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放了晴,晨曦初露。
柳时熙先去看过母亲,又让李嬷嬷装些小食点心在食盒里,便携着翠果往盐政司去。
刚出了门子,大街上便瞧见一人骑了马向柳时熙这方过来。
待那人下马往柳时熙跟前去,才瞧清楚。
“墨世兄?”柳时熙有些惊讶。
墨染上前,双眼满是担心“柳妹,柳伯父的事我听说了。你别急,我会帮你。”
柳时熙听完便向墨染道谢。
墨染一时着急,这时静下来,瞧着柳时熙一手拿着帏帽,又瞧见翠果手上提着食盒“柳妹是要出门?”
柳时熙点点头“我去看看父亲”。
“柳妹一人前去么?”墨染显得有些吃惊,立即开口道“我陪着柳妹一道去。”
柳时熙一边戴上帏帽,一边婉拒墨染的好意。墨染一时哪里听得,“那地方柳妹这样的女子怎好独自前去?我同你一起,倘若有什么,也好应对些。”
柳时熙戴好帏帽,想了想“那便有劳墨世兄。”
几人便一路往盐政司去,待到了盐政司府门,柳时熙向前道明来意,那衙役自己做不得主,便里面去回禀。
一会儿只见一身绿色官袍的杨山随着衙役一道前来。
“你们几人因何事聚众府门?”杨山站在台阶之上审视几人。
柳时熙向杨山行礼“回大人的话,民女柳时熙,是柳昭的女儿,昨日得知民女父亲犯下大罪被缉入狱,民女的母亲得知惊惧伤心,民女今日只想求大人准民女去看望父亲一面,以宽慰民女母亲。”
杨山捋了捋短髯,微眯着眼睛。
长叹一声“人之常情,人之常情。罢了,”伸手指了一名衙役“你便带她去看上一眼罢。”
柳时熙几人随那衙役往牢狱里去。
雨过天晴后的日头尤为毒辣,到了牢城,柳时熙拿出些碎银子给先前的衙役,衙役拿着银子颠了颠,笑着谢过便离开了。
翠果又拿些碎银交给狱卒,“还请官爷行个方便”
狱卒点点头,柳时熙转头对翠果及墨染说“我一个人去就是,你们在外面等着我吧。”
墨染着急跨出一步,还未等及开口,翠果先是一急“我陪着小姐一同去。”
柳时熙拍拍翠果的手“我一个人去。你同墨世兄在这里等一等,我很快出来。我有些话想单独同父亲说。”
二人听罢,只得同意。
柳时熙探望完父亲,满腹的心酸和官司。
柳昭听到柳时熙说顺子在自己去盐政司的那天早上就不见踪影,心里已然明白。
陆禀华曾想拉着父亲一道将余盐收了贩卖,父亲一再拒绝,后来陆禀华虽不再来说服父亲,可如今事发,顺子又不见踪影,还有什么好想的?
父亲只担心母亲和自己,只怕自身遭这牢狱之灾累得母亲与自己不太平。
柳时熙看着父亲一身囚服,平日儒雅的父亲如今一身狼狈,屈于方寸草席,哪里能忍?早已是泪水涟涟。
柳昭只轻柔安慰女儿,“熙儿不必伤心,公道自在人心,父亲相信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父亲一定会没事的”
柳时熙留着泪点头,待要出去之时,柳昭严肃嘱咐“熙儿不可以身犯险,陆禀华不是良善之辈。你只管照顾好你母亲,陪你母亲看顾好家中。嗯?”
柳时熙只得点点头。
墨染同翠果见柳时熙出来,眼睛发红,知道是哭过了,翠果忙上来扶着柳时熙的手臂,“小姐,没事吧。老爷还好吗?”
