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第十二章 岂曰无衣(1)

沙沙,沙沙,是风吹动树叶的声音。

悦耳的泠声,像是久远以前便十分的熟悉。

熟悉的像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本来以为等待自己的应该是漆黑一片,却能听到微微的风声,还有鸣虫的低吟。

于是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十分干净的床铺,三步远处还放着一应的洗漱用品。

这样的场所,并不像是记忆中的牢房,但像是哪里待客的旅店。

如果,不是自己怀里抱着的小小的睡醒了眨着大眼的孩子,慕羽真的是有这样的错觉。

笑着将小安放在整洁的床头,然后对他扯出个俏皮的笑颜,引得孩子伸了手来摸。

将孩子的小手放在自己的脸畔,亲了亲他,便走到了桌前。

熟悉的摆放的位置,甚至有阳光的味道。

慕羽若有所思的抬头,若说是与旅店有别,便是这小小的房间只有一个窗子,窗上还有铁条镶嵌。

几缕月光透过窗格,分割着映照下来。

慕羽并没有动那些洗漱的用具,只是随意的坐在了地上。

地上并不凉,他甚至没有去动刻意放在一旁的软垫。

安排这里的那个人仍然是很细心而周道,只是自己早已不是那个虽然不被喜爱却仍算是养尊处优的海因斯坦的三少。

慕羽盘膝而坐,下意识的抬起左手,看着指掌间的薄茧,已经淡去。

这双手,已经再也不能呼风唤雨,不过是肩不能担手再不能提。

曾经为了讨义父的欢心而努力的岁月一去不返,也再不可能如当年一般与那人看似亲厚的装个样子。

他叹了口气,习惯性的按按自己的右肩,那已经渗入骨中的伤痛不得忘怀。弟弟,弟弟,天天,天天……纵然是我愿意,可是你愿意么?

可是,我已经顾不得了,我不能那么自私。

他想起海澈那清明如水的眼瞳,那仿佛什么都不用说就完全明白的眼神。

那位永远不可能再发身长大的兄长,比自已想得还要透彻许多。

本来以为,就算曾经是再怎么聪明能干,却给关押在地下七八年间饱受折辱,终得消磨掉昔日的雄心壮志,纵然是再怎么样的曾经风华绝代,清雅高贵,也终是萎落如尘,不会因为他是地下高原的少主,便对他多怜惜几分,亦不会对他多容情几分。

可是,才一见面,他的那双眼睛便似看透了一切,那么的通透,深深的黑色透着悠远的藏青色,如同义父殿中最精致的琉璃宝珠,他什么都知道。

所以他并没有劝导自己,只是抱着自己的肩,任由自己的自言自语。

倒是林飒,……

想到林飒,慕羽轻轻的笑了。

才从海澈那里出来,尚不及走出多远,便给林飒叫住,拉到了另一间房去。

林飒,果然是传闻中那样的性情。

他是海澈大哥的墙壁,或者会当一辈子的墙壁,只是海澈大哥会心甘情愿的让他挡在面前么?

那个自以为事的笨蛋,以为用他的双手为海澈大哥营造出来的,那个人就得接受么?

还真不愧是让叶天都有些无措的友人,直来直去,宛如烈火,那么的直白,便是告诉自己他的所有权罢了。

慕羽仰头,看着头顶的天花板,如果是在从前,不费吹灰之力便可以将之破坏,可是现在的自己已经是个将死之人,偷来的性命总得还的。

天天,天天,我不后悔,真的不后悔。

哪怕你看我的眼睛仍是那么无情,我也不悔的。我是哥哥,所以,天天,别为我担心。

有一个人也在望着月光。

也是一样间格开的月光。

也是间或的看下自己的手。

只是那只手给冻结在冰中,苍白的没有半点生机。

叶天的对面,端坐着北歆。

红衣胜火,白发如霜。

艳丽的姿容,精致的五官,美则美矣,却是如天上云彩不可捉摸。

自那日给慕凯从泽印中带出来之后,足足过了三日,叶天的眼睛才再适应了阳光。

初射而入的阳光刺眼如斯,把那个冷酷的笑容映得明亮无比。

北歆就那么笑着告诉他道:“还有三日,三日我就可以拿下孟德尔和它背后的激情平原,很高兴你愿意亲眼所见。”

那时,她身后已经不见了慕凯,连北程都不知道去向,只有开遍草原的花儿在风中摇曳着。

叶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他清楚的听到风中的呢喃,只是力量不曾恢复,所以虽然有风信传来,却是模糊不清,辨不分明。

自己的力量在消失中,是不是说明自己其实已经要死了。

如果死了,是不是就可以见到哥哥,然后再向他赔罪认错?

