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盼已久的淮京雪,悄无声息来至。
这片街区异常安静,转过几个路口后,陶峦才打到出租车,眼前的景象骤然变得热闹起来。
虹灯闪烁了她的眼,璀璨的倒影在车窗玻璃上流动,映出一张略显疲惫无力的脸。
云顶湾小区门口,24小时不打烊便利店灯开的通明。
陶峦盯着烟柜良久,每种包装的花色都没能吸引成功。
坐在收银台的女人撕开棒棒糖,继续看着手机里的连续剧,没太多的心思管她。
陶峦踌躇未决,决定问问:“有什么推荐吗?”
女人审视的目光扫过她全身,指了指口香糖,“不是什么好东西,无聊嚼这个。”
陶峦摇头,“想试试。”
女人盯了她半晌,转身去柜子里拿。
“荷花不错,女孩子常买。”
“银钗也可以,蛮淡的。”
“百乐,劲不大,最后一包。”
“哦对了,江南韵也好抽。”
陶峦仔细想了想,挑中包看得最顺眼的,转身离开便利店。
雪夜风霜更紧,凉意簌簌飘进面庞,陶峦裹紧外套,抬手去接。
像铺了亮片,晶闪闪的,几粒飘入手心,根根雪针积成花,如蓬松棉絮,又软又密,却很快碎掉。
她想起许多个无眠的夜。
那些需要又被遗弃,渴望又被厌恶的日子。
原来从恐惧中解脱出来,也不好受。
于是蹲下来,指尖在雪地里划动,留下两行浅浅的痕迹: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无关他人,脑里只是闪过一幕幕雪夜。
寒风掠过,卷起几片雪花,落在肩头和发梢,她替自己扫过。
陶峦钥匙圈,只挂了三把钥匙,还有一枚穿孔的六便士硬币,象征着好运。
1206这间屋子很久没人踏入,尘埃气很重,花草也蔫巴得差不多。
她略微打扫了下,冷清气还是很重,竟由内而生出几分惧意。
屋里没开灯,电视里播放着春节联欢晚会,欢快音乐充斥寂静的房,屏幕上面每个身影都明亮轻快。
这是很喜气的一天。
陶峦靠着窗,叼住烟嘴,掌心微微拱起,点燃烟尾,烟雾从唇间溢出,随风飘散,融入了夜色中。
笔记本躺在她身边,风吹来翻动几页,密密麻麻全是祝聿的名字。
脑袋晕得慌,冷风扑面吹来,熏得陶峦想掉眼泪,不过心里莫名轻松了许多。
难怪有人戒不掉,清醒太痛,释怀太难。
爱是个怪东西,陶峦有点疑惑,爱到极致为什么会变成痛。
既然她是痛的缔造者,理应她来结束这种痛。
陶峦安慰自己,长痛不如短痛,忘掉一个人又有多难?
更何况这个人压根不信任自己,那些看起来能被原谅的存在,其实日日夜夜折磨着她,上一秒沉溺于无边际的宠爱,下一秒又清醒骂自己是个白眼狼。
怎么能心安理得,毫无顾忌地去爱?
贱骨头一个。
选择原谅并再次信任的那刻,你不也是也背叛了自己吗?
这一切的折磨和煎熬,不正是你亲手造成的吗?
客厅里电视画面流动着,每帧都是希望,主持人正在倒计时。
十。
烟花响起,炸得陶峦头晕目眩,突然意识到,她人生其实挺失败。
长久沉浸在黑暗里是不会让人察觉到痛苦的,她能安慰,至少自己还有自己,只有时而被爱时而自责才会让人觉得没有存在的意义。
如果能做一棵硬挺的苍柏,一缕飘散的烟霭,哪怕是一滴莽撞的喜雨,她或许不会想这么多,只拥有一种情绪,那该是多么幸福啊。
九。
她又连吹了好几口烟,烟雾弥住她的脸,模糊中把半个脑袋伸出窗外,忽然产生跳下去的念头。
孤儿一个,无父无母,连祝聿也被她亲手推开。
无依无靠,别无所求。
离别于她而言,不是散,是聚。
八。
推开窗户,风大片扑进来,带着刺骨的寒意,像是无声的催促。
遥望,夜中一丛白,雪缀残枝。
陶峦愣住,记起沙发上的那束玫瑰,还没来得及醒花,好像是第九十九朵。
仔细算算,也才四个多月,还以为半辈子都耗完了。
七。
有点不甘心。
这一生也不能全是遗憾吧?