柳时熙点点头“我没事,父亲他还好。”
墨染在一旁瞧着柳时熙难过伤心,心里生出些心疼,想伸出双臂抱上一抱,在瞧这地方不大合适,又放下。
只得说“柳妹,伯父为人青都人人皆知,定会没事的,柳妹不要太过伤心。”
柳时熙艰难的笑了笑“借世兄吉言,今日多谢你陪同”
墨染不大好意思的笑了笑,“柳妹哪里话,我愿意。”
快到午时,日头正是毒辣些,翠果伸手挡了挡太阳,“小姐,咱们现在快些回去吧,不要再中了暑气。”
墨染倒是堪堪反应过来,“是啊是啊,走吧,柳妹,我送你回去。”
待到了柳府门口,柳时熙向墨染道谢“多谢墨世兄,世兄别忘了牵马。”
柳时熙同翠果转身进了大门,墨染痴看一阵,便牵马家去。
柳时熙径直去了柳夫人院子里,李嬷嬷笑着迎上来,柳时熙有些诧异“嬷嬷,怎么了?”
李嬷嬷笑着说“夫人醒了,小姐快去看看吧。我去传午饭。”
柳时熙一时惊喜,小跑进去,只见母亲起身背后支着软靠半靠着,只脸色有些蜡黄。
“母亲”柳时熙急急的扑向柳夫人。
柳夫人虚弱的笑了笑,“多大的人了,还这样不稳重。”
“母亲,我担心死你了。”柳时熙一时哪管那么多,只依偎在母亲身边,母亲还如往常一般,轻轻的拍着自己的背。
母女二人温馨一阵,柳时熙直起身子,认真的对着母亲说“母亲,今日我去看父亲,父亲很好,母亲暂且可以放心了。”
柳夫人叹了口气,脸色一半无奈一半通透,点着头说道“母亲如今也帮不上你父亲什么,只能尽力照顾好这家,照顾好你。只盼官府能明察秋毫。”
柳时熙默然,片刻后点点头,有依偎到柳夫人身边,轻声又坚定的说“父亲一定会没事的”。
杨山到底不是完全泯了良心。想着昨日夜里陆禀华来访之事。
陆禀华手里捏着另一个账本,夜里来寻杨山只为一件事“杨大人,贩卖私盐乃是大罪,如今只需柳昭认罪,自然就没我们什么事了。”
杨山皱着一双短而淡的眉,“陆兄,话是这样说没错,尾巴可要收拾好。我看那姓褚的,不是那等混迹官场的人。”
夜里的风有些凉,不知哪里来的一股风,吹的二人跟前的烛火忽明忽暗,衬的陆禀华平日里颇为正气的脸上竟全是狠绝“杨大人尽管放心,我哪里来的尾巴?”
杨山两只鼠眼微眯着瞧了瞧他,二人合作这些年,陆禀华什么秉性,心里自然清楚,却仍对陆禀华显露出的心狠手辣有些吃惊。
杨山顿首一阵,又压低声音开口“那账本,陆兄作何打算?”
陆禀华听着心中一笑,脸色一派恭敬“大人放心,那账本我自然会收好,除我之外无人知道在哪儿。”
杨山叹了口气,一张脸上扭出些褶子,显得本就皱皱巴巴的脸更加曲折“这账本若是不显于人前自然是好,就怕被有心之人留意。按理说将账本处理掉才是正解啊。”
陆禀华心中冷笑,面上却不显露,只压着声音说“大人,你大可放心,除了你我,再无人知道这东西,就算有心人知道,只怕也开不了口。”
二人夜话许久,待陆禀华从杨山府上出来已近子时。
陆禀华趁着夜色往后瞧了杨府一眼,轻声嗤笑,老狐狸,想干净抽身?若是东窗事发,也休想。
陆禀华趁夜回了陆府,钻进书房将贴身小厮孙四唤了进来,只问一件事,便是“顺子可找到了?”