哥哥他会原谅我吗?

我害死了他,气死了康叔叔,逼死了冰姨……。哥哥如果不要我,那么我要去向何方?

孤魂野鬼么?

他低着头,看缠绕于已身的火焰灵锁,真是奇怪,分明水火不相溶,怎么给冰剑斩断的伤口还能与北歆的炎火保持这样的关系?

火应该是热的,而是不冰冷啊?

他抬头,看到那精致的侧脸,他得承认,他其实喜欢看到北歆高傲张扬的表情,就如同喜欢看到北程一低头间的温婉如水一样。

北歆现在的表情就像是在思考着千古的难题一般。

他突然听到自那红衣女子的口中吐出个清洌的发音:“秦泠。”

秦泠。

海澈以手支颐,眼神飘忽的让杨瑁诧异。

小少女刚刚推开半条门缝,向里张望,便看到了海澈一脸平静之下的茫然……

她不敢惊动,只是重新掩好了门。

三天,三天的时间,海澈哥哥在迅速的消瘦着,眼睛显得更大,下颌也更显尖削。

他有心事,但是他不说。

林飒哥哥与藏青哥哥不知道在忙着些什么,只是柔平哥哥在接到激情平朱的来信后一脸的惊讶莫明,然后也不知是想要哭还是笑的跑了出去。再回来时已经是精神百倍,凭添了许多的勇气。

放眼望去,因为海澈哥哥的力量所致,草原上的青翠之色没有半点的减退迹像,但杨瑁总觉得海澈哥哥已经到了极限,连呼出的每一口气都带着阴影。

只是大家都忙碌着,十分的忙碌。

同样的月光,如水如霜。

海澈微睑起眼,想到那个红衣雪发的美丽女子。

秦泠,竟然是她。

多少年了,不曾再听到“秦泠”这个名字,竟是在她的口中唤出。

秦泠,秦泠,你若是真的有知,可是会笑一笑,说“原来如此”的么?

她在,她很好,虽然火气冲天,虽然怨气一胸,但是她还在。

这不是你想要的结果,也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不知不觉间,海澈的唇角边竟然绽开个除了林飒,其它任何人都不曾见过的笑容,三分的温柔三分的宠溺三分的优雅,还有那最是难以描绘的一分的邪魅。

那笑容只淡淡的绽开个影子便迅速的消失了。

明明,秦泠,丽晨,还真是都是些故人呢。

大家都如愿的还在这个舞台之上,那么,是不是一切还能重新再来一遍?

这是痴心妄想吧,已经发生过的,时间怎么可能倒转,纵然它可以因为什么而短暂的停留下来,却终是会溜走的。

看着自己的掌心,浅淡的纹路,不论是感情还是智慧,甚至是所谓的姻缘都是那么的浅淡,或者说是根本已经看不出原本的纹路。是的,曾经经受过酷刑的双手,哪里还有能仔细分辨的出的纹路。

明明,丽晨,阿飒,秦泠,现在还多出个小小的少女。

杨瑁只是掩了门,却看到了海澈那个旁人看不到的艳丽却明亮的异于平常的笑容,虽然带着一分的邪魅,却是说不出的好看,就好像……好像笼在雾气里的蓝色的徘徊花儿。

眼前的这一片花海,灿烂绚丽,美伦美央,便似铺在人间的一张硕大织锦,横亘在大军的面前。

索格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形,进不得且退不得。

不过是个小小的孟德尔罢了,却因为这一片突如其来的不合时宜的花纵列硬是挡住了自己的步伐。

这种杰作,不做他想,只能是那个人。

地下高原的那位子侄还真是总能出人意料。

想要以一人之力,尽可能去拖延或是挽回整个风族应该接受的所有的败势吗?

