话吗?”

“没有啊……”叶天道:“只是您太累了,在说胡话。”他紧张的望着沈冰:“康叔叔已经不在了,如果您再有万一,平弟和我该怎么办哪!”他说着当真扶沈冰向回走。

沈冰猛得挣脱他:“叶天!你为什么不肯相信他啊!”

叶天的微笑纯洁如白帆:“冰姨,我怎么可以对恶魔仁慈?我早已知道,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沈冰一愣,冷笑了一声:“你真的这样想?也罢。我可以在行刑前再去见他一面吗?”

“可以!”叶天笑道:“您想什么时候去都可以去。我想,您一定和我一样,想看看他那落魄的样子……我和您一起去吧。”

阴暗潮湿的死牢。

慕羽望着天花板,他刚刚已经从守卫的漫骂声中得知了发生的一切。奇怪的是他感觉不到自己身体上的痛苦,他感到的是心灵上的痛苦。他一想到柔康和清音的死,心便如碎了一般的绞痛。他只有看到自己的孩子和珍珠的脸时,他毫无生气的脸上才浮现些微的笑意。

他不知道要怎么样再来面对叶天,是兄弟还是仇敌,便算是自己依旧以叶天的兄长自居也是不可能的吧。天天,已经不会再信任我了,一开始,我就不应该回来吧。

正当慕羽重复着无聊的沉思时,沉重的门扉给打开了。刺眼的光射了进来。

柔弱的珍珠当起了丈夫和孩子的保护神,她像一只竖起毛的猫,随时准备与伤害自己爱人的人拼个鱼死网破。

走进来的是叶天和沈冰。

看到叶天那副与慕羽长得一模一样的脸孔,珍珠的心中像是有一座火山行将喷发!她浑身的寒毛根根倒竖了起来。

慕羽本来一直靠在干草上,此时却挣扎着想站起来。他那苍白毫无生气的神情与叶天脸上飞所跳脱的表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慕羽最终还是没能站起来。他失望而沮丧的半撑起身:“冰姨,叶御主。”

冷不丁听到他叫自己“御主”,叶天还真有点儿不习惯。

沈冰蹲下身,想要扶慕羽一把,却听到一个尖厉的叫声:“滚开!”是珍珠的声音。她推开沈冰,扶住了慕羽。

慕羽苍白的一笑,道:“珍珠,不要这样。冰姨不会对我怎么样。”

叶天凌厉的目光扫视这间囚室,看到憔悴不已的慕羽和珍珠夫妇,看到角落里嗷嗷待哺的小小婴儿。他的心中不自觉的涌上难以名状的感情:是怜悯亦或嘲弄?他自己也不明白。

叶天犹豫着望向沈冰,沈冰却不开口。

仍是慕羽打破了这沉默。率先说道:“我在狱中听说康叔叔去世了,是真的吧?清音也……冰姨,我是个罪人。叶御主,您已经决定要怎么处置我这奸细了吧?我……”他挣扎着,在珍珠的帮助下跪在了叶天的面前:“慕羽自知罪孽深重,不敢有任何的耆望……但请御主看在我妻子无辜,放他们母子一条生路。慕羽但求一死……”他感到了妻子惊骇的眼光,他下意识的握住珍珠的手。

珍珠轻呼:“三哥,我不能……”

慕羽摇了摇头。他又望着叶天道:“若御主可以恩准……慕羽死而无憾。”他转视妻子,再次微笑。又转过头,哀恳的望着叶天的炯炯双目。

在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上看到如此悲伤,凄切又绝望的眼神,叶天的心里还真的是不好受。

他别过身去,他不要看到慕羽的可怜像。

他冷冷的道:“是吗?你现在想死了吗?呵,还求我放过你的家人!你有没有听过这样一句话,叫做'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他感到身后跪着的慕羽猛得颤栗了一下。同时,叶天的心里也像是被尖刀给猛刺了一下。他平静一下自己的心情,道:“这是你义父索格的座右铭吧?用在他养子的身上正好适得其所。”

“!”慕羽的心猛得一震:“不错……”他感到一片凄凉。唯一真实的,是妻子温柔的小手。

“你还有什么话说!”叶天冷笑着发问:“我可以在你临死前答应一件事情。算是尽个地主之宜好了。当然,除了你刚才说的那件之外。”他一直笑着,甚至还轻轻的微晃着头,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

慕羽凄凉的看着叶天挺拔的背影,再次开口:“御主,能不能请您网开一面,放过他们母子三人。”

“我说过了就这件事不允许!”叶天吼道。

珍珠接过了话头:“三哥,我们不要求他!”