孙四低着头“回爷的话,能找的地方都找了,那顺子跟人间蒸发了一样。如今这情形也不敢大肆寻人。”
陆禀华叹了口气,只道若是顺子一直不出现倒还好,可如果;可如果他出现了,或是被那人找到。
想想,陆禀华眼露凶光,看来还是死了比较好。
孙四瞧着主子脸色变化,想到如今满城找不见人,心中倒是有个想法“爷,小的有个设想,倒不知对不对。”
陆禀华叫他立即说来。
“小的想着,如今满城里我们都派了人暗暗的探查寻找,竟完全没有线索,这也才两日而已,就算顺子能跑,又能跑哪里去?可小的想,若是这人不在青都城里,或往城外跑了呢?再者,如今他妹妹还在这里,他也不敢往远了去。”
陆禀华听完也觉着有些道理,便立即吩咐孙四着一路人暗暗的去城门口打听,一路人乔装往城外去寻。又嘱咐到“记住,不得惊动官兵。”
“得嘞。小的一定想法子找着那顺子。”孙四沙哑又尖锐的声音里,露出些欣喜,转身退下。
次日天蒙蒙亮,孙四将自己手下几人心腹叫到一起,几人分两路便往城门去。
柳时熙一早也带着翠果出门往城外去。
孙四也带着人蹲在城门口子,柳时熙打一出现,孙四两只眼睛便放出光来,又怕被发现,又藏到角落去只露出一双眼睛,等到柳时熙走后,急匆匆遍寻陆禀华去。
将此事一说,陆禀华便让人盯着她。
找了两日,几座城门皆打听打个遍,不是说不清楚,就是不记得。
柳时熙一时有些泄气,连着两日满城里打听,太阳晒的人又是毛躁,又是绝望。
翠果也跟着丧气起来“小姐,那顺子定是跑的远远的了,不然老爷出事那天他能一早就跑了?”
柳时熙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寻人。
第三日柳时熙重振旗鼓,仍往城门口去。翠果有些不解“小姐,这几日我们在这儿都没寻着人,今日能找到么?”
“如今我们什么也不知道,只能守株待兔,别无他法。”柳时熙无奈的看着翠果,左右瞧了瞧又继续说 “今日往城外去瞧瞧吧”。
主仆二人又往城外去,快至正午,头上悬着的烈日如同火球,城外茶棚里零星几人歇脚喝茶,柳时熙错眼一瞧,回过神,瞧着有个人似曾相识,又定眼瞧了瞧,心里只觉得必须上前瞧瞧问问。
便疾步往茶棚去,那人缩在茶棚不起眼的角落,一身麻布灰黑的衣裳,头上戴着一定竹编斗帽,帽檐压的极低,露出些肤色黝黑。时不时左右瞧着。
那人手中拿着粗陶茶碗,还待继续喝上两口,便瞧见柳时熙往他那里去。
那人立即放下茶碗,抬腿就往茶棚后的林子里钻去。
柳时熙见那人要跑,自己拔腿便往上追,边跑边叫“你别跑。”
那人闻声一头钻进林子,柳时熙越发加快脚步,只是脚程哪里比得过。柳时熙跟着钻进林子,哪里还看得见人影?
翠果有些害怕的抓着柳时熙的手臂“小姐,现在要怎么找那人?”
“今日必须找到他,他看见我就跑,定然认识我,说不定他就是顺子。”柳时熙认真瞧着林子里的动静,“那边!”
柳时熙忙跟过去,“顺子,我知道是你,你别跑,我找你只想知道我父亲的事。”朗声说到。
又四下看看,还无动静“我想你在还待在青都,一定也是放不下,是么?”
柳时熙静静的等着,一会儿那人便从远处草丛里穿出来,走到柳时熙面前,摘下竹帽子,满脸歉疚“对不住,小姐,我对不住你们。”
柳时熙瞧着眼前的人不是顺子是谁,“怎的成了这样?”
顺子手抹了抹脸,“我也是被逼无奈,陆禀华抓了我妹子,如今还在他手里。”
柳时熙左右看了看,“你且先跟我回柳府去吧,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又瞧了两眼,“想来你如今的模样也不大有人认得。”
顺子木然的点点头,又将帽子戴上,几人正要走,外面又来了人,几人皆是一惊,忙往后面草丛大树后躲去,柳时熙悄然看了看,不大认识,又示意顺子,顺子取下帽子,看了看,脸色大惊。
“陆禀华的人”顺子悄声说道。
柳时熙一时惊讶,身后何时跟着这些人,自己竟是浑然不知。
顺子冲柳时熙摇摇头,冲她做了往后走的手势。柳时熙会意,几人便静悄悄往深处走去。
出了林子,外面是条小河,顺着河边,往东走有一座东阳山。
几人顺着河边往东上山,山腰里有处天然石洞子,凹进去大概几米,里面一堆燃尽的柴火堆,柳时熙左右看了看“你这些日子都在这儿?”