这样做,就真的能让那些风族人重新组织起来么?

风魂与风灵同时失去,这种状况只怕是叶旋自己都难以应付,但,放眼望去,在叶天失踪的阴影笼罩之下已经溃不成军的风族军队在进入这片绿海之后便消失的无影无踪。若没人指引断不能如此,便如自己的部下很快便迷失路途,虽然不是致命之伤却亦足以动摇军心。

何况,宁珑正在急速赶来。

地下高原,这一次也是势在必得。

除了眼前的这个孟德尔,还有置于其后的激情平原,几乎已经将游域的疆土尽数囊括,秋风浓冽,遍地的霜雪,偏是这一片春绿竟然拿它没有半点办法。

使得他不得不怀疑当日对海澈的身体和精神状态所下的判断。

本来以为,他离开那些药物最多也支撑不到半年,破碎如月光消散贻尽的灵魂,还有那零落成泥的身体,却不想他竟然如同枯木逢春一般再绽开芳华,如果说这一生有什么人真的值得自己敬佩的话,除去当年的北遥兄长,结识的三位友人,只怕就是这个得唤自己做叔叔的子侄,比任何人都坚强,比任何人都勇毅,比任何人想到的都不可思议。

只是……

看着自己指掌间的那道疤痕,那个孩子真的能够支撑到游域再组建一支军队么?

以他自己个人之力真能做得到?

当年的自己也是如此,却一败涂地,反而给他人做嫁衣裳。

“还有两天。”

北歆的声音在索格的身后幽幽响起。

“歆儿。”

索格负手立于风中:“你回来了。”

北歆向前踏了一步,站在索格的比肩道:“听说叔叔您把慕羽抓到了?”

“是他自己跑回来的。”

索格并不否认,他听到“慕羽”两个字时心里涌起的感觉并不能称之为舒服,于是,本能的强调道:“他叫叶宇。”

北歆吃吃一笑“叶宇不就是慕羽,慕羽也就是叶宇,叔叔您何必如此。”

在整个个海因斯坦,也只有她会如此坦然的面对索格,面对他的不悦却不会真正的触怒了他。

索格的眼睛并不大,修长凤目,细长的眼角微微上挑,斜飞起个凌厉的角度,在他那张俊朗依旧的脸上显出狠厉来。

慕凯的眼睛和索格的很像,却因为脸部轮廓格外的圆润柔和,五官撘配的也十分合衬,初看上去不但是让人觉得亲切,更是俊丽十分,只有眼睛,在眼角斜飞时依稀便是索格的影子。可惜,他分明是那么冷冽,却给他那皮囊骗了的大有人在。

北歆在发现这一点时也曾经笑指着慕凯道:“你要是脸也长得像叔叔,还真让人会误会你是不是叔叔在哪里的私生子了。”

笑谈不过是笑谈,所有人都知道索格一生未娶,如果不然,他便不会有四个义子,也不会将一对侄女儿调教成如此的干练。

索格有情伤,老一辈的都心知肚明,婉叹之余却言之不得。

终究,北歆和北程的体内还流淌着万俟家的血液,是当之无愧的继承人。

索格的眼睛眯了眯,只觉得阳光有些刺眼,他道:“你刚才说两天?”

北歆点头:“是的,他支撑不了两天,或者说他最多再支撑两天。”

索格道:“你很了解他嘛。”

北歆抿了抿唇:“叔叔,您知道原因的。”

索格轻笑,他眼角的余光中看到的美艳女子再不是当年的青涩少女。

虽然那一段情怀北歆不能够忘怀,但她终不再是当年的丽晨。

海澈,有一个如此了解你的人在我的身边,可真还算是你的悲哀。

他挥手叫北歆俯耳过来。

北歆脸上的笑容渐渐冰雪消融,更是美丽鲜艳。

面前的那一片绿海,草叶悠扬,花色绚丽都不及她的笑容半分。

只是那笑容再没有到达过她的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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