慕羽不由望向妻子:“珍珠……”

珍珠继续道:“我要和你在一起,没人可以分开我们!至于这两个孩子……”她眼里一闪而过的不忍又归于平静:“他们既然来到了这世上,做了我和你的孩子,我们带他们回去也是应当的。叶天!你说吧,你到底要怎么处置我们!”

叶天冷笑:“他不是希望被千刀万剐以赎其罪吗?我就成全他,赐他个凌迟之刑!慕羽,很合你的心意吧?”

叶天虽是在笑着,可是他却不敢回头去看一眼他的囚犯。背对着慕羽,叶天仍能感到他眼神中的悲怆,绝望与不可置信,那是怎样的一种酸楚之情,叶天的心也像是碎裂了一般。好痛!

他听到慕羽低沉的声音:“那么……请御主您自己多保重……,慕羽,”他顿了一下,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还有个小小的请求。”

“请求?”叶天道:“你讲!”

慕羽用左手扯开衣领,将脖子上挂着的小天使项链摘了下来:“叶御主……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请您瞧在慕羽将死的情份下,在我死后替我将这件饰物埋在家父母墓前,以尽叶……慕羽的一点儿孝心……”

沈冰默默的从他手里接过项链,递给叶天。

叶天看到这世上唯一与自己成双的东西,像看到了一团炙手的火一样!他暴喝一声:“你的肮脏东西怎么配陪着爸爸妈妈在地下!你不配!”他用力握拳。

小天使坠子落了下来,他的翅膀,那对曾经满载着幸福,温情,慈爱与保护的小翅膀被无情的捏碎了,就像慕羽的手臂一样再也接不回来。

小天使落在了慕羽的眼前。慕羽不能置信的颤着手拾起,低声道:“是啊,我不配。”

他的心在那盛满希望的一刻被叶天的无情彻底粉碎。就像他曾经无数次将拳拳真心捧出,可是不论是义父索格,还是眼前的一奶同胞的双生弟弟,做的都只是一次次的将那颗心踩在地上,踏得粉碎。

他只有珍珠,只有珍珠,却还连累得她要陪自己死去。

一滴大大的泪珠从他干涸的眼里淌出,滴在天使上,散开:“我怎么还会有这样的奢望?我……不配。”

叶天和沈冰走了,只剩下慕羽还直直的跪在那里。

珍珠跪在他身边,双手紧揽着他的肩膀,不停的抽泣:“三哥,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求叶天?你明知道珍珠是不会离开你身边独自求生的……三哥,你怎么会去求他放过我们母子。你知道我不能离开你啊!”她晶莹的泪滴在慕羽的惨白的脸上。

慕羽任由她这样搂着自己,缓缓道:“我不是个好哥哥,也不是个好爸爸,更不是个好丈夫。从我接纳你的那一天起,原就该想到会有今天……珍珠,对不起。”

珍珠捂住了慕羽的嘴:“三哥!你是病糊涂了吗?怎么说这样的话?我和你是彼此真心相爱,你所要遇到的事无论是怎样的我都会生死相随啊……三哥,你从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慕羽凄凉的一笑,用左手捧住爱妻的脸庞:“是时候告诉你了,珍珠。其实,我早已经死了”

“!?”

慕羽温柔的看着珍珠娇小明妍的脸庞,轻轻的吻了上去。说道:“别惊讶。对不起,我骗了你。早在义父他放了我的初始我就被他施加了禁制。他暗示我除去天天……可是我做不到,才会挣扎了那么久。后来,小安和小乐出生了,我以为只要看到你们母子我就可以和义父他对抗下去……可是……我还是输了。珍珠,我是一个弱者,我的双手保护不了任何的东西。十六年前,我保护不了唯一的弟弟,害他一个人孤苦,没人怜惜;一年前,我没能保护若寒叔叔和大哥,只能眼睁睁看他们死去;如今,我更没能尽到一个做丈夫做父亲的职责……我的命运总是被别人握在手中。我常想:我是不是这世间的定数,我的存在只会把我珍爱的人们引入地狱。珍珠,”他慎之又重的再次捧住爱妻的脸:“我……真的好爱你们。是我连累了你和孩子。”他毫无神彩的双眸中充满了温柔。

珍珠轻轻笑了。她闭上眼睛,回道:“我更爱你。”

她紧搂住慕羽的肩膀:“三哥你真傻,早些告诉我多好,我一定不会让你再冒险回到这个地方来……”

她继而又笑:“可是,我知道,你若不回来,一定不会甘心。”