顺子点点头。有些心虚的抬眼看了看柳时熙“从老爷被抓那天,我就跑这儿来了。”
“那你母亲呢?”
顺子顺势坐在一块石头上“唉,在陆禀华抓了我妹子来逼我替他办事时,我就把我母亲送回青阳老家了。”
提起陆禀华顺子满眼恨恨“陆禀华那人阴狠的很,我怕牵连母亲。如今我只想救了我妹子出来。没想到,没想到”
“没想到被我找到了?”柳时熙幽幽开口。
顺子垂着头。
“我问你,你可知道父亲贩卖私盐到底是怎么回事?”柳时熙坐下朝顺子发问。
顺子叹了口气“老爷哪里是陆禀华那等敛财成性的人。是陆禀华,逼我拿了老爷的盐商总会的章,又让不同的人去盐户手里收私盐,混淆在运官盐的船上,却不用计入官盐定数之中,借此获利。”
“难道装船的时候管事的就一点不知道?”
“嗐,管事的只管看文书手续,又不一一称重再装,哪里能知道?”
柳时熙点点头,心里也明白个七八分。
“那陆禀华,也在找你?”
顺子恨恨的说“我看着陆禀华的人成天在城里四处晃悠打听,如今城里我也是不敢去,只能猫在这里,”说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我妹子现在如何了。”
“若是你能上堂给我父亲做证,揭露陆禀华,你妹妹也应当能得救。”柳时熙试探着说。
顺子想了想,摇了摇头“我愿意救老爷,可不愿我妹子遭遇不测。若是我露面要出堂,陆禀华怎么可能放过我妹子。”
柳时熙一时语噎,“若是有两全的办法呢?”
顺子满眼迷茫“什么两全的办法?”
柳时熙沉默片刻,“如今我还未想到。”
还未等顺子开口,柳时熙又接着说“可你如今这样又有什么办法救你妹妹?只要你一露面,陆禀华就会抓你,不是么?”
顺子一阵沉默,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现在是哪里都不敢去,什么也都不能做。
柳时熙看了看日头,站起身来“你暂且先在这儿躲一躲,我回去想想法子。只是顺子,我父亲从未薄待过你,甚至可以说待你非常,你且好好想想吧。”
说完带着翠果往山下去,待回了家,已至酉时,刚进门,李嬷嬷急急的跑来“你们这是哪里去了,夫人都着急了。”
柳时熙一听,“嬷嬷别急,我们回来了。我去看看母亲。”
柳夫人站在后院廊下等着,见柳时熙几人过来,忙上前问“你这是哪里去了?一这时辰才回来?!”
柳时熙忙笑着挽上母亲的手,“母亲别担心,我没事,今日去城外了一趟,所以晚归了些。”
还未等柳夫人急起来,柳时熙忙拉着柳夫人往内室里去,又朝李嬷嬷说“嬷嬷,我饿了,可有吃的,让我用些吧。”
李嬷嬷点点头,笑着说“有,我这就去拿。”
“对了,还有翠果,嬷嬷也带翠果去用饭吧”
待二人走后,柳时熙扶着母亲坐下,又斟了两杯茶,“母亲,喝茶”。自己也端着杯子一口饮,下。
柳夫人瞪着眼睛“怎的如此牛饮?”
柳时熙咧嘴一笑,挨着母亲坐下,便同柳夫人说了顺子的事,母亲一时气恼顺子没良心一时有些惊喜父亲可以没事。柳时熙顺了顺母亲的气,“母亲,虽说顺子背主,但也算被逼无奈,如今他妹子捏在陆禀华收手上,我得想个法子,让顺子既能为父亲作证,又能不受陆禀华胁迫。”
柳夫人点点头,叹口气“是这个道理。那陆禀华实在可恶。”
柳时熙想了想,“母亲,明日我想去找找按察使大人,若是能得他相助,想来父亲也能安然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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