六。
她收好烟盒,想朝门外走去。
五。
几颗旧糖从大衣口袋掉落,桃子味爆浆软糖,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
这个人真的好讨厌。
怎么会每个瞬间都会和他有关。
四。
她使劲摇头,似乎这样能把人彻底抛出去。
为自己。
为自己去买束花。
三。
可掏避是不能忘怀的标志。
她咬下那颗软糖,走得愈发坚定。
二。
甜味润进喉,她按下门把。
一。
她望见,蹲在门口的祝聿。
门口的灯光昏黄而微弱,斜斜地洒在他身上,衬衫的衣领歪斜着,衣角甚至有些皱巴巴的,不知道在这坐了多久。
夜风从半掩的窗户灌进来,掠过凌乱的发梢,他抱着一束玫瑰,头低得几乎埋进了臂弯里。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酒意,陶峦微微皱眉,目光扫过他附近,这才发现掩在背后那瓶开过口的酒。
楼道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陶峦脚边。
直到听到门口的动静声,他才徐徐抬起头,目光与她的视线交汇,哑着声祝福。
“新年进步。”
随之递来红包,裁了宣纸粘在红色卡纸上,那四个大字的笔迹尽显狂放。
陶峦的心像是被什么狠狠揪了一下,酸涩的情绪在胸腔里蔓延开来。
她缓缓蹲下,不由自主地环住了祝聿的肩膀,指尖还在若有若无的颤抖。
祝聿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任由她抱着。
“对不起。”
她的声音很轻,几乎要被周围的寂静吞没。
可这三个字却像是带着千钧的重量,沉沉地落在祝聿耳中,也落在祝聿心里。
几乎是一瞬,祝聿的表情僵住,像是被刺痛了某根神经,眼底闪过难以掩饰的苦楚。
下一秒,他猛地将脸埋进陶峦肩头,双手紧紧攥住她的衣袖,身体微微颤抖,整个人陷入一种近乎失控的状态。
“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陶峦我好恨你,我恨死你了。”
陶峦眼眶微微发烫,视线有些模糊,却只是轻轻闭上眼,将唇贴到祝聿嘴边,更加用力地抱住他。
祝聿直愣愣盯着陶峦颤抖的睫,瞬间揽住她后脑勺,强势压身吻上去。
骗你的......好爱你。
即使有糖气酒气干扰,他也能捕寻到那抹来自于陶峦本身的味道。
沁人心脾,犹如水雾缠身,五脏六腑甘于为你沉沦。
花被压瘪得彻底。
鲜红汁液犹如从俩人心口奋力渗出,无声流淌。
陶峦带着祝聿进了屋子,客厅顿时亮堂不少,她蜷缩坐在沙发边缘,随意按着空调遥控器。
祝聿主动去关窗子,瞥到软垫上遗落的烟灰,久久没能移开视线。
直到听到陶峦喊他名字,祝聿才俯身,用手臂快速扫过灰埃。
“对不起,我这个人又情绪化了。”
陶峦低头抠着手。
“不给回应就逃跑的确不负责任,我想我们都需要点时间冷静下,而不是一下子做出决定。”
她终于取出两枚戒指,安稳放在桌面。
“那刚才为什么要抱住我?”祝聿蹲坐在她腿旁,目光牢牢钉在戒指上,一刻也不愿挪开。
“看我可怜?”
“......不是。”
“没关系,看我可怜也行。”
陶峦又说不出话来。
“再可怜可怜我,就当今晚什么也没发生,好不好?”
“我没别人了,只你一个。”
他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清,带着轻轻的颤抖。
“祝聿,你有没有想过,我们的关系并不健康。”
“一个人不能只靠爱活着,否则迟早要下地狱。”
陶峦垂着眼眸,放缓嗓音。
“我不怕下地狱,而你,”祝聿停顿,“你不会下地狱。”
她低低轻笑。
“我会的,书上说我的灵魂会在地狱第七层。”
原本也很害怕这世上只剩孤零零的自己,或许因为旅游,或许因为婚礼,她突然觉得这也并不是什么大事。
祝聿眉头轻轻蹙起,想弄清楚这话里的深意。
“算了,不说这些了,今天还是聊点开心的,又什么等明天再说。”
陶峦抬头望向他,眼里浮起期待。
“唱首歌给我听吧,迎春花,我不贪心了,就只有这一个愿望。”
祝聿点头,无力靠在她膝盖上,好似失去了所有支撑。
过了片刻,他才低声哼唱:“我要稳稳的幸福,能抵挡末日的残酷,在不安的深夜能有个归宿......”
每一句都唱软陶峦的心。
他在求救。
陶峦闭了闭眼,手心轻轻覆在他的头上,那滴蓄积已久的泪终是悄然落下。
她实在恨,恨怯弱胆小无法拒绝祝聿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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