她迎着慕羽的眼睛,主动的亲吻上去,唇上的泪水是咸而苦涩的,那是慕羽的泪水。

她浅笑着,吻上心上人的唇,因为沾染了太多的泪水的缘故,那是个冰冷而又温情的吻。

月影婆娑。

叶天静静的靠在沙发上,发呆。

他下意识的将自己的项链从脖子上取下来,不会发光的天使在微笑着。他将他它在了桌上。

慕羽的声音在耳边回响:“那么……请御主您自己多保重……,慕羽,还有个小小的请求。……御主……请您瞧在慕羽将死的情份下,在我死后替我将这件饰物埋在家父母墓前,以尽叶……慕羽的一点儿孝心……”

“我不要听!”叶天失探的捂住自己的耳朵,跳起身:“明天,明天就处死他!明天!”他攥紧了拳头:“对!明天就处死他!我,用他的心肝来下酒!明天!明天……”细细的汗珠渗出了他鼻尖。

一切已成定局。

同一时刻。

柔平恭恭敬敬的为母亲倒了一碗茶:“妈,您还好吧?”他关切的着从刚才就不说话的母亲。

沈冰从他手上接过茶盏,抬起眼睛看着独子,一直冰封的唇角绽开一朵娇艳的花儿。她伸手招呼儿子走近:“平儿,你过来。”

柔平走到母亲身边:“妈。”

沈冰微笑着,指指自己的胸口:“让妈妈好好抱抱你。”

“嗯。”孝顺的柔平听话的偎依在母亲的怀中。

沈冰的手轻轻抚着儿子微微卷曲的头发,动作很轻,好像柔平还很小一样。

柔平问道:“妈,您怎么了?”

沈冰没有回答他的问话,而是慈爱的道:“平儿,还记得你小时候总是很胆小,碰上打雷的天气就非要和妈妈睡在一起。”

柔平伏在母亲怀中,点头:“记得!我总是挤在您和爸爸的中间。”他的眼眶湿润了。

沈冰摸着他的头发:“从前,你最喜欢趴在你爸爸胸口听心跳声了。嗯,你的额头和你爸爸长得好像呢……你说爸爸的胸膛宽宽的,靠起来很舒服。你说的没错……”她的眼神有些飘乎。

沈冰又道:“从前,我还是个小女孩时,很喜欢你叶旋伯伯,每天总缠着他让他陪我玩,把你爸爸气得半死……”

她轻笑,像是又回到童年:“我老是捉弄他,谁叫他总是跟着我呢?那个时候,无忧无虑,好快活……最烦心的事也不过是去想要如何打扮才会让旋哥哥更喜欢我一点,或者是怎么样才能欺负得你爸爸更狠些……你爸爸总对我说:旋才不会喜欢你这个疯丫头呢!结果,我就更加不理睬他。后来……函华弥姐姐出现了,旋哥的眼睛里只有她。”

她的眼睛更加的飘乎不可捉摸,却带着少女的纯真,似乎她又回到了二十多年前自己是柔康口中“疯丫头”的时候,那个古灵精怪,粗鲁,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孩,那个被柔康时时挂在心上的小丫头。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沈冰不知道。但那一切却依旧清晰,如同昨天才发生的一样。伸出手去,仿佛还可以捉到飞扬的衣袂。

函华弥,美的像一朵百合花一样的函华弥,高贵,典雅,令旋一见倾心。叶旋,俊朗明亮的天上的星辰,闪着耀眼的光芒,令身为小女孩子的沈冰一片痴心。沈冰,顽劣,刁蛮,粗野的疯丫头,像一颗天然的不经修饰的石头,自己发光,奇异的光圈令柔康着迷;柔康,平稳的一成不变,像是永恒一样……

笑容浮上沈冰的唇角。她轻声说道:“那是我最后一次伏在你爸爸的怀里哭泣……他的胸膛宽宽的,厚厚的,很结实……我把他的衣服都弄湿了……”她抚着儿子的头顶:“你爸爸好温柔的。每一次我发脾气,使小性子,他都会变着法儿逗我开心。我不开心的时候,就可以靠着他的肩膀哭泣。你不知道吧,妈妈以前可是个爱哭鬼哟……”

“妈妈?……?”柔平不解的望母亲,却不敢打断她的追思。只是,他觉得母亲今天怪怪的。

沈冰丝毫不以为忤,她继续道:“那天,函姐姐穿着很美的一套民族服饰。我从来没见过哪个人穿我们族里的服装会有那么的美。她就像是传说中的仙女,踏着五彩云朵落到大草原上。旋哥哥也是一身的民族服饰……他永远是那样高高在上,像是夜空中最闪亮的星星……他们伴着的是族人的祝福,啊,你听,是祝福声……那是很破例的一次,你爸爸没有和他在一起……你知道吗?康和旋哥哥的感情就像是你现在跟叶天的关系一样,他忠诚的追随着旋哥哥……虽然是叶家世代的家臣,但旋哥哥也从不将他当成下属……他们两个是无话不谈的好兄弟……”

沈冰轻轻抚着儿子的头发:“所以,族哥哥让他陪着我。他知道他和函姐姐结合的消息一旦传到我的耳朵里,我一定会疯掉的,会……哭死的……”

沈冰的眼里闪烁的是少女时代的纯真:“我知道旋哥哥和函姐姐要结合时……他们跟本就没打算瞒我的……我……哭得像个泪人儿一样……而且又摔又打,把自己的房间弄得一蹋糊涂……妈妈年轻时的脾气很坏是不是?全是你爸爸和旋哥哥他们给宠的。你叶伯伯待我就像是亲妹妹一样……现在想我那时还真是幼稚。我要去闹你旋伯伯的婚礼。你爸爸紧紧的抱住我,拦着我,不叫我去。他说:“冰,冷静一点儿!我知道你喜欢旋!可是如果你去闹砸的他的婚礼,并不代表你爱他啊!”

她的眼前闪过当年的情景:

柔康将沈冰紧紧的抱在怀里,努力压制她的暴跳如雷。

沈冰又哭又叫又踢着他道:“你放开!你放开我!我懂什么?我喜欢旋哥哥!好喜欢!你放开!我要去找他。问问他冰冰哪里不好!――”

柔康盯着她的脸:“冰冰,我当然知道爱上一个人,而那个人不爱自己的痛苦。”

“?”

“因为,我自己就深陷其中……我…我喜欢你啊……不要再去纠缠旋了,你也明白,他只是你的哥哥……”

“放开!你不会懂的!你,你个呆子呵!”沈冰又踢又咬,终于如愿挣开柔康。她瞪着哭红了的双眼:“你是个呆子!大木头!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难过!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旋哥哥!”

柔康悲伤的看着她:“我知道!你有多喜欢旋,我就有多爱你。冰冰,好吧,我带你去他们的婚礼。”他妥协了。

沈冰反而呆在了原地。

她意外极了!

长久以来,她以捉弄柔康为乐,她从未想到柔康对她竟然是这样的想法。她一直以为柔康像个木头,不懂感情,因此也无情的去捉弄和玩弄他的感情。可是,她错了。她看见柔康脸上前所未在过的悲伤。那是怎么样的一种感情涌了上来?

她怔怔的盯着柔康,柔康向她伸出手来,哽咽道:“来吧,我带你去。旋的婚礼本就不该少了你我……只是……”

沈冰看到他眼框红了,看见他很艰难的别过了头,狠狠的用手背抹眼睛,然后又狠狠的甩掉手背上沾到的泪滴。

她怔怔的看着他做这些动作,耳里听到:“只是你千万不要发脾气。这一次不是普通的集会,也不是三两好友的祝贺,而是御主的大婚。如果出现意外……”他盯住沈冰:“不要怪我和旋无情!”他深黑色的眼里闪着坚定不移。

沈冰努力点头:“我明白……我会笑着赠给她花的……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谁也不会去想它……”她用力推着柔康:“走!走啦!”

柔康哀伤的看着她,眼底是沈冰不忍细看的悲伤。有一刻,她觉得像是有个人在对自己的心说:“瞧你,都干了什么?!让康哥哥好伤心……”

沈冰抱着一大束日光兰,快步走进了礼堂。

所有在场的宾客知道她对叶旋的感情的,除了海明岫和索格之外都对柔康怒目相对。

叶旋和函华弥却也不以为忤。叶旋笑道,疏朗的笑容像天上的星光,耀亮整个的天空:“冰冰。”

函华弥也笑着,捧着心爱的粉红色满天星:“冰冰,你来了。”

海明岫笑而不语,他身边抱着小海澈的径若寒不解的看这奇怪的一幕,想不通为什么大家看到冰姐姐后是那样的表情。

小小的海澈那时还是个一岁左右的婴儿,张着两只小手,笑个不停。他是孩子,只觉得快乐热闹而已。

沈冰看见叶旋和函华弥正准备向她走来。看着函华弥那样温柔的笑,看着她幸福的挽着叶旋的胳膊,那曾是自己的专利啊!

凝视着叶旋的笑容,沈冰强迫自己一定要冷静!

她在柔康的陪同下走近,道:“请留步!我来了!”她无视函华弥的存在,径直对叶旋道:“以前多谢关照……”她迎住的是叶旋温和的笑,这是她过去数年间见惯了的笑意与温暖。一种难以名状的痛涌上心头,再也不能,再也不能一个人霸住这个笑容了!她在距离叶旋夫妻两步远的地方站住了,泪已盈眶:“结婚……恭……喜你!”她猛的将手里的花束砸向叶旋和函华弥!

“冰冰!”柔康惊呼。

“御主!”在场诸人惊呼!

也就是在这时,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被径若寒抱在怀里的小海澈似乎很开心看到这么多的花儿飞起来。他的两只小手不停的乱舞,不停的笑着,他身上的玫瑰心香愈浓,近而充斥在整个空间,满天星,玫瑰花,紫苜蓿,大红花,寒铃兰,所有在那个季节里会开的花儿全都开了,并且无数的花瓣从天上飘落,真是一场叹为观止的天女散花!

叶旋是真的在笑,函华弥也在笑,并且拉住了沈冰的手:“冰冰,谢谢你。”

沈冰傻傻的盯着小小的海澈,看到他纯真的笑颜,看到他舞着的花,突然笑了……

沈冰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坐直。

柔平也从她身边站了起来:“妈妈,您今天很累了,早些休息吧。”

沈冰淡淡一笑:“你比我更辛苦。平儿,你先睡。让……妈妈好好守着你。”

“妈妈……”柔平搔头,道:“我不累。”却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沈冰拉过独生爱子,替他除去外套:“平儿最乖,平儿听妈妈的话睡觉觉。”她含情脉脉,爱子之情难以自控,仿佛柔平还是两三岁的小孩子一样。

柔平不情愿的被安置在床上:“妈妈。”

沈冰在床边坐下,哄他道:“乖乖的闭上眼睛睡觉,妈妈给他唱歌谣。”

柔平涨红了脸:“妈妈。”

沈冰的手抚过他的额头:“平儿,你会用心辅佐御主吧?像你爸爸辅佐你叶伯伯一样。”

“嗯。”柔平闭上眼睛:“我会用心辅助天哥的。虽然发生了爸爸这件事,但我和天哥之间不会因此而存有芥蒂的。妈妈,我会听爸爸的话,当个好儿子,孝敬您;做好天哥的左右手。”

沈冰微笑:“妈妈知道你最乖……”

柔平的眼皮越来越重,渐渐沉入梦乡。

沈冰轻轻俯身,将一个深深的吻印上他的额头:“平儿,记住你答应过爸爸和妈妈的话。你是个乖孩子,一定不会让我们失望的。”她站起身,系上当年柔康向她求婚时送的金缕带:“康,我来了。”

漆黑的囚室。

慕羽和珍珠相依着坐在角落里,两个孩子在母亲的怀中睡熟。月光透过铁窗恰恰照在小哥俩的脸上,他们刚刚自母亲手中吃过最后一餐,相互偎依着,小脸上是甜甜的笑意。

珍珠靠在慕羽的肩上,手指轻轻刮过慕羽的脸庞,就那样专注的看着他一言不发。满眼都是浓情蜜意。慕羽揽着娇小的妻子,脸上也是淡淡的幸福。

月光温柔如水,黑室里一家人安静而温馨,是多么惬意的虚像。

明天,黎明的阳光就会撕碎这一切了。

正当夜慢慢流过时,牢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而后又很快的安静了下来。接着,紧锁的牢门打开了。

沈冰和小慧快步走入。

熟悉的脚步声惊动了慕羽和珍珠。两人同时抬头,几乎异口同声:“姐姐?”

小慧手里提着一串钥匙:“是我!”她跑过来,一边为慕羽打开镣铐一边道: “阿宇,还走得动吗?”

慕羽怔了一下,感到脚上一松:“姐姐,你?”

小慧一边帮珍珠抱过孩子一边道:“是冰夫人想的办法。你们快趁这机会逃出去,走的越远越好。”

“冰姨?”慕羽在黑暗中只看到沈冰闪亮的黑眸清澈如水,脸上满是谦和平静。

他突然醒悟,紧张的盯住沈冰。口唇微动:“不可……”

沈冰扶住慕羽摇摇晃晃的身体:“你是叶宇吧?”

慕羽点头:“可是天天他……”

沈冰伸手拂开他额前的碎发:“你长的真像你爸爸。可你这副性子却十足像极你康叔叔。”她笑着将慕羽搂进自己怀里:“别担心,好孩子。叶天不会把我怎么样。”

沈冰捧着慕羽的脸:“你是叶宇,是旋的孩子,是天天的哥哥。所以你绝对不可以死在这里……你明白了吗?孩子……”

慕羽点头。

沈冰久久凝视他的眼睛:“来,让冰姨送你们离